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林中一见

    庄无涯摆了摆手, 是全然不在意的意思

    “太玄宗的秘法传承,不算什么不能言语的秘密,叶迷津如果真有本事得到天传六禁神令, 那么, 自当是天意使然, 吾等却也阻拦不得。”

    这却是实话了,虽然一般不会有弟子主动询问六禁神令的消息, 但问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问题。

    载道院三千典籍, 容纳天下道法,太玄宗本门道法传承自然也全在其中,而六禁神令原卷便被安置在载道院太上忘情阁最顶层。

    六禁神令向来是宗主一脉口耳传承, 即是说,整个太玄宗在内,唯有宗主与大师兄能修行六禁神令,其余人若想修行,那就只能去找六禁神令原卷自行参悟。

    然而太上忘情阁九层百丈高,每一层都辽阔高深, 每一层都有禁制加持,且不说进入太上忘情阁需取得入门钥匙,纵然进去之后, 要往上走也非要破了禁制才行。

    但太上忘情阁中的禁制, 那是天道传承, 不同任何学过的道法幻阵,每一层的破解方法必须在阁内现学, 譬如第一层入第二层的禁制,破解关键线索有九分藏在一层的所有物品之中, 剩下一分却是在破除关卡之后,存在于第二层的摆设之内,也就是说,要进入第二层,得自己谋算出缺失的一分答案。

    而第二层进入第三层,却只有八分线索在第二层,以此类推,及至第九层,便是只有一分线索可以参考破除禁制,剩下九分都要自行推演,那几乎和全然去赌自己的天运别无二致了。

    是以,要真正进入太上忘情阁最上层取得六禁神令,与其说是看天赋,修为……或者其他资质如何,不如说是看天意要不要你得到这份传承。

    因此就算无人看顾,随意闯入,想要取得六禁神令,也是难上加难,可谓希望渺茫,而得到之后,也不会被追责问罪,毕竟六禁神令本就天道传承,能拿到那就是天意认同有这个资格,宗门追究不追究反倒再其次了。

    不过嘛,这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的话,毕竟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能够真正进入到过最上层拿到过六禁神令的原卷。

    但,记录的存在就是为了被打破,而诸如此类“绝无可能进入”的区域,既然显世,千年万年,总是会有那么一天,有人能够打开尘封许久的大门。

    显然,这道从未被打破的记录,被放置在太玄宗,叶迷津会成为得到它的那个人。

    但那又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自己倒也没有必要此刻说出来,给叶迷津的太玄宗生涯增加困难度,毕竟说归说,真要知道代表宗门传承之物真的会落入到一个注定会离开的弟子手中,那还是不能坐视不理了。

    显然庄无涯也很清楚叶迷津不会留在太玄宗,在说完不介意被叶迷津知道六禁神令的话之后,就又补充说

    “不过,其行事如风,漂移不定,不受束缚,纵然想尽办法学会太玄宗全部的道法,也没有可能成为太玄宗宗主的机会。”

    白尽欢:……果然是听到了刚才他与叶迷津的谈话。

    白尽欢低声一笑

    “这是想要我转达给他听吗?他是太玄宗弟子,论起亲疏,难道不是宗主的身份和他更为亲近吗?”

    “但白道长前来此地,不就是为他而来么?既是如此,自然是由道友传达更为合适,若老道我突然和他讲这件事情,未免有些突兀了。”

    庄无涯顿了一顿,又有所感慨的讲

    “说来,老道还以为白道友你是因为太玄宗要发生灾祸,所以前来接应叶迷津,但老道我推演天机,却不曾感知太玄宗近日有何灾祸发生,本想前来讨教一番,而今日一观,你二人应该是早已经熟悉,向来他已度过灾劫,是我多虑,太玄宗应该不会毁于一旦了。”

    白尽欢:……

    他来见叶迷津,真的只是顺带而已,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的名声真糟糕到了这种境界了么,谁见了第一反应都是觉得自己就会带去灾祸?人品难道真

    白尽欢有些怀疑人生。

    “宗主说笑,太玄宗千年名门,怎会毁于一旦。”

    白尽欢扯了扯嘴角,叹气道

    “既然如此,宗主却如此肯定的告诉我他没任何到达太玄宗巅峰的可能,不会太过无情了么,就算是一无是处的学生,在他的父母亲友面前,也会说几句好话,而不是完全的否定吧,难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给他么?”

    庄无涯开怀一笑,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是绝人之路

    “虽然不知叶迷津前来太玄宗求道,是否为道友的指点,但道友应该也心知肚明,太玄宗宗主之位不适合他,且纵然是太玄宗宗主之位,或许也并非能够留住他,若他日叶迷津开宗立派,愿其念在这一段传道之因,能与太玄宗结一段善缘,便足够了。”

    白尽欢笑道

    “出去开宗立派么,宗主对他还真是期望甚高,我以为宗主让其在宗门磋磨时光,是不会放他出去祸害旁人的。”

    庄无涯:……

    庄无涯嘿了一声,叹道

    “安逸无为,也并不能阻止他有所修行,镇压看顾,又怎么能强留他在太玄宗一世,吾等倒也可以趁其现在尚且修为薄弱将其泯灭,但世上也没有因为一句狂妄自大的话,就将其诛杀的道理——或许有,但不会出现在太玄宗,既然杀不得留不住,不如宽待三分,也算结一道善因。”

    这也正是他知晓叶迷津在太玄宗的一切活动之后,并未有所阻止的原因。

    白尽欢道

    “宗主真是心怀宽阔,高瞻远瞩。”

    庄无涯便哈哈笑道

    “也要感谢道友今日为老道我解答疑惑,方才更让老道我坚定此道啊。”

    白尽欢:……他解答什么疑惑了?

    白尽欢面带疑惑,但庄无涯已经驱赶身下青牛,是要离开的意思了。

    “今日与道友一见,受益颇多,期望有下次见面的一日,再会了。”

    说着,庄无涯便骑牛悠悠离开,而此间深山密林,也随之渐次消散淡去,复原为庭院房屋。

    似一场雾来迷眼,如一阵梦袭幻觉,雾去梦醒,只剩若有还无的记忆仍在脑海之中。

    白尽欢收回视线,身侧的法相挣扎了一下,“嘭”的一声,又变成了原先的小狗崽大小,大概是还没过够威风凛凛的样子就又被迫卖萌,围着白尽欢的脚边不满的来回倒腾。

    但白尽欢没理睬它,只是后知后觉,自言自语道

    “怎么感觉又被套话了呢?”

    唉?他为什么说“又?”

    “这就是你们人间界常言的风水轮流转啊。”

    天道出现在他的身侧,语气间很有些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只是当它低头看到和白尽欢飘荡的衣摆做斗争的小崽子时,又有些不满的说

    “一定要把威风凛凛的法相变成这样弱小的状态吗?你来找叶迷津,难道也要把这种恶趣味和他同步吗?”

    白尽欢收回散乱的神思,不再想刚才的事情,听到天道的话,又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他晃了晃在他脚边打转的小黑狗,说

    “你不觉得小小的也很可爱吗?”

    天道:……

    完全不觉得。

    但它已经深知和眼前这人起争论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于是明智的选择了无视这个问题,然后充满诚恳的询问

    “你能答应我,这一次会善待法相,不会那么轻易就让其消散吗?”

    白尽欢亦是十分真诚的回答

    “我敢答应,你敢信吗?”

    天道:……

    竟然还理直气壮的讲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好气,但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天道也不指望他会将什么有良心的话了,无力的说

    “随便你吧,所以接下来你要怎样,继续待在这里吗?”

    白尽欢向后倚着,舒展了一下身躯,悠悠道

    “我就算是想留下来,也没有人有时间陪我咯……叶迷津接下来有的忙,我这么贴心,当然不会打扰他,找个时间和他告别吧,随后就启程去其他地方,说起来,你没分身术可以给我使用吗?这样我也不用到处奔波了”

    身为天道,当然不能说不行!

    只不过……天道带有怀疑的看着他,问

    “我当然有这种功法可以给你,但你确定要这么做?同时出现在七个地方,应付七个人,你真有这种精力吗?”

    白尽欢:……

    “那还是稍后再议吧。”

    白尽欢“噫”了一声,一心两用都很难照顾周全,一心七用……略微想想那种场景,总感觉大脑会爆炸。

    他还是不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了,奔波就奔波吧,总比精神分裂好些。

    果然心血来潮的想法应该冷静下来再细细想过之后实行比较好,不然太惊悚了。

    白尽欢为之后怕的时候,天道听到他妥协的言语,心情却十分的美好。

    这算是又扳回一局么,一天看两次眼前之人吃瘪,天道欣慰的觉得这次送法相出现真是不虚此行,只是,随后它反应过来,自己身为运转整个世界的存在,如今静听沦落到为一个人,真是悲从中来。

    可是没人懂它的悲哀,就像是没人懂他的快乐一样。

    白尽欢已经又没心没肺,欢欢乐乐的开始逗弄那只小崽子了。

    而在另外一端,叶迷津已经开始谋思接下来的计划,诚如白尽欢所言,他的时间太过急迫,他必须在前去赴约之前,让自己的修为尽可能的提升更多。

    他要的不仅仅是全身而退,还是万无一失,拔得头筹。

    第142章 逃出之因

    在原本的设定之中, 也是差不多在这样的时候,叶迷津从太玄宗弟子的口中得知六禁神令的消息。

    霖州之乱,总是会让人难免联想自身, 怕有朝一日也被突然而来的灾祸殃及, 一部分新入门的弟子们为此忧心忡忡, 另外一部分资历深厚的弟子却毫不在意,听到这群弟子们的担忧之言后, 更是不屑一顾的说,咱们太玄宗可是天下第一宗门, 必不可能如霖州一般被恶徒如此轻易便得手。

    但霖州那可是一个州府,且龙王部比之太玄宗,又弱多少呢, 不也朝夕之间不复存在了么。

    面对这样的询问,资深弟子便道,就算是退一万步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灾难,也不用担心宗门泯灭啊,须知咱们可还有天传六禁神令呢, 那可是天道传承的神术,据说施展开来,能镇压整条太玄山脉, 区区万灵承天会而已, 完全不够看。

    “天道传承的神术?”

