第121章 火光弥漫

    傍晚时分, 梅疏香带着从哥哥梅疏寒那里顺来的酒肉,准备回去分给跟着她来的侍卫们。

    她是顶替了三哥的名额,来参与明济心的计划, 带着十几个人来到经秋城支撑所谓的阵法。

    当日明济心的信件送到梅府的时候, 三哥看了就放在一边不管, 又抱怨说,明济心一定是因为坏了他母亲的寿宴被骂了心情不爽, 所以要来找他们撒气。

    明济心一向是不把他们这群人看在眼里的,怎么可能会有事找他们商量, 故而这次一定是借着商讨大事的名义,来找他们的麻烦,以此达到平缓心情的目的, 他才不去自找罪受。

    梅疏香感觉三哥未免想的太多,明济心并非是这种人——

    虽然明济心似乎,好像,真的有那么几次顺带教训过三哥,不过三哥这样每天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浪荡模样,多打几次也挺好的, 疏通筋骨嘛。

    她伸出手将那封邀请函拿了过去,仔细看了一遍,总觉得这封邀请函写的十分正经且情真意切, 完全没任何要戏弄人的迹象, 三哥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梅疏香对这封信很是好奇, 索性便问了三哥自己能不能替他去,三哥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于是梅疏香便替他前去赴约,直到现在, 她都觉得自己这是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因为她终于有机会去找大哥了。

    她们家世代驻霖州西方边界经秋城,从未更改过,她十二岁时,长兄成年加冠,替代父亲去了经秋城驻守,此后便常年不回家中。

    梅疏香是自小被长兄带大的,蓦然分离,总是很想见他的,但是一则长兄是为公务驻守,不能轻易回来,再来她年纪太小,父母也不可能送她去驻守之地。

    因此,当她听到明济心讲可以很快传送出缕春,且看到地图上大哥驻守地方附近也有红点标注的时候,她便一阵欣喜,不假思索便去选了地方。

    几经波折之后,她终于还是顺利过来这边找长兄了,虽然免不了被臭骂一顿,但她心中却还是十分快乐,而长兄对她无可奈何,也只好彻底纵容了,吃吃喝喝的这些不说,又给她拨了好几个人,总而言之,梅疏香觉得在这里比在缕春要快乐太多了。

    这一日,梅疏香如往常一样去找了长兄玩耍,傍晚回去,预估不错,正好还能赶上饭点。

    梅疏香脚步轻快的往回走,正以为今日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时,却出现了意外。

    那是已经到自己驻地外几百步远的距离,她提着东西,又低头兴致勃勃的踢石头玩,一个没注意,那石头便滚到了茂盛的草丛内消失不见,梅疏香唉了一声,看着那密不透风的草林,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进去找石头的想法。

    然而当她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走出几步远后,梅疏香蓦然停下脚步,抬眼去看被光辉照耀的草木,若有所思的抬头,便见西方一阵红霞万丈。

    又是和那天一样火红色的夕阳吗?

    梅疏香下意识的想起不久前出现的如火一样的夕阳,但随后这种猜测便被抛弃,刚才她就已经看到了夕阳落下,并没任何绽放光辉的意思,那这股光芒的来源——

    “难道是什么着火了?这么远还能看到光亮,这火势也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梅疏香将手搭在前额,垫脚往那火光蔓延的地方看去,起初只能看到模糊的光晕,渐渐地便看到更为热烈的火光逼近。

    火焰燃烧的速度,有这么快么,怎么也没有人灭火,任其蔓延?

    梅疏香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直视火光太久,让她眼冒金星,刺痛酸胀,不得不移开视线,又是闭眼又是揉搓,好一会儿才感觉好些,而等她想要再次抬眼看去的时候,却先听到了一声震彻天地的啼鸣。

    梅疏香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便看到铺天盖地的火焰已经近在眼前。

    梅疏香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发出声音的东西,呼吸一重接过一重,瞳孔越长越大 。

    那不是火光,而是全身燃烧火焰,可遮天蔽日的金翅大鹏。

    怎么会……出现这种怪物!

    在她瞠目结舌之中,那大鹏鸟已经从她头顶振翅飞过,天地被它庞大的身躯笼罩,瞬间一暗,又被火光照亮,无数道火焰坠落,砸在霖州的阵法屏障之上,炸开一道道火花。

    这突然出现的鹏鸟已经让梅疏香不敢呼吸,而在这只鹏鸟之后,又有如黑色潮水一样涌来的人群,绝非善类……

    灾祸……这就是所说的灾祸吗?!

    梅疏香的视线在头顶飞过的鹏鸟与前方弥漫而来的黑色人群,下意识后退一步,她第一时间想要去找兄长,然而她不是一个人,还要十几个人听命与她,于是她脚步一顿,只能飞快的朝着自己驻扎的地方跑去。

    听着头顶碰碰不停地火焰撞击屏障的声音,只恨自己修为太低,不能,再快,更快一些赶到驻地。

    终于,在头顶那阵法被团团火球炸得出现裂痕的时候,梅疏香赶到驻地,朝着那十几名已经跑到设阵地点的侍卫大声喊道

    “起阵!”

    头顶屏障轰然碎裂,明济心教给他们的阵法应声而起,接连成一道全新屏障,阵起的瞬间,整个霖州境内,所有灵气全都停滞不可运转,头顶那坠落的火焰也不例外,停在半空,似乎有所消散。

    但火焰同时也再挣脱这层控制,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此起彼伏,愈演愈烈。

    所有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这阵法可以撑的久一些,然而,在这可称之为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这道覆盖整个霖州的阵法屏障都无济于事,他们这些人的修为所支撑起的阵法,宛如一层薄弱的纸张,甚至不用接触,只是吹拂而来的热风,都已经能将其吹的融化断裂。

    阵法能够让人发挥出远超其自身实力的力量,也能困杀比自己更加厉害的生灵,要破阵便需解阵,但在绝对的修为碾压面前,所谓的阵法,不过是小孩子用木材搭成的玩物而已。

    那坠落的火焰其实只不过在空中停滞一瞬,下一刻阵法便被冲击燃烧的尽数裂开,无数火光瞬间扑面而来,要将胆敢抗拒的蝼蚁吞噬殆尽。

    梅疏香眼疾手快,火焰落下的瞬间,便就地一滚,躲开了那坠落的火焰。

    看着火焰落在地上成为灰烬,她知晓阵法已经无用,立刻便朝着其他人大喊

    “开凝光阵离开这里,快!不想死就快开!”

    她话音未落,眼前闪烁一道道光影,已经有好几道人影消失不见。

    梅疏香再没心情管其他人,转身就要离开,又被身侧不远处的人喊道

    “梅姑娘,你不开阵离开吗,要去哪里?后面好像有好多人朝这边赶来了!”

    那大鹏鸟已经远离这里,火焰坠落完毕之后,便有片刻的喘息之机,却不代表已经安全了。

    梅疏香回头看向那已经近在眼前的黑色潮水一般的来敌,咬了咬牙,回答道

    “我要……我得去找我大哥!你们不要管我,能走快走,但愿——”

    但愿,明济心所谓安全的地方,是真的能够保证安全无忧吧。

    梅疏香心思全乱,话都说不完全,便开出法相飞马,朝着大哥所在的驻地飞快的奔跑去。

    眼前一道又一道的火光落下,她看到一道又一道被火光吞噬的身影在地上痛苦的翻滚,而火焰落完的时候,已然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

    仅仅是掠空飞过落下的火焰而已……就已经让人如此无能为力,真正对上那只鹏鸟,还要身后追赶而来的人群,霖州……霖州……

    梅疏香的眼睛已经模糊一片,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便遭此横祸,她眨了眨眼,泪水将要落下的时候,她看到了大哥的身影。

    也只有大哥独自站立的身影。

    衣衫褴褛,灵气溃败,露出来的皮/肉也焦黑一片,她几乎不敢相认。

    梅疏香收起法相,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然而直到她走到大哥身边,对方却仍然无动于衷,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宛如一俱石像。

    梅疏寒持枪站在原地,脑子里不断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当然也看到了那只鹏鸟,立刻就让所有士兵做出防御,又对其做出警示与阻拦,而后,那大鹏鸟果然停了一下,随后,却是朝着他们吐出一团火焰,如烈日当空坠落,威不可挡。

    千百名驻守的侍卫,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若非拼死撑住,此刻也已经成为灰烬。

    这是怎样的力量,这是怎样的存在,叫人连抵御的反应都没有……梅疏寒的思绪停留在这里,他已经心生畏惧,甚至不敢多想下去。

    “大哥——”

    一声声熟悉而急切的呼喊,将梅疏寒唤醒,他回过神,便看到妹妹不知何时站在身侧,脸上两道泪痕冲刷灰尘,分外明显。

    好在……除却落满身的烟灰,小妹身上并没其他伤痕,也没有被火焰伤痕的痕迹。

    梅疏寒心只松了一丝,立刻又急切的说道

    “你不是说明济心给你们的有瞬间逃离的阵法,难道没用!”

    梅疏香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抹去泪水,说

    “大哥我过来带你一起走。”

    梅疏寒心中一酸,又低声道

    “你傻不傻!来找我做什么,不怕被火烧到吗?”

    怎么不怕,她喊大哥没有应声,以为大哥已经被活生生烧死——

    梅疏香抽噎一声,泪水一道道落下,几乎是咆哮大哭

    “大哥我们一起走,我害怕了,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们一起走吧……”

    一起走,走得掉么。

    第122章 来犯之人

    九龙尽灭, 万灵方生

    承天道运,为天下清!

    一道接着一声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那是千万人同时叫喊的声音。

    梅疏香兄妹二人神色几乎同时变动, 停下了交谈, 朝声音来处看去, 便见远处黄沙滚滚,无数穿戴黑色兵甲之人喊着口号奔驰而来, 高高举着地黑底红璎旗在风中飘动,如黑色海水飘风回浪。

    而最前面的几道骑着各种坐骑的人影已经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旗子上的“灵”字亦是清晰可见。

    “大哥……这些是什么人?!”

    梅疏香不由握紧长兄的手指,下意识的踉跄后退。

    梅疏寒亦是心中惊惧,无从得知这样一批汪洋大军从何而来。

    他回头看了看那朝着缕春方向飞去, 已经只剩下一团金黄朱红掺杂一团的光影,又回过头看已经疾驰近前的来人,甚至已经开始放慢步伐,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二人。

    前路是死,后路也亡,此处已经是死地绝境。

    “小妹, 启动阵法,快走,不要管我了, 咱们不能都死在这里……”

    梅疏寒低声飞快的说了一句, 不等她回答, 便一把将她扯到身后,而后忍痛握起通红烫手的长/枪, 荡气一扫,立在漫天灰烬与遍地尸骸之前, 挡着自己的小妹,注视着已到眼前,停下步伐的来人,开口质问

    “你们是什么人?!平白无故,为何要来入侵霖州!”

    然而对方只是停在原地,静静地俯视他,没有人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仿佛在看勉强活下来的蝼蚁垂死挣扎,又好像在看濒死的螳螂挥舞残缺的前肢来做威胁。

    梅疏寒在这无声的注视中感受到直面而来的压迫与轻蔑,他也明白自己在这些入侵者看来渺小非常,然而他却不能躲,也不能逃,仍站在原地,直直看着眼前这些人。

    无声僵持之中,其中一个骑着巨大黑象,手握长戟的人动了动腿脚,驱使坐骑往前一步,那大概是他的法相,散发着黑红相间的光辉,每前行一步,地面便震上一震。

    对方只走了一步,低头朝他呵呵一笑,回答了他的问题

    “吾等乃是为天下万灵谋求新生之人,奔走辛苦,无以为继,听说霖州乃是九州最为富饶之地,特随灵公前来借些银钱过活。”

    梅疏寒皱眉不解,又觉得简直荒谬

    “你们这是借的态度吗?”

    “自然不是——”

    对方拍了拍身下坐骑,说道

    “小兄弟,你提醒我了,我等前来是为了接替碧龙部龙王府掌管霖州,如此,便是主人用家中的银钱来救济万灵,怎么能算借呢。”

    接替龙王府掌管霖州?

    梅疏寒心中大惊,看了一眼他们身后飘荡的旗帜,脑内忽然显现出一个久已耳闻的名字,猜测的答案脱口而出

    “你们是万灵承天会!”

    对方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

    “不错,不错,这么快就能想到答案,你是聪明人,可惜——”

    对方拉长语调,叹气道

    “小兄弟你却是被龙王府耽搁了,看看,为了供奉龙王府,叫你们的修为竟然如此低下,若你能弃暗投明,吾等倒是可以帮你修为一日千里啊。”

    谁是暗,谁又是明?!

    梅疏寒了然对方的来历,便知道这是对方的目的是要抢夺龙脉。

    可过往万灵承天会都是暗中行动,且每次不过寥寥数人的行动,也从没找过龙王部之外的麻烦,还以为不过是一群游散之人,怎么会已经聚集如此多的成员,又突然对霖州发起攻击,他心中的疑问太多,却再也没有得到答案的时候。

    梅疏寒厉声拒道

    “废话少说了,你们这群,想要杀入缕春,先过我这一关!”

    他灵台已裂,浑身烧伤,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很可笑么。

    事实也正是如此,对方人群之中,发出几声奚落的轻笑。

    那骑大象的人却是伸手一挥,制止了身后的笑声,又打量一番眼前之人,捋了捋胡须,笑道

    “好小子,你既然如此想要找死,我成全你,不过,你倒也是条汉子,勇气可嘉,报上你的名字来,咱们来单对单的打一场,你若能让我退一步,就放你一马。”

    “我是——碧龙部梅疏寒!”

    梅疏寒没听他说完话,便飞身而起,举起长/枪朝对方攻击而去

    对方不以为意的哼笑一声,脚下一用力,同样起身,轮转长戟,格挡袭来的长/枪,又顺着力道将其挑飞,大笑道

    “大爷我叫胡崩山,梅疏寒——记住是谁杀的你,到了幽冥界轮回转世,可千万记好了,别再倒霉落到我的手里!”

    随后二人不过交替数招,梅疏寒已经全无招架之力,在他尚且来不及回防时,对方便万钧一力,穿透他的胸膛。

    “大哥——!”

    梅疏香瞠目欲裂,凄厉一喊,眼睁睁看着长兄毫无防备的被对方完全捅穿,鲜血瞬间喷薄而出,又淅淅沥沥如流水一样流下,法相也被那只黑象踩的完全碎裂。

    而随着胡崩山一气连带长戟将梅疏寒的身躯高高举起,展示给身后的追随之人看,一声声欢呼接连响起,将她的叫喊声完全淹没。

    “不自量力的龙王部走狗,也敢和老胡你较量,活该落这样的下场哈哈”

    “胡老大,威武!”

    “咦,怎么还有个人?”

    “……”

    欢呼的声音减弱,许多的目光落在那道浑身沾染灰烬与血污的少女身上。

    梅疏香眼中却只有长兄。

    她看到长兄拼尽最后的力气,也不过微微抬头,却是下意识的望向自己的方向,朝她张了张嘴,无声地说出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字。

    走……

    梅疏香疯狂摇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哥哥或许算不上顶尖高手,然而也是自幼刻苦修行,一众名贵子弟,鲜少能赢得过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会死……

    这个字让梅疏香头皮发麻,浑身颤抖,大脑空白一片。

    “哟,原来还有个小的躲在后面。”

    胡崩山随手将长戟上的尸体一甩,梅疏香心中一窒,朝着那个方向跑了两步,又突然停下,猛地扭头,恶狠狠的看向眼前这个叫做胡崩山的男人。

    她眼中的仇恨与愤怒是如此的强烈,却让胡崩山越发乐不可支。

    “恨我?你有资格吗。”

    胡崩山走了过去,一戟挥出,眼前却蓦然一空,那少女竟然凭空消失,原地只余点滴灵光闪烁。

    这是——?

    胡崩山来回望了几望,身后传来一阵调笑声

    “老胡,你可真是完全不懂怜香惜玉,怎么把人家吓跑了?”

    “提前准备好的瞬移阵法?老胡啊,你应该好生安慰一番,让她讲讲这阵法的来历啊。”

    胡崩山见那少女真的消失不见,却也并不执着寻找,返回原地,翻身重新骑上黑象,不以为然道

    “人都跑了,还讲什么,霖州内有的是能让你们怜香惜玉质问来历的人,别磨蹭了,追上灵公要紧。”

    又目视前方,振臂高呼

    “兄弟们,继续行军,今日起,霖州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一声声欢呼随之响彻天地,一面面“灵”字旗若招魂之幡,一道道身影如汹涌之水,一点点将霖州吞噬殆尽。

    ……

    梅疏香在那道长戟挥到面前时便发起凝光阵,下意识猛闭双眼,而后便感觉烈风突兀而生,却并没有感觉疼痛。

    不多时烈风渐渐抽离停下,她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眼前是一片湖水,映着满山苍翠,亦衬着漫天被隔绝在屏障之外的火光。

    无论如何……这是成功得救了?

    梅疏香松了一口气,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随后却又泪眼模糊,心痛如绞,她的哥哥,就在她的面前被那个人杀害,她却连收尸都没法做到——

    胡崩山,胡崩山,胡崩山!

    梅疏香满脑满心,都是这个可恨的名字,她咬牙抿唇,神色一点点变得幽深,手指一点点握紧,在泥土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又回来一个——是疏香妹妹回来了!”

    “疏香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感觉有人晃动自己的肩膀,梅疏香呆呆抬头,看到邻居崔家的列珠姐姐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身侧站着她的弟弟崔列玑,同样是当日参与了明济心计划的人之一。

    崔列珠见她终于有了反应,便呼出一口气,为她擦了擦脸庞,试探的问道

    “疏香,你——你怎么这样狼狈,我听列玑讲那只火鸟是从经秋城方向飞过来的,你哪里有受伤了么,你大哥……可还好么?”

    梅疏香:……

    崔列珠是邻居家的姐姐,却也是……早就与长兄定下婚约之人。

    梅疏香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微微垂首,颤了颤睫毛,崔列珠神色瞬间惨淡一片,却也不再多问,只是伸手将她轻轻按在怀中,而后闭上眼睛,俯身她的肩膀之上。

    梅疏香任由她的动作,又神思恍惚的朝周围看去,全是与她一样惊吓过度的少年与王后亲卫,横七竖八的散乱窝着,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本该吵闹不停,此刻却是死一般寂静。

    这变故突如其来,仿佛是在做一场噩梦,上一刻还是天清气明,下一刻天地被火焰完全覆盖。

    即使是成功被传送到这个地方,然而隔着重重山林,仍见头顶火光蒸腾,宛如灭世之灾,谁也没心情玩笑。

    梅疏香的眼睛从一个个人身上略过,但她没有看到最关键的人,她动了动嘴巴,声音有些喑哑

    “明济心呢?他人呢?”

    “……”

    其他人听到她的问话,要么没有反应,要么摇摇头不说话,是不知道他的去向。

    第123章 灭顶之灾

    或许是终于有人开口说话打破了这番寂静, 让这些充满惊恐的少年们悄悄开始说话。

    “是哦,明济心人呢,还有薛寄月, 他们表兄妹两个, 怎么一个不见?”

    “他不会把我们放在这里不管, 见危险了自己找个地方溜了吧。”

    “溜去哪?我听说外面还有看不到尽头的大军往缕春围过来了,溜出去找死吗。”

    “那他们又不来, 却用这阵法把我们全带到这里做什么,赶到一块来个同年同月同日死吗?”

    “……”

    这话实在叫人没法接, 低头看着手心已经碎裂的阵法痕迹,未免不叫人心情郁闷与烦躁。

    凝光阵是一套母子牵引阵法,母阵是唯一一个, 子阵理论上来讲,可设无数个,子阵飘荡在外,母阵便是守中的一点凝光,母阵不开,子阵如陷迷雾, 开之无用,母阵一开,便如迷雾之中亮起光辉, 可瞬间将开了子阵之人拉回身边, 子阵可带一个人同时回转, 但这很费子阵之人的修为灵气,且此阵用之即毁, 没有用第二次的机会。

    母阵若毁,自然子阵也随之覆灭。

    而明济心设下母阵的位置, 就在希夷观后山枯寂湖旁的飞升台。

    明济心不在此处,守阵之人是希夷观观主元化风。

    他盘膝坐在飞升台上,闭目养神,顺便听这些少年们的谈话,听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突然的笑声,叫这些本来便惊慌不定的少年更是齐声抽气,眼带惊吓的看向他。

    “你,你这老道长,怎么突然开口吓人?”

    元化风捋了捋雪白胡须,示意众人不必惊恐,而后缓缓说道

    “明小公子既然耽搁没来,那就由贫道我来替明小公子为诸位解答一些疑惑,不知各位小友,可听过飞升台的故事?”

    ……

    问飞升台做什么,和解答他们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么?

    众人疑惑的看着他,又低头窃窃私语,却没人主动开口回答问题,便在此刻,崔列珠上前一步,思索道

    “传言,昔日希夷观有一玄妙道人,于枯寂湖旁石台上悟道九九八十一日,离地飞升,其悟道之地,便是飞升台。”

    元化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这正是飞升台的由来,昔日玄妙真人飞升去,而因其造化,此处飞升台也存留天地纯粹灵气,只是沉积石台之中,素来无人擅动,贫道庸碌一生,没有飞升之才,唯有勉力唤起这飞升台内沉寂的灵气,送诸位逃出霖州。”

    “逃出霖州?”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个“逃”字,叫人顿觉一阵寒气袭身,又想竟然不是逃出缕春,是连霖州都不能待了吗?

    众人心神不定,眼前老道长又继续说道

    “按明小公子所言,先前签文所指,缕春之灾空前绝后,他既然请诸位为其计划奔走,自然要极力保全诸位性命,是以提前备好计划破败后准备,在此设下凝光元阵,待诸位尽数前来,果真缕春已到不可挽救之时,便由贫道送诸位出州,去往他出位霖州找寻一线生机。”

    崔列珠闻言一怔,她本是去为守点的弟弟送去吃食,随后又被弟弟带着传送至此,只知晓火光冲破阵法屏障,却不知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不由喃喃道

    “难道竟已经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了么?”

    “难道我们真要非走不可吗?”

    几乎同时另外一道质疑的声音响起,或许是终于感觉到了,让这些少年心中焦躁起来,朝着这老道围了过去,纷纷问道

    “缕春当真没救?”

    “今日来犯之人,难道不能遏制诛杀吗?!”

    一声接着一声的疑问交叠问出,无一不是彰显这些少年们的不可置信与惊恐害怕。

    “若是今日之前,诸位的问题或许贫道一个也无法回答,而今日之后,诸位的问题,答案只有一个。”

    元化风面对众人急迫的询问,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再次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随后,他抬手朝着头顶指了指,说道

    “诸位小友,你们中间应该有人已经认出来这只法相是金翅大鹏,其中可有人知道,金鹏以何为食?”

    以何为食?

    惊魂未定的少年们面面相觑,都是一样的迷茫与恐惧,他们或许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却同样有不好的预感,那绝非是叫他们感到欢喜的答案。

    甚至是叫他们绝望的答案。

    一片沉默之中,一道声音带着颤抖凄厉响起

    “是龙——传说之中,鹏鸟是吃龙的啊!”