    那个时候, 叶迷津也是敏锐的抓住这个词语,然后十分自然的如任何一个才入门的弟子一样, 好奇的询问这是什么,顺带询问一番如何才能够修行六禁神令。

    年长的弟子便哈哈大笑, 大概是听出他言语之中的向往之意,便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轻忽,是说叶师弟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连慎始院都进不去,基本的正经道法都没资格学,更何况六禁神令这等宗主传承之法呢。

    而且如今他们这一代大师兄已经定下,传承自然不会再给旁人,等下一任大师兄继承六禁神令,那是数十年后的事情了,虽然历来也不是没有大师兄中道崩阻另外再选的情况,但叶师弟你觉得自己有可以胜过如今这位大师兄的地方吗。

    又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方法也能得到六禁神令,不过,那可比通过宗主传承得到神术更难,天传六禁神令的原卷在太上忘情阁,那是宗门禁地,且禁制重重,叶师弟你虽然有些天赋,但应该不会仗着这点小聪明,不知死活的去做什么傻事吧。

    师兄们越说越是怀疑的看着他,大有若他再讲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就立刻将危险的想法泯灭幼苗之中。

    在众人带有各种情绪的注视之中,叶迷津眼睛弯弯,笑容灿烂,很是谦逊的讲

    “师兄说的是,大师兄身姿伟岸,周全英明,如何是我能够比拟,当然不敢觊觎大师兄之位。”

    他对大师兄这个职位并不感兴趣,但不代表他不会打太上忘情阁中六禁神令原卷的主意啊。

    是说,既然要一探究竟,自然去找寻最初的原卷,更能够领悟其中真意,不是么?

    而开启太上忘情阁的钥匙,就在载道院院长手中。

    那或许真该说是天道偏爱,在他想如何才能取得钥匙时,霖州被攻破的消息传来。

    叶迷津当然不在意千万里之外州府归于谁手,但其中却有让他能够取得钥匙的方法。

    ————

    载道院内,抱朴小筑。

    叶迷津坐在窗前,看着眼前一杯冷香凉茶,露出纠结的神色,迟疑的说

    “院长,倘若那位让元前辈拼死相送的明小公子,不日前来太玄宗寻求援助,我们要前去迎接吗?”

    “迷津,你在说什么?”

    于化岭震惊的看向眼前少年,他还以为叶迷津一大早前来找自己是为修行功法之事,却没想到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出人意料。

    他那位托梦的昔日师弟元化风,如今恐怕凶多吉少,或许已经命陨,他也早有预感,也不意外叶迷津能够有这种猜测,但师弟为何而死,以及那位失踪的明小公子的去向,迄今为止,都是如一团迷雾,谁也不敢断定真相到底为何,却被叶迷津这样笃定的说了出来。

    于化岭觉得这或许是属于小孩子的胡思乱想,但叶迷津神色正经,不是在开玩笑。

    于化岭的神色也渐渐随之严肃起来,让他详细讲述。

    寂静庭院,唯有眼前少年的声音徐徐如风,娓娓而来。

    如今众所周知的事情是,此刻的霖州便如一道巨大的无形牢笼,将所有人,至少是忠于龙王部的人全都关于其中,然后被万灵军一日日进行诛杀殆尽,直到再没有任何龙王部的“龙王部余孽及其附庸”的存在为止。

    然而却另外有一部分的人群,那或许可称之为全部都是“龙王部余孽及其附庸”,在万灵军彻底占据霖州之前,却已经提前逃了出去。

    其他人或许没什么可在意的,但其中还有一个是龙王部世子,与几乎与龙王部同生共死的明氏的小公子,而提前安排这些出逃的,也正是这位明氏的小公子,甚至在万灵承天会还没发动攻击之前,他就已经有所预知,做出防备。

    尽管这防备在万灵成天会面前如螳臂当车,不值一提,但他并不是他的计划出错,只能怪他可供调配的力量太过有限且薄弱。

    毕竟,谁都想不到万灵成天会的实力竟然能强盛到这种地步。

    而且,他的计划并没有完全失败,至少身为龙王部最忠诚的世家,他还活着。

    且保住了龙王部的世子,甚至还保住了不少霖州诸家名门之后。

    但他如何能带着世子与一群人提前从已经被包围的缕春逃出去,又要逃到什么地方去,却是无人可知。

    这几天似乎有逃出去的人被抓了回去,却也同样问不出这位明小公子带着世子与他那位表妹去了什么地方。

    明济心将逃出的所有人全都分散开来,又用教他们用“疑相”去迷惑追捕的万灵军,甚至贴心的为他们想好被抓住之后的应对方法——求饶也好,顺从也罢,总之如果能好过一些,可以完全配合万灵军的各种要求。

    反正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带着世子到底去了哪里,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无论怎么威逼利诱,引导套话,也得不到答案。

    当然,很多人的推测,他应该是去投奔他的舅舅去了,毕竟他还带着那位表妹,就算是中途再怎么曲折轮转,最终目的地必然还是他舅舅的地盘,想来再通往他舅舅隐居之地簇锦的路上,也一定埋伏好了不少的人手。

    但这样真正能够抓得住明济心与龙王部世子吗?

    一个许多人都能猜到的答案,他如果还选择前去,那就太愚蠢了。

    叶迷津语气平淡的否定了这条路线

    “一个能反应如此快,提前做好防备,备好退路,且能在故乡沦陷的时候,当机立断带人撤退的人,想想看也不会自投罗网,去投奔他的舅舅。”

    于化岭沉思道

    “所以你猜测他会来太玄宗么?可是太玄宗与明氏,并没有什么交集,虽说许多名门也偏向混迹江湖论道会,但明氏却是纯粹效忠碧龙部的存在,从未参与过江湖事宜。”

    “明氏与江湖事没有干系,但明济心能成功从缕春逃跑,一定与那位在缕春希夷观做观主的元前辈有莫大联系。”

    顶着院长瞬间望过来的肃穆神色,叶迷津毫无任何动摇的讲

    “凭借明济心的修为,他纵然是天赋奇才,能带着一个人,两个人躲过万灵军的搜捕围堵,也许有逃出去的可能,但他带着一群人,瞒过所有人,从缕春凭空消失,必然获得了别人的援助。”

    于化岭猜出来叶迷津要说什么,却又有些不能相信

    “所以你的意思是,师弟是为了救他们逃出霖州,所以才失去性命?”

    叶迷津点点头,其实一切也不过是他的推测,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他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就必须用笃定的语气来让眼前这位于院长相信自己说的话。

    他不介意赌,或者说,他很喜欢赌,他的天运向来不错,赌这个他向来十分乐意。

    “不然无从解释为何没有一个人知道明济心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一群人逃出霖州,而元前辈的死讯也太过蹊跷,万灵承天会接手霖州,做各种烧杀之事,似乎仍打着除龙王部余孽的旗号,至于霖州境内的江湖门派,没有表现出死忠龙王部的意愿,并没受到牵连,应该说还好好地存活,那为何元前辈却死去了呢,院长 ,请恕弟子言语僭越——”

    叶迷津顿了一下,看了看院长的神色,虽然凝重,却也没发怒或者不悦的迹象,于是才接着往下说

    “希夷观似乎不算效忠碧龙部的存在,元前辈应该更没有为碧龙部死节的必要,凭他的修为,也还远不到化鹤之时,但是元前辈却蓦然陨落托梦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为了一件事耗尽修为而亡,缕春境内,能让他耗尽修为的事情,岂不正好对上明济心一行人如何逃出生天的答案吗。”

    于化岭:……

    于化岭沉默不语,只是目带深思。

    叶迷津的话告一段落,觉得有些口渴,便端起茶杯慢慢喝完,轻轻放下,随后便也保持沉默,等待眼前之人的回应。

    那是有些时间的等待,叶迷津百无聊赖,往窗外看去,越过庭院,越过层层叠叠的山林,他看到那高耸入云的阁楼,日光映射之下,似乎有金光闪烁。

    他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一阵清风吹过,于化岭终于开口说话,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这位入门不久的弟子,分明仍是少年模样,其所思所想,却远远超过了太多人。

    至少,全在自己的想象之外。

    于化岭呼出一口气,疑问道

    “但——难道这就说明那位明小公子一定会来太玄宗么?”

    闻言,叶迷津浅浅一笑。

    他知道眼前之人信服了自己的猜测,这样……接下来的问题,就更好回答了。

    第143章 援救与否

    叶迷津轻咳一声, 回答于院长的问题

    “首先,诚如院长您所言,在此之前, 明氏从不参与江湖之事, 也和太玄宗毫无任何瓜葛, 其次,元前辈数十年前就已经离开太玄宗, 几经辗转,才最终安居缕春希夷观, 所以应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与太玄宗还有所联系——院长您和元前辈近些年不常来往,太玄宗其余前辈,应该也与他来往不多吧, 过往似乎并没听旁人提起过。”

    于化岭嗯了一声,证实了他的猜测。

    “化风在宗门时,过得并不愉快,与我关系最好,其余人却过于淡薄了。”

    这也正说明了,为何单单只托梦给他。

    这就是了。

    叶迷津道

    “既然如此, 如果我是这位明公子,显然来前来太玄宗是一个绝佳选择,其一, 不会有人猜到他会逃到一个与自己, 与明氏毫无瓜葛的地方, 而以太玄宗天下第一宗门的名声,也没有比这里更加安全的地方了;

    其二, 也能替元前辈完成遗愿——元前辈既然托梦说想要回来,想来十之八九的可能, 会让其带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回来;

    其三,便是可以借着这一层救命之恩,还愿之因,顺理成章来展露自己的困境,接着寻求太玄宗的援助,而太玄宗么,想来无论是出自对于龙王部遭逢噩耗的愤慨,还是是看在昔日弟子的遗愿,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天下第一宗门的脸面,当对方找上门寻求援助的时候,怎么也不会将其驱之门外。”

    于化岭不假思索便道

    “他若当真来寻求太玄宗的援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叶迷津却又说

    “但现在最为关键的问题是,他能不能够来到太玄宗。”

    元化风:……

    叶迷津的神色,彰显这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达到的事情。

    “凭借万灵成天会对龙王部的憎恨,一定不会任由他带着龙王部世子逃亡在外的,元前辈与太玄宗的过往虽然埋没许久,却也不算无人可知秘密,万灵承天会能够有今日这番作为,其中必然也有为所谓灵王出谋划策之人,若真有心查找,也不会查不出,猜不到他会来太玄宗,而这位明小公子自己,他连让人知晓他的行进路线的可能都没有,我想,十之八九也不会安排有人前去接应,所以,这就回到我最初的问题了。”

    若这位明小公子真的带着龙王部世子往太玄宗赶来求助,那么,太玄宗要不要主动前去迎接援助?

    于化岭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这个问题他也完全明白,却更加纠结。

    若明济心真带着碧龙部世子到了太玄宗,那太玄宗当然能保住他,但他在赶来的路上,太玄宗是否要主动出手援助,若派人前去援助,有极大的可能会和万灵军对上,那几乎等同明示要成为第一个与万灵之国敌对的势力。

    在没有得到其余名门世家的态度之前,甚至连其余各州府都没明确做出行动之前,太玄宗……当真要主动出手吗?

    这在于化岭看来,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行动,当然无需质疑,但是牵扯整个太玄宗,且作为天下名门之首,一举一动,莫不代表着江湖名门的态度……却不能轻举妄动了。

    叶迷津看着于院长陷入沉思的表情,知晓他在考虑要不要上报宗门,而上报宗门之后,又有几成机率能说服宗门派人前去援助?

    无论如何,这不是叶迷津所乐见的。

    早已经说了,他对霖州之乱没有兴趣,也没乐于助人的美德。

    “院长,若真要救,是不能禀告宗门的。”

    叶迷津开口说话,打断了于化岭的沉思,他的面容上带有艰难的情绪

    “其一,这全是我自己的猜测,甚至就连元前辈……之事,都只是猜测而没有确切的答案,院长愿意相信我,但宗门只怕不会因为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就立刻为此做出行动,再来,谁也不知道我们宗门内是不是有万灵承天会的内鬼,若此事宣扬出去,十分之一的可能被万灵承天会知晓,反倒是要弄巧成拙,对其不利了。”

    “可你的推测若是真实,对方既然投奔而来,置之不理,却是不妥。”

    于化岭一顿,停下脚步,看向了叶迷津,似有所悟道

    “你的意思,此事要派可靠之人暗中进行援助。”

    “应该说,是派人暗中前去查探,至于可靠之人吗?”

    叶迷津歪头想了想,说出了一个近在眼前的答案

    “院长要派韩师兄前去接应吗?韩师兄是您的亲传弟子,应该没有比他更加可靠的人,而韩师兄虽然不拘小节,打架却很是在行,只是不知道万灵承天会派来追杀的人是谁,若实力强横,韩师兄又是直来直去的性情,怕是要拼个鱼死网破,那就不好了,不过,他如果能早对方一步找到明济心与龙王世子,以明济心的才智,应该能想出迂回应对的办法吧。”

    顿了顿,叶迷津又补充说

    “其实我陪着师兄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大师兄又派我去降灵门赴约夺宝,啊,院长不如替我去向大师兄请辞这件事吧,”

    于化岭听到最后,不由摇头失笑

    “青阳交代你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那是关于宗门声誉,答应了又反悔,却是不好在,至于青萍么……让他和人比试,那大概很没有问题,但想要他保守秘密,也很是艰难啊。”

    于化岭叹了一口气,大概是想起来自己这位亲传弟子的性情,不由感到头疼,天赋能力全都是有的,只是为人太过不拘小节,而且交友广泛,不问出处来历,想让他保守秘密,难如登天。

    叶迷津好像也才想起来这位师兄的性情,也随之露出纠结的表情,但除却这位韩师兄,又能找谁呢?

    “其实,不去接应援助,也没什么所谓,这位明小公子既然选择这一条逃亡之路,那就要做好会发生一切可能得准备,纵然死在逃亡路上,是时运不济,却不能怪人没主动施加援手。”

    叶迷津轻飘飘的说话,语气之中是一层清淡的冷漠,最后又带着若有似无得遗憾

    “只是可惜这位元前辈一番苦心,拼死也要完成的遗愿,终究还是付之东流了。”

    于化岭:……

    于化岭眼皮一跳,在叶迷津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心也跟着急动,而后又重重沉了下去,他不可遏制的想起来元化风梦中的样子,元师弟向来散漫疏懒,从未强求过什么,却又能为了救这些少年而耗尽性命。

    而在他临终之际,却还是选择和自己告别,许多年未尝联系,能让他牵挂的仍是宗门,能让他托付的……仍是自己。

    昔年情谊一层层破开记忆尘埃,弥漫苏醒,于化岭不由自问:师弟遗愿,自己当真能置之不理么?

    不能,不行,不可以。

    于化岭坐了回去,支臂扶额,过了片刻,才低声道

    “此事我自有一番考量,你先回去吧。”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确实也到了告辞的时候,叶迷津知晓他说的够多,再说就太过刻意,于是便站了起来,很是听话的拱手告别。

    “是。”

    只是他还没走出屋门,就被喊了名字。

    “迷津。”

    叶迷津站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去,仍是谦逊的语气

    “院长还有事情交代吗?”

    于化岭神色复杂的看向他,此刻日光斜照入户,落在叶迷津的面容上,灿烂光辉之下,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

    天才么……

    天赋卓绝之人,能够投入门下,当然是宗门之幸,以往自己看待叶迷津,也是颇为欣赏和引以为傲,但不知为何……今日却感觉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凉气与危险。

    于化岭的脑海里仍是刚才叶迷津讲不救也无所谓的冷漠表情,他今日来的目的……究竟是一心热忱想要救人,还是仅仅只是想找个人说出自己的猜测,然后去印证猜测呢。

    再对比叶迷津当初的大放厥词……也许,自己和不少人都想错了,叶迷津当初所言,并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但……叶迷津平素的温和谦逊,有求必应,也并非作假。

    也许是自己心虚繁杂,多想了吧。

    于化岭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只是无力的摆了摆手,道

    “无事,去吧——嗯,这段时间,也许要劳烦你多帮你青萍师兄一些。”

    有什么需要自己多帮师兄的呢?

    叶迷津适时露出疑惑的目光,但最终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点点头,很是顺从的说

    “若师兄有所需要,自然是力所能及,不辞辛劳的。”

    于化岭嗯了一声,便让他离开了。

    而很快,于化岭为何特意交代这一句的原因,也得到了答案。

    他要亲自走一趟去将人接回太玄宗地界之内。

    此事既要秘密进行,韩青萍守不住秘密,叶迷津修为不够且另有任务在身,若要确保能安全无虞的接到明济心一行人,自己亲自前去才最可靠。

    更何况……叶迷津说的话,真正让他下了决心——是师弟遗愿,自己自然要替其全了后事。

    于化岭要离开宗门外出行事,那一应事宜自然是落在他的亲传弟子韩青萍身上,后者听闻要代管载道院事宜时,却是如招雷劈,勉强自己坐下来代管三天,实在是痛苦至极,连喊救命,又悲催想起往事,觉得自己真是选错院堂,但为时已晚,再没更改师承的可能。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不是很想枯坐一天去处理事务,还是有人选可以压榨,不是——可以帮忙替自己应付差事的。

    第144章 前来告别

    叶迷津正专心修行那一册解滞化灵功时, 忽然感觉背后好像有人在注视自己,扭头看去,就对上韩青萍放大的脸庞。

    叶迷津有些莫名的看向他

    “师兄, 你做什么?”

    “来看看你在忙些什么。”

    韩青萍哈哈一笑, 大刺咧咧的走到了书案的另外一边坐下, 视线转过屋内一周,然后伸手一挥, 看向叶迷津说

    “好师弟,你看, 你这屋子里一应饰品用物,全是师兄我为你置办而来,师兄我对你好不好?”

    叶迷津:……

    叶迷津眉毛抽了抽, 完全没感动的心情,提醒他道

    “难道这些东西,不是因为师兄你让我屋子里进了蛇鼠之流,才导致东西全换,赔偿给我的吗?”