    吃龙?!

    此声与平地一声惊雷别无二样,叫众少年脸色刷刷变得惨白,绝望的看向高空之上盘旋着的金翅大鹏。

    整个霖州在内,法相为龙的,唯有龙王府……

    ——————

    金翅鹏鸟盘旋在缕春屏障上空,啼鸣不断,振翅不停,一道道金光火焰不断朝着那屏障攻击而去。

    金翅鹏鸟脊背之上,站立一道黑色身影,飞眉金目,长鼻阔唇,他垂眸看着被屏障笼罩其中的缕春城,不过略一振袖,声音便传遍缕春。

    “万灵承天商不朝,特来与龙王殿下商议交接霖州之事,龙王殿下,为何不敢出来与我相见?”

    这声音响彻所有人的耳朵之中,叫路上奔走惊叫的众人更为惊慌失色,又纷纷抬头去看说话之人,但其中却并没有龙王府之人。

    龙王府大门紧闭,显然不打算理会他的喊话。

    商不朝却也不急,垂眸下视,继续缓缓说道

    “九龙部为所谓稳固人间界的名义,霸占天下灵气,不过从指缝见散落零星灵脉,来供天下万灵分用,便以为慷慨非常,千百年犹然如此,无一敢出口抗议,如今灵气衰微,万灵修行艰难,已到穷途末路之境,然九龙部占据灵气,奢靡非凡,却无视万灵困苦,不愿分舍丝毫,而今本公愿为万灵先行之躯,奉天道大义,替天下万灵请龙王殿下让出龙脉,还灵万物,不知龙王殿下可愿主动为万物苍山,献出龙脉以散灵,也好博一个慷慨大义之名?”

    他的一番言论,不可谓不惊世骇俗。

    人间界灵气渐次衰微,乃是不争事实,然而世人也不过以天道循环使然,灵气衰微乃是大势,并非人力可阻,而今人间界修行之人,想要飞升成神,几乎是绝不可能之事,不过凭借自身天赋修为,尽力向上攀登罢了。

    而另一个不争事实,灵气日渐衰微,为修行故,为其发生的争夺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发生,但无论是抢夺灵气法宝,或灵脉宝地,却从未真正有人将主意达到龙脉上,或者讲,没有人敢去打龙脉的注意。

    九龙部统御人间界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了名门世家,江湖豪杰纵然不满九龙部的骄奢淫逸,庸碌无为,也只是对其无视,却也从未想过要取而代之。

    那似乎如风霜雪雨一样,在人间界的认知之中,是天道设定,不可更改的存在。

    直到聚龙化神策的现世,直到万灵承天会的出现

    直到——今时今日,这自称商不朝的男子乘鹏而来,率领万灵大军兵临霖州,以摧枯拉朽之势,来将这种选择公示天下。

    龙王府可反,龙脉可剥夺,此道可行而往之。

    但真正敢这样想的人不多,敢这样做的人更少,而此刻被困在城内的民众,比起来被动摇念头攻击龙王部,却更惧怕来势汹汹回城灭地的万灵成天会。

    “一己之私冠以天道大义,不过是逆贼冠冕堂皇之言,也敢宣称替天行道,可笑至极!”

    缕春城内,明稳对其言语更是嗤之以鼻,又拂袖回首,一眼看到沉默不语,端坐一侧的明济心,心中一沉,神色有些复杂,想到先前自己对他之预警不屑一顾,心中不是没有后悔,但后悔无用,况且,就算是当日相信了明济心的话,今日这样的场面,无论做出怎样的防备,也无法阻挡。

    这逆贼大放厥词,实在可恨,然而他展现的实力,却也叫人无法不承认,那是自己,或许整个霖州在内,都不可与之为敌的存在。

    而他的修为为何能高深到如此境界,其原因却也叫人不敢细想,明稳只能反复在心中默念,决不能让其吞噬龙王灵脉。

    但这种境况之下,又怎么才能阻止眼前逆贼呢,缕春城上的这层屏障,又能支撑多长时间……

    明稳为之愁苦的时候,明济心亦是目不转睛的查阅关于缕春城阵法屏障的记载,自九龙部分治九州时,九龙部先祖便为各自所治州府设了护境大阵,护境之阵分为三道,笼罩全州的屏障一道,护卫州首的阵法一道,龙王府一道。

    若按记载来看,这三道阵法一道比一道坚固,纵然神明出手也难以攻破,但很显然,随着人间界灵气流逝,这阵法的屏障之力,也随之衰弱太多,如今最外层的一道屏障已然被破,第二道屏障,只怕也坚持不了太久。

    所以,该怎么办,要怎么办……明济心脑中设想无数条办法,却条条失败,没有一个可以解今日之危,他的脑子里,最后只剩下无计可施四个字。

    灭顶之灾,原是如此,穷极人力,也无法阻止它的发生与到来。

    明济心泄气的垂肩,疲倦闭眼,而后似乎有所感应一般,他睁眼看向父亲的方向,一抬眼便对上父亲眼中的复杂情谊,先是一愣,随之才动了动神色,语气平稳的说

    “父亲,照这样下去,缕春屏障阵法恐怕支撑不了一个时辰就会破裂,龙王府的阵法,也绝对撑不住三个时辰。”

    第124章 城内乱相

    明稳听到明济心的话, 冷哼一声,说道

    “所以呢,你不是很有主意, 是天才么?既然能提前预知今日灾祸, 做出逃离霖州的排布, 怎么,现在想不出挽救的办法吗?”

    明济心:……

    父亲的言语太过于无情锋利, 让明济心无言以对,也让待在一旁本不敢说话打扰的薛寄月感到不妥, 皱了皱眉,就开口说

    “姑父……您别这样说表哥,表哥他——”

    “寄月。”

    明济心开口喊了一声, 制止了薛寄月为自己说话的言语,又扯了扯嘴角,看着眼前堆叠的书册,惨淡道

    “是,我想不出来,父亲, 我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解救的办法都想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算什么天才呢。”

    明稳的神色不曾从他面容上离开, 听到他的回答, 沉默的看着他许久,才开口缓缓道

    “想不出来, 那就继续想,直到你想出来为止。”

    明济心:……

    这句话的意思是——

    明济心缓缓抬眸, 对上父亲留恋又决绝的视线,电石火花之间,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坐直了身躯,神色一动,难得有些无措

    “爹爹,我——”

    父子对视之间,明济心隐约猜到父亲要做什么,却不知要说什么好,他素来口舌了得,竟然也有词穷的时候。

    他说不下去,于是便听父亲说道

    “你并不算辜负亲友对你的称赞与期望,如今你遇到什么事情,自己处理起来,比我教你的更加妥帖,做父亲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给你的了,只有两句话要你牢记,第一句,明氏世代侍奉碧龙部,此志永世不改,第二句,若为主上之故,万事为之让步,也未为不可。”

    明稳说完话之后,便伸手一拂,一头半人高的苍鹿便出现身侧,这是他的法相,以他的修为,法相已然可以现行,且能长久维系并肩而行,但若对峙此刻悬浮在缕春上空的鹏鸟,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又但是,安全承载护送两个孩子从此地到龙王府去,还是绰绰有余

    那道法相顺从他的意思走到了明济心身边,明稳道

    “我与诸位同僚,尽可能来支撑屏障,你带着寄月一道去龙王府,想办法带王上与世子,还有你的姐姐逃出去,决不能让龙脉落入此逆贼手中,记好我说的这两句话,龙王部今日之后,就交由你来守护侍奉了。”

    “爹爹!”

    明济心连忙站了起来,然而明稳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在更早之前,与龙王府短暂汇聚之后,各方人马便急匆匆来做应对的措施,明稳是来负责调派人手维系这道保护缕春的屏障的,能有这么一点时间和明济心说话,已是不易,接下来大概也再没有说话的时候了。

    明济心朝着他的背影深深弯腰行礼,高声道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至死不忘!”

    明稳闻言,停了停脚步,并没有回头,便又往前行去。

    一侧薛寄月也连忙学着鞠躬,又深感不安的问

    “表哥……姑父这是,什么意思啊。”

    “去龙王府。”

    明济心直起身躯,不再纠结,也没什么心情来回答薛寄月的问题,只翻身坐在鹿身之上,又拉着薛寄月上来,此鹿便一跃而起,带着他们朝龙王府的方向赶去。

    在府内时,尚且只是担忧屏障如何碎裂,进入街道之中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城内民众的慌乱,大街上已然混乱一片,有人急匆匆要搬运家财往城外逃去,也有人紧闭门扉,似乎这样便可以躲过灾难。

    灵鹿在人群之中左右跳跃,与所有人背道而驰。

    而越往城内龙王府的方向走去,人声便越发寂寥,乃至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一两个人,也是身形慌乱,或疾驰奔跑,或蜷缩墙角,而街道两侧闭合的门扉之后,也时不时探出一个个脑袋惊慌查看。

    截然不同的景象,源自内心同样的恐惧,明济心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能多做一丝停留,他得抓紧时间赶往龙王府去,说服王上与姐姐和自己一道,离开龙王府。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龙脉被天上的人拿到手。

    然而他到底还是中途停了下来。

    有人高声喊了他的名字

    “明济心!”

    明济心抬头看去,便见梅将军带着士兵迎面而来。

    士兵兵甲已经尽数穿戴整齐,应该是已经准备齐全,要去阻止城外将要到来的万灵承天会的大军。

    明济心从灵鹿身上跳下,退到一旁为他们让路。

    “梅将军请——”

    梅将军坐在马上,低头看向他,问道

    “你这里要去龙王府?”

    明济心点了点头,只是说

    “父亲的命令,莫敢不从。”

    “老家伙——嘿,我就知道他会如此,还真是把你当个大人用了——不过,你倒是比我们这些大人聪明多了。”

    梅将军哈了一口气,晃了晃身躯,才若有所思道

    “城外万灵军,据说是从经秋城的方向赶来的,若果真是如此,我的儿子大概已经不在了,我的女儿是受你相邀去那里维系阵法,我问你,你那道凝光阵,是否真的能一瞬间将人传走?”

    明济心抬眼看向他,说

    “如果梅姑娘开了阵法,现在应该已经回来——在希夷观山后,您要折道去看一眼吗?”

    若是从眼前这条路直奔城门口,那是无法路过希夷观的。

    梅将军听完,也只是抬头遥遥往希夷观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忽然朝空中射出一箭,那箭上辅佐灵气,在高空之上突如烟花炸开,显出一瞬间的梅花光晕,虽然只有一瞬,却也足以让呆在希夷观众的人中看得清楚了。

    梅将军握了握缰绳,提气一呵,说道

    “好!她若选择和大哥一块战死,宁死不屈,也不愧是我梅家的儿女 ,她若选择活下来,是想留全性命,为他哥哥报仇,有此大志,老夫也甚是欣慰,你若见了她还活着,替我告诉她一句话,咱们梅家的人,战死也好,流亡也罢,绝不做俘虏降奴!”

    明济心神色一凌,朝他俯首行礼道

    “是,我一定会带梅姑娘,以及其他人回来解救缕春,解救霖州的。”

    “好小子,记得你的承诺!”

    梅将军说完,便哈哈一笑,扬鞭驱马,带领士兵往城门外赶去,一列列士兵从身侧跑过时,明济心能够听到他们激动而紧张的心。

    所有人都过去后,明济心回头看了一眼,烟尘滚滚之中,千万士兵,不再回头。

    他缓缓收回视线,亦是头也不回的继续往龙王府赶去,然而还没有走几步,又被拦下,这次是一群人拦路,明济心错眼一瞧,便知道他们的身份。

    那是参与他计划之中少年们的家人,或许是知晓自己大概逃脱不了这场灾祸,绝望的同时,又庆幸,至少不是全家人都要在城里等死……

    参与计划的到底还是一群少年人,虽然说了要保密,却还是难免和家人把事情说出来——既然要去设置阵法,总要好几天不在家里,怎么可能也瞒不下去,于是把计划挑挑拣拣说出来,最后为让父母安心,总是难免会讲,那可是明济心啊,放心啦,他是天才,而且准备好了完备的逃离方案,不用担忧会出事。

    现在当真是不用担忧会出事,是该庆幸没阻止继续参与下去。

    毕竟以明济心的天才名声,应该可以期望这些参与他计划的孩子,能够逃出生天。

    但是却还是想要再确认一遍,本是要往明府去找人,如今半道上遇见,便立刻见他团团围住,一叠声的询问

    “明济心,我儿当真还活着?”

    “你把他们带去哪里了?安全么,能够逃出去么?”

    “能不能再带人一块走啊……”

    “逃出去之后呢,做什么?”

    明济心虽然心中急切,在人群包围之中,却还是要平静下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

    “是,他们若及时开阵,应该活着。”

    “他们此刻去了哪里……我不能回答,也不能再增加人数了,但若真的按我计划来行动的人,我会带他们离开……我会保住他们的。”

    “至少,我会带他们离开霖州,至于之后……去搬救兵还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那要看他们怎么想了。”

    “……”

    自己的解释终于能够让这些人定下心神离开,最后的最后,他们怀着喜忧掺半的心说

    “贤侄,一切的希望,可全拜托你身上了啊。”

    明济心只能勉强一笑,送他们离开,随后笑意便完全收敛。

    所有人都将希望加注在自己身上,可是自己又该将希望寄托在谁的身上呢。

    明济心自嘲得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再没有人拦路,明济心一路畅通无堵,然而在他已经看到龙王府的大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空中却突然一声爆响,下一刻薛寄月便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胳膊

    “表哥!屏障碎了!”

    随着薛寄月一声破音的惨叫,原本不过是只感受到的微热气息被阵阵热浪席卷一空,额头身上立时便已经大汗淋漓,头顶如火灼烧。

    怎么会这么快?!

    明济心无比震惊的抬头,满眼都是碎裂的屏障灵光,与遍天坠落的火焰。

    那火焰好像落得很慢,却又落得很快,一绿绿零星火花几乎在屏障碎裂的同时,就已经率先落地,燃烧树木房屋,人也并不例外。

    原本死寂的街道两侧,响起一声声的叫喊声,紧闭的门扉也被一把推开,到处都是逃窜的人群,就连龙王府内也传出混乱的声音。

    嘈杂刺耳的哭泣叫喊此起彼伏接连不断,近在耳边,却又遥远的好像响在天际。

    明济心眼前脑中,只剩下蒸腾坠落的火光,与振翅攻击最后一层龙王府屏障的鹏鸟。

    缕春的屏障,就这样破了吗。

    漫天火焰若就此落下,缕春城转瞬间便会成为一片火海,燃烧殆尽,做灰烬一片。

    今日之后,再无缕春。

    那是否该逃呢,家国不存,逃之何用?

    大街上全是四下逃窜的人,唯有明济心站在街道上一动不动,竟显得格格不入。

    他只是看着坠落的火光,缓缓眨眼,心中空茫茫一片,连一旁薛寄月的叫喊拉扯都好像没知觉一般。

    一道道的声音从他耳边如流风一样划过。

    ——救命啊!

    火,天上下火——天上下火了快逃!

    咿——

    你们看西边,哪里飞来那么多的喜鹊,还是麻雀……

    “表哥,你快看……这些雀鸟怎么好像是想救……想救人啊。”

    薛寄月激动地拽着明济心的衣服,语气是全然是不敢置信。

    明济心眼皮一动,抬头望去,却见一群群看不见尽头的雀鸟如乌云一般从西北方向振翅飞来,犹如当日如血夕阳铺陈城内时,数不清的雀鸟往西北方向逃亡一般。

    第125章 群雀入火

    群雀西北飞, 是预感到灾祸的降临,所以逃命而去,如今灾祸临头, 却纷纷回返, 又是为何呢。

    并非只是明济心, 缕春城内所有为躲避火焰而逃窜的人们,齐齐停止了动作, 然后仰头,瞠目结舌的看着源源不断的雀鸟赶来, 在头顶织就一层乌黑的天空,挡住了漫天火焰。

    那并非是能够用语言形容出来的景象,真正要讲出来, 大概只能说是骇人听闻的天降异象了。

    在一只只喜鹊的带领之下,一只只雀鸟迎头扑向一道道坠落的火焰,而后被火焰完全吞噬,化作一团挣扎的火球滚落下来,到达地面时,却化作了一团清水。

    一团又一团, 一只又一只,一滴又一滴,铺天盖地的火焰, 雀鸟, 与雨水交错相织, 大概再没有比这更为迷乱混杂的场景,一时竟叫人不知道该害怕, 喜悦,还是惊愕。

    或许更应该庆幸, 至少暂时不会被烧死了。

    又想真是天道垂怜,才降此异象,救人性命。

    薛寄月仰的脖子都有些酸痛了,才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喃喃道

    “真是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表哥,这些雀鸟……难道不怕死么?”

    明济心:……

    不是不怕死,而是因为……有人要它们这样做。

    好像是一种指引,明济心动了动眼睫,收回仰望头顶赴死雀鸟的目光,朝着城外那雀鸟飞来的方向,远远眺望而去,隔着雀群,烟火,雨雾,城镇……在这些东西更远之外的山峰,也只有一层苍翠的轮廓。

    明济心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看不到,然而,他有一种直觉,那个人就在那里。

    他在看这座被灾祸笼罩的城镇,或许也正在看自己。

    若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大概还要问自己那句话。

    天命已尽,人事如何呢。

    这仍然是明济心无法回答的问题,而是逼迫他不能停下来的告诫。

    ————

    墨柄雪面的伞只悬浮在半空之中飞快旋转,上面镶嵌的宝珠玉石,如一道道华光霞彩在伞面上跃动溢飞,而在伞面之下,无数的雀鸟如泄水流光一样从中飞出,在空中飞出一道弧度,落在被金翅大鹏覆盖的缕春城内,冲入火海之中。

    源源不断,前赴后继。

    应该快到时间了。

    白尽欢面无表情的俯视着笼罩在火海之下的城镇,心中预演将要发生的一切。

    真是奇怪,见此灾祸临近,他虽然到底并没忍住,出手挽救——若按原书之中的记载,缕春城此刻已经灰烬一片,龙王不得不现身迎战,然后龙脉被吸纳殆尽,碧龙部就此沦为阶下囚,缕春成为万灵承天会的驻扎之地。

    自然也是这场灾祸,开始了明济心真正的奔波复国之路,谋算天下之途。

    白尽欢并没打算干预这场重要的节点,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让本该死伤大半的缕春民众被雀鸟所救,这一点对明济心的磨炼无关紧要,对缕春民众而言却是救命之事,天降洪福了。

    或许该说是心生不忍与怜悯,所以才出手让这些民众免于葬身火海的命运,然而白尽欢此刻旁观一切,确确实实心无波澜,只是心中无声掠过一声叹息。

    李藏名站立在他的身侧,同样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城镇内外发生的一切,他此刻也尽然知道阁内为什么要让他们立刻回去了。

    外有成千上万的士兵围城,内有浩瀚烈火笼罩头顶。

    在这种绝境之下,任何暗杀的手段都是无用,他们强行出手,结果只会是尽数覆灭,甚至多停留一刻,都危机重重,若被这些人发现自己碧血阁弟子的身份,是绝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

    必败之战,自然没有强行试探的必要,再来他们生事的地点也距离碧血阁太远,更没有必要为此有不必要的牺牲。

    所以赶在这些人之前让所有碧血阁弟子撤出霖州,是最为恰当的做法,这大概就是阁内完全的想法了。

    但李藏名实在很想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才让阁中一反常态做出避让,所以他留了下来。

    该说是正确的决定么,若不是亲眼所见,自己就算是回去之后得到解释,也不会和现在一样,对万灵承天会真正的实力有这般明确清晰的认知。

    说来真是荒谬,他们以诛杀万灵成天会为目标,数年来也算是小有收获,就连李藏名自己,都有些自得,以为自己的刻苦修行,不敢说任何任务都能游刃有余的圆满完成,至少面对万灵承天会绝大部分的成员,是绝不逊色的。

    结果到头来,碧血阁这些费尽心血所进行的行动,对万灵承天会完全没构成任何紧要的威胁,而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自己的这一点修为,与蚍蜉撼树也没什么差别。

    那么大师兄呢。

    能够以一己之力挡下诸天火焰,大师兄的修为,大概也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存在了。

    今日这一场甚至连正面对招都算不上的斗法,让李藏名彻底知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到底谁更胜一筹呢。

    仅仅只是如此隔空对招,大师兄应该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的。

    李藏名侧目看着那雀鸟飞出速度已然开始减慢的伞只,又越过伞只看向另外一侧的人,想了想,才开口说

    “以大师兄的修为,也不能直接和他对敌,将他斩杀么?”

    白尽欢侧目看了他一眼,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然后直接否定了他的提议。

    “不要怂恿我去做坏事。”

    李藏名:……

    李藏名不解

    “解救黎民百姓与火海之中,难道不该是功德,算什么坏事?”

    白尽欢垂首点了点眉心,略作思索,才回答道

    “你可以理解为——没天道降意,师命传承,我若擅自干涉人间之事,尤其是这番牵涉大因果之事,将会受到极大的惩戒,这已经我能做出的极限。”

    反正这小子也没去过碧虚玄宫,所谓的规矩,自己编什么就是什么了。

    不过说起来,天道好像很久没见面了,这种长时间旷工的系统,嗯……让他背背黑锅,也没有心理负担嘛。

    不过,对上李藏名茫然的目光,白尽欢还是补充了一句理由

    “况且,要让这驱使鹏鸟之人停下攻击的并非是我,再来我若真正出手,便如火上浇油,只会让局面变的更加糟糕。”

    这是什么意思?

    李藏名更加觉得疑惑了,再怎么样,局面也不会比现在更加糟糕了吧。

    白尽欢却只是动了动眼睛,说道

    “耐心看下去吧,你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

    李藏名只好压下心中疑虑,继续朝山下望去。

    ————

    一片混乱之中,薛寄月没得到预想之中的回应,疑惑的扭头去看明济心,这分明是该放松喜悦的事情,对方的神态看起来却没任何开心的意思。

    “表哥,我们不是得救了吗,你怎么一点也不开心?”

    “不过是喘息之机而已。”

    明济心收回远眺的目光,说道

    “当这些雀鸟被火焰烧尽的时候,又能等谁来救呢。”

    薛寄月:……

    这个问题,她没有办法回答。

    她再次抬起头,是看向层层叠叠雀鸟与火焰更上方的位置,那只金翅大鹏甚至没有分出一丝的精力来对付这群雀鸟,仍一心一意去攻击笼罩在龙王府上的最后一层屏障。

    不解决这只还在煽动火焰的鹏鸟,缕春之危仍是悬空之剑,龙王府上的屏障碎裂只怕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此刻缕春城内,谁又能对付的了它呢。

    在薛寄月的视线之中,偶尔有一两道黑色的人影冲天而去,或许是哪位大人想要试探这鹏鸟及其主人的实力,然而连靠近对方都做不到,就已经灰飞烟灭。

    明济心已经完全收回目光,接着刚才的话说

    “况且,这些雀鸟不是救人,只是要给我们一次做出最后选择的机会,走吧,我们没时间在这里看。”

    群雀犹能赴死来,龙王如何逃生去。

    这一点拖延出来的喘息之机,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催促呢,催促每一个人快些做出选择。

    明济心不再停留,转身朝着龙王府内快步奔跑而去。

    什么选择?