    韩青萍:……

    韩青萍咳了一声,心虚的移开视线, 又镇定的说

    “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能够感觉到师兄我对你平时有多么的照顾吧。”

    叶迷津将书册压在手下, 是知晓一时半会儿不要想着能够修行了, 又看向眼前之人, 终于是发现他有求而来,于是索性直入正题

    “师兄到底想说什么?”

    韩青萍也不是委婉之人, 当下便干脆的说

    “师兄对你这么好,所以请你帮一下小忙, 师弟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叶迷津不是很相信他的说辞

    “确定是小忙?”

    “当然”

    韩青萍移开视线,有些飘忽的说

    “只是帮我稍微看顾几天载道院的事宜而已,很简单的。”

    叶迷津:……

    看顾载道院……真的是很简单的小忙吗。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院长临走前交付给师兄的事情吧。

    “且不说我能不能够胜任,是院长交付给师兄的任务,师兄你就这样交给我,不会太不负责了吗?”

    叶迷津摇了摇头,不是很愿意接下这差事。

    “况且,我还要为一个月之后的夺宝之行做准备,也没时间啊。”

    “其他人不行,但对师弟你来说,肯定是小事一桩,你只需要待在正殿,有人前来借取书册,或者书信望来,进行记录分发就可以了,其余的时间,你仍然可以进行你的修行,完全两不耽误嘛。”

    韩青萍见他不愿意立刻答应,整个人便完全的垮了下来,又愁眉苦脸,很是可怜的讲

    “好师弟,你看在师兄我平素对你百依百顺的份上,就帮帮师兄吧,你是知道我的,让我在一个地方待一整天,那是要疯,而且还要和人去对各种文书信令,唉,师兄我现在头都快炸了,早就说让师尊他老人家再收一个亲传弟子——说来,不如等师尊回来,让师尊直接收你做亲传好了,这样我们就是亲传师兄弟,那你也同样是师尊亲传弟子,来替师尊料理事宜,也十分合情合理啊。”

    叶迷津:……

    倒也不必把关系转进的如此之快。

    叶迷津到底心软,经过韩青萍锲而不舍的软磨硬泡,再三推辞,半推半就,免为其难,终于是点头答应帮他看几天正殿,但也强调讲,只是帮忙照看而已,简单的事宜顺手能做便做了,但如果涉及一些需要做决策或者重要的事情,那还是要韩青萍过来处理的。

    对韩青萍而言,这样已经足够了,只要不困着他一整天待在一个地方,还要和文书打交道就行。

    叶迷津一点头答应,韩青萍就把早就准备好的各种必备书册与钥匙一股脑全放在他面前,三言两语快速的把事情交代一遍,就立刻拿着剑要跑路了。

    叶迷津只来得及塞给他一封信,帮忙带去天关城内一处名叫风影的酒馆,随后韩青萍就匆匆下山了,他江湖上结交的好友就在山下等着,见他一出门,便立刻一道离开,好像生怕晚走一步,叶迷津会反悔一样。

    叶迷津站在门口看着他在滚滚风沙之中逐渐远去,是说,也真是太过于相信这位师弟了。

    但这样的人,才让人很喜欢和他结交,不是吗。

    深夜无光无影,寂静无声无响。

    叶迷津站在太上忘情阁门前,不过只有瞬间的迟疑,随后便目光坚定的打开了大门,走入其中。

    缃帙堆如山,丹铅积为海

    举目不见墙,仰首难辨穹

    恍惚寻踪迹,迷离从心声

    是困楼阁内,或同星辰行?

    白尽欢进入太上忘情阁时,望着琳琅满目而寂静无声的楼阁,是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出错,叶迷津并没再这里。

    他在里面走了几步,才听到一点轻微的声音,然后停下脚步,看向了一处堆积如山的经卷。

    在他的注视之下,叶迷津的身影从经卷之后缓缓升起,他的手中还拖着一张垂落地面上的经卷,看过来的时候,面色冷淡,双眸亦是毫无情绪,如两双冰凉的玉石,在灯火映衬之下,流动静谧无神的光影。

    白尽欢站在原地与他对望,又抱臂支着下颚,若有所思道

    “白日在载道院正殿处理差事,夜晚在此阁彻夜不眠,需要这么拼命么,日夜不息,也不怕猝死。”

    叶迷津缓慢的眨了眨眼,随后所有情绪归位。

    他放下了手里拖到地面上的经卷,抚了一把困顿的面容,然后从书堆里跳了出来,朝着白尽欢走过去,又好像是有些可怜的讲

    “想要他日不丧命,只能此刻拼命咯。大师兄怎么找到这里来,难道是有你要的东西,还是专意来看我的呢。”

    “当然是为你而来”

    白尽欢微微一笑,说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叶迷津:……

    叶迷津只是停了一瞬,随后神色恢复如常,又忍不住为其突然而来,突然离开的行为评价道

    “大师兄还真是来去随意,无踪无影,让人完全无法找到,只能被动的等候您心血来潮的造访。”

    白尽欢道

    “想找到我,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伸手来。”

    叶迷津依言朝他伸出手去,只是觉得这样的言行似曾相识,随后脑海里涌现了一些不是很好的回忆,他怀疑的看向对方

    “大师兄不会又要拿剑来戳我的手心吧。”

    白尽欢哈哈一笑,只是伸出手在他的手腕上留下术法,那是如同其余几人一样的联系阵法,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真的用过这道阵法来寻求自己的帮助——

    想到这里,白尽欢没来由的生出一种莫名的挫败感,是觉得果然崽子太独立自强也不好,丝毫不想着寻求外挂帮忙,这让他这所谓的大师兄完全没存在感啊。

    再来,总觉得叶迷津也不会真的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寻求帮助,需要坑人的时候说不定会想起来利用一下……虽然如此,但谁让他是公平公正的大师兄呢,别人有的,自然叶迷津也要有。

    画完之后,白尽欢同样嘱托道

    “如果你遇到困难,便可以启动这道阵法,师兄我也不是不能特意赶来看你的笑话——咳,过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叶迷津:……真实的心情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吧。

    叶迷津看着手腕上已然消散无踪的术法,想了一想,倒是直白的说

    “需要师兄帮助的时候么?那应该是我对人间界没有什么兴趣,嗯,或者无处可去,想要进入碧虚玄宫了。”

    白尽欢:……

    某种方面来说,倒是对自己的认知颇为清晰。

    白尽欢笑道

    “那么,不如做个约定好了,倘若你启动阵法,就算是你想要进入碧虚玄宫的时候,届时,我会引你直接回去,如何?”

    叶迷津:……

    叶迷津看了看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手腕,慢慢道

    “师兄,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挖了一个陷阱给我跳?”

    这道阵法,与其说是一个谋求帮助的方式,倒不如讲是一个认输的标志了。

    “怎么会呢。”

    白尽欢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有这种想法,他只是意味深长的说

    “你会明白我一番苦心的。”

    苦心没看出来,恶趣味倒是一览无余了,但谁让你是大师兄,说什么都对。

    叶迷津收回手腕,藏于垂下的衣袖之中,说

    “希望那一天不会太早来到。”

    又道

    “大师兄自然决意离开,请恕我不便远送了。”

    白尽欢摆了摆手,是并不在意这个,只是离开之前,他看了看这空间辽阔而藏品甚多的楼阁,又多说了一句

    “容我提醒你一句,按照于院长的教程,一来一回,似乎用不了多长时间,你进入此间,也待不了多久。”

    叶迷津却并不为此担心

    “院长不会那么快回来的,他没那么容易接到那位明小公子,或许,完全接不到。”

    这正是他让韩师兄送信的原因,风影酒坊是为那蛇鼠置办的安身之所,他需要这二人帮他做一件事情——三日之后,将另外一封书信交付给于化岭于院长,请他再辗转另外的地方去追明济心。

    白尽欢哑然失笑

    “这么肯定么,就算是进入太玄宗的道路不是唯一,但按于院长的经验,应该也猜的出来从霖州到太玄宗,最大可能会经由哪条道路。”

    “并非是这样的原因,院长接不到,是因为那位明公子不会来太玄宗——如果没见大师兄,也许我还没这么肯定,但见到大师兄,我却十分肯定。”

    叶迷津抬起头,提前说出了对方可能会问出口的问题,且自行说出自己的推论

    “这位明小公子,应该也是大师兄的目标之一吧,既然如此,大师兄应该和这位明小公子是从同一个地方出发,却没选择和这位明小公子一道前来太玄宗,那最大原因,是他来不了太玄宗,对吗?”