    薛寄月听得云里雾里,跟不上他的思绪,但明济心却已经跑出一大截,是真正时间紧迫没法过多解释。

    薛寄月最后看了一眼头顶的雀鸟与火焰,咬了咬牙,也连忙追着他去龙王府。

    龙王府虽然也有一层屏障,暂时可算无虞,但也已经人心惶惶,只是碍于王上威严,并不是十分的慌乱无度。

    只是看着府内侍从神态焦急慌乱,大概也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明济心也没心情去管这些人的言行,问了龙王与王后的位置,便快步朝大殿跑去。

    雕花游廊,繁华庭院,全化作眼边残影,被飞快的抛之在后,几乎是一口气跑到大殿,看到呆在廊下的姐姐与沈循策时,明济心松了一口气。

    姐姐与沈循策安然无恙,一路到此也没见王上召唤法相迎战,那就是说——

    一切还不算晚……

    明济心才向前一步,就朝着姐姐开口喊道

    “姐——”

    轰隆——!

    他才开口说一个字,一声更巨大的房屋倒塌声音便完全压过了他的声音。

    随后又是一声龙吟惊天彻地,将此间所有声息全都压制覆盖。

    明济心浑身僵硬,直直的看着姐姐身后的大殿上破出一道大洞,随着木屑瓦砾漫天飞溅,一道碧色长龙飞天而起,王上手持武器立于龙头之上,朝着那只鹏鸟攻击而去。

    第126章 托孤之言

    转瞬之间而已, 碧龙火鹏,已经缠斗一起。

    空中是火与水的相斗,是鹏鸟与碧龙的争夺, 是万灵承天会与龙王部的抗衡。

    明济心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也停下要说出口的劝言, 只是抬起头看向高空之上。

    灵气化就而成的火与水,沿着龙王府外的屏障铺天盖地的滑落, 视线已经被完全模糊,唯有阵阵鸟鸣龙吟不断, 刀剑相击之声连连。

    片刻之后,明济心收回目光,朝姐姐明悦心的方向看去, 正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在这种注视之中,明济心一步步走到了姐姐面前,停在台阶下,仰头看着站在廊上的姐姐,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也知你要说什么,但王上必须这样做。”

    明悦心看向他,目光之中哀恸悲凉一片。

    “就连微弱的鸟雀, 为了救人性命, 也能够如此无惧的冲入火海火海, 王上身为一部之主,若在臣民遭受灾祸的时候选择逃去, 又还有什么脸面来做这个主人,面对一州民众呢。”

    “……话虽如此——”

    明济心艰难开口, 心知已经无力回天,却还想做最后的尝试

    “然为一州之主,龙部之首,怎能如此轻易便以身犯险,王上亲身迎战,倘若不测,难道一州民众不是会更加慌乱么,再则,此人能有如此功力,只怕与其过往抢夺的龙脉有极大关联,王上……王上若不幸被抢夺龙脉,此人只怕会更为嚣张,现在撤离,或许,还来得及……”

    明济心说道最后,已近乎于无声,也许此刻若萌生退意,真的还来得及撤逃,但他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姐姐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却实在笑不出来,只尽量以轻松的语气道

    “傻弟弟,你怎么变笨了,哪有上了战场又脱逃的事情,那样岂不是更叫人无地自容了么,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了,若王上能侥幸得胜,自然民心大盛,若……若不能战胜他,王上亦会自断灵台,不会将龙脉为他所用,此一点,你不必担心,至于我——”

    明济心忽而打了一个冷颤,他意识到姐姐要说什么,于是抢先一步打断了姐姐的话,急促说道

    “姐姐,爹爹让我带你和世子一块走的,难道姐姐连爹爹的话也要全然不顾吗!”

    明悦心果然停顿了一下,而后,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仍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父亲苦心,我自然不敢辜负,但夫妻同心一体,王上已决意为霖州一战,我自当侍奉始终,此事你也不必再提,只需尽快带着策儿离开此地,只要你们能活下去,霖州就还有希望。”

    随着她的话一句句说出,明济心的气息一泻千里,他分明丝毫未动,却显得失魂落魄,意气全无,只是慢慢道

    “我来的太迟,无法阻拦王上,姐姐又何必再做无谓牺牲?难道不是活下去,才更有机会鼓舞民众,以寻求翻盘之机吗?”

    明悦心眼含欣慰,却又隐有愧疚,最终只道

    “济心,你既然决定前来王府,心中应该想好劝说的言辞与周全的计划,不能如你所愿,是我与王上任性固执,对不起你,然而许多事情,都是无法全然说服自己去按最为周全的计划行走。”

    明济心:……

    什么叫对不起我呢。

    既然已经决定不听任何的劝告,要舍弃一切来迎战来犯之敌,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说了——其实,这样也不是错误的选择,只是太过决绝,并非是最好的安排。

    但最好的安排,往往不通人情,不被接受,不被采纳……应该习惯才对。

    明济心沉默不语,他只感到全然的无能为力与徒劳无功。

    但他却不能就此灰心丧气,放弃不管。

    在明济心闭口不言时,明悦心又道

    “你只需要带策儿逃出生天,其余事宜,听天由命吧。”

    明悦心叹息一声,看向正专心看父王与人打斗的沈循策,温声喊道

    “策儿,过来,立刻随济心一道离开此地。”

    沈循策早已经跑到了庭院内,仰着头不敢眨眼去看高空之上的争斗。

    他的注意力虽然全然放在父王与那来犯者之间的斗争中,却也将母亲与明济心他们的话听得零零散散,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听到父母都要在此迎敌,而自己要跟着明济心逃跑的时候,更是一阵心慌意乱,不愿独自逃跑。

    因此当母后刚一开口和他说话,沈循策便立刻猛地摇头,想也不想的拒绝。

    “我才不逃,我要留下来,我要陪着您和父王。”

    明悦心道

    “现在不是需要你陪的时候,暂且先离开此地吧。”

    沈循策便捂上耳朵,疯狂摇头

    “我不要!我就不走,我就要待在府里,谁也别想让我离开——”

    “沈循策——!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

    明悦心忽然厉声一喝,将所有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她鲜少有恼怒的时候,更是从未对一想偏爱的儿子如此急眼令色。

    沈循策显然也被母亲突然的盛怒吓了一跳,声音立刻断掉,他僵硬片刻,才磕磕绊绊,喘喘道

    “母后……母后,父亲也不一定会败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和舅舅一定认为父亲就会败下来啊!”

    说道最后,沈循策已然大声叫喊起来,声音中似带着哭泣之意。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听话——”

    明悦心看着他一脸委屈至极的表情,一软心肠,走到了他的面前,而后半蹲下去,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感受到他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才接着说

    “若你父王获胜,你和济心再回来也是一样,若你父王战败……那今日之后,你就是碧龙部的主人,难道你要让碧龙部断送你手,此后荡然不存么,策儿,我与你父亲是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难道你要让父母失望么?”

    沈循策只是呆呆地趴在母亲肩膀之上,眼睛看向明济心的方向,是带着一点祈求的意味,想要他再劝劝母亲,然而明济心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也不打算再做什么劝慰。

    于是沈循策完全绝望,彻底明白这件事情没有任何转机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泪水无声从脸颊滑落。

    那好像是过去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沈循策的喉咙里才发出一道微弱的气音

    “我知道了……母后。”

    明悦心听到他的声音,才缓下气息,松开了手臂,慢慢站了起来。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儿子的面容,明悦心闭了闭眼,呼出一口长气,而后再次睁开眼睛,已是全然的决绝。

    她转过身去,自袖中拿出一只盒子,朝明济心递了过去,说道

    “济心,我将龙王部王印与策儿,今日全都托付给你了,以待他日能消今日之耻,光复碧龙部,你一定能够做到,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明济心:……

    这大概也是姐姐与王上已经商议好的决定,他无法更改,也劝说不了,唯有接受。

    他看着眼前的一方木盒,过了片刻,才慢慢伸手,接过了盒子,而后单膝跪下,一字一句坚定的说道

    “臣明济心,绝不负王上,王后所托,必然保世子性命无忧,来日自当诛杀此贼,光复碧龙部!”

    明悦心垂眸看着在眼前行此大礼的弟弟,心中有无法言说的悲凉与痛苦,将碧龙部与霖州的转圜之机寄托在弟弟身上,未免太过沉重,但,却不得不如此。

    “起来吧,事不宜迟,你们此刻便离开此地。”

    “是。”

    明济心起身,便再不多耽搁时间,开始运转阵法,带着沈循策与薛寄月离开此地。

    明悦心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才又看向一侧送他们过来的父亲的法相苍鹿,走了过去摸了摸它的头颅,说道

    “你也该离开了,去找父亲吧,比起我,父亲更需要你的相随。”

    那只鹿发出低声哀鸣,明悦心再三劝慰,它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走出龙王府大门后,便朝着主人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笼罩着龙王府的屏障,也终于尽数破裂。

    在明济心带着沈循策与薛寄月二人,终于现身飞升台旁边时,一声清幽鹿鸣之声缓缓在头顶响起。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便见高空之上,碧龙已经被那只鹏鸟抓啄的遍体鳞伤,身躯不稳,在那只鹏鸟落下致命一击时,一只鹿迎了上去。

    那是明悦心的法相。

    但也不过是替法相碧龙挡下这一击而已,它自己却立刻濒临破碎。

    商不朝垂眸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龙王夫妻二人,不以为意道

    “出身明氏的王妃?该说是夫妻情深还是主仆意重?你们如此自愿赴死,倒显得我是坏人了,不过,做龙王部的坏人,我很乐意。”

    并未再给眼前二人丝毫调息时机,商不朝便一剑劈去,他之修为有如神助,并非是龙王夫妇所能战胜,纵然以一敌二,也丝毫没有疲态,甚至渐渐占据上风,将二人逼入绝境。

    灵鹿已奄奄一息,碧龙也无再战之力,商不朝拂了拂大获全胜绕着自己飞翔的鹏鸟,对眼前二人道

    “龙王若能自愿奉上龙脉,某倒是可饶你们二人一命。”

    而二人对此言语却并不做回应,只是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微微一笑。

    已是必死之刻,怎会发笑?

    商不朝眯了眯眼,随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是周围虚空开始扭曲晃动,日光迅速暗淡,又有大风忽起,天地在片刻之后,归于黑暗之中。

    第127章 聚龙化神

    天地昏暗不明, 万物难辨颜色,唯有鹏鸟发出火焰光影,唯有碧龙又蓄力腾空而起, 身躯上渐渐散发忽隐忽现的光辉, 如电闪雷鸣。

    这是……自毁龙脉?!

    商不朝神色一变, 当机立断收起手中重剑,踏足鹏鸟之上, 瞬息飞出数丈之外,随后一声上彻九霄, 下透幽冥的龙鸣悲吟便传入耳中

    商不朝回转身形看去,便见狂风之中,那苍龙高悬空中, 身躯强展,而后龙躯寸寸开裂,一点点迸发出无上威仪与光辉,而后尽数碎裂。

    龙脉寸断的瞬间,天降漂泊大雨,一层又一次磅礴灵气扩散开来, 将所有灵气化就的火焰尽数扑灭,其赫赫威仪笼罩天地,一时间就连鹏鸟也只是不时扇动翅膀, 维系平衡, 并没再发动主动对其任何神通攻击。

    风雨声震耳欲聋, 却又总叫人感觉天地归入死寂之中。

    万人仰望之中,王上与王后的身形全然消融在这场狂风骤雨之中, 再无踪迹,那只灵鹿也随着主人的泯灭, 化为灵光散去。

    “父王,母后……”

    希夷观后,飞升台旁,诸位少年们眼睁睁看着龙王落败,自是惊恐万分,绝望非常,又见龙脉碎裂,众人与狂风骤雨之中瑟瑟发抖,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沈循策被人拉着要跑出去的身躯,怎么也跑步出去,只能扑通一声,无力双膝跪地,无望的抬头看着一片虚空,哭喊之声伴随诸天风雨,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之中,又不忍直视。

    风雨飘摇,人心惶惶之中,明济心却已经收敛眉目,强压下心中所有情绪,朝着飞升台上的希夷观观主元化风走了过去,到他身边时,郑重行了一礼,然后开口喊道

    “劳烦观主——请立刻开阵!”

    龙王已败,他们不能再留在城内,必须立刻离开。

    元化风看着一步步走到自己眼前的少年人,他的神色之中未尝没有悲恸,却全然被坚韧冷静覆盖,在一众少年已然失魂落魄六神无主,就连自己也还在失神之中的时候,他却已经筹谋后路了。

    天才……果真是非常人可以理解的存在。

    一时之间,元化风心内五味杂陈,最后也只是朝他微微点头,而后一甩拂尘,飞升石上法阵闪烁,灵气弥漫开来,将其开始缓缓运作。

    无边风雨,泛滥灵气之中,这一点开阵所需的灵气运转,又隔着希夷观的屏障,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商不朝立在暴雨之中,专注地看着周围散落的灵台龙脉,冷笑一声,是全然的嘲讽之意

    “自毁灵台,自断龙脉又如何,仍要为我所用!”

    商不朝话音落下,便伸手一拂,一道道流光从其袖中依次飞出,不过瞬间,就已经绕着四散的龙脉灵气完全铺就。

    那是一枚枚苍黄竹简,随着竹简展开牵连,上面灰暗的字迹开始散发出灿灿金光,在高空之上连接为一道首尾相连的虚幻长卷,将将散落的灵脉灵气围绕其中聚拢吸收,充盈其中之后,枯黄书简便一点点焕发生机,便作欲滴苍翠,却又晶莹剔透如冰似玉,衬着金光字迹,格外鲜活明亮。

    众人仰头看着空中发生的一切,犹如神降仙临,那已经远非是寻常修行之人能够达到的境界。

    这是——

    “聚龙化神策!”

    远山之外,李藏名猛然向前一步,蓦然间惊愕失色,隔着簌簌风雨,他认出来那飞速旋转的玉签,正是过往家中束之高阁的典籍。

    刻画在九九八十一道枯黄色书简上的典籍,上面书写的每一道字迹无一不是佶屈聱牙,晦涩难辨,无论是书简本身,还是上面记录的文字,都彰显着它的年代久远,和其余历代传承的物件一道,仅仅是作为先祖遗物被封印保存,不曾有人真正费心思去了解这些传承之物的作用。

    是懒得废其心神,也是已经不明所以,无法解读,于是索性供在高堂,不闻不问。

    就连李藏名,也是在聚龙化神策的流言传到素霓山庄时,他才知道自己家里的传承之物中竟然有这样一方存在,而被父亲翻找到的时候,拂去上面的灰尘,看着上面难以辨认的繁杂字迹,再看那承载字迹的枯黄书简,那时李藏名甚至觉得伸手微微触碰,枯黄的书简只怕就会当场碎裂断折。

    这么一件古老难懂,又衰败脆弱的东西,怎么能想象到它竟然真的还能发挥什么作用。

    但如今它却真的被人唤醒了。

    所谓能够诛龙成神的不传之秘,真正起作用的不仅仅上面所记载文字,还有承载典籍本身的竹简,那被他,或者父亲,祖父……历代先主都并不在意的传承之物,本就是神器一具。

    可惜,千百年来,被安置高楼之上沉眠,反倒是被掠夺者重新焕发生机,为其所用。

    “果然是……万灵承天会!”

    昔日付之一炬的山庄残状重现眼前,碧血刃悄然出现手中,李藏名死死盯着那在空中施法收灵的人,他的呼吸已经轻不可闻,若非他就在自己身侧眼中,几乎会以为此处只有自己一个人。

    存在感稀薄到了没有的地步,那是要行动杀人的征兆。

    但在他行动之前,一道声音阻止了他冲动的念头

    “你有自信出手,将他击杀在此么?”

    李藏名:……

    有这种自信么……

    李藏名呼吸一重,杀机转瞬即逝,他散去凝聚的灵气,孤零零的站在风雨之中。

    他当然没有,就连一部龙王都无法抵抗,折损在其手中,以自己的修为,真正过去刺杀唯有死路一条。

    他只有满腔被唤醒的仇恨。

    白尽欢手持伞只,看着眼前已在雨中的少年,见他沉默不语,又接着说道

    “没有这种自信或者实力,你若贸然出手,你的灵台灵气,只会和龙脉一样,被他所用,成为他增加修为的养分——现在你应该也已经明白为何我要说,我不能出手了。”

    眼睁睁看着聚龙化神策将散落的灵脉灵气点滴收敛,满城狂乱的风雨好像也随之被抚平退散,其修为经此一遭,大概又高深许多。

    李藏名的声音闷闷传来

    “大师兄……难道也不能诛杀他吗?”

    白尽欢歪了歪头,喟叹一声,道

    “他不是讲了,他是承天道运,已经不是我能够出手抹杀的——我不知是否和你说过,我之出身碧虚玄宫,也是传承天道,一言一行,只看天道授意,我和他,也算异道同源,自然不能诛杀他——其实某方面来说,世上万物生灵,我都无法出手抹杀啊。”

    李藏名没怎么在意后半句话,只听前半句便不由皱眉,负气之言立刻说出

    “什么承天道运,天道怎会助力这等恶徒,果真如此,那当真天道无眼!”

    白尽欢:……

    话虽然是这么说,以他的立场这么说无可厚非,但是听着他当着自己的面来讲天道的坏话,听起来总是很有一种对子骂父的错觉……必然是错觉!要说也该说是对父骂子——唉,无论怎样,白尽欢是感到有那么一丝的心虚。

    白尽欢咳了一声,有些气虚的讲

    “噤声……你大师兄我之修为,是传承天道,牵连莫大,可是听不得这种话的,不然被天道察觉,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若真有天道,难道天道纵容这种人在世上肆意作恶,还说不得吗。

    李藏名神色是不加掩饰的不悦,白尽欢看他喉间滚动,必然酝酿不出什么好话,于是清了清嗓子,赶在他开口之前说

    “天地六界,万物生灵,与天道眼中,并无好恶之分,你之所谓助力,他之所谓承天道运,实不过是窥见的一线天机,这一线天机,若承担不起,那就是天劫一场,难逃一死,若能够承担得了,自然会得到远超人间界的灵气加持——哦,那应该称为神力了,如此说是承天道运,气运加身,似乎也并不为过。”

    李藏名深深呼吸,语气之间仍是厌烦

    “难道这样说,就要任由他在人间界肆无忌惮,没有人能够阻止了吗?”

    白尽欢轻轻摇头,道

    “我说了,天道对人间界并无好恶之分,他能够得到天道气运加身,自然也有其他人可以通过考验,得到天道气运。”

    李藏名愕然,彻底转身回头,看向大师兄的脸庞,那仍然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如其所言,他不能出手抹杀商不朝,却也并在意商不朝如火如荼的修行,他开口说话,似乎已经预见未来。

    风雨渐渐停止,天地重现光辉。

    白尽欢收回伞只,远眺那道人影落在龙王府的屋檐之上,挥手拂袖之间,无数龙王府的旗帜随之跌落,一道灵字旗被立于其上,随风飘摇。

    他的声音散于微风之中

    “人间界的因果,无论其怎样势不可挡,终究仍会在人间界了结,世上……不会再有飞升成神之人了。”

    李藏名神色微动,大师兄的意思……他会在将来死于某个人手中吗,那么——

    李藏名脱口而出道

    “大师兄是说——未来会有人能杀得了他,那个人,会是我么。”

    “首先,你不能死在他的面前,说起来——”

    白尽欢朝他看过去,若有所思道

    “你擅自留在这里,也没经过碧血阁的同意吧,再加上先前的一应言行,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阁内规矩,违背阁内命令,想好回去之后,还能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了吗?”

    李藏名:……

    这可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第128章 希夷观主

    活下去的理由么……

    李藏名略略回想了一下过往无视阁中规矩命令之人的下场——是不会给任何辩解的机会的, 要么当场诛杀,要么去做其余弟子考核时的暗杀对象,直到被弟子杀死为止。

    总而言之, 难逃一死。

    而按自己这些时日的放肆行径……李藏名认真思考, 也许现在叛逃碧血阁的话, 说不定活着的可能性更大,话说大师兄, 是说过有什么困难可以寻求他的帮助吧。

    大师兄——

    李藏名抬头看去,本该站在自己身侧的大师兄却已经不见踪影, 只剩下一句话在风里回荡

    “现实再怎样惨淡也总是要直面相对的,回去吧,放心, 你不会死的。”

    李藏名:……

    完全放心不下来啊!这也算什么安慰人的话么?而且,未免跑得太快了。

    ————

    狂风骤雨虽已停歇,缕春城内却仍是有细雨纷纷,不见晴天。

    灵字旗替代碧龙旗挂上了墙头,隶属于万灵承天会的大军列阵入城,街道上空无一人, 民族瑟瑟躲在屋门之后,龙王部前去御敌却尽数覆灭的消息犹言在耳,不知下一个要死的会是谁, 所以没人敢上街显眼。

    便是在这死寂肃杀之中, 一道飘逸身影撑着伞, 沿着墙角从万灵军旁边悄声路过,尽管他走的轻便偏僻, 是避路让道的意思,但在人人自危不敢外出的时候, 也显得格格不入。

    更何况,错眼瞧过,总觉得心中有些熟悉。

    “喂,你——”

    领头之人前行的步伐,想要叫住他一观究竟,但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只见一抹衣角在街角消失,派人连忙跑过去找人,街道之中却已经是空无一人,敲门询问巷子里的住户,也是吓得纷纷摇头,一脸惶恐茫然,并不知道有谁从门口路过。

    那似乎是一个幻觉……

    真正是幻觉吗?

    希夷观后,飞升台上,将一群人尽数送走,封闭阵法之后,飞升台上的灵气已全然用尽,而元化风自己也须发尽枯,已然是灵气耗尽,油尽灯枯之际了。

    他没告诉明济心,自己启动运转飞升台的阵法,直接送这群少年出霖州,要用尽毕生道法……唉,这也没办法,他其实修为平庸,这些年在凌波湖边上经营希夷观,只求能安稳度日,完全没想过再有精进。

    他是以为自己大概会一成不变,直至终老,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会有这么一天,明济心主动找上门来谋求他的帮助。

    是为了替参与他计划的人谋求最坏情况下的退路,要借飞升台一用,甚至迫不得已,真到了不得不逃离的时刻,还要拜托观主能够送上一程。

    其实,听到他的计划时,元化风是感到头疼的且下意识想要拒绝,想想这种事情就很难完成,但在少年后辈面前,总是不好意思露怯的,更何况对方是人尽皆知的天才,却放下一切平素的身段,拜托到了自己名下。

    既然是一观之主,再怎么也不想自认无能,希望能够保持得道高人的形象。

    况且对方一个少年为了霖州都能够如此奔波忙碌,自己借住此地安稳数十年,逢此危难之际,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所以,元化风同意了帮明济心这一遭,但作为交换,他也需要明济心帮自己完成一件事情,那就是将自己的佩剑送去太玄宗,给自己的师兄于化岭。

    其实说出来很有些惭愧,元化风乃是出身太玄宗的弟子,只是太玄宗弟子各个光华璀璨,且争上之心,他没什么上进心,天赋虽然较之常人有些优势,但在太玄宗内就完全不够看了,他自觉待不下去,所以便拜别师门出来自谋生路。

    太玄宗以剑入道,门中弟子自然也将剑道看的比躯壳重要,无论生平如何,只要死后佩剑能被请入山顶剑冢,那就算一生圆满。

    元化风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送剑入剑冢,但所谓叶落归根,人之将死,总是希望能够回到最初的来处,所以,就算是没这种资格,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回去太玄宗就好了。

    他盘膝坐在飞升台上,静静感受生命的流逝,在他神思将要完全消散的时候,却忽然有别样的清明,那大概是最后的回光返照,视线内映入一道持伞走来的飘渺身影,停在他的面前,声音也有些飘渺辽阔

    “后悔么?”

    后悔什么呢?是说他为了送这些少年出去,而用尽一生功力吗。

    “问心无愧,足够了……”

    元化风随口回答了一句,神色恍惚片刻,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这道身影,不然怎会感觉到莫名的亲近,但又模模糊糊想不明白,于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是自言自语,也是说给眼前之人听

    “说起来,明小公子以往并不怎么拜访希夷观,前些时日却经常前来飞升台,只是未曾见观内哪位弟子与其走的亲近,贫道心生好奇,也派弟子前往飞升台查看,但无一不是讲只看到一抹背影,从未见过对方的真容,那时贫道便想,希夷观内,也许是得到什么世外高人的青睐了。”

    白尽欢走到了他的面前,听着他有些恭敬的语气,觉得倒也不必如此疏远

    “你想知道我的身份,直接问便是,在希夷观的地盘,难道观主还有什么疑虑?我应该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人吧。”

    他自以为,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

    但显然别人不这样认为。

    至少元化风是心中有所恭敬,他想起来眼前这来为自己送行之人的身份了。

    那是来自所谓碧虚玄宫的弟子,或许是修行道法的缘故,相较于旁人对其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感兴趣,当他得知对方现身缕春时,心中便浮现了关于因果循环的猜测,而当对方进入希夷观时,他知道天道因果,终于轮到自己了。

    “道君的身份,贫道自然也有所察觉,只是不想有所打扰,说来,其实希夷观的签筒从来没有那道签,然而它却在明济心求签的时候,从签筒里流出,也是道君所为吧。”

    白尽欢微微颔首,承认了这件事

    “嗯,擅自动了签筒,观主是要责怪我么?”

    元化风摇摇头,说道

    “承蒙道君选择希夷观来承担这份因果,身为观主,我自当感到荣幸,只是贫道天赋平庸,拼尽全力,方才送他们出州,但也应该不算有辱师门。”

    白尽欢轻轻一笑,对这句话倒是不敢苟同。

    “能成为太玄宗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一句天赋平庸吧,若被其他连太玄宗入门测试都过不了人听到,岂不是心怀愤愤么?”

    元化风也忍不住一笑,说

    “幸好,这句话只有道君知道,其他人听不到,也看不到贫道的狼狈模样了,还望来日道君若见了旁人,或有机会去往太玄宗,能多为贫道美言几句,博个身后美名,也很不错。”

    白尽欢嗯了一声,说

    “和你师兄讲,你一己之见护住了无数少年,并拼死送他们逃出生天,怎么样?”

    元化风嘿笑一声,觉得很是不错,他想要感谢一番,但神思已经开始急速溃散,大该是回光返照的时间已经到了尽头。

    于是只能捡最想说的那句话讲

    “如此,无憾了……能得道君特意前来,往送贫道最后一程……竟然也觉得分外满足了,只是……”

    只是……到此境界,真想重返师门啊……

    他的话音渐渐飘散,渐至无声,低头一垂,已然逝去。

    满足么……

    白尽欢伸手引出他剩余的一丝神魂,一番指尖灵气闪烁,那道神魂便虚虚浮现出元化风的法相,他看了片刻,轻叹道

    “牺牲美名,也是言行一致,既然如此,再送你一缕机缘,让你此一生能更为圆满吧。”

    若将来有那么一日路过太玄宗,倒也不是不可以将这一缕神魂化为法相实物送还太玄宗内,如此也算有始有终,不过,那就是随缘的事情了。

    收起这道神魂后,白尽欢漫步走到了山崖边缘,站在山上往下看去,一列列万灵承天会的弟子已经开始接管缕春各项事务,乃至整个霖州,新的旗帜飘荡,新的阵法铺就,新的身份覆盖,新的命令也一遍遍传达九州四海

    “十日后灵公将在霖州开启灵光共鉴阵,凡顺从者可共享灵气修行,万灵共修,凡心怀异议者格杀勿论,十日之后,霖州境内,九龙部及其附庸顽固,将不得存续!”

    霖州碧龙部,于龙皇纪一千二百一十二年夏,灭。

    ——————

    霖州西北边界的某处荒地,一阵灵光闪烁之后,阵法现行,三三两两的少年被传递出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便东倒西歪的散坐在荒地之上,各个都是灰头土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完全分辨不出来彼此的身份几何了。

    这正是明济心一行人等。

    一群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是有人忍不住开口说话

    “我们……这就是离开霖州了吗?”

    “这是什么地方……还能回去吗?”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去哪啊。”

    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说着不同的担忧,无一不是满腔惶恐与茫然。

    他们从没有如此狼狈,匆匆忙忙的逃窜过,缕春城大概回不去了,却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甚至连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于是一众人等的目光齐齐落在明济心身上,现在所有的事情,只能全靠他了。

    稍作歇息之后,明济心便招呼所有人近前来商议,又拿出一张简略的地图,铺陈在了面前空地上。

    一群人便围成一个圈,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这张地图。

    第129章 去路茫茫

    明济心略微定了定心神, 便伸出手点着地图上的位置,慢慢说道

    “霖州往东走是曈阳海,往南是溟州, 曈阳海无边无际, 为天尽头, 流浪海上无疑寻死,溟州素来信奉海上神明, 对龙王部的统御不甚在意,且很有些排外的风气, 不算好去处,况且我们现在的位置是霖州与炫州的交接处,往东或者往西, 都需要太长时间,所以这两处,连带整个东南沿线外的区域,想要去就要做好横穿霖州的准备,但霖州现在只怕全州都遍布万灵承天会的势力,如此, 只怕是难上加难,所以,你们有人要去东南方向吗?”

    他点了点霖州西边与炫州交汇处的一点, 又点了点东南沿线, 中间隔着整个霖州, 这种时候,谁也没有勇气再回去霖州境内。

    于是齐齐摇头, 就算真的有亲友在那里,也不敢冒着被万灵承天会逮住的风险前去投奔。

    明济心等了一会儿, 没有人提出来其他的提议,才又伸手点了点炫州的地界,接着往下说

    “往西方来,西方连着的是炫州,炫州人情豪爽,若想在此求个谋生之处,不是难事,但炫州素来也是鱼龙混杂之处,不甚听从龙王府的管教,并非请求支援霖州的好去处,西南是蓼州,湿热艰怪之地,山石嶙峋,天堑难度……,往西北去是玉州,玉州青龙部也是热情好客之处,但规矩很多,没有王命,青龙部不会擅自出手,再往北方去,就是央州,紫龙部的地盘,紫龙部——”

    明济心说到此处时,不由停顿了一下,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大概是现在两部都处于困境之中,无法自拔。

    但紫龙部的境况,故天子在时,或许也算十分艰难,如今只是陷入不上不下的僵持,若说没自由也对,但还不至于威胁生存。

    无论如何,也没今日霖州碧龙部更为艰难惨烈了。

    而且紫龙部的围堵,或许尚有拨云见日的一日,碧龙部又当如何呢。

    明济心摇了摇头,叹出一口气,接着按在紫龙部的位置,说道

    “紫龙部是丰饶之地,那里有良田万亩,不过,商户就不太行了,且紫龙部的禁制似乎还没解除……不过今日霖州遭逢此难,若各部前来救援,那围堵紫龙部的各部士兵,也许会趁机撤离紫龙部了,所以,也不是不能去,至于再往北,凝,檀等州府,那就更加鞭长莫及了,当然,如果你们真的想去,我也并不阻拦。”

    随着明济心将有关九州的大致情况快速讲述出来,众人的神色从不明所以,到聚精会神,再到疑惑不解,最后是忐忑不安。

    大概是再怎样蠢笨,也生出不好的预感出来。

    明济心这么详细介绍各州的境况,就好像以后再也不会见面,所以要一次性全说完一样。

    事实也正是如此。

    明济心以最快的速度给他们介绍了一遍其余各州的基本境况之后,缓了缓气息,才抬头巡视了一遍眼前这些人,说道

    “各州的情况想必你们已经有大概了解,时间紧迫,你们各自选择一处地方,带着跟随你们的这些亲卫离开这里吧,既然选择了他们,就要负责到底,以后你们就是他们的老大了。”

    所谓的亲卫还是当初姐姐送他差遣的那一批,这一次也跟着传送过来,他们心中一样有失去故国的茫然悲怆,但到底只是亲卫——或者此时此刻,该庆幸自己是亲卫的身份,不用被明小公子点名,主动去承担带领别人逃命的责任,只需要沉默的跪坐在更后面听明小公子的安排就行了,只是虽然如此,却也总觉得前途渺茫。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就看你们自己的意识了。”

    明济心讲完这句结束语,便不再说话,只是坐直身躯,等候众人的反应,薛寄月与沈循策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侧,没有比现在更觉得和明济心有亲属关系的重要性,至少有这层主仆,亲属关系在,明济心应该不会和自己分开——

    应该不会分开吧……

    薛寄月小心翼翼的扯了扯明济心的衣袖,小声的问

    “表哥,我应该是和你一块走的吧?”

    明济心点点头,说

    “我带着你与世子,单独离开。”

    众人呆呆地坐在原地,看了看那张简略的地图,彼此之间看上一眼,都没有主动开口选择的打算与勇气,大概心里还抱有期望,觉得不会完全没转圜的余地。

    于是在听到明济心明确的讲出这句话,谁也不带的时候,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难道不一起走吗?”

    “明哥哥,你难道就这样要把我们抛弃了吗?”

    “我们一起走,也没有什么不行的地方吧?”

    “……”

    纷纷扰扰,总还是不想自己单独行走。

    还以为从此之后就要跟着明济心到处流浪,都做好艰苦求生的准备了,结果竟然比想象中更糟。

    要流浪,但是要自己走,这分道扬镳的速度太快,实在叫人措手不及。

    明济心闻言,却没丝毫不舍

    “一起走,然后等着被一网打尽吗?万灵承天会不会放过世子,且被人见证龙脉被夺之后的磅礴灵气,只怕其他宵小之徒也要将主意打到龙脉身上,我是没这种通天本事,能保证所有人都安全无忧,你们自己有实力能躲过危险吗?”

    众人一阵沉默,又听明济心接着说道

    “我答应过你们,也答应过你们的亲友,既然劳烦你们加入我的计划,自然要保你们平安,但是咱们人太多了,一道走太过显眼,想要尽可能的存活,分散才是最好的办法,这是其一,其二,霖州被攻击,周围州府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但我想他们不明情况,应该也不会贸然救援,所以,我需要你们分散前去各州府寻求援助。”

    有人小声说道

    “如果,找不到能救霖州的人呢,没有人出手怎么办呢?”

    他们其中绝大部分人甚至连霖州都没出过,突然要去其他州府寻求帮助,且是要拯救一州之危的帮助,这种差事,对他们而言,太过艰难了。

    明济心当然也并不指望眼前这些少年能真正搬来什么救兵,实际上,他心中猜测,其余州府就算是接到援助,很大可能也不会出手,至少不会立刻出手,万灵承天会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太过迅疾强横,能在极端的时间内便占据霖州缕春,其余州府,只怕也没有这个自信能将其收服,在希望渺茫前,选择避其锋芒才是最大的可能。

    明济心也没打算强逼他们来做成这件事情,所以只是道

    “将霖州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就足够了,能够说服他们前去支援最好,说服不了……或暂时不能轻举妄动,至少也给他们一个警示。”

    万灵承天会占据霖州,只会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就算是救不了霖州,其他州府总也可以提前做好防备,不必重蹈覆辙。

    “那我们之后要怎么办啊?”

    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到了之后要去找能救霖州的人,可是找到了之后呢,又该怎么办呢,而且怎么知道去找谁呢,甚至,完全不知道怎么走路啊,地图上小小的一段距离,说不定实际都要走上几天几夜,再遇上什么山水,就更加艰难。

    这样一想,好像全都是问题,甚至连走出第一步都是麻烦重重。

    明济心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问各种问题,只感觉头疼,但是也只能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耐着性子说

    “不需要怎么办,尽可能的活下去就好,无论怎么活。”

    明济心坐直了身躯,神色变得更为凝重

    “说实话,我救你们出来,其实并不是为了带着你们到处狼狈逃命,而是为了叫你们能够与我一道,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卷土重来?

    众人屏气凝神,眼前立刻浮现出缕春被攻破的场景,各自亲友都还在霖州境内,也不知道境况如何,不过,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不少人惶恐无措的神色也沉淀下去。

    又见明济心站了起来,远眺霖州缕春的方向,一字一句的说道

    “王上已为霖州民众战死,此乃城破家亡主灭之恨,此刻或许无能为力,但我会一刻不停去找驱逐万灵承天会的办法,等到时机成熟之际,你们便是我与殿下最强的助力,所以,活下去吧,无论是为了你们自己,还是为了我们的故乡。”

    他的话音落下,久久并无人言语,那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不过一瞬,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还有些不死心的问

    “霖州这么大……难道真的全都被占据了么,我们……真的不能回去了么?”

    明济心没什么感情的说

    “你们想回去州内,甚至回去缕春,我也并不反对,但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也给不了任何的但,缕春情况如何,你们也看得清清楚楚,我是不可能带着世子回去自投罗网的,至于霖州境内情况如何,我与你们一样并不知情,但我也不想去赌对方的实力究竟蔓延几何,所以想要回去霖州或者缕春,不必再问我的意见了。”

    说完之后,明济心便看向了一旁的薛寄月,说

    “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么?”

    薛寄月啊了一声,先是茫然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几日前表哥就开始让她准备的东西,并且要她必须随身携带,此刻听他突然提起来,大概就是问这样东西了

    第130章 诸位珍重

    薛寄月在把东西拿出来之前, 还是先问了一句确认下

    “装金契笺的袋子么?”

    明济心点了点头,说

    “如果没忘记的话,就取出来给他们用吧, 一人一个, 应该足够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她还以为表哥让自己准备这么多装了银钱的袋子, 是终于想通准备经商了。

    却没有想到是为了这个时候分给别人……所以是早就想好会有逃走的这一天了吗?

    薛寄月一时心绪复杂,不过还是站了起来, 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三个绸袋,扔到了地上, 而后将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才把所有的绸带全都拿了出来,大概有十几只的样子, 扔了满地都是,看的旁人一阵惊讶。

    全都拿出来之后,薛寄月感觉浑身一阵轻松,活动活动筋骨之后,她才重新盘膝坐了下去,拿出其中一只绸袋, 往地上倒出来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一些碎银,一枚玉佩,以及一枚金契笺。

    那是金风玉露行通用的兑钱文书, 放之九州皆准, 这些年金风玉露行并不怎么注重商铺运行, 倒是花费很大的心思去运转银钱流通之事,盖因其名也算天下尽知, 许多年经营下来,若问存储之事, 几乎第一个都想到金风玉露行了。

    薛寄月说道

    “这每一枚金契笺,都能从金风玉露行各处分行取出一千银钱,而且上面有我的私印,你们去取钱的时候,可以很快的取出来银钱,也许你们动动脑子,能多要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明济心接过她的话道

    “此行逃亡太过匆忙,我想,你们应该也没准备什么盘缠,所以才替你们准备了这些东西,以供你们足以到达目的地,不但如此,这也算一种保证,你们甚至可以借此去金风玉露行名下的商户,寻求一处谋生之处。”

    明济心说完之后,又拿出另外一个包裹,拆开之后,是一堆衣物,他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说

    “为防万一,我还需要拜托你们做一个障眼法,这里面是世子的一些衣物,你们分批离开,必要时找个与世子身形相似之人穿上,以此来迷惑追兵的视线,另外世子会教给你们一些九龙部的一招半式,不求你们真的能学会什么,可以弄出一些叫人产生怀疑的动静,以为世子在你们中间就行了,若真正不幸被抓到,询问世子的行踪,也不必过多坚持,保命要紧,直说你们也不知道世子去哪里了就是。”

    说完,明济心便看了一眼一旁仍神色暗淡的沈循策,晃了晃他,低声道

    “演示一遍碧波龙影给他们看。”

    沈循策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照做了,所谓碧波龙影,便是以灵气化水波,在其他物品表面营造出一道龙影,此功法用不着龙脉法相作为辅佐,也不算什么大的招式,或者讲,其实说是一个用来调剂心情的小玩意更为恰当。

    一般来说它是没什么用处——就连沈循策也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怎么使用的,但此招若用在现在,则有些妙处了。

    有水,有龙,很轻易就会联想到碧龙部,对龙王部了解不多的人来说,能够将其欺骗过去,还是概率很大的。

    于是众人便一边想接下来要去哪里,又一遍去磕磕绊绊的学这道小功法,一时之间,竟然也消散不少低迷的情绪。

    只是过程之中,总还是有人怀有疑惑的问

    “可你要带着世子去哪里,还没告诉我们啊,我们怎么能知道你们去什么地方呢?”

    明济心闻言,便慢悠悠的说

    “那不是正好,这说明你们完全没撒谎,可以更理直气壮的去面对逼问,就算是对方采用什么防不胜防的招式来套话,也绝不可能说漏嘴啊。”

    因为完全没答案可说。

    “……”

    你说的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这下倒是没什么好问的了,明济心简直把能想到的可能全都想到……至少他们这些人能想到的可能,明济心必然也早已经想好了对应的办法,但这也真正说明,这是真的不打算和他们同道而行了。

    而所谓碧波龙影,教授起来,实在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渐渐的大部分人学会之后,又感觉到了依依不舍,前路渺茫,因为接下来大概就要真正分道扬镳了,明济心是想的全面,想去哪里肯定是早就想好的,但他们又不是明济心,怎么也无法下定决心迈出第一步。

    便在一片踌躇不定,窃窃私语之中,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我听说紫龙部是以枪出名,这是真的吗?”

    明济心看了说话之人一眼——那是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的梅疏香,微微颔首,说

    “引雷动九霄,紫电劈通途,天下枪法,不敢说天下第一的使枪高手一定在紫龙部,但却可以明确的讲,确实如今无数用枪之道,都有紫龙部的影子。”

    “既是如此,那我知道了。”

    梅疏香点了点头,便站了起来,她这突然的举止,立刻让其他人终止了交谈,抬起头看向她。

    梅疏香却没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只是居高临下的看了明济心一会儿,才慢慢道

    “多谢你告诉我父亲的教诲,我不会让他失望,至于你说的话——你说得对,先能够活下去,再论其他吧。”

    说完,她便一枪挑起来地上的一只绸袋,送到手里收了起来,而后挽了一个枪花,对身后的十几名亲卫说道

    “走了。”

    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往的方向走去了,一众亲卫也连忙匆匆起身朝世子行拜别之礼,而后才追了过去。

    在一众人等还没反应过来的迷茫目光之中,崔列珠,崔列玑姐弟二人也缓缓站了起来,对视了一眼,崔列珠便朝着明济心行了一道礼节,温声道

    “我有一位大姑姑,嫁去了玉州,我与弟弟已经决定前去投奔姑姑,正好与疏香妹妹顺路,想着不如结伴而行,如此,吾等也不便多留了,诸位珍重。”

    明济心随之起身,朝她拱手。

    “珍重。”

    崔列珠微微一笑,再次行礼,便转身离去,崔列玑跟在她的身后,走出去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朝明济心做了一个鬼脸,说

    “明济心,我不怕死哦——你如果真有什么想法,一定记得来找我,或者等我送姐姐去姑姑家里安顿好了,我就来找你,咱们一块回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崔列玑,你知道明哥会去什么地方吗,就说去找他。”

    另外一个不屑一顾的声音响起,是江家的少爷江促帆,拎起来了一个袋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说

    “我要去炫州,你们有谁实在没地方的去,也可以跟我走——说来,不如咱们做个约定吧,明哥哥要去什么地方我们不知道,但一年时间,其余人应该也差不多能找到安顿的地方,届时就来我家聚一聚,商议前程吧,明哥你觉得如何到时候,你应该也能够来吧?”

    众人注目之中,明济心将所有的计划在心中过了一遍,大致估算了时间,便点了点头,说

    “可以。”

    江促帆便笑道

    “那就这样说定了,期望来年再回,能一人不漏。”

    说完,他抛了抛袋子,便招呼人离开了。

    既然已经有人带头,其余的人磨磨蹭蹭,也各自选了道路行走,及至日落西山,终究是全部走完了。

    目送最后一批人离开之后,薛寄月便迫不及待的询问

    “表哥,我们要去找我爹吗,她们肯定还没到簇锦,若得知霖州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一定会想办法回来找我们呢。”

    明济心摇了摇头,说

    “你能想到要去找舅舅,难道万灵承天会的人想不到么,我们这个时候去找舅舅,那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薛寄月泄气道

    “那我们要去哪里啊?”

    明济心想了想,才说

    “先去太玄宗一趟,我答应希夷观观主替他送剑去太玄宗,不能够食言。”

    太玄宗……

    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那么一点熟悉……薛寄月在嘴里念叨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

    “太玄宗不是在玉州天关吗?哎呀,你不早说,不然我们可以跟着崔姐姐他们一块的走的啊。”

    明济心无奈道

    “和他们一道,你如何说服其他人,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呢,况且,我们只是暂时取道太玄宗,最终目的,却不在这里。”

    “那是在哪?”