    白尽欢:……

    白尽欢抬头看向他,只见 叶迷津原本有些困顿迷蒙的双目,此刻却熠熠生辉,分外清明,直直的的看着白尽欢,教白尽欢恍惚觉得……他其实是想要看透自己。

    似有冷风起,不觉身心动。

    山林野道间,有客栈立于其中,算不上是多么规整舒适的地方,甚至很有些破旧简略,但只是为了歇脚果腹,或者应付一晚上的睡眠,也足够了。

    夜来风大,将客栈外的迎客的旗帜吹的全卷在木杆上,趁着空闲时间,小二便搬了一个凳子出去,踏在凳子上,一手扶着木柱,一手举起一只竹竿,专心的去拨弄旗帜,直到旗帜完全展开,随风飘荡,店小二才很满足的从凳子上跳下去。

    他正要拿着凳子竹竿回去客栈内,一回头就对上三双直愣愣注视过来的眼睛,叫他吓得打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心脉怦怦直跳,没好气的说

    “哪里跑来的……三位客人,怎么连个走路的声音都没有。”

    第145章 投宿客栈

    眼前是三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年人, 最大的应该也不过十五六岁,具是一身灰黑的简朴装扮,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挽扎, 看起来好像是平平无奇。

    不过, 店小二也是见惯了各种客人, 他们这客栈一年到头迎来送往的客人,数量没有城镇里的多, 但种类却绝对远远比其丰富,毕竟这里进来的大都是江湖人, 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稍不注意就会得罪什么名门世家,所以要在这里做好店小二的工作, 客房饭菜那都是次要,重要的是眼神要好。

    而他的眼睛就很好,譬如眼下,他第一眼看这三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人,还以为是哪里冒出来恶作剧的乞丐。

    第二眼,便觉得应该不是乞丐, 乞丐没他们这样干净整洁,且相貌也绝没这么好看的,虽然他们三个脸上也有些许的灰尘, 但却也能辨认出些许姣好的容颜。

    再看第三眼, 就感觉到这三个人非富即贵, 怕不是哪家跑出来体验江湖人生的公子小姐,这也不奇怪, 每年客栈总会来上一两个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的公子小姐,而其中大部分, 也都是这样十分狼狈的样子。

    毕竟江湖哪里是那么好闯荡的呢。

    而如果这三个少年人也是如此,那当然是千万不能得罪,甚至若能说服这三个人多留几天,然后套个话请他们家里人来接,说不定还能得到许多的赏钱。

    所以这小二恼怒的话说了一半,就立刻转变了话头,脑子里转了几转,就很是热情的迎接过去,又点头哈腰的进行询问

    “三位这里准备打尖还是住店啊?这么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是要住上一晚?”

    站在最前面的少年便点点头,开口道

    “住店,一晚。”

    店小二哎了一声,随后就十分热情的将他们迎接了进去,一边又主动询问有什么需求,要吃什么饭菜,当真是周到至极了。

    除却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少年一脸沉静,并不怎么和他搭话外,他身侧一坐一右的两个少年人倒是十分欢快的接话,又问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显然也是自来熟。

    这三人不是旁人,便是明济心,沈循策与薛寄月三人,一路辗转至此,终于是快到天关城,入了天关城,其实就可以放下一半心了,天关到底也是一方大城,这些追兵算不上是十分强悍的存在,应该不敢在城内动手。

    只是天色渐黑,距离天关城还有一段路程,虽然不远,但想要在入夜之前,甚至天明前入城,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又看到这路边有客栈,便商议来这里暂住一晚,明日继续前行。

    毕竟,他们也是真的走不动路了。

    外表破败的客栈,客栈内的一应设施也如想象之中一样简略,一丝一毫多余的装饰也没有,桌椅板凳甚至都算不上十分的完好,客人也只有角落里的两三桌,虽然也大肆说笑,但却更显得这客栈冷清了。

    而店小二显然也身兼数职,直接跑到了柜台后面准备开始为他们登记。

    “三位小客官,是准备要几间房啊?”

    明济心不动声色的略过这客栈一遍,最后神色落在眼前的柜台上,开口回答

    “一间。”

    “一间?!”

    店小二以为自己听错了,且不说三个人要一间房很是拥挤,看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少女,竟然也挤在一个屋子里睡么,这也不怪店小二不确定,毕竟向来若是男女同道而行,总是会分开居住,是为避嫌。

    但也不一定……这三个人如果是亲兄妹,住一间也很正常,虽然他们看起来长得完全不一样,不过,世上长得不一样的兄弟姐妹,也是很多。

    但显然眼前这个三个人不是。

    这店小二的疑问还没发出,这人身边的另外一名少年就已经开口不满的抗议

    “一间房,那就是说我还睡地板吗?好难受的。”

    沈循策是真的受不了。

    他哪里吃过苦呢,就算是以前那些以为痛苦至极的抄书背诵,和这些逃难一样的日子对比起来,简直是一种享受了,而以前全都忍耐下来,怎么都快到目的地了,还要这样紧张兮兮的呢,他不可否认,能活到现在,全靠明济心一次次对危险的感知提前跑路,但有的时候,是不是也过于谨慎了呢。

    “也没人不让你睡床啊。”

    另外一边,薛寄月虽然也觉得,但听到沈循策抱怨,她就不想附和,做出轻松愉快的表情,和他唱反调

    “说好的轮流睡床,是你自己不想睡,怪谁哦,再说我们现在是在外流浪,钱都快花完了,哪里有多余的钱让你享受。”

    说完,又很是真情实感的感慨道

    “真是养尊处优关了,不管钱不知行路难啊。”

    “你还真敢说——”

    沈循策听见薛寄月的话,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指责道

    “我睡床,你如果也一道睡,你一晚上能掐我五六次,胳膊都被你掐的青紫一片,你如果睡地板,也能踹七八次床脚,晃得我头晕,我是睡觉,还是受刑?”

    “我好梦里乱动,你不服不要睡咯。”

    薛寄月哼了一声,对此很不以为然

    “你不也讲鬼故事吓我吗?我这叫礼尚往来。”

    沈循策怒气冲冲的看着她,最终决定大人有大量,不和她一般见识,径直去劝说明济心,试图在那小二没记账前,做最后的努力

    “哥哥哎,咱们不是都快到天关城了,就不能享受一下,三间房好好地睡一觉吗?”

    柜台后的小二,听着他们互不相容的斗嘴,也是忍笑忍的很是辛苦,这会儿也连忙开口说

    “正是,正是,天关城不远,你们明天若天不亮就出发,吃饱喝足,一路疾跑不停,晚上关城门前应当是可以进去的,就算赶不上,城门有值夜的士兵,都是很好说话的,你们呢,哭上几声卖卖惨,又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们过去了。”

    店小二是连他们怎么进去城门都说的清清楚楚,实在是再热情不过了。

    然而明济心实在是意志坚定,即使面对三个人的祈求,还是不为所动——薛寄月固然是非要和沈循策斗嘴,但是她内心显然也很是想要能睡得好一些。

    就算现在还是炎夏,睡地板也不舒服啊。

    但明济心仍是道

    “一间足够了,既然明天就能到,那再忍受一天也没差,而且我们也没什么钱了。”

    说着明济心便上下摸了一遍,才摸出来些许碎银混着铜板,还有草屑,果然是把所有的钱都摸了出来,一间房当然是有余,但若再加一两间,再加上吃食热水什么的,却不是很够了。

    “这些够两件屋子住吗?还有今晚和明早的饭食。”

    店小二便只是嘿嘿一笑,说

    “您若是觉得一间房够,其实也不是不行……看你们也怪可怜,免费送你们铺地的席子和两张毯子吧,现在晚上也挺热的,毯子足够了。”

    虽然这三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孩子,但现在没钱就是没钱,也不能给他们免费再多一间屋子,不过现在没什么人投宿,借个席子薄毯子也还是可以的,他们将来能够感恩还礼那当然最好,要是不记得这么一点恩惠,也是人之常情,就当好心打水漂了。

    “那就多谢大哥了,我们便先上去,还请先帮我们准备一些水来喝吧,若有什么现成的吃食,也请送屋子里来。”

    明济心朝他感激一笑,便拿着钥匙准备上楼去找屋子,转过身的时候,又看向沈循策,说

    “你如果愿意留下来当店小二抵押房钱,我没意见,不过,你得试试看人家要不要你,能不能看上你呢。”

    “什么叫看不上我,我可是——”

    沈循策的话说了一半,立刻便打住,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

    “我可是一表人才,做个店小二还不是抢着要——啊不是,我才不留在这里做店小二呢,你们两个等等我啊。”

    眼看两个人已经快走到二楼,沈循策连忙追着跑了上去,店小二是再忍不住,等他们的身影消失二楼,便笑了出来。

    是说,还真是两个活宝,也真是够中间这个少年头疼的,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要去天关城做什么。

    但这些和他一个店小二也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也只是想想,便接着记账,又去帮他们弄水和吃食,大堂内的客人也要结账,又要住宿,总是忙的脚不沾地,也没空去想着三个人了。

    自然,这三个少年人除却开门让人送了打地铺的东西,再来水与吃食,之后便再没开过门需求什么东西,大概也是走的劳累,倒头就睡了。

    夜深人静,无星无月,是暗中潜行的好时机。

    客栈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仔细去看,才能发现有几条身影在客栈内穿梭,最后停在白日那三位少年人居住的房间屋外,静听了片刻,便揭开一层糊上去的门纱,朝内吹去迷烟。

    等待时机差不多时,也没听见里面发生什么声响,大概是已经被迷晕过去之后,才悄悄地别开了门锁,推开屋门进去其中,然而点燃了一点烛火,试图确认三个人位置时,却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点灯!”

    领头的人厉声一喝,身后几人便立刻分散四周,寻了蜡烛灯火点燃。

    漆黑房屋被光辉一点点照亮,及至屋内灯火大盛,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空空如也,没有半具人影。

    第146章 林中奔跑

    是故布疑云, 其实还藏在屋子里,还是真的已经逃跑了?

    领头之人挥了挥手,其余人便立刻在屋子里各处搜寻一通, 并没有找到一个人影。

    再去握杯摸被, 无一不是冰凉一片, 彰显屋子里的人早就已经不在,而虚掩的窗户, 在风中微微晃动,似乎在嘲讽他们今日的各种伪装与计划。

    领头人走到了窗边, 将其推开朝下看,也是了无人迹,显然是已经走远。

    亏他们还怕打草惊蛇, 特意选在深夜行动,这三个小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溜了。

    他猛地一拍窗沿,气愤道

    “这也能让他们跑掉,当真是狡诈至极!”