    薛寄月想了一圈,也想不出来明济心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但明济心却也并没有打算立刻公布答案,只是道

    “先往太玄宗走吧。”

    前路漫漫,艰难不知几何,总是要踏出去第一步才行。

    ——————

    辉日煌月共九州,青山绿水各不同。

    沧桑几度天关下,流云俯首太玄峰

    太玄宗山脚下的茶楼之中,白尽欢神色凝重,因为要做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却又摇摆不定,迟疑无法下定决心的他,准备采用一种古老且普遍的方法来提自己做出选择,那就是——

    数花瓣。

    不过一时之间找不到盛开的花,索性让茶楼老板找了一颗新鲜水灵的白菜过来,聊胜于无吧。

    “见。”

    “不见。”

    “见。”

    “不见……”

    白尽欢手里握着白菜,每说出一句,便剥掉一片菜叶放到眼前桌子上的浅底箩筐内。

    而箩筐之内,还趴着一只灰白的兔子,白尽欢往桌案上放上一片菜叶,这只兔子便跟着欢快的吃一片菜叶,只是很显然,它吃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白尽欢放的速度。

    第131章 要不要见

    起初那只兔子还是很欢快的吃菜叶, 渐渐变得缓慢,最后实在是吃不下去,可怜巴巴的抬头看向喂食的人, 然而对方正专注的数菜叶, 完全没注意到它的状态。

    兔子倒是很懂世上无难事, 只要肯放弃的道理,见对方完全没停止的意思, 索性也不再去做各种动作去吸引他的主意,只是直接趴在箩筐内休息了, 任由菜叶一片片落在身上,将其淹没……

    “你如果再不停手,元道长不是要被你喂得撑死, 就是要被这些菜叶压死了。”

    白尽欢对面座位上逐渐浮现出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怜悯的看着被菜叶淹没其中的灰兔子——哦,这兔子也不是一般的兔子,而是白尽欢用元化风最后的一点神魂,与其法相合二为一弄出来的东西。

    成为了一只真正的兔子,但没任何的修为可施展, 当然神识也早已经泯灭,只保留一些大概得情绪。

    也不知道元化风愿不愿意作为一只兔子回到昔日师门,当然白尽欢纠结的不是这一点, 也不是要不要现身直接将兔子塞给他的师兄。

    他纠结的地方在于——

    天道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支着下颚, 不是很能理解的看着白尽欢

    “只是要不要顺道去见一见叶迷津而已, 需要你这么难以抉择么?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最多是忍不住手痒, 会利用你一下搞点事情而已,但按此间世情推算, 他也搞不出什么大事,有必要这么胆怯吗。”

    那倒也是,这段时间叶迷津还在被雪藏的沉寂期——当日他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虽然太玄宗很有包容心地将他留在了门内,也并没有对其有什么紧固,但是也没怎么培育他,而是随意将他安排到了莳灵院去侍弄花草。

    与其放任他出去走入歧途,又或者禁锢他让他产生逆反之心更为偏激,倒不如宽容待之,让他渐渐放缓为恶之心,再来并不用心培育,而是任其自流,最终在日销月铄之中,让其天分磋磨,归于平庸。

    届时就算他要为祸天下的心还有,也没足够的实力,那就不足为惧了。

    这是太玄宗高层商议之后的结果,不过,叶迷津也不是真的混吃等喝,躺平度日了。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现在的叶迷津应该凭借自己的优秀头脑,成功转职晋升为——

    太玄宗的书经载道院关门弟子。

    是院楼大门的那个门。

    嗯,准确一点来讲,应该说是莳灵院洒水弟子兼任载道院关门弟子,这两个职位看起来不怎么样——

    实际上也不怎么样,但无论怎么说,也是有点进步的,对于拜入一门终生不改的其他弟子来说,且不管地位高低,明济心这样兼任两院弟子,实在难得。

    而且接下来他还会九院全都走动一遍,更恐怖了。

    所以,正常情况下,在现在这个叶迷津还在努力打通九院关系的时候,确实搞不出什么大事,但若让他知道自己来了,难免不会动动什么心思,来利用自己去搞一些原来没有的事。

    白尽欢倒也不是怕被利用,只是必然时间上会有所耽搁,而就算浪费的只有一点时间,也很影响他去做其他的事情啊。

    他原本是要准备在明济心逃亡的途中见机行事刷好感度的,只不过推算目前这一段时间暂无机会,所以才趁机先送元化风的这一缕神魂回到太玄宗。

    可是既然来了太玄宗,身为大师兄,不见一见叶迷津,似乎也不太合适。

    但不能确定的点,就在于若自己顺道见了叶迷津,难保他不会想从自己得到点什么,若自己真答应他什么要求,会在这里耽搁多长时间。

    他倒是也能狠狠心说走就走,不过他也很想做一碗水端平的大师兄,不能厚此薄彼恶,明济心的好感度要刷,叶迷津的好感度也不想下降。

    唉,果然他就不该一时心血来潮要帮元化风来完成他的未竟之愿,如果不来,现在也不会这么纠结了。

    但,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好说了。

    白尽欢放下被他蹂躏的只剩下一团菜心的白菜,轻飘飘的抬了抬眼皮,决定不管怎样,先要谴责眼前这位来去随意的天道

    “你倒是很敢若无其事的出来见我,你见过什么系统和你一样不管不顾的么”

    天道摇了摇头,觉得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给你足够的自由还不够好吗,难道你很喜欢那种强迫你做各种任务的系统?”

    “不要把不负责讲的好像是多大的好心一样。”

    白尽欢向后一倚,顺便送了一道禁制封了房间的门,然后才接着说

    “你知道我一个人来回跑要多劳累吗,要帮人完成心愿,叶落归根,又担心远隔千里看不到明济心的安危,还不知道其余地方有没有什么脱离设定的变化,我是分身乏术顾不过来,结果想找你分担忧愁的时候,你连个影子也找不到。”

    天道啧了一声,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言语。

    “是你自己非要帮元化风走这一趟,也能怪我?而且你那是担心明济心的安危吗?你明明是担心走这一趟,会错过涨好感度的机会吧?”

    白尽欢:……

    竟然被猜中了?

    但如果就这么承认了,错不就是自己的了?那必然不可以。

    白尽欢咳了一声,强行甩锅

    “总而言之,是你偷懒失职,我不能分神化形,兼顾两端,但你若能及时出现帮我分忧解愁,我会这么纠结吗?”

    天道:……这也能怪到我的身上吗?

    天道觉得他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哪里有偷懒,分明是相信你已经十分熟悉这个世界,不需要我做什么引导,所以才没出现,再说,我很忙的,要维系这个世界万事万物天地规则正常运转,哪有那么多时间每天待在你身边听你奚落。”

    白尽欢“噫”了一声,转过身去看向窗外,颇有些嫌弃的吐槽

    “这话说起来可真像把人拐到之后就开始敷衍了事的渣男。”

    天道:……

    “都说见面之后你只会奚落我了。”

    天道后悔自己为什么明知要被埋怨,还要要现身见白尽欢,不出现他也不会有这么委屈要诉罪责要列,自己还能落个清静,现身见了他,结果受伤的只有自己——啊,是了,不现身自己也会受伤。

    想起来那被烧死殆尽的法相,天道觉得有必要和他谈谈节约的重要性

    “说来,我还没质问你,你又完全没保留的将法相用掉了,果然不是自己的东西完全不会珍惜,难道我化出法相很容易么?”

    白尽欢:……

    话说的很有道理,但白尽欢是不会有负罪感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猫还有九条命呢,区区法相而已,对你天道而言,不是信手拈来的东西么——”

    或许是并不指望白尽欢能对自己有什么同情心,在听他说话的时候,天道就慢慢的隐去身形,决定离开这里,眼不见心不烦,白尽欢察觉出他的意图,连忙加快语速,略去废话,直接挑重点说

    “离开了也别忘帮我准备好新的法相——”

    白尽欢话音没落,天道就已经加快消散速度,瞬间消失不见。

    然后就再没任何动静了。

    白尽欢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位置,意犹未尽的叹了一口气,又低头看了半晌已然陷入熟睡之中的兔子,歪头点了点额心,沉思片刻,便眼前一亮,坐直了身躯,喜悦道

    “决定了,不如直接送你到载道院外的那片叶迷津会经常路过的青竹林吧,这样既是将你送回太玄宗,我在暗中也能不打扰的看他一眼。”

    白尽欢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于是估算着时间一到,他兴致勃勃的揣起盛满菜叶和兔子的箩筐飞去了太玄宗上。

    但显然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意外。

    风声细细,竹声簌簌。

    睡梦中好像回到了遥远而熟悉的地方。

    兔子晃了晃身躯,睁开眼睛,从一堆菜叶里爬了出来,四下环顾,是一片青翠竹林,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却让它从心底感觉到了开心和安稳。

    好像漂泊许久,终于又回到故乡,以为会有什么疏远与陌生的感觉,感受到的却满是欢迎回归的情谊。

    每一缕风每一只竹,都传出脉脉温情。

    兔子连忙蹦跳起来,寻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便找了过去,是想按着模糊的记忆,找回去故居看看。

    但是它还没跑几步,头顶便出现一片阴影,那不是竹林的影子或者云彩的遮盖,毕竟无论是近在眼前的竹子,还是远在天机的云彩,都不会拎着它的两只耳朵悬空起来。

    它得意忘形,被人抓起来了!

    兔子愣了一下,然后连忙四腿齐蹬企图挣脱束缚,但无论它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甚至耳朵越来越痛,于是怒冲冲的抬眼看去,入目便是一张放大的年轻俊俏脸庞,两眼弯弯,无论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难不成其实是看本兔可爱,所以想带自己回去喂养?兔子的心思渐渐松动,沉迷在这如春风一样的气质中。

    但这俊俏脸庞的主人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让兔子立刻感觉如沐阴风

    “这么肥美的兔子主动送上门,那今天不如就吃烤兔子好了——咦,竟然还自带配菜,难道天意是让我煮兔子吃?可是煮兔子好麻烦,而且天这么热,生火熬汤很容易出汗啊。”

    “……!!!”

    你只在意生火熬汤会不会出汗,完全不在意兔子的生命是么?!

    第132章 太玄弟子

    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说出这么惨无人道没有人性的话呢。

    兔子战战兢兢, 恍恍惚惚,觉得这少年眼睛有些问题。

    天意是让你这么随意猜测的么?再来看看那些菜叶上面还残余的牙印,难道看不出来是本兔的食粮, 而不是配着自己做食粮吗!

    或许是强烈的求生欲让兔子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生命力, 它四肢猛地一蹬, 竟然真的挣脱了束缚,在空中停滞了一下, 就重重落到了地上,顾不得被摔痛的身体, 兔子立刻逃命。

    它可不想一回来还没和师门弟子叙旧,就先和弟子们的肠胃见面,那也太悲催了。

    兔子一溜烟便跑得没影, 一边跑一边庆幸逃过一劫。

    毕竟普通人很难跑赢兔子,更何况是逃命的兔子。

    但显然这少年不是普通人。

    簌簌几道破空之声,耳侧划过一阵墨绿色的阴影,拦在自己的面前,兔子连忙闭眼止步,险险没撞在眼前拦路的东西上——

    也幸好及时停下, 兔子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破入泥土之中的竹竿,不过手指粗细, 手臂长短, 但却削的十分尖锐, 且是斜着插入地面,虽然是竹竿, 却也和锋刀利箭别无二致了。

    兔子生出一阵后怕,它几乎可以想象, 倘若自己没停下来直接撞上去,会被穿肠破肚的场景。

    而后又是接二连三几声簌簌声音,一排竹竿齐刷刷围着它斜斜插满了一圈的土地,想撞开这些入泥三分的竹竿,显然并不可能,而要一跃而起——

    只怕正正好落在竹竿上被直接捅个对穿,那就太惨了。

    魂归故里,还没先和故友见面,就先被小辈追逐,真是有够倒霉。

    白尽欢目视下面发生的一切,不由扶额,很有些不忍直视。

    他既然没打算让叶迷津看到自己,这次便只是神魂出窍而来,怎么也没想到前脚才把兔子放下,后脚就被叶迷津看到,要抓去煲汤。

    这也太。

    白尽欢抽了抽嘴角,把想象中和叶迷津见面的场景全都抛之脑后了,甚至连想着要不要用竹叶逗逗他的念头也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他落在竹林之上,见兔子真正是走投无路要被抓回去做食材,正要准备下去阻止这一惨案,便听到风中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他身形一顿,决定还是暂且在观望一番。

    不过片刻,几道身穿蓝白相间内门弟子服饰的少年身影,便三三两两出现在竹林小径上,正说笑间,似乎也感受到了灵气运转,连忙跑过来,一眼看到了被竹枝围在里面的兔子,然后抬头就看到慢悠悠走过来的叶迷津。

    神色在这两者之间来回晃了晃,有弟子疑惑的开口

    “小叶,你这是做什么?”

    叶迷津见有人来了,倒也不忙着去捉兔子,慢慢停下脚步,顺势倚在一旁竹竿上,笑吟吟的回答

    “很显然,准备抓兔子煲汤吃,几位师兄要不要一起?今天可以用师兄们默写的【太清住神凝精归气心经】来引火,我听说慎始院教心经的张道师前辈讲,诸位弟子默写的心经太精彩,简直是使人上火的绝佳产物。”

    “……”

    阿这……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吧。

    几人一拥而上,围在叶迷津的身边,又伸出手去揽他的肩膀,一边讨好一边抱怨的讲

    “这怎么能够全然怪我们呢,张道师他老人家头发胡子连成一片,都看不清他开口说话,讲课声音低的想睡觉,而且玄之又玄的,就算是看书看懂一点,听他一讲脑子也成一团浆糊,还没小叶你能讲的清楚呢,我们怎么能记得住啊。”

    “就是就是,今天跟着花道师学阵法,也是听得云里雾里,明天还要校考小北斗寻位阵,完全不会嘛。”

    聚在一起发了一顿牢骚后,少年们团团围着那只兔子,虽然眼里很渴望,但是心里很苦恼

    “小叶,你不知道,院长今日晨会还特意强调讲,我们修行之道,亦是长久辽阔,艰难加注,且不可耽于外物,尤其基本的口腹之欲,更要懂得克制,方能持清且静,得成大道。”

    叶迷津:……

    如果他猜的没错,慎始院院长讲克制的意思,应该是让他们不要天天往山下跑去吃各种小食,而不是克制日常饮食吧。

    无论是各地来的预备弟子还是本就在太玄宗山脚修行的外门弟子,在正式通过考核成为太玄宗内门弟子后,进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慎始院,三年修行时间,是叫这些新秀弟子熟悉太玄宗各种修行之道。

    而各院执掌,各峰前辈,也会时不时前来旁观这些新秀内门弟子的日常修行,预定心仪人选,甚至提前从这里调走任职或收入门下也是常见之事。

    一般来讲,这种随兴旁观或抽检,双方都会心生愉悦,某种方面也算宾客尽欢,但前些时日却出了一点差池。

    那是说宗主他老人家一时兴起,没提前告知任何人夜访宿舍,那是已经夜禁之后,结果没想到宿舍空了三分之一,随后陆陆续续在各个七拐八折的小道拦了几十位弟子,各个吃饱喝足,手里还提着一堆吃食。

    这样搞得好像山上饭食很难下咽,所以要这些弟子半夜三更跑山下果腹一样——虽然想要在山上食堂吃到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也需要看厨师心情就是了。

    但那和叶迷津没关系,他因为在入门测试上表现的太惊世骇俗,直接略过单纯做弟子的过程,成为干活的一员,压根没进过慎始院,当然不用遵守他们的夜禁。

    是以,当下叶迷津听到他们的苦恼抱怨,也全不在意,并且,很没内疚感的笑着忽悠

    “是要师兄们渐渐养成习惯,又不是讲要立刻戒断饮食,诸位师兄日常功课辛苦,也是需要偶尔放松一下,犒劳一番的嘛,若师兄们不愿如此,小弟我也不强求,只是,还请不要用慎始院的规矩来训诫我。”

    说到这里,叶迷津神色一转,神色黯淡道

    “唉,我进不了慎始院,不如诸位师兄们前途无量,这辈子大概就只能做个扫撒弟子,是没拜入诸位长老门修行高深道法的希望,既然注定要庸碌一生,总是可以放纵一些的吧。”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至少眼前这些少年是深信不疑——

    其实他们也算同一批入门的弟子,结果就因为他们是正经通过考核,正式成为内门弟子,而叶迷津没进慎始院,虽然也是留在太玄宗,名义上也能说自己是太玄宗弟子,终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尽管同辈,却还要叫他们一声师兄,这岂不是问者伤心听者落泪的事情吗。

    于是众人连忙又安慰道

    “小叶,你……唉,谁让你当日说出那样的话,诸位前辈肯定不太放心,但能够叫你留下来,而且直接安排你在宗门内任职,说明还是很欣赏你的,你天赋卓绝,必然有一天会有大机缘传承,你实在不必为此灰心伤气啊。”

    “是啊,小叶,你很厉害,你之前可是全猜中道师门的考核,不单单是我们,其余的同门,也对你很佩服啊,只是不敢到处跑,所以只是心里敬佩你,你看我们这次来找你,可是替他们给你带了礼物的……”

    “对嘛,小叶你也不用担心什么都不会啊,你看又帮你找了一本秘籍呢,哦对了,花道师今天又讲了新的阵法,正是要过来说给你听得,放心,有我们在,我们学的肯定都教给你的……”

    “……”

    一声声的劝导从竹林内传出,看着下面一群人真情实感的安慰叶迷津,白尽欢总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该说这些少年实在单纯的可爱,还是叶迷津演技当真高超呢。

    还需要你们来担心叶迷津什么也不会么,他都快要通过你们,将慎始院所教导的所有修行功法全都偷师完毕,甚至比你们了解的还要深刻啊。

    虽然这是自己早就了然于胸的剧情,但真正亲临现场旁观,还是忍不住为这些被利用了还要真情实感去劝慰利用着的弟子们鞠一把同情泪。

    白尽欢扶额低叹,没主意竹林内叶迷津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疑惑。

    而这些少年们的声音,同样传入那还困在竹子中间的兔子耳朵里,听到他们讲这少年竟然连慎始院都没进去的时候,不由意外的朝那少年看去。

    这才发现这少年穿的衣物,真的只是门内低阶弟子才穿的灰蓝色服饰,它刚才竟然全没在意,下意识以为是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呢。

    这倒也不怪它有如此大的疏忽,当然不是因为它眼花没看出来。

    而是这少年气质难得,正如当下,这被唤作“小叶”的少年,不过只是随意的抱臂往竹竿上轻飘飘一靠,简朴衣袍随风飘荡,非但不会叫人觉得身份卑微,甚至感觉到一番飘逸灵动的出众风姿。

    可惜,这少年看着长得也挺好,怎么心肠这么歹毒呢

    兔子被人一把抓了起来绑住手脚,听着这群少年兴致勃勃的讨论一只兔子会不会不够分,不如去膳食堂去讨要一些其他食物调料一起煮来吃……诸如此类的话,对他的欣赏便完全消失无踪了。

    最终被放在叶迷津住宿的小院子里,用箩筐盖着的兔子,看着这群少年在院子里忙碌着架锅点火……再看看箩筐上压着的重物,顿感兔生前途一片黑暗。

    于是生无可恋的趴在地上,默默念叨:

    无论是谁都好,救救兔吧。

    第133章 不速之客

    或许是兔子并没有什么诚意的祈求, 竟然真的感动了闲着无聊的天道,派人来拯救它了。

    那是说,煮东西的水都已经烧开了, 才有人想起来作为今日主要食材的兔子竟然还好端端的活着, 于是准备磨刀霍霍向箩筐的时候, 关闭的大门却被人一把推开。

    “你们在这做什么呢?!”

    一众忙的热火朝天的少年们突然听见门响起,自然吓了一跳, 连忙往门口看去,见到来人, 又纷纷松了一口气,不由埋怨道

    “青萍师兄,你做什么这么吓人啊。”

    进来的人, 是与叶迷津同住在这个小院子里的舍友,亦是载道院院长于化岭的亲传弟子韩青萍。

    青萍师兄虽然是正经的院长亲传弟子,辈分地位目前高他们一大截,但却从来都是很与他们同乐的。

    但显然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韩青萍快步走入院内,扫了一眼满院子的“账物”,感觉一阵头大, 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这里生活做饭也就算了,那边几个人竟然围着叶迷津让他帮着去做功课……也太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了吧。

    韩青萍侧过身满是怜悯的“噫”了一声, 而后又转过身, 直视眼前这些少年, 一本正经的教训道

    “咳!你们这群小猴子,难不成把你们院长的教导全都忘了?这才几天, 就到处乱跑,聚群野炊, 又来带坏小叶,还不赶紧把东西收起来,这次就先当个教训,饶过你们了,以后切不可再犯。”

    韩青萍一遍说,一遍在心里默默道,天道明鉴,他这可是已经用最大的本事来提醒这些人了,可惜完全没人能领悟到他的言外之意。

    “小叶需要我们带坏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又欢快的朝他招手,热情的邀请他加入进来

    “哎呀,青萍师兄,这里真没其他人,你不要装这种正经样子出来了,快来,就是想着你会回来,特意找膳食堂的桃花姐姐要了她亲自腌的青梅酒,师兄你要是不喝,我们可是要全分了。”

    “……”

    韩青萍一听自己最喜欢的青梅酒,脸上立刻露出喜悦向往之意,但是一想身后快跟着进来的人,立刻又垮下脸来,正要再说什么让这些没头脑的师弟赶紧消灭“罪证”时,另外一道带着调侃的笑声就从门口传来

    “果然如师尊所讲,本届新秀弟子,当真是……活泼过人啊。”

    ……

    这个声音——好像,大概,似乎……是大师兄的声音!

    大师兄……

    那可是宗主亲传弟子,将来也要接任宗主之位的人啊,若被发现他们公然违背规矩,不是倒霉头顶!

    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众人连忙把手里锅碗瓢盆,瓜果蔬菜全都丢在一旁,全都站了起来,心怀忐忑的看向门口方向。

    在韩青萍充满怜悯与同情的目光之中,两道人影出现在了众人目光之中,其中一个身躯魁梧的中年男子,是载道院院长于化岭,另外一个身披松石散袍的年轻人,无疑便是大师兄张青阳了。

    在众人目视之中,二人相谈甚欢的出现在庭院门口,并且迈步走了进来。

    然后他们就停下了脚步。

    环视一周院内的各种炊具菜品,还有满院子飘荡的纸张,显然也被这凌乱的庭院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于化岭倒是还淡定一些,毕竟他是早知道这些少年经常来找叶迷津玩,甚至几次也参与他们的活动之中。

    不过张青阳嘛……他伸手一拂,那张飘在身前不远处被火烧剩的残余纸片便飞到了他的手指之内。

    这是——

    张青阳垂眸看着这片写满字迹但是却涂抹严重甚至颠三倒四的残片,终于分辨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之后,沉默半晌,才意味不明道

    “诸位师弟……竟然还记得把课上默写过的纸张带来做引火,倒是还挺知晓节约用纸。”

    见大师兄好像并没有责怪问罪的意思,立刻就有人眼前一亮,打蛇随棍上,开口积极应答道

    “这全靠诸位师兄前辈引导的好,尤其有大师兄您作为榜样表彰,我们才更明白一应用物来之不易,当然是要物尽其用,反复利用,利用殆尽,才算功德圆满。”

    张青阳:……

    不错,这界新秀弟子且不论修行天赋如何,嘴皮子倒是都挺利索的。

    就是大可不必把自己也算进去,他可从没有过默写经书十个字能错四五处还写的颠三倒四……简直不忍卒读,做引火也怕涂错的墨太多致使点燃不得。

    张青阳无奈的摇摇头,却也并没打算越俎代庖来替院管教这些弟子,他来此的目的是——

    张青阳很容易从一群少年人中间找到叶迷津,当然,也很容易看到他身后,几位弟子拼命要遮掩的东西。

    同样一拂袖,那被遮掩的卷轴就在诸位弟子惊恐的目光之中掠空飞到他手中。

    上面画的是一张小北斗寻位阵。

    这阵法只是一个对标记过的目光进行搜寻的阵而已。

    张青阳低头看了一遍,重点在其中几条阵法线上,小北斗寻位阵对他而言当然十分简单,对这些新秀弟子们来说,想要正确运用,却还是有些困难的。

    但这张小北斗寻位阵却不一样,上面用朱红笔点了几点,且另外连了几笔,整张阵法图已然被拆透了,尤其不属于小北斗寻位阵的这几笔,并不和方位,且无视任何因素,若按这几笔所指示的去找,虽然过于简单粗暴,完全违背阵法规律,但能够更快找到目标也是事实。

    张青阳看了片刻,便收回视线,垂眸看着眼前低头垂眉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弟子,若有所思道

    “我如果记得没错,这应该是你们的功课吧,怎么让叶师弟替你们完成,叶师弟天赋卓绝不假,但没去慎始院修行过,你们用功课来为难他,竟然也很好意思吗?”

    众人:……

    这这这……哪里是为难,分明是求助……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默认是为难欺凌小叶更好一些,还是主动承认来找小叶作弊能受到更轻一点的惩罚。

    需要知道,无论是欺凌旁人还是课业作弊,做外门弟子的时候,那是发现一次立刻被逐出师门,剥夺考核资格的。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是内门弟子了……还是感觉被抓到之后,后果都会很严重

    众人抓耳挠腮,支支吾吾的终于勉强想了一个不那么严重的答案

    “我们,就是,就是来考考小叶,看他能不能看出什么破绽,共同研学嘛,那句话怎么说,要……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嘛。”

    张青阳无力扶额

    “……你们如今是道门弟子,讲儒家的话,合适吗?”

    ……是,是吗?

    这是儒家的话吗?

    说话的少年人下意识看向叶迷津,后者无奈的微微点头,其便脸色瞬间通红,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一片僵持之中,张青阳也不想过多为难这些弟子,这不过是日常的课业,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况若要有所惩罚也是慎始院自己决定,再来他也不是为此而来,因此便轻轻揭过。

    至于他特意转到这里来的目的,张青阳看向了叶迷津,若有所思道

    “叶师弟倒是出人意料,纵然已可安稳度日,也不舍源源不断求道之心。”

    叶迷津回答道

    “我身份地位,见识短浅,往来诸位师兄道院之间,一草一木,一言一行,都觉得有可求教之处,况且如今身在载道院,守千百年藏书纳卷之楼阁,更是不敢忘却求学之心。”

    张青阳听他这洋洋洒洒的一段话,听起来好像也很是诚恳,不过……其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实感,那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张青阳道

    “你既然有如此积极好学之心,那么给你一个修行自己的机缘,若有兴趣,三日后辰时,可来朝天殿找我一趟。”

    随后,不等叶迷津回答,张青阳便转身看向于化岭,说

    “师叔,时日不早,且朝天殿内还有许多事宜堆积并未处理,我便先行一步,师叔不必相送。”

    于化岭嗯了一声,与他言语两三句,张青阳便转身离去。

    待到张青阳的身影全然消失,众人确认大师兄没要惩罚他们的心思,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于化岭将一众少年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是感到有些好笑的,不过,却也忍了下来。

    他左右看了看,视线落在了那被关在笼子里的灰白兔子上,定身看了一会儿,便径直走了过去,除去了一应重物束缚,将兔子拎了出来托在怀中,仔细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院内的少年们,问道

    “这是谁带来的兔子?”

    虽然大多数人还在庆幸逃过一劫,但也都在暗中偷偷看着院长的言行,见他走到了兔子旁边,亲手将兔子抓出来,又语气不是那么轻松的问兔子的来历……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等等,这兔子该不会是院长养的吧!!!

    众人齐齐惊悚的看向叶迷津,敢对院长大人的宠物下手,小叶你可真是胆子够大。

    但叶迷津也是一头雾水,和众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作壁上观的韩师兄,后者看懂他们的意思,便摇了摇头,示意这并不是师尊他老人家的宠物。

    叶迷津径直朝他走了过去,低头看了看在其怀抱内装死的兔子,眨了眨眼,无辜的说

    “这是我在竹林里捡的——当时也并没见其他人出现,院长,您应该没养什么兔子吧?我好像也没听说载道院有谁豢养兔子。”

    言下之意,他可没做什么鸡鸣狗盗之事。

    第134章 夜有所梦

    于化岭听到叶迷津的谨慎应答, 便笑了一下,摇摇头说道

    “别担心,不是要罪责你什么, 只是看这只兔子有些合乎眼缘, 确实是动了想要养一养的念头, 不若就送给我来养吧,作为补偿, 师叔我带你们去山下吃酒楼可好?”

    啊……原来是想要这只兔子来养啊。

    叶迷津神色一动,正想问为什么的时候, 还没等他开口讲话,身后一众人等便因为吃酒楼这三个字齐齐欢呼起来,又围了过来再三询问是不是真的, 于化岭含笑点头。

    “当然,我骗你们做什么,放心,请你们吃饭的实力还是有的,顺便为你们这群小猴子们压压惊,怎么见了青阳, 只是问了几句话而已,一个个吓成这个样子。”

    那可是大师兄,而且问的都是致命题耶, 怎么不害怕!

    诸位弟子们心有戚戚然, 不是很想讨论大师兄这个危险话题, 还是想想吃什么比较快乐,院长请客, 这么难得的机会,那必须要好好讨论一番, 于是开始七嘴八舌的讲去哪里吃食了。

    叶迷津看着他们,摇了摇头,也放弃了问问题的打算,退到人群之外,和韩青萍站在一处旁观这群人陷入狂欢之中的人,又好奇问道

    “师兄知道院长大人什么时候有了养兔子的爱好吗?”

    韩青萍摇摇头,耸耸肩,也是全不知情,但他也没叶迷津这种好奇心

    “可能就是看对眼了呗,想养就养咯,和我又没关系。”

    叶迷津翘了翘嘴角,悠悠道

    “那也不一定啊,正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兄你可是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院长他若是没时间养兔子,说不定要让你来养哦。”

    什么?!

    闻言,韩青萍立刻浑身一颤,一脸惊悚的表情看向叶迷津

    “你可不要讲鬼故事,我今天会睡不着觉的。”

    他是最怕麻烦的人,养自己都是堪堪停在能活着的标准上,叶迷津没来前,他一个人住,屋内院中,所有的东西全都乱七八糟的放在一起,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想从他这里找什么东西,没半个时辰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叶迷津被安排和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之后,是完全受不了他这种生活习惯,几经周折才强逼着他做了一些改变——

    是说生活直接从极度散乱变成了极度精简,一张蒲席度昼夜,两身简衣过春秋,真真正正是家徒四壁。

    若别人再进入他的地方找东西,就不会花费很长时间了,因为什么都没有。

    为了不麻烦甚至干脆苦修,怎么会有养兔子的那么一天,想想都觉得是一场噩梦。

    叶迷津却只是笑着讲

    “那师兄就祈祷院长不会有忙不过来的一天吧。”

    于是,韩青萍是真心实意的祈求师尊他老人家能日日清闲无事,且真情实感的为此感到烦忧,甚至连一向最爱的青梅酒,喝起来也觉得不是那么美味了。

    然而始作俑者,叶迷津却完全没在意自己小小一句话给这位师兄带去多大的伤害,十分欢快的加入到了弟子们的吃食讨论之中去了。

    而深深夜中,一众弟子吃饱喝足各回各院,叶迷津与韩青萍也各自回房休息,但在歇下后不久,叶迷津却又起身出门,来到了院长的住处。

    于化岭还没睡觉,正在屋内兴致勃勃的喂兔子,打开门看到叶迷津,也有些意外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叶迷津进入屋内,看了一眼那窝在崭新柔软箩筐内的兔子,心道院长还真是认真对待起来了,面上却并不显露,只是说

    “想问师叔一个问题。”

    于化岭引他去了窗下坐去,一边倒茶,一边略微一想,以为和以前一样,深夜拜访是为了修行之事,便哈哈一笑,说

    “修行上的事情么?也不急一时嘛,唉,说起来这群慎始院的小崽子,还真是什么事情都拜托到你身上来了,我看你也不要总是这么心软,无论什么要求都答应,你今日替他们轻轻松松解决了课业交差,来日真正考核,总不能一个人掰开替他们一个个去蒙混过关。”

    “我知道了。”

    叶迷津简单应答了一句,又说

    “不是为修行之事,只是想问师叔怎么突然要那只兔子,师叔以往也见过不少次我们自己侍弄食材,却从未这样过啊?”

    “原来你深夜不睡觉,是想这个吗?”

    于化岭听闻此言,便看下那已经团团睡去的兔子,不由笑道

    “可能是因为昨夜梦见了一只懒兔子吧。”

    叶迷津疑惑

    “梦见一只兔子?”

    或许是深夜使人多思,又或者是心中所想之事,也需要一个讲述出来的理由,所以,当下,于化岭便点点头,有所感慨与怀念的讲

    “我曾经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师弟,他天赋也算不错,可惜生性懈怠惫懒,就和他的法相一样,是一只容易被外物影响,意志不坚的兔子,最终也是偏离道心,离开了太玄宗。”

    说来当初也算是极其交好的同门了,可惜人各有志,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对方的离去,于是也只能十里相送,早些年少年轻狂,万事不羁,心血来潮时也会奔赴千万里去见上一面,然而岁月渐长,又兼事务缠身,渐进联系便少了起来,时至今日,除却知悉对方的大概方位,其余事宜却已经许久没有了解,心中固然仍保留着一层清淡而不忘却的想念,但也仅止于此了。

    却没有想到,毫无缘由的,竟然梦见了故人。

    烈火当空,清湖在侧,绿林环绕,昔日少年人竟然须发尽白,只能从其眉眼之间,勉强辨认少年时候的影子。

    见他盘膝坐在湖边石台上,叹息一声,不知和谁对话,也许只是喃喃自语

    “真想……重返师门啊。”

    而后一阵风吹,忽而惊醒,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场梦,缓缓走出门外,见天高地阔,一轮明月一如往昔,昔日赏月之人却早已经消散岁月之中。

    心中渐生怅然若失之意。

    于化岭讲完之后,也是惆怅万分

    “昨夜才梦到师弟,今夜就碰上这只师弟法相十分相似的兔子,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意么。

    叶迷津抬起头看向窗外,高空上孤悬明月,心中却另有一番猜测。

    “院长,请恕罪弟子妄言,此梦,怕有不好的寓意。”

    于化岭闻言,含笑的嘴角慢慢收敛,轻松神色也随之淡去,沉默片刻,才开口叹道

    “果然你也是这样想的么,我心中也有担忧,所以早些时日已经找人去探寻他的消息,过几日大概就知道他的近况如何了。”

    恐怕……凶多吉少了。

    但当着院长的面,这种猜测也没有必要说出来惹人厌烦,叶迷津便只是露出一个笑脸,说

    “我只是一时胡言乱语,院长不必放在心上,所谓日有所想夜有所梦,也许并非是这位前辈出了什么变故,而是院长您对其有所思念,故而才有所梦见。”

    这也不过是安慰的话罢了,于化岭心知肚明,当然也不戳破,心中只是觉得,难得他有这份体贴入微的心意。

    再想想叶迷津当日殿前大放厥词,那是让人全都觉得他是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灾星一个,如今来看却是一场误会,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虽然为修行之事,叶迷津动了不少小心思,不过也情有可原,若不是为求道修行,当初也不可能千里跋涉来太玄宗了,况且他天赋卓绝,真正安于现状混沌度日,荒废这般天赋,才会叫人为之感到可惜。

    是以于化岭虽然知晓师门想要日渐消磨叶迷津,但每每见叶迷津想方设法去偷师学艺,却也睁只眼闭只眼全当没看到,甚至默默放水……他相信,这样做的绝不是他一人,至少莳灵院的院长黄拥篱,肯定也是这般心思,才会通融他往载道院这边转任。

    再来叶迷津之性情,正如他所表现得这般,也很是善解人意,教人舒适相处。

    如今再回想他当日说要作乱天下的话,反倒是有些不可思议,或许是以前经历过什么事情才让其遭受刺激,性情不稳之下说出的冲动言语吧。

    于化岭收回神思,欣慰的看向眼前的叶迷津,说道

    “但愿吧,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我听窗外似乎来了夜雨,廊下应该支着一把伞,你且先撑着回去吧。”

    叶迷津点了点头,便起身告辞,出去门外,果然不过这片刻时间,竟淅淅沥沥下起夜雨来了,于是便撑起廊下那只伞告辞离去。

    缓步走出庭院,在往自己住处行走的时候,心中却仍然想着这托梦之事。

    魂牵梦萦,或许无有缘法可言,然而一只兔子,如何能跨越千山万岁,回到故土呢。

    他可不相信事情能够巧合到这种地步,前一晚才梦见故人,第二天就能看到与故人法相别无二致的兔子,除非是有人有意为之。

    只是找个与法相相似的实物或许不难,但谁能在院长不知不觉之中做到夜半托梦之事呢,须知既为一院之长,虽然平易近人,其修为却也不是说说而已。

    所以,果然是你来了,对吧,大师兄。

    叶迷津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站在眼前不远处的人。

    白尽欢撑着伞,百无聊赖的轻轻一转,便有无数水花在夜雨之中无声飞溅,又轻轻笑道

    “我思来想去,与其等你想办法逼我出来,不如亲自现身见你一面,至少不会那么狼狈,你说呢。”

    第135章 问个问题

    “白日我见到那只兔子的时候, 隐约好像感觉到大师兄的气息,还以为出现幻觉,果然是我感觉没错, 但也没想到——”

    叶迷津停顿片刻, 便若无其事的缓步走了过去, 平淡的语气在此寂静夜雨之中,却显得有些寂寥了。

    “原来大师兄特意前来, 都已经到了我的面前,也并没有见我的打算么?”

    白尽欢:……

    白尽欢将伞斜搭肩上转了一转, 回味一番叶迷津的语气,怎么越听,越感觉其中有那么一丝一种幽怨的情绪, 好像他很是薄情寡义一样,一定是雨声太多出现了幻觉。

    白尽欢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站定,诚恳地说

    “我只是不愿打扰你的清修,你既然入了太玄宗,太玄宗便是你的归宿,该以修行为要, 怎么还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呢。”

    虽然对叶迷津来讲,让他产生什么所谓的门派归宿感,那和痴人说梦也没很大的差别, 不过,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不要对他产生什么误解。

    要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啊。

    可是叶迷津好像也不是很领情,径直说道

    “世人眼中, 入了太玄宗,似乎就等同于弃绝前尘往事, 但大师兄你应该知晓真实情况,至少新入门的弟子,总是不乏亲友前来探访的,甚至逢年过节,宗门放假,也是能够回去家中团聚的,只是——”

    说道此次,叶迷津的神色已然黯淡不少

    “我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我是已经被故乡驱逐之人,此生大概也再无任何亲友可言,无人可见,无处可回,若说还有什么牵连,大概只有大师兄你了,但大师兄也是心狠无情之人,竟然真的从没再出现过,如果,这次我粗心一点,想要见到大师兄,也还要等很久吧。”

    白尽欢:……

    只是客气一下而已,怎么还演上瘾了。

    白尽欢若有所思道

    “你若真这么在意这件事情,不如我现在带你回去碧虚玄宫好了,虽然那样你就只能永远呆在碧虚玄宫,失去自由,不过可以长时间的和我相伴,你也不用为无处可去,无人可见而难过,怎么样,这个提议不错吧?”

    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好像是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叶迷津:……

    叶迷津幽幽道

    “大师兄,用退学回家这种理由来激将不听话的晚辈,寻常人家的父母长辈都已经不屑于使用了。”

    “好吧,那换一个话题。”

    见他完全不考虑这个选项,对此刻去碧虚玄宫全无兴趣,白尽欢还是有些遗憾的,但身为大师兄,既然师弟不想谈这个,那就满足他的要求,另外问道

    “当初问你的那个问题,找到答案了吗?”

    叶迷津:……

    当初的那个问题么,叶迷津下意思伸手摸了一把腰间悬挂的折扇,里面寄存了一只为他死去的鹤。

    死去的鹤,如何才能死而复生?

    莳灵院乃是太玄宗总管医药丹方之处,因此他在进入到莳灵院后,不辞辛苦去认识每一种草药,不懈努力去询问每一种丹药,莳灵院的诸位弟子只当院内来了一位勤奋的师弟,乐的将一应事务交由他代办,顺便作为报酬,也愿意告诉他自己所知道的药理丹方。

    实话说,太玄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宗门,无论是门内传承也好,弟子心性也罢,虽然人人都想挤掉别人尽可能的更进一步,但其中大部分人,却也并不吝啬去为真正求教的晚辈解疑答惑。

    可这远远不够,至少不能够让叶迷津得到答案。

    直到院长黄拥篱亲自找到了他进行交谈。

    黄拥篱是世上有名的医师,极为擅长各种内伤毒素,传说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在,她都能让其化危为安,故而也有“枯枝复春”之称,她的医术或许可以称一句人间界的医道巅峰,然而而起死回生,那是神仙之术了。

    立在孤峰之上的亭台,山风呼啸而过,黄拥篱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你在找寻什么?”

    “一个答案。”

    叶迷津直直跪坐其中,是真心求问

    “死去的生灵,还有起死回生的一日吗?”

    黄拥篱对这个问题,显然并不陌生

    “是因为中毒,内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教其陷入昏死之中么?”

    叶迷津摇摇头,说

    “都不是,是真正死去已久的生命,还有活过来的可能吗?”

    黄拥篱:……

    想要真正的起死回生?

    黄拥篱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长久的端详眼前这位坐的笔直的少年人,想起来他当日在殿前目空一切的狂妄言语,又联想这些时日他在莳灵院的谦和言行,好像判若两人。

    于是心中不可避免的想,那个时候,眼前这名少年是因为某种原因故去了关系紧密的亲友,所以才怀恨天下么?

    她的心中划过遗憾,但这个问题她却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对方想要的答案,但也不忍心说不可能的话,想了想,才露出轻松的神色,随口道

    “想要起死回生的医术或者丹药吗?楼下茶楼里说书先生你可以听到很多,需要的话,我也可以送你几本鬼神话本参阅,虽然写的缠绵悱恻居多,不过倒也内容丰富,很是让人回味无穷啊。”

    叶迷津:……

    叶迷津抽了抽嘴角,无力的提醒道

    “我们即是为修道之人,您应该教导我等不可耽于这些杂书闲话吧。”

    黄拥篱便“哎呀”一声,不以为然的说

    “我们是修道人又不是出家人,也不是究学人,哪有那么多的戒律规矩,讲究的是顺其自然。”

    黄拥篱说着便站了起来,是要离开的意思,但又垂眸看着叶迷津,点点头满意的说

    “好师侄,你选择道门,足以证明你的眼光很好,我相信假以时日,你必然能替我道门争光,狠狠的压过他们。”

    叶迷津:……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是不想剃发念经,也不想学礼读书呢。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在离开凝州的时候,只对太玄宗这个名字很有印象,所以就来了太玄宗。

    不过这个理由,他自己知道就好。

    叶迷津谦卑又不失暗示的讲

    “可我目前只是一个扫洒弟子,院长的期望,或许要得到一些更高深的修行,才能有所接近啊。”

    黄拥篱挑了挑眉,当然明白叶迷津话外之意,是想和她学更高深的道法,但她决定无视。

    无论怎么说,要让叶迷津消磨天赋泯于众人是宗门做出的决定,她总不好和宗门明面上对着干,但是看着这么好天赋的少年真的就此陨落,怎么还有些于心不忍,实在两难,唉……不然还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别人来接吧。

    黄拥篱心中想了一圈,最终选定了一个人,然后她心情很好的离席,从叶迷津身边经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讲

    “没关系,就算只是扫洒弟子,你也是世上谁都比不过的扫洒弟子,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叶迷津:……

    用这种欣慰骄傲的语气说,还以为他是世上谁也比不过的巅峰尊者呢。

    看好他什么……不会是看好他打败全九州的花侍田农吧,完全骄傲不起来啊!

    在叶迷津无言以对的目光中,黄拥篱心情很好的离开,这场谈话便在这样插科打诨之中结束了。

    只是,这场谈话结束,叶迷津已然明白了这位院长谈笑之下的暗示——

    莳灵院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他跪坐在庭院之中,直到对方已经走出去很远,才又有一句话传来。

    “去载道院吧,那里有道法三千,也许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然而载道院的书籍浩如烟海,到目前为止,他既没有看完所有的书籍,也没有资格去看完所有的书籍。

    而就他这段时间的参阅,也没有找到满意的答案。

    所以,当下叶迷津心怀无奈的看向眼前之人,语气这次是真的幽怨

    “多日不见,大师兄一定开口就要问这种让师弟难以回答的问题吗?”

    白尽欢“噫”了一声,朝他眨了眨眼,不觉得自己提了一个多么破坏情绪与感情的问题。

    “你不是想体验一下被探亲的感觉么,自古以来,对于疼爱的晚辈,若入学堂难免要问其功课学的如何,若拜师门总会想知道其本事修了几重,所以作为关爱师弟的大师兄,我问你一句你现在寻求答案的过程进行的怎么样了,可是非常符合体贴晚辈的长辈形象。”

    叶迷津:……

    倒也不必什么都模仿,乃至于符合到这种地步,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惊喜开心啊。

    不过,话都这么说了……

    叶迷津充满期望的抬头看向大师兄,很有感情的讲

    “那么,身为关爱师弟的大师兄,大师兄应该也会十分愿意满足师弟的好奇心吧。”

    这种眼神……这种语气……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白尽欢想了想,谨慎的说道

    “那要看你好奇的是什么了,如果你好奇的是太玄宗宗主的位置……那就当今夜从来没有见过我吧。”

    说着就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好在叶迷津暂时还没这种篡位的想法。

    他只是问

    “我想知道,于院长那位故人究竟是怎样的境况,他所在之地,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说完之后,叶迷津又补充一句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大师兄您应该可以回答吧?”