    他心跳如擂鼓,一半是大费周章结果却扑空的气恼,一半却是完全的不解

    他自认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这三个小崽子是怎么看出来他们的目的,还是说,这三个人单纯谨慎过头, 不敢在野店留宿?

    山林之中, 并无明月照路, 三人只凭借着明济心手中的一颗光辉朦胧的夜明珠来照亮道路,急急往回奔走。

    “大堂一共三桌人, 其中高声谈话的一桌,声音虚夸, 且言语飘散,显然谈话是为了掩饰真正的目的,而另外两桌虽然不过低声交谈或者沉默不语,但在我们进来的时候,他们的视线也看了我们,在我打量客栈布局时,他们是有意躲避了我的视线,且其中有两三人伸手放在了武器上,只是被制止了,这却更为可疑,怕是早就已经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只是不能立刻打草惊蛇,所以极大可能会等到夜深人静,我们睡下,或者放松警惕的时候动手。”

    明济心的声音随着疾走的步伐而忽高忽低,却也清晰可见。

    “无论他们是万灵军追兵做出的伪装,或者是来自江湖门派的盯梢,我们都不该继续在那客栈内待下去了。”

    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坐在客栈里的人,都是坐在角落里,也没什么引人注意的言行动作,谁能去注意他们的存在呢。

    至少沈循策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他浑身无力,几乎是拖着身体跟在明济心身后,揉了揉并不是十分饱腹的肚子,还是忍不住小声说

    “就算是这样……等他们真正行动再走也不迟吧,而且……我们不是要去太玄宗,那应该往天关城的方向去,但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带着往回走,济心啊,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怎么可能会走错路,明济心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记路而已,算不了什么。

    明济心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可以选择现在再回去啊,我不阻拦,顺便看看那屋子里是不是已经出现其他人了。”

    沈循策:……

    说归说,回去是不肯回去的。

    见他沉默不说话,明济心又接着说

    “至于为什么不去天关城的方向,是因为我们不去太玄宗了,”

    “不去了?!”

    沈循策太过惊讶,直接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的看向明济心,还以为自己是因为连日奔波出现幻听。

    但明济心却打破了他这种幻想

    “是,我们现在需要沿原路折道而返,回去渺洲,走另外一条水路去其他地方。”

    他说的快速且熟练,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路线计划,然而沈循策却并没有感觉安心,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可笑。

    他们一路坎坷,东躲西藏,吃尽苦头终于到了这里,甚至都已经看到天关城的城墙,只需要再走一天而已,最多两天,就能进入天关城,到太玄宗的地盘,可以松一口气,暂且放心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到了太玄宗之后的美好日子,让好好吃一顿饭,然后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最后美美睡上一天一夜,谁也不要叫醒他。

    结果明济心竟然说不去就不去了。

    烦躁,恼怒,绝望,与无力……无数情绪齐齐涌上心头,让沈循策带着些许不悦与抵触的话脱口而出

    “难道我们就只是到此一游吗,明济心,你不是逗我玩的吧?!”

    明济心停下前行的脚步,回头看向沈循策,微弱的灯火之下,彼此都看不清隐藏夜幕下的面容神色,但却可以想象对方知道这个消息的崩溃程度。

    然而,明济心却没有为此有半分迟疑,声音一如往常一样平淡

    “用这种事情逗你玩,你觉得是你能笑出声来,还是能让我感到愉悦?”

    沈循策:……

    都这种时候,还要这样冷嘲热讽么?难道他连一句抱怨的话也不能说么,沈循策咬了咬牙,虽然并不想出口来反驳质疑明济心——他当然知晓没明济心,自己不可能还好端端的或者,但他也没办法完全平息自己内心如汹涌波涛一样泛起的抗拒,便只好保持不动的沉默。

    二人原地僵持,薛寄月也只好跟着停下脚步,神色在他们身上来回转换,一时觉得心急如焚。

    是说,一定要半夜三更在这深山野林立起争执么?她多看了一会儿陷入沉默的沈循策,总有不好的预感,是真怕他这个时候置气跑走。

    若沈循策因此而被抓到,那才叫这连日来的折腾毁于一旦。

    只是薛寄月这次却也没有选择立刻出声对沈循策进行嘲讽,沈循策对就这么离开此地的事情接受无能,她又何尝不是难以理解呢。

    薛寄月踢了踢脚下的泥土,犹豫片刻,才小声试探的说

    “其实……表哥,你不要生气,我也……,前面就是天关城,马上就能到太玄宗了,我们真要离开吗?而且你不是要送东西去太玄宗,就这么离开,那岂不是完不成这件事情了。”

    明济心看着眼前站在原地的二人,知晓他们心中已经生出抗拒,良久之后,才说道

    “能在我们之前就已经进入客栈,极大可能是万灵承天会内有人查出了希夷观观主与太玄宗的联系,甚至已经猜出来我们的目的是要去太玄宗,才能提前设伏,若客栈内的那些人是万灵军伪装还算好,如果是江湖人士——那就是说万灵承天会也早已经渗入到了江湖之中,这样情况下,天关城内必然更加危机四伏,再去太玄宗,就太过危险了,说不定我们连城门都到不了,至于送剑之事——”

    明济心沉默一瞬,便呼出一口浊气,而后坚定的说道

    “日后有机会再说吧,本来去太玄宗……也只是想借着送剑的机会,看能不能寻人帮忙,现在看来,我们能活着到太玄宗都是一个问题,既是如此……不去也罢。”

    但另外两人显然并没有他这样果断放弃的心情,忍不住来做最后的挣扎

    “但也……有那么十分之一的可能,对方也许就只是普通的过客呢,客栈内来人看一眼,也很正常啊,会不会,表哥你太紧张谨慎,看走眼,也不是不可能啊,我们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察觉什么地方不对嘛。”

    “你们确定要用自己的性命,去赌十分之一虚惊一场的可能吗?”

    明济心听他们一句接着一句的质疑,却忍不住想笑,且有闲暇分心来想,真是难得,这两个人竟然也会有同仇敌忾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同仇敌忾的对象先是自己。

    明济心感到头晕眼倦,好像也没什么再继续奔走的力气了,恍惚之间,他竟然也觉得,也许他们是对的,自己从来不是喜欢冒险的人,尽管如今时刻都在逼命的路途之上,他仍尽量去谋求最为周全的方式前行。

    但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谨慎了,不愿意去赌任何危险远远大过机遇的可能,所以,也许无形之中,确实错过许多更好的逃生机会。

    明济心低声道

    “真这么想按原计划走的话,那就如你们所愿,回去看看好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冷淡而冰凉,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那并非是满足他们的期望,而是对他们失望之后的不管不顾。

    薛寄月听出来他再不敢说话,悄悄看了看明济心,立刻改口说

    “那还是不要了,我们回去吧,表哥听你的。”

    这样说着,薛寄月却又不由自主的朝着天关城的方向望去。

    话虽然是这么说,心中总还是不舍,从他们现在的位置看去,隐约能够看到模糊的光影,那应该是悬挂城墙上的灯火,再往远处看,是与天际相连的连绵山川,在黑夜之中也只是起伏不断,深浅不一的黑色轮廓而已那应该就是太玄所在的地方了。

    那似乎已经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了,但却要他们选择头也不回离开。

    怎么可能完全没任何的不舍呢……

    等等——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了一下。

    薛寄月蓦然瞪眼,死死盯着黑暗中的一角,一时浑身僵硬,咬紧了牙齿才没尖叫出来,而是小声急促的说

    “表哥,林子里好像有人追过来了!”

    她这样一说,让另外两个人也顿生警觉,明济心立刻神志回笼,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再没更多废话,甚至并没有确认真的有人追来,就低声道

    “走!”

    随后,便好不拖延的转身离去,又蒙住夜明珠,唯有一点淡淡光辉,能让与薛寄月二人勉强看清自己所在方位,沈循策与薛寄月二人对视一眼,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便往来路跑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随着他们的奔走,真是有人也跟过来一样,就连这片林子也好像活了过来,发出各种细微不断地声音。‘

    薛寄月气息依然不稳,只努力去盯着眼前那一点朦胧的光晕看去,又紧张而小声的问

    “表哥,怎么办,真的是追杀我们的人吗,他们是不是快追过来了,我们要不要反击啊?”

    第147章 重返原路

    明济心努力在黑夜中分辨方位, 又放出一线灵气,那灵气如一道雾气绵延而出,时隐时现, 片刻之后, 明济心便眼前一亮, 坚定地看向灵气延展的方位,说道

    “找到了——我留了阵法在林子里, 不必怕,跟紧我。”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便好像听到一阵风动枝摇,几只鸟雀振翅而飞,那好像追逐而来的人已经近在咫尺, 三人再不敢耽搁时间,以最快的速度朝前疾驰,眼看前方散发若隐若现的阵法光辉,甚至也来不及隐藏身影,便朝着那阵法飞奔而去。

    几乎在他们踩入其中,明济心运转阵法的同时, 一道身影已经扑了过来,刀剑从空中劈下,带着十足的杀气。

    薛寄月与不约而同侧身闭眼, 伸出胳膊挡在眼前, 那是下意识的举止。

    明济心却躲无可躲, 于是索性仰头看去,与跃入空中的人影直面相对, 看到的是不加掩饰的得意与凶狠。

    终于还是追上来了,一刀劈下, 必死无疑!

    然而一阵光辉闪烁之后,并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

    这是……得救了?!

    看到眼前的环境已经截然一遍,明济心松了一口气,随后身形晃了晃,朝旁边走了两步,扶墙缓缓平息。

    薛寄月与沈循策睁开眼睛,四下环顾,似乎是一条偏僻的小巷,而且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

    拿出夜明珠照亮这小巷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他们曾经到过的地方。

    那是渺洲城下属的一座小镇,也是他们往天关城去之前所到达的最后一个城镇,他们通过阵法回来了。

    这对于薛,沈二人来讲,却已经习以为常了。

    明济心每次往下一个地方去,都会先在上一个地点颇为隐蔽的地方留下一道可供传送的阵法,以备不时之需。

    这也不怪明济心谨慎过头,他们都是第一次出来,就算是背熟地图,但其中风土人情,却和书籍记载相差太远,薛寄月倒是每年去的地方多,但是她都是跟着父亲一块去的,且去的无一不是大城名地,哪里如现在这般哪里人少往哪跑呢。

    因此每去一个地方,都是怀着试探之心,况且追兵不断,他们在陌生的环境之中逃窜,不能不留后路,事实上,也多亏这些阵法,才能让他们与追兵迂回这么多的时日。

    但连日修为消耗,让明济心却不能再往更远的地方外施展阵法了,至少短时间内,他没办法有足够的灵气去开启阵法了。

    虽然沈循策与薛寄月二人自己也有修为灵气,也许不能用来对敌,但自保跟上明济心的步伐总是可以,只是许多时候危机来的迅疾,他们两个并不能及时采取行动,明济心又来不及解释,总是先带着他们离开,就如今夜这般,是以,他的灵气总是消耗更甚。

    但现在却并不是休息的时候,稍微感觉气息平稳之后,明济心便已经站了起来,看了看方位,便带着两人在寂静无人的巷子里穿梭,是往不远处的山上走去,边走边说道

    “还记得这片林子里那座侍奉山神的破庙吗,先去那里对付一晚上,而且,里面还有一些贡品……此刻非常之机,你们若饥渴,也可借一借神明慈悲,稍作修整之后,天一亮我们就从另外一个方向下山,直接去渡口,走水路离开。”

    两人气喘吁吁的跟在身后,薛寄月纠结许久,才小声的说

    “表哥,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人出手救我们……我不是说不该开阵的意思,是真的看到了。”

    似乎是怕明济心以为自己在埋怨他,薛寄月又戳了戳一旁的沈循策,试图来找个佐证

    “沈循策,你有看到吗?”

    沈循策还有些呆滞,闻言下意识就说

    “你不会是说,那个人拿刀砍我们,是为了救我们吧?那这救人的方式还真是惊悚。”

    薛寄月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双眼睛到底是怎么长得啊,我是说最后,最后好像有个黑影挡住了,可惜我们传过来的太快,没有看清——哎呀,那么大一个影子你都看不到,我看你这双眼睛不如扔掉算了。”

    沈循策也是觉得无缘无故被骂很是委屈,他是真的什么也看到啊

    “天本来就黑,况且那么短时间,我能看到什么,你说有,那就有好了。”

    “你——!”

    “我看到了。”

    在他们两个又开始争吵时,明济心的声音淡淡响起,打断了这二人的谈话。

    在阵法启动的瞬间,他看到有一道身影挡在了他们的面前,但那又如何呢。

    明济心看到那道挡来的身影,也冒出要不要中断传送的想法,自己也许真的可以等一等,赌一赌那道身影是不是来救她们的,但——这种想法也只存在一瞬而已,就被明济心从脑海中抹去了。

    他赌不起,与其将未来压在一个练连面容都看不清的陌生人身上,他宁愿多费一番周折,至少一切仍掌握在他的手中。

    而他也不打算为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浪费时间。

    所以在薛寄月开口说话之前,明济心便打断了她的妄想。

    “也许他真是好心帮助我们的,但我们已经不能回头,选择了不去太玄宗,那就继续前行,去我们原本真正要去的目的地吧。”

    啊?

    薛寄月与沈循策面面相觑,又齐齐看向前面坚定往前走的明济心,也只好跟着往山上跑去。

    ——————

    这是一条不能停滞不前的路。

    随着身后弟子们亮起火把,将眼前一切映照起来,石一愿握刀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阻拦他的男人,心中不由自主回想起来一些往事。

    他出身狂沙门,但狂沙门却一点也不狂,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如他们这样的门派放眼天下,不计其数,门内既没有出过什么大能尊者,也没有什么名贵秘籍,可供修行的灵气也无比匮乏。

    大多数弟子不过只求一个混吃等喝,但也有像他这样有些修行天赋的人,当然不肯入了修行道却还和普通人没两样,可是在修行路上也困难重重。

    在修行进入停滞,且明确知晓自己这世人不可能再进一步时,心中不是没有愤懑。

    既恨自己不能进入名门世家得以无拘无束的修行,又恨这些大门大派,占据无数灵气充沛之地,却丝毫灵气也不肯分享出来。

    所谓大能尊者,自己未尝不能有如此成就,至于名贵秘籍,自己也不是不能领悟,唯有灵气匮乏之事,却是无力回天,灵气没有就是没有,任凭你再多努力修行,也无济于事。

    分明自己的实力能够更近一层楼,却受困没有足够支撑修行的灵气,谁能不怨,谁能不恨!

    而就在这样的时候,一个人笑意盈盈的找到了他,是说,要给予他足够修行的灵气,包括他的师门在内,若有需要,自有源源不断的灵气可赠与之。

    一枚竹简,只需要轻轻一碰,就能够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蓬勃灵气,那是他过往从未见过的纯粹磅礴的灵气,就这样归他了,他握着那枚竹简,还有些头脑发蒙。

    然后便欣喜若狂,只是激动,又难免生出担忧疑虑……

    世上岂有这样无缘无故送到手上的助力呢,难道是要他去杀人放火代行恶道,还是想要要介入门派,可是他们这样的门派有什么好介入的呢……

    询问的时候,对方却只是轻轻摇头,笑道

    “无缘无故的,做什么要你杀人放火,汝等门内之事,灵公也无意参与,今日某奉灵公之令前来寻找阁下相赠灵简,不过是因为灵公见诸位今日困境,而心生共鸣,想要施以援手而已。”

    他疑惑问

    “灵公,是谁?”

    “万灵承天会之主,现在你也许不知道这个名字,但将来,这个名字一定会名震天下。”

    对方含着笑意,那是全然的自信。

    “灵公起于微末,深受那些霸占灵气充沛之地的龙王部与名门世家所害,灵气乃天地共生,万物共享,为何他们能用,吾等就不能,只能坐地等死呢,难道就因为身份低微,命该如此么,可惜灵公并不信命,而天道想来也是如此,所以给予了灵公无上机缘,要他来为诸位一样低微之人开道,是以派吾等奔走各方施加援助,而万灵共生,皆是盟友,何谈归顺与否呢,灵公只希望——”

    对方拉长了语调,在自己期待的目光之中,说

    “将来有朝一日,灵公有需要诸位的地方,能够助力一分,已然是万分感激了,在那之前,还请安心修行吧,也不必提起您与万灵承天会的关系。”

    说完之后,对方便离开了,除却派人前来交换竹简,竟然真的从未要求自己做过什么事情,而每次前来,也会述说一番万灵承天会之事,那是天下微弱生灵凝聚而成的势力,自己一点点见证它从无到有,由小及大,纵然并没有强行来邀请其加入万灵承天会,然而内心却已经默认自己为其中一员,尤其灵公成功带领万灵承天会的诸位盟友占据霖州,自己更加期盼着有被用到的一日,可还恩情,也可为其奉献自己的力量。

    终于,他等到了这个可以报恩的机会。

    天关城外,拦下三个少年人,其中两个,必须活口,另外一个,死生不计。

    他接到这项任务,心中尚有不以为然,以为对方是看轻自己,只是追杀三个少年人,且是逃窜许久精疲力尽,又有什么困难的呢。

    但就是这样一项简单的任务,他却失败了。

    第148章 只差一步

    石一愿起先并没有把这三个人放在眼中, 但那扇飘荡的窗户却是嘲笑他的轻视。

    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才终于正视这三个少年人,也大概明白为何来信之中让他务必重视起来, 好在对方也跑的不远, 他废了一点时间, 也找到了对方的踪迹。

    只是却又失败,在他自信能够一刀砍掉那少年头颅的时候, 却被一剑拦下,巨大的刀剑相击之声冲刺耳畔, 而灵气对撞反震而来的力气也让他手腕发麻,不得不扬手一挥,后退几步方才停下。

    一击不中, 再无机会。

    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消失眼前,他想要追去,一道人影挡在眼前,一道声音含笑而至

    “这位道友,何故深更半夜,追杀几位小友呢?”

    石一愿满腔怒火, 让人燃起火把,看清挡路之人的容貌,也认出来他的身份, 冷声道

    “原来是太玄宗的于前辈, 不知前辈又是深更半夜, 何故来此?”

    这正是同样找寻到了那个酒馆,听小二说了一番今日来客, 察觉不对,于是跟着赶来的于化岭, 闻言也只是一笑,说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石一愿怒极反笑,他本就对这些大门大派怀有怨恨,此刻又被坏了好事,立刻气上心头,对他拔刀便砍,他带来的弟子也一拥而上,让于化岭一时困于其中,但也只是有些困扰,对他而言,也没什么性命威胁,因此只是格挡而已。

    但正是这样轻视的举止,却让石一愿更为恼火,非杀死此人不能泄恨。

    那领头之人突然之间却灵气暴涨,杀机无限,其余人也随之攻击更深,于化岭再不能迂回躲避,于是出手反击,他既然认真起来,以太玄宗一院之长的修为,任凭对方再怎样竭尽全力,却也无从攻破,最终倒在了于化岭的剑下。

    “不过是……”

    石一愿趴在地上,他抬起头充满幽怨愤恨的看向仍游刃有余的于化岭,本是想说,不过是仗着有太玄宗的灵气供奉而已,如果自己也能有这种机会以供修行今日死的必然是你!