    白尽欢打量了他一番,慢慢道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我么,你应该有自己的办法去打探这个消息吧。”

    蛇鼠之道,虽然名声不怎么好,但打探起来消息,凭其遍布九州的存在,还真是有其独到的天赋。

    第136章 蛇鼠一窝

    叶迷津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干涉旁人的生活习性, 但当他半夜突然醒来和一条赤红蛇大眼对小眼,再往旁边看到一只准备偷偷溜出去老鼠时,他就算是想无视, 也不是很能当做无事发生一样揭过不究。

    是指这两个惯偷毛贼, 当然也包括引来这两个惯偷毛贼的韩师兄。

    叶迷津搬来和韩师兄住的第一天, 就为满院乱丢的宝具法器而感到震撼,再看一眼他那珍品佳物如同废铜烂铁一样随意堆叠大半空间的杂乱屋子, 发誓再不会进去第二步。

    韩师兄的地盘让叶迷津望而却步,却很受另外一些人的欢迎, 比如……法相为蛇鼠之流的盗贼,一个放满宝物但是主人很懒散,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抓住的地方, 怎么不吸引人呢。

    叶迷津无意间看到过几次蛇鼠搬运东西,也提醒过韩师兄清点东西,但对方却从没放在心上过,大该是丢的东西多了想清点也清点不了,甚至已经对丢东西这件事情完全习惯了……叶迷津抽了抽嘴角,最后也就无视了, 主人都不在意,他何必多管闲事。

    而无视的结果就是,这些盗贼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模糊月光之下, 窸窸窣窣, 吱吱哇哇的声响之中, 一蛇一鼠两道法相惊慌失措的逃到庭院里,还没窜出去几步, 就被一只黄背黑纹雪白腹的猫两爪子拍的脑袋发蒙,团团落在地上动弹不得。

    猫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便懒洋洋的趴在一旁,两只法相不过稍微一动,猫的眼睛便已经转了过去,并不怎么犀利,却足以让这两个瑟瑟发抖了。

    叶迷津披了外衣拎着一张凳子走到院内坐下,支着一只腿,另外一只脚颈架在其上,坐姿态很是豪放。

    他面色不耐的看着眼前站在的三个人,一蛇一鼠的主人涕泗横流的跪在眼前,还有一个被打斗吵醒站在自己身侧的韩师兄。

    叶迷津的手指在座椅把手上点了点,三人一蛇一鼠,齐齐发抖。

    叶迷津开口说话,还是带着温和亲切的笑意

    “怎么,二位是不满足从韩师兄那里盗窃的财宝,还是想要扩展生意,所以来找我进货么?”

    虽然笑的很好看,但怎么感觉凉飕飕的……眼前二人立刻互抱取暖,“嘤”了一声,然后连忙求饶道

    “求爷爷放我们一马,再也不敢啦!我们兄妹二人真不是故意打扰您老人家的。”

    “我就说情况不对,韩道长怎么会突然这么干净整洁有审美,你还非要放手一搏,现在好了,搏一搏,财宝变头落。”

    “怪我哦,难道不是你美色当前把持不住非要去看一眼……”

    ……

    叶迷津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在眼前上演互相指责吵闹甚至要打起来的戏码,倒也没立刻阻止的意思。

    只是韩青萍站在一旁,兀自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

    “原来我从师门拿回来的各种赏赐报酬不是凭空消失,是被你们带走了啊,我说怎么找不到,还以为是被我弄丢了呢,哎呀,还是小叶你厉害,竟然帮忙抓住了窃贼,师兄我真要感谢你才对。”

    叶迷津:……

    所以是完全没记得自己提醒过这件事情是吗?而且被提醒了还能被接着偷,原来不是心胸开阔慷慨大方,是真的粗枝大叶到完全没发现啊!

    叶迷津不得不承认,韩师兄真乃神人也。

    只是,韩师兄可以说是完全不在意外物——但他叶迷津不能不在意啊!

    叶迷津冷笑了一声,凉凉说道

    “师兄在向我道谢之前,不该先向我道歉吗?招了这些东西进来,我的屋子是不能要了,师兄,你知道对于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来讲,把一应用具全换一遍,是多耗钱财的事情吗?我接下来半年都要节衣缩食,餐风露宿,若是天气恶劣,我就要吹风淋雨……”

    韩青萍也知道叶迷津这是被自己殃及池鱼,实在倒霉,心中当然有所愧疚,听他说起各种惨状,更是一阵头大,连忙打断他越说越惨的情境,说

    “好了……是我的错,我替你置办一应总行了吧。”

    叶迷津果然停下了描述,但是又无情的揭露另外一个现实

    “师兄你的钱财,应该也被偷的差不多了吧,要怎么替我置办东西?”

    韩青萍:……

    “……这种丢人的事情就不要再说出来了,你放心好了,我会替你置办好的。”

    可是他的现钱好像真的没多少,所以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搞到银钱……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眼前两个趁着他们说话,就要偷偷摸摸准备逃走的盗贼身上。

    ……

    一阵沉默的对视之后,两人十分利索的转身跪下,砰砰磕头,主动说

    “我们还回来,饶我们一命,我们还钱!”

    叶迷津便道

    “好啊,那我跟你们走一趟。”

    什……什么……

    两人一脸绝望,但是也没办法拒绝这人的要求,于是只好生无可恋的带着他回去老巢,藏在偏僻废弃宅院内下面的洞穴分外幽深,叶迷津没下去的打算,于是便等在洞口。

    然后叶迷津就等来了一堆的蛇虫鼠蚁……大概是想杀他灭口,所谓人为财死,到手的钱财再拱手相让,怎么也舍不得,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

    一只猫可以抓一只蛇一只老鼠,怎么也不可能对付十几只乃至上百只吧。

    这大概是对方的想法,但世上总是会有各种意外发生。

    一阵响彻庭院的虎啸伴随烈风冲击满院蛇鼠,相当一部分直接被声音吓晕,还有一部分惊吓的看过去时,便见原来的猫,竟然变得好像如山一样庞大……

    它一脚甚至都能踩死十几条同伴,于是一瞬间蛇飞鼠窜,徒留两道法相待在原地,倒是也很想跟着逃,可是主人在此,逃不了啊。

    叶迷津坐在法相身上,心情很好的看着已经十分熟练跪地求饶的两人,慢悠悠的说

    “太玄宗的规矩,偷盗之事小则鞭笞,大则诛杀,你们这些多次盗窃的惯犯,想想看若我上报宗门,会是怎样的惩罚——哦,对了,现在还要加上谋害太玄宗弟子的罪名一条,活是不要想好好活着了,倒是可以现在想一下希望怎么死,我很好心,可以为你们求一个心仪的死法。”

    但显然他们不想死。

    “求求饶我们一命吧!”

    叶迷津看着他们两个叫喊够了,才勉为其难的讲

    “我可以不上报,但你们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见有生还的希望,二人立刻点头如捣蒜,叶迷津便道

    “第一,你们从何得知韩师兄庭院内有宝物且韩师兄性情如何,其二,这些鼠蛇如何听你们两个的调遣?”

    二人对视一眼,显然有些纠结要不要透露家底,但生死关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便道

    “我们其实是降灵门出来历练……”

    他们说话才开了一个头,就看到了眼前的少年眉眼一挑,浑身一颤,再不敢有所隐瞒搪塞,连忙把一切都坦白交代

    “是偷了秘卷逃出来的……我们两个,本就能以法相来引领其他蛇鼠,当然我们的实力太弱,只能控制这些,至于如何得知韩师兄……是因为门内秘卷有一册通言感意心法,修行之后可以让神识与法相共感,然后可以感受到法相同类之属的一些影像消息……我们就是从山上蛇鼠那里知道韩道长他……他的东西,是随便乱堆的,我们两个实在是无以为生,所以才铤而走险,行这盗窃之事……”

    说着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所说事情的真实,竟然真的奉出了秘卷,要递给他。

    不过被叶迷津制止了,高举在手里,被风吹着翻过几页之后,叶迷津才抽出绸布将其包裹起来收起,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饶你们活命可以,但先要我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你们二人,现在就施展功法,命令蛇鼠之属去打探,分别从这里朝东南西北方向百里外是什么地方,详细描述来。”

    二人照做,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得到答案,那果然是分毫不差。

    叶迷津这才感觉到了一丝兴趣所在,他时刻没忘自己在凝州差点功亏一篑的原因,便是因为他对外界的各种信息了解太少,他若了解的够多,便不必将生死交给一线天意来定。

    但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好如何才能搞好情报一事,况且出了凝州,进入太玄宗之后,他也完全明白自己所谓的天赋与自学的修为功法完全不够看,。

    于是叶迷津改变了主意,与尽快提升自己各项认知相比,收集情报也不是那么重要,至少缓上两三年再开始也不迟,毕竟,要有搜寻情报的能力,更要有能力去应对收集情报可能会带来的各种危机,不是么。

    但现在这两个人倒是让他重新拾起了这个念头。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来提高自己的修为实力,没多余的精力分给外物,这二人倒是送上门的助手了。

    世上还有比蛇鼠之流更分布广泛的存在么,如有可能,他甚至能足不出户,便了解天下之事,蛇鼠之间交流传送起来,速度也比比其他方式快速隐蔽多了。

    不过……显然这需要慢慢经营。

    叶迷津最终决定用饶他们一命换他们为自己所用,开始为他一点点去扩展自己所能了解信息范围,当然为了更安心一些,叶迷津十分贴心的喂了二人一人一颗断魂续命丹,不定时找自己拿解药就会浑身溃烂毒发而亡——当然是叶迷津编出来的,不过从二人每个月准时准点出现在自己屋外汇报成效听候差遣来看,这套软硬兼施的效果很是不错。

    而在今夜之前,此二人已经可以在一个时辰内,为他打听到玉州境内所有地方的情报,但被发现的几率也很大,一些施加屏障的消息当然也没法得到,叶迷津本想先暂停往外州扩展,来为他们培养一番如何更加隐秘探听消息的能力,但在今夜找于院长交谈过之后,叶迷津又觉得先训练探寻外州的能力也不是不行。

    无论怎么说,先前种种都是训练他们的能力而已,而这一次去探寻那位前辈的消息,就是真正带有目的性的收集情报了。

    不过——

    如果大师兄在的话,叶迷津又觉得,还是按原计划来进行吧,毕竟,想知道各种情报,没有任何方法能比直接询问大师兄来的更快,能比大师兄更加全面了解这世上所发生的一切。

    就像是其他人都不知道这蛇鼠二道为己所用,但大师兄已经完全了然一样。

    第137章 你的猜测

    在听到大师兄的话之后, 叶迷津神色微动,莞尔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师兄。”

    他并不意外眼前之人了解自己的情况,就如同在凝州时, 他也从未见过大师兄, 但大师兄却了然自己的一切一样, 他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监视自己——不然不可能对自己了了若指掌,但无论是以前, 还是自己出来凝州至今,实实在在从未感觉到过有人在暗处看顾过自己。

    事实上, 若不是捉那一只兔子的时候,叶迷津有那么一瞬间的捕捉到异常而熟悉的气息,或许今夜也不会为了一只兔子而特地出来一趟。

    好像大师兄了解一切, 如春风夏日,秋雨冬雪,是完全理所应当的存在,不应该被质疑,但这本身就是不寻常的事情。

    有谁能够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甚至是天下所有人呢?

    叶迷津不在意被大师兄了解自己的一切情况, 却并不代表,他不好奇对方了然一切的手段,为何大师兄能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 对自己的情况熟知于心, 难不成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叶迷津有一种预感, 这个答案应该藏在玄之又玄的碧虚玄宫之中,不过, 现在还不是揭露的时候。

    他同样有所预感,碧虚玄宫绝非是一个能够随意踏入的地方, 在他没有完全做好准备,下定决心去探索,迎接关于碧虚玄宫之前,暂且就将这个秘密压在心中吧。

    白尽欢看着叶迷津毫无意外,甚至是“果然如此”的表情,便知晓自己的回答也在他猜测的一环,不由摇摇头,说道

    “你说这句话,真让我感到危险。”

    叶迷津“咦”了一声,浅浅笑道

    “为什么会感觉到危险呢,难道大师兄不该说感觉到全然的敬佩吗?”

    白尽欢不由哎了一声,有些好笑的问

    “你真正有敬佩的意思在里面吗?”

    完全没有的东西,怎么能感受到呢。

    “大师兄可以当做有啊。”

    叶迷津完全没任何心虚的意思,甚至饶有兴趣的讲

    “这样大师兄您心情好,应该会告诉我那位前辈到底状况如何吧,虽然我有途径可以去探寻这件事情,不过,既然师兄在此,我当然能偷懒就偷懒,关爱师弟的大师兄应该能够理解,并且满足我这一点小小的愿望吧。”

    理解,怎么能不理解呢。

    白尽欢点头道

    “告诉你也无妨,边走边说吧。”

    此刻夜雨已经渐渐停散,鼻息之间充斥混杂泥土气息的凉风,倒是让人清醒不少。

    二人往回走的路上,白尽欢便开口道

    “先来说说你自己的猜测吧,你以为他是出了什么变故?”

    叶迷津啊了一声,听到问话忍不住笑了一声,说

    “我还以为大师兄对我的情况如此了解,肯定也会对我想什么也都了然于心,怎么还问我是怎么想的呢,难道这也是出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所以勉励晚辈勇于说出自己的想法,来验证猜测的准确性么?”

    白尽欢:……

    怎么听着这么有阴阳怪气的意思呢,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吧。

    不过,叶迷津显然也只是随口调侃一句,只是略一停顿,他便开口说道

    “那位前辈,应该已经故去了,是么。”

    寂寂深夜,叶迷津的声音不算大,却也显得过分响动,带起丝丝缕缕的寒气。

    夜风自身侧吹过,衣衫上下起伏偏飞。

    白尽欢脚步未停,只是略一颔首,语气平淡的说

    “接着讲吧。”

    他虽不置可否,但叶迷津知晓自己果然猜对了答案。

    其实某方面来说,无论是让蛇鼠二人去探寻那位前辈所发生的变故,又或者而是直接来问大师兄情况如何,其中一个目的便是要印证自己的猜测与推论是否正确,至于另外一个原因——

    “于院长的梦,本就如同死前托梦的征兆,再来那只兔子突然出现,于院长以为是巧合,但若不是巧合呢,若真与那位前辈有所牵连——法相在此,人却了无踪迹,很轻易便能推论出对方已经遭逢不测了,毕竟法相是不能离开主人过远的距离,不是吗?”

    叶迷津跟上白尽欢的脚步,一句句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只是说到最后,又有些新的疑惑

    “但这又牵涉另外一个问题,人若死亡,法相更不会存活太久,但这只兔子却是以真正兔子的模样留存下来了。”

    白尽欢“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讲

    “所以,也可能是你猜测失误啊。”

    叶迷津摇头,没任何迟疑的说

    “我若没见到大师兄,或许还真有些摇摆不定,但大师兄您既然亲自来了,那么这个问题就不会有任何异议,这位前辈确确实实已经已亡故了。”

    白尽欢便轻笑一声

    “我的出现原来才是你最终确认结论的最后一道证据么,那看来我不该出现,难得你会有不确定的时候,该让你好生纠结几天才是。”

    叶迷津:……

    这倒不必了吧。

    叶迷津眨了眨眼,毫无的将大师兄这充满恶趣味的话忽略了过去,接着刚才的话说

    “至于为何主人故去,法相却化作真正的兔子留存下来,这种事情别人或许很难做到,但这在神通广大的大师兄手里,应该也不算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或者,我是否可以多想一些,人死了法相却真正活了下来,这是不是大师兄您给我关于死而复生的提示。”

    ……这就是真的想的太多了。

    白尽欢开口说

    “他的一缕神魂还未泯灭时,被我引入到法相之中合二为一,才得以让其法相存活,再来送回故土,这只是我一时的心血来潮,想要满足他的遗愿,不是让他死而复生的奇迹。”

    “……我就知道大师兄不会这么轻易让我过关。”

    叶迷津叹了一口气,虽然有这种猜测,不过他也没抱什么很大的希望,所以听到回答,也并没有什么失望可言,只是小小的腹诽一句之后,便说

    “所以——说回原题,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让这位前辈突然逝去,也同样需要大师兄您亲自来为我解答了。”

    这也正是另外一个他计划要蛇鼠去探寻消息的原因,他只猜测出来对方大概率遭逢不测已经亡故,却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死去?

    虽然对方也不是不可能自然亡故,但这位前辈既然和于院长是师兄弟,于院长还很年轻健朗的模样,就算对方这许多年修为一成不变,怎么也不该到寿终正寝的地步。

    叶迷津其实对无关紧要之人的生死也不是很感兴趣,甚至在走出院长门前,他要了解对方的死因也本是验证猜测的附带,但当他猜测且验证了此事牵扯所谓冥冥之中的天意,与大师兄有关,那或许真有了解清楚的必要。

    他很好奇,大师兄出现在霖州,是为何人而去,被大师兄看中的人,他当然不会忽视,而大师兄出现在太玄宗,又是为何而来呢,天下无数人客死他乡,这位前辈能让大师兄特意跑一趟的原因,一定很有意思——他倒也还没自恋到认为大师兄是专意为他而来。

    白尽欢这次倒是沉默的久了一点,不过,那也只是走出几步远的时间而已,他的声音就传入到了叶迷津的耳朵里。

    “其实这个问题我今夜回不回答你都没区别,因为,到明天的时候,有关霖州的消息就会传遍九州。”

    叶迷津:……

    果然还是敷衍了事的回答啊,不过——

    叶迷津的神色却一点点的严肃了起来。

    他问的只是那位出走前辈发生了什么变故,他猜测的原因不过是为救人,为居所发生变故,或者为斩杀什么邪恶之徒,但大师兄却没有给出任何一个他猜测中的原因,反而无缘无故的提起来整个霖州,那么,这句话的意思是——

    他猜测还不够大胆。

    那位前辈所遭遇的变故,不仅仅只是一个人,或者一处居所被毁坏那么简单。

    ————

    夜去天明,急报如利箭流光送入太玄宗,那甚至没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有数道人影往宗主所在玄一殿飞去。

    而第二日一早,所有院长与宗门长老道君齐齐收到紧急召请的消息,片刻之后,众人齐聚玄一殿内。

    灵光字迹在殿内空中悬浮,其中内容叫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宗主端坐正位闭目养神,大师兄张青阳站在左侧座位前,等待诸位前辈将消息全都阅览完毕之后,便开口说道

    “诸位前辈,想来已然知晓为何如此紧急召请了。”

    “改碧龙部为万灵之国,奉灵公为国君灵王,凡臣服灵王者可共享灵源以期修行,凡不肯弃暗投明愚从龙王部不知悔改者杀之无赦……万灵承天会究竟何时,竟发展到这种地步?!”

    不等张青阳开口说第二句话,便已经有人忍不住震惊开口。

    碧龙部覆灭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九州,叫所有人都对万灵承天会的看法完全推翻。

    原先不过以为这是一个躲于暗处谋害龙王部的小组织,先前也并非没有过与之类似的存在,但结果无一不是溃散消亡,是以这次,虽然打着奉天道命的名头,其实并没多少人真正将其作为什么要害来看待,而今日万灵承天却一鸣惊人,叫人惊醒起来,终于发觉此组织的可怕之处,但想要对付,却也绝无可能了。

    不过短短数日,霖州全州已经更换完毕全部阵法屏障,聚龙化神策高悬州府之上,倾斜无穷灵气汇聚阵法之中,以供霖州境内万灵修行,这是灵公——哦,现在该说是灵王了,是属于灵王的仁慈与恩惠。

    第138章 请君赴宴

    灵公周不朝既然是打着为万灵谋生的旗号聚集人手, 攻入霖州,在打败龙王之后,果然并没将其龙脉灵台占为己有, 而是经由聚龙化神策与万灵共享。

    这或许也是为何万灵承天会的弟子——哦, 应该说万灵之国的士兵为何如此强盛的原因了。

    龙脉共享, 灵源同修……大胆又疯狂的想法,竟然真的被他实施出来, 该要敬佩这位灵公说到做到的意志,还是该惊惧他说杀就杀的暴戾呢。

    对周不朝的性情自然各有想法, 但——无论如何,也不该以万民生命作为实现这种目标的代价。

    与万灵承天会占据九州的消息一道传遍九州的是,昔日碧龙部治下官员之属, 有七成已被诛杀殆尽。

    传言之中,如今的缕春城内,天上是下不完的细雨,地面是流不尽的鲜血,空中是散不去的烟味腥气……

    霖州变故,惊惧的不仅仅是太玄宗, 而是世上所有的名门世家与龙王部,在为万灵承天会感到震惊的同时,另外一个问题却也不能忽视, 或者说, 那是所有名门世家与龙王部在烦扰的问题——

    要不要去救援霖州, 尽管可能为时已晚……

    太玄宗,太一殿内, 诸位院长前辈却也并不能够统一意见

    “时隔几日竟然才传出这个消息,而且是一夜之间传遍, 这十之八九,是其故意为之,而这无疑是说明,万灵承天会已经完全控制住了霖州,实力恐怖,只怕已经超出吾等的想象,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千万人头悬利刃,时至今日每日还要人死于其中,我太玄宗被人称一句天下第一宗门,难不成要见死不救?”

    “不是不救,而是要如何救?纵然在玉州境内,动用大批弟子也需与青龙部打过招呼,更何况跨州相救,且对方实力莫测,总还是需要慎重考虑。”

    “不若先派一批弟子暗中探访,总不能坐视不理……”

    “我看,霖州也不一定需要有人去救,这位灵公设了如此大的诱惑,谁知有多少人已经归附所谓万灵之国,莫说放眼所有龙王部,治下威仪都已经远不如以往,不知剩余多少人还愿为龙王部赴死,再来又有灵气共修之引诱——须知世上灵气衰微,如今有人却慷慨共修,恐怕不少人要为之动心,诸位,你们不要忽略另外一件事情——迄今而至,可并没接到任何人的求援啊。”

    “连求援都无法发出,不是更说明霖州情况危急?”

    ……

    宗主端坐高位之上,闭眼静听满殿争论不休,张青阳侍奉在侧,也同样并不参与其中,直到议论声渐次减弱,张青阳看了一眼宗主,后者略一颔首,张青阳便上前一步,轻咳一声,其余人等便知这是要传达宗主的意思,于是安静下来。

    张青阳环顾一周后,才缓缓说道

    “霖州之事不可坐视不理,然如所言,此事并非寻常江湖事宜,也不是一门一派之间的争斗,不是派出一人一对便能援助解决的问题,且跨越州府,亦是鞭长莫及,然而杀戮不息,却也不能坐视不理,是以,小侄草拟些许紧要计划,还请诸位院长,师叔师伯,前辈一听端详。”

    “其一,请行勤院点二十名弟子前往霖州探寻究竟情况如何,其二,请闻师叔派徐华淡徐师弟回去青龙部一趟,前往青龙王府一问其意向,若能借此机会得到其余州府的态度自当再好不过,其三,请载道院飞书其余名门世家,商议论道会近日是否需再开一次,其四,请各峰各院加强戒备,加重修行,以备不时之需,也——以防不测风云。”

    说到此处,张青阳暂停言语,伸手一挥,数张纸页从阔袖飞出,一一落在诸位与会人员眼前。

    “此四条乃紧要之事,其余详细章程尽在其中,请诸位参阅,若无异议,青阳便先以此为准,来做准备了。”

    说完之后,张青阳便退居一侧,等待众人翻看计划,寂静殿内渐次响起窃窃私语之声,若说全无异议自不可能,却也并没有出声反驳——

    一则张青阳身为宗门大师兄,其所言语之事,几乎等同宗主意见,二则这份计划原本就是昨日急报传来之后,张青阳与诸位院长紧急商议之后的大致方向,只不过后续与宗主商议之后,做了些许改动整合,是他彻夜未眠写下的章程,如无意外,至少大体不会有什么改动。

    果然一炷香后,其余人等便得出了结论。

    “青阳,一些细枝末节需要再论,但大体不差,暂且按此推行吧。”

    “是。”

    即是如此说定,不过再言说几句,此次议会便散了,各自回去自有一番安排,一时之间,太玄宗匆忙非常。

    ——————

    距离当日所见三日过后,叶迷津按先前大师兄所言,来到他的住处时,他正在书房内奋笔疾书,桌案上铺满了各种信件,叶迷津略过一眼,其中大部分自然是下发太玄宗内部的,另外一部分印着各色各式的章印,显然是其他门派的传书。

    张青阳写完一封信后,端详一番准备盖印封存时,才发现叶迷津已经来了,于是便暂且放下纸笔,请叶迷津坐在对面。

    叶迷津看着他满目愁容,开口问道

    “大师兄还是在为如何援救霖州之事烦忧么?”

    张青阳按了按眉心,看了他一眼,道

    “难道你有什么好提议要讲?”

    叶迷津摇摇头,干脆道

    “没。”

    张青阳便啧了一声,说

    “你没解决这件事情的好办法,但你可以先解决另外一桩麻烦事。”

    说着,他从身后一叠书信里抽出了一张请帖,然后递给了叶迷津。

    “降灵门听说过吗?”

    叶迷津:……

    降灵门啊,不是那两个蛇鼠之相的出身门派吗,这就是真的……太巧了。

    叶迷津没做任何表示,只点了点头,张青阳便接着说

    “降灵门门主有一宝物凝灵环,据说可自行收集天地游离灵气,去杂凝纯,以供修行,恰逢门主寿宴将近,便与飞花摘叶阁合办一场论武夺宝会,是要广邀各门派二十岁以下新秀弟子前去赴约,若能与夺宝会上拔得头筹,非但可记名飞花榜新秀榜首之位,昭告天下其为九州少年第一人,此宝物凝灵环也将赠与其人,若没拔得头筹,表现优异者,亦可记名榜上,得其他宝物。”

    张青阳将提起降灵门的原因说出来之后,便道出了找寻叶迷津前来的目的。

    “若我将这个名额交付给你,且无论你在此夺宝会上取得如何成绩,所得一应宝物尽归于你,如何,你可愿意前去赴宴?”

    ……这不可谓不是天降莫大机缘了。

    然而叶迷津听完之后,却没有很大的信息,他看着眼前之人,慢吞吞的讲

    “大师兄,在您眼中,我应该不算蠢人一列吧。”

    张青阳不由失笑

    “你若是蠢人一列,那其余弟子全都是笨蛋了,我若将你看成蠢人,那太玄宗交我手里,亦是真正前途堪忧。”

    叶迷津便叹了一口气,诚恳的说

    “所以,既然有这么大的好处,可大师兄放着正经的慎始院弟子不去挑选,却来找我一个甚至算不上正经内门弟子的人前去赴约——大师兄要让我怎么说服自己,其中不会有隐藏的巨大危险呀。”

    张青阳闻言,却没任何心虚表现,反倒露出欣慰目光,点点头认同道

    “不错,我也觉得其中必然有诈,降灵门向来深居简出,不怎么与外界打交道,其现任门主更是锱铢必较之人,却突然大张旗鼓广邀天下修行之人赴宴,且慷慨赠宝,若说没什么别样心思藏于其中,是绝无可能。”

    叶迷津听他竟然这么直白就把其中有蹊跷的猜测,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眼皮一跳,觉得很是不妙

    “大师兄既觉有诈,还要我去?”

    果然,接着张青阳便看着他,盈盈笑道

    “正是如此,我深思熟虑之后,才确定唯有你去是最好的选择,以你之应变能力,此刻就能意识到其中不妥之处,想来若真正置身其中,就算有什么变故发生,相信你也能随机应变,可全身而退。”

    叶迷津:……

    这种信任,还是敬谢不敏了。

    叶迷津露出无奈目光,不甚情愿的说

    “大师兄,我能选择不去吗?承蒙大师兄如此青睐,但实话来说,我也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找死爱好啊。”

    张青阳点了点头,说

    “若你觉得不能胜任,也不是不能选择拒绝,只是你若不去,在此多事之秋,我却也无十分把握,让其余弟子涉险走一趟能够安然回归,如此,只能缺席此会,与太玄宗而言,这所谓凝灵环,虽说也算珍品,却也不是非得不可,至于天下第一的虚名,也不是缺席一次夺宝就能影响到太玄宗名声的事情,不过你嘛——”

    张青阳拉长了语调,若有所思的看向叶迷津,慢悠悠的说

    “或许我们可以谈谈近些时日太玄宗及周边城镇财物失窃之事,我听说你似乎抓住了盗贼,这是有功之事,但却从未见你上报过,不知是为何呢,不然叫来刑罚院的长老细细探讨一番此事如何?”

    叶迷津:……

    这是兴师问罪?

    虽然那二人所窃财物,能还的都让其还了回去,且勒令不可再行此类事宜,但到底盗窃之名是实,他没有将这二人交出,以世俗之理论,怎么也有一个包庇之罪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大师兄,是单纯只知道自己瞒下了此事,还是连他暗中让这二人到处搜寻情报一事也知道了。

    第139章 非去不可

    叶迷津还在揣测眼前这位太玄宗大师兄关于这窃贼之事了解多少时, 张青阳已经开始说下一桩事情了。

    不欲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盘问,一则张青阳自己时间有限,二则, 便是叶迷津的过失远不止于这一件事情。

    在其沉默之中, 张青阳已经又翻出一叠信件, 按在了叶迷津面前,示意他拆开去看, 别有深意道

    “除却隐瞒盗贼行踪一案,再来, 助慎始院诸位弟子偷懒作弊,偷师学艺,流窜两院之间, 甚至还有往其他院伸展的意向……叶师弟,我不过是抽空将旁人有关你的日常言行略一整合,才惊觉你来太玄宗的时日不长,做的事情,却是不少,你说, 我是该对你所作所为视而不见,还是应该仔细查办,以儆效尤呢?”

    叶迷津:……

    又但是, 虽然许多弟子对叶迷津很有依赖崇拜之心, 或者前辈们乐于为其解疑答惑, 但也另外有不少的弟子,同样看不惯叶迷津的一应行径。

    要说叶迷津犯什么不能饶恕的大错, 却也不至于此,到不了对其严加拷问的地步, 但若说他一点错也没有,那却也说不出口,若放置不管,其余人有样学样,太玄宗怕再无规矩可言了。

    嫉恨也罢,打压也好,或者单纯是要维护太玄宗的规矩名声,总而言之,几经周折,已然积攒不少不满的信件压在了张青阳这里,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

    原本不过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而已,怎么也不该麻烦到大师兄出面处理的地步,但奈何各院院长似乎都不是很想出手处置,所以推来推去,最终还是到了张青阳手中,当然,其中也有他主动收揽的原因。

    但这也不是讲述的重点。

    当下,叶迷津看着那一叠的书信,并没伸手翻看,他也并不在意究竟是谁来向大师兄揭露自己的言行,他只是确认了一件事情,若自己还想再相安无事的待在太玄宗,那这一趟夺宝赴宴之行,他完全没任何拒绝的余地,以及——

    他日后该好好遵守太玄宗的规矩,来和其他人一样,做一个正经的太玄宗弟子。

    叶迷津收敛眉目,开口说道

    “看来大师兄今日找我来不是询问我是否想去,而是告知我是非去不可了,但以我之修为,却并没有自信一定能全身而退,若遭逢不测难以自拔,固然算我倒霉,只是若因此而折损太玄宗这天下第一宗门的脸面,岂不是得不偿失,所以,大师兄当真不传授我一些保命法门么?”

    张青阳:……

    没自信大概是场面话……想要功法,应该是真心实意。

    只是这种时候也能见缝插针来讨要功法秘籍,饶是素来勤勉的张青阳,也不得不为叶迷津修行之心感到敬佩了,是说有他这样的天赋,放在旁人身上应该早就悠闲度日,毕竟只要不过分偷懒松懈,那就已经足以远超过无数修行者,但叶迷津却是从未有过懈怠之日。

    张青阳开始怀疑,所谓对其放任不管,消磨天赋的方法,真的能够拦得住他么……至少目前来看,叶迷津没去过一次载道院正经修道,却也没有落下任何一门修行。

    或许,应该转变一下对待叶迷津的方法了。

    张青阳心中默默盘算,又随手抽出一本书籍,递给了他,带着一些无奈说

    “你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点可利用的机会,既是如此,给你一册【解滞化灵功】,此功法运转之后,可替你驱散周围三丈内的毒雾瘴气,碎裂三丈内所有灵气所化束缚,如此,应该足够给你谋取转圜之机——

    叶师弟,你此次前去,若能拔得头筹全身而退,非但拿到的所有物品可尽归己有,以往你所做一应事宜也一笔勾销,以后你行事如何,只要没做什么伤天害理难以容忍之事,我也绝不过问,这样对你,应该算是足够的宽容了,不可再多有贪心。”

    叶迷津:……

    叶迷津收起这册秘籍,十分配合的讲

    “谨记大师兄所言,多谢大师兄赠礼,此次前去,我自当自求多福,为太玄宗争光夺辉。”

    随后,不过再闲聊几句,张青阳还要许多事情需处理,叶迷津也就告辞离去了。

    ———

    山下一处租用的庭院之中,叶迷津进去时,便看到大师兄正兴致勃勃的拿着一只绣球逗着一只漆黑一片的小狗玩耍。

    那绣球滴溜溜滚到叶迷津脚下,小狗兴奋跑过去正要把球咬起来的时候,叶迷津却将球踢到了院子里的灌木丛中。

    小狗委屈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老老实实的跑过去捡球,只是那绣球位置实在卡的太过精妙,它来回倒腾也没办法进去将绣球叼出来,于是只好呜呜咽咽的跑回白尽欢脚边,咬着他的衣角求救,又瞪着眼睛去看始作俑者,好似他做了十分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

    叶迷津却看着这只小狗皱了皱眉,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哪里来的野犬,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大师兄怎么不把它赶出去。”

    白尽欢将自己的衣服从小狗嘴巴里解救出来,闻言不禁发笑,为小狗辩解道

    “你就算是猫派,也不至于和一只小狗如此置气吧,而且,这么毛顺柔滑的小狗,哪里像是野犬。”

    叶迷津:……

    什么猫派狗派,他只是看其不爽而已,和它是不是野犬有关系么。

    叶迷津身体力行,果断避开了那只小狗蹲过的位置,坐在了另外的椅子内。

    白尽欢完全没任何介意的将小狗抱了起来,放在怀中十分开心的撸毛捏爪,又抬起头看向面带沉思的叶迷津,随口说道

    “这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可真是少见,看来你去见这位太玄宗的大师兄,似乎不是一次愉快的过程。”

    “大师兄难道不知为何叫我前去吗?”

    叶迷津将从张青阳那里带回来来的书册翻出,寥寥看了几眼,便将其合上,又兀自出神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说

    “大师兄,你觉得我有可能成为太玄宗宗主么?”

    白尽欢动作一顿,好险没捏痛小狗的爪子,又诧异的看向叶迷津,不可置信道

    “不得了,我是真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样大的理想,怎么,你是因为见了这位张师兄的大师兄气派,所以心向往之了吗?”

    叶迷津:……被书信掩埋的劳苦命,他有什么心向往之的。

    没等叶迷津开口说话,白尽欢又敲了敲额头,有些苦恼的讲

    “虽然我应该鼓励你一番,才能体现我的仁爱之心,不过,这件事情——你自己觉得,有这种可能呢?”

    叶迷津噗呲一笑,不假思索道

    “张师兄行事周密,恩威并重,如无意外,下一任太玄宗宗主职位必然传承与他,纵然有什么意外,导致他不能够继任宗主之位,那也绝轮不到我这么一个连载道院都不能进去的人来坐,所以——”

    叶迷津深呼一口气,声音淡了下来。

    “我若要继续留在太玄宗,便一定要遵守太玄宗的规则,听从太玄宗的安排行事,绝无完全脱离支配的一日。”

    白尽欢:……

    白尽欢眯了眯眼,大概了解叶迷津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了,他沉吟片刻,才开口说

    “所以你是感觉受制于人,想离开太玄宗了吗?”

    哦,差点忘了,叶迷津从进入太玄宗的第一天起,就没打算长久留存太玄宗内,看来这次谈话,让他更想跑路了。

    叶迷津倒也没做任何的掩饰,很坦然的反问

    “难道不行?”

    他与太玄宗而言,本就算不上正经的宗门弟子,他留在此地,是因太玄宗千年修行之地,所积累的一应修行之道原非别处可比,他留下来能够增长许多见闻功法,

    他这次答应了张青阳作为太玄宗弟子前去赴约夺宝,那可以预见未来这种情况会只多不少,但他可没那么多时间来为所谓的宗门肝胆涂地,奉献牺牲。

    若留在太玄宗要付出的代价,便是要没任何选择去执行所有太玄宗所下发的命令,他或许真该考虑一番离开的必要性。

    见他不假思索就说出这句话,白尽欢也感到有些许的头疼

    “你还真是……在太玄宗也算有这么长时间了,难完全没感到任何值得你留恋的师门情谊存在吗?”

    师门情谊?

    那要先问问看,太玄宗有没有将他作为真正的太玄宗弟子看待啊,他可不觉得让他留在宗门内浇花关门,是什么值得自己感恩戴德的事情。

    叶迷津眼中掠过一丝疑惑,随后低声一笑,是以为大师兄所言是一句逗乐的话

    “我可是连师承都还没有,却要我有师门情谊,大师兄不觉得有些为难我么?况且——”

    叶迷津看向对方,真切的说

    “虽然同为大师兄,但张师兄所谓的看重我,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为太玄宗谋求最大化的收益考量,却不如大师兄这般,至少迄今为止,从未真正干涉我的选择。”

    ……这倒也不必强行对比,白尽欢还没和自己创造的人物去一争高下好坏的兴趣,而且,自己可没讲接近几位,就没任何利益考量啊。

    “太玄宗的大师兄,那是代表要继承宗主之位的意义,要代行宗主之责,管教所有太玄宗弟子,他一应形式考虑,自然利弊权衡多过情谊展露,你如今既然还在太玄宗,那能够为太玄宗谋取利益,他当然不会搁置不用,至于我么——奉师命行事而已,你以为的从未干涉,也许默默之间,早已经有所影响呢。”

    第140章 留是不留

    叶迷津听完, 有些神色复杂的看向对方。

    他更加确认一点,大师兄好像是很想和自己打好关系,但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明示或者暗示自己, 他们之间有着不可消磨的隔阂。

    叶迷津不由道

    “大师兄此言, 倒是让我不明白, 若是想要我全心信任您,怎么又要提醒我对您生出戒备呢。”

    若真正想要自己的全然信赖, 这个时候才应该趁热打铁,好好地来宽慰自己吧, 却偏偏又主动提起来被自己略去不谈的彼此之间相处的细节,好像唯恐怕自己真的忽略掉这些一样。

    白尽欢却是忽然一笑,怀疑的看向叶迷津

    “你真的会全心信任一个人吗?”

    叶迷津与他对视一眼, 然后移开了视线,果断的吐出两个字。

    “不会。”

    在眼前之人面前,既然什么也瞒不过他,倒也没什么委婉遮掩的必要。

    只是这么干脆的给出答案,还是小小的让白尽欢噎了一下……也太过直白了吧。

    “既然如此,那么遵循本心就足够了, 至于你现在不明白的地方,只是因为时候未到而已,等到你明白的时候, 你就会了然一切。”

    白尽欢觉得再继续这个话题有些危险……好吧, 其实若追根究底的说, 他也不是有很好的理由去解释这件事情。

    想要打好关系获得信任,当然是想要好感度, 这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理由,至于为什么要提醒叶迷津, 乃至于其他人,自己也有可能别有所图——那是因为本来自己就是带着不纯的目的接近,如此是做个预防,将来若有那么一天目的败露,那也不算欺骗感情。

    虽然有很大的可能会是“不听我不听你接近我原来不是为了我好,就是为了一己之私,亏我竟然全身心的信赖与你,我要黑化了……”,啊,那倒也没关系。

    毕竟这几个人好像本来后面的路子和黑化也没两样,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自己这条会被殃及的池鱼。

    不过嘛,算算怎么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倒也没有必要此刻和盘托出。

    嗯,当然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也懒得找,那就只能选择逃避这个问题了。

    白尽欢咳了一声,随口讲了一句废话文学,便强行将话题扭转了回去。

    “说回原题吧,纵然剔除了情谊,你既要在太玄宗增长见闻,无论怎么说,也该为其做些事情以作酬谢,这是俗世默认的来往道理,再来你觉得这段时间,在太玄宗修行如何,学到了多少东西?”

    叶迷津沉默片刻,才开口道

    “道经剑阵,医药丹方,甚至规格礼仪,人情往来,……皆远胜过往十余年所见所闻。”

    他不可否认,在太玄宗确实受益良多。

    白尽欢又问

    “那么,以你这段时间在太玄宗得到的东西,若此刻选择离开,心中能说一句别无遗憾,或者认为太玄宗的精髓已经全然被你了解透彻了吗?”

    叶迷津:……

    那当然不可能。

    他在太玄宗学到很多,但他没接触到的道法,却更为广泛精深。

    沉默不语有时也是一种回答,白尽欢见他不言语,于是接着说

    “所以你还要离开吗?连太玄宗最精妙的道术天传六禁神令都没见识过就选择离开,枉来一遭太玄宗啊。”

    叶迷津耳朵动了动,难得神色有些疑惑

    “天传六禁神令?”

    他在太玄宗也呆了这么长时间,也听闻不少神功秘法,怎么从没听说过这种道术?

    白尽欢顿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但随后他便舒展了眉心,解释道

    “感到陌生吗?那是太玄宗历代宗主才能传承的道法,传说是真正继承的天道意志,略微施展便影响广泛,若非万不得已,从不轻易显露,是以这道术更多是作为宗主认证传承存在,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哎,这样说来,你应该也无缘此法了。”

    叶迷津:……

    叶迷津神色流转,显露他纠结思索的情绪,最终归于全然的平静。

    叶迷津冷静的说

    “所以,大师兄说这么多,其实也不过是想要我接着留在太玄宗,是吗?”

    他得承认,他对这所谓的天传六禁神令动心了,而他若想得到这套功法,且不说要不要对宗主之位动心思,总之是要留下来的,这大概也是大师兄“故意”说漏嘴的原因。

    白尽欢耸了耸肩,否认道

    “我可没给你任何建议,也不会干涉你的任何选择,要去要留,全看你自己,只是——”

    只是现在还不是你离开太玄宗的时候。

    虽然按原设定来讲,叶迷津确实还是选择留了下来,且随后也很是顺从完美的为太玄宗办了几桩事情之后,才接着一次机会彻底脱离,但谁知道他现在会不会心血来潮真的离开呢,毕竟,在为其做设定的时候,每一次选择都是充满不确定的纠结。

    白尽欢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怀中黑犬的毛发,轻声叹道

    “太玄宗也好,或者其他名门也罢,无论你是接着留下,或者去往另外的地方求道谋学,你有所求,便免不了要应其所愿,既然如此,以你之思绪,应该知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叶迷津:……

    “无论想要得到什么,必须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么。”

    叶迷津伸出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他缓缓握住了手心,只是握着一片虚空,却若抓住了什么令其茅塞顿开的想法。

    “那么,我知道了。”

    白尽欢嗯了一声,疑惑地看了过去。

    “你知道什么了?”

    “师兄说的对。”

    叶迷津道

    “要我留下也不是不行,但既然想要我来为太玄宗做事,那就需要付出相应的报酬——既然是有求于我,那么这需要付出的报酬当然要我来定。”

    白尽欢:……

    我是这个意思吗?

    白尽欢眼皮跳了跳,眼中露出迷茫,怎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呢。

    但在他沉思的时候,叶迷津已经起身,仍是一派坚定自若,意气风发的姿态神色

    “我该为这次赴约去做准备了,想要在这场夺宝会上拔得头筹,仅凭张师兄所给的道法还远远不够,我还需要另外一些对我来说是禁书的道法以作支撑,这就是我要的报酬。”

    白尽欢:……

    啊这……这就醒悟了奇怪的技能点了吗?

    白尽欢还在难以言喻的意外情绪之中,叶迷津已经脚步轻快的告辞离去了。

    他的行动速度,一向很快。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白尽欢才恍恍惚惚的收回视线,又敲了敲脑壳,觉得这一切转变的有那么一点快速。

    但被震惊到的,并非只有白尽欢一人。

    一声悠长的哞哞之声,由远及近传入耳朵之中。

    本来懒洋洋四脚朝天,在白尽欢身上打滚的小黑狗,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立刻变了神色,从白尽欢身上一跃而起,落地瞬间已然身长数丈,漆黑毛发顺分而荡,灵光闪烁其中,他朝着眼前一处虚空方向厉声一吼,直震得人心中发麻,肝胆俱裂。

    白尽欢仍保持着迷茫的神色抬头,便见整座庭院如被水泼墨,逐渐消散,晕染为另外一番茂盛深林。

    院墙房屋被高树古木取而代之,墙角篱笆换做清泉飞练,就连白尽欢身下的座椅,也变作清凉的石块。

    他的眼前是一名鹤发童颜的骑牛道人,身披墨白相间的道袍,一手斜持拂尘,一手轻捋长须,对上白尽欢的视线,带着调侃的开口说道

    “道友这具法相,果真灵气十足,不过,却也戾气十足啊。”

    这是——

    白尽欢朝着那黑色凶兽招了招手,它才不情不愿的倒退到了白尽欢身侧,然而一双厉眼却仍盯着眼前这只青牛,被白尽欢抚了几下头毛,才放下戒备,缓缓趴在了他的脚边,却仍保持着随时可进攻的姿态。

    “宗主大人,您不打一声招呼,突然降临此间,铺陈灵域,瞬换天地,就算是活生生一个人,也要被吓的魂飞魄散了。”

    白尽欢语气中带着后怕,伸手拍了拍心胸,好像果然被吓到了一般,自言自语道

    “幸好我心脉没什么问题,不然,今天怕要命丧于此,唉,我如果真是被吓死在这里,那真是羞愧至极,死后也没什么脸面去见天道了。”

    来者正是太玄宗宗主庄无涯,听闻此言,却是哈哈大笑,很是开怀的讲

    “道友岂是如此脆弱之人,老道我只是一时感念似有贵客登门,方才特来相见,所谓百闻不如一见,白道友竟比传闻更胜三分,却是让老道我更好奇碧虚玄宫是何中神秘的存在了。”

    白尽欢:……

    这就转到碧虚玄宫上了吗?

    白尽欢慢吞吞的说

    “所以,宗主您特意来此,不会是想要问我碧虚玄宫的消息吧?”

    庄无涯道

    “道友不愿透露也无法,此行本就只为见上一面而已,道友行踪神秘,若出现别处,想来自有旁人想方设法,来和你见面。”

    白尽欢:……有这么夸张么。

    知道自己的行踪就要见上一见……流言之中,到底是为他按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设啊,看来得抽空去了解一番才行。

    “宗主说笑了。”

    白尽欢拱手一垂,想了想,才道

    “碧虚玄宫实在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寂静偏僻一些的修行之地罢了,不过,另外一件事情,或许得请宗主谅解,方才我不小心间向叶迷津透露了太玄宗的传承秘法,宗主您应该也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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