    但再也没有说完这句话的机会了。

    石一愿既死,其余人便不敢再上前了,各自眼神交换一番,连忙四下逃窜离开。

    于化岭并没有追杀他们的打算,他只是看着眼前的尸首,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的记忆里,从未见过此人,为何此人对自己却有如此大的憎恨呢。

    于化岭检查了一番对方的尸首,从他的身上发现了一道写着“狂沙”的令牌,那应该是他的门派,还有一封枯黄的竹简,与一封拆开的信件。

    天关城似乎是有一个叫做狂沙门的小门派,但与太玄宗也没什么干系,他此前也与这个门派并无牵连,从此找不到对方如此憎恨自己的缘故。

    那枚竹简上有灵气残留,应该是一个存储灵气的物品,只是上面刻画繁复纹路,却不只是何出处。

    至于那封信件么——

    于化岭思索片刻,才拆开一角,本打算若是私人信件,自然不再观看,但他只看了一句话,便立刻将信完全展开了。

    【石友请阅

    灵公率领诸位盟友成功占据霖州,特与君同享欢喜之情,此此突袭急功,可称完美大胜,然却有一事悬心,碧龙部及其附庸皆已受了天谴,唯有碧龙部世子沈循策与其侍奉明济心,并薛氏姑娘却一道逃窜而出,吾一番谋算,此三人不日要入天关城,去往太玄宗,恰逢君居天关,万请拦截此三人,必要时可杀明济心,此子死,另二人便如囊中之物,可轻易取得矣

    江某敬呈】

    “万灵承天会……竟然已经渗透入天关城内的门派了么。”

    于化岭将此信来回看了几遍,心中不是没有震惊,但随后又觉得此事不算意外,万灵承天会能积攒如此大的势力,若说没有这些江湖门派的帮助,却也不太可能,只是,隐蔽的也太过深远了。

    在他沉思的时候,又有一道声音小声地传来

    “您……您可是太玄宗于前辈?”

    于化岭闻言,扭头看去,弹出一道灵火映照四周,就见不远处的一株树下,探出一个削瘦脸来,脸上还带着戒备与试探,仿佛是一有不对便要立刻逃走。

    于化岭却并没有见过他,看着一身穿戴也并非是所谓狂沙门的弟子。

    “你是何人?”

    那人便讨好的嘿嘿一笑,从树后跳了出来,三两步窜到了于化岭面前三四步远的地方,弯腰朝他作揖,甚是恭敬的说

    “小的是城里风影酒馆的小二,叫灰捕风,额,过来找您,是,是叶迷津叶小哥托我来给您送封信。”

    这样说着,灰捕风便拿出来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朝于化岭递了过去。

    于化岭看了看他手中高举的信封,上面的小舟封漆,确实是出自叶迷津没错,先前自己忙里偷闲印章时,顺道也为韩青萍与叶迷津二人各自刻了一个小章,分别是一叶浮萍与一道小舟。

    他认出来这印章,却并没有立刻接下这封信,而是垂眸看着这身形瘦小精干之人,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前来找寻碧龙部世子等人的事情并未告知任何人,而此次出行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计划,只能凭感觉到处寻找,如此也是折腾几天才寻到这几人的踪迹,眼前这所谓风影酒馆的小二,竟然能知晓自己的踪迹,总不能是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吧。

    这样想着,于化岭的目光便有所冷凝了,大概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灰捕风浑身瑟缩了一下,连忙说

    “我,我,我也是问了好多人,才知道您往城外来了,就,就刚才才赶到客栈,然后看到您和一群人往山林里跑,我就跟着过来了,前辈明鉴!小的真的只是送信,没有任何坏心思啊!”

    于化岭并不是很相信此人的说辞,纵然没有说谎,也隐藏了一些信息,但他并没心情追根究底,况且既然是受叶迷津所托,应该也可信任。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是,此人修为实在微弱,甚至不如刚才那些狂沙门的弟子,对于化岭而言,完全不足为据。

    这样想着,于化岭手中一动,那封信便立刻飞出,落在自己的手心之上。

    见他接过信件,灰捕风立刻松了一口气,连忙就要转身离开,他可不敢和这位前辈多待下去,如果被发现自己是偷了他弟子东西的盗贼……只怕自己也要没命!

    “等等——”

    但他还没走出一步,于化岭就已经叫住了他,说

    “你回去要找叶迷津复命?”

    灰捕风差点以为身份败露下意识拔腿要跑,幸好听到了后半句话,于是停下脚步,又转过身来,一脸绝望却又不得不赔笑的问

    “是,请问前辈是有什么吩咐吗?”

    于化岭道

    “你既然要见他,顺便告诉他一件事情,嗯——”

    于化岭想了想,却是取出一道薄玉,以灵气在其上刻了几行字,是说万灵承天会已经与天关城内的门派有所勾结,只怕其渗透隐藏的实力,要多加防备,随后连带身上携带的一枚小印,连同那道竹简与那封信,一道装入一只锦囊内,抛给眼前之人,然后改口说

    “不必特意告知叶迷津了,你既然要见他,想来要去太玄宗一趟,既如此,顺道替我送一封信回去,你去了太玄宗,找到巡守弟子,就说是我的吩咐,把这锦囊交付给太玄宗大师兄张青阳参阅,这枚小印便当做信物,你一道送去,他们自然会相信你所言之语。”

    “是,小的一定带到!”

    灰捕风一阵手忙脚乱,才用双手将这两样物品接在双手之中,然后连连点头称是,又小心翼翼的询问问还有没有其余的事情,于化岭道

    “没了,去吧。”

    见再没有任何的吩咐,灰捕风就已经立刻逃窜离开了,不过几个起落,就再没有踪迹。

    速度之快,让于化岭一时也是感到诧异,又觉得有些可笑。

    是说,他有这么吓人吗,至于如此惊恐的落荒而逃。

    于化岭有些失笑的摇摇头,将信封拆开,里面果然是叶迷津飘逸的字体。

    只是所写的内容嘛——却让于化岭生出些许的疑虑。

    于化岭看着信中内容想了一会儿,才将其收起,又若有所思的返回到了那三个少年人离开的地方,自然早已经不见他们的踪迹,原地只剩下些许残余的灵气。

    “提前准备好的转移阵法么?还真是颇有准备。”

    于化岭也对这三个少年人刮目相看了,因此更坚定了要找到他们给予庇护的决心,他本来还在纠结是要继续找着三个人,还是要先回去宗门一趟将今日所见传信回去,那跟过来的人倒是帮了一个大忙。

    既然不用亲自回去一趟,于化岭便只专心去找这三个人了。

    他抬眸望去,心中估算,这阵法最多传送也不过百里,那么这三个人被传送去的地方应该是——

    他看向一个方向,估算一番,便追了过去。

    渺洲城下的小镇,有一条破败的渡口,平日并没有几个人来,这一日天还没亮,渡口旁边的小屋就被人哐哐拍了一通。

    船夫打了哈欠出来,满脸怒容要看看到底是谁大早上的讨打,结果出门就对上了三张可怜兮兮的脸庞。

    三个灰头土脸的少年人和他打过招呼,站在中间的少年就开口问

    “大叔,能送我们过河,去赤松城吗?”

    第149章 功亏一篑

    船夫心中仍有被吵醒的恼怒, 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这样三个一看便很可爱俊俏的少年,中间这个少年礼貌客气, 另外两个却是笑容满面, 又可怜兮兮, 轮番说好听的话,就算是有再大的怒火也被逗的心花怒放。

    这船夫也并不例外, 不多时便被说的心花怒放,快速收拾一番, 就乐呵呵的送他们过江了。

    到达对岸赤松的地界时,已然是日上中天,恰好另外有人也在江边等待, 那船夫将他们送下船去,就连忙去招呼其他的客人,等到谈妥价钱,准备载人回去的时候,再想起来这三个少年人时,对方却已经不见踪迹了。

    “跑得还真是够快的……”

    船夫也只是略一感慨, 就摇船回去了。

    而走出一段距离,见路上再无其他人后,薛寄月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

    “表哥, 你要带我们去簇锦吗?”

    赤松这个地名她并不陌生, 她与父亲每次从簇锦回去缕春, 都要经过这里,偶尔会下船在此处停歇, 听到这个地名从明济心口中说出,她就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 只是顾虑着不好暴露身份,一直忍到现在才开口问出来。

    但不等明济心回答,她又担忧的说

    “可是表哥你不是说去簇锦的路上肯定会有很多人埋伏么,我们就这么去——还是表哥你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了吗?”

    明济心不答反问

    “你觉得,如果我们刚才从水路到了赤松,然后沿着赤松再往南走,会有多少人和你一样以为咱们要去簇锦?”

    “七八成吧。”

    薛寄月大概猜了一个数字,心里却有些疑惑,听表哥的意思,好像并不是要去簇锦,但走这条路不去簇锦,还能去什么地方?

    但话说回来,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真是去簇锦……何必浪费这些时日,绕这么一大圈子,不是白费力气嘛。

    不过,显然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不会出现,明济心已经将九州地图看过一遍又一遍,时至今日,他已然完全不必再对照地图,九州地名地貌已然在他脑海中现行,区分不过是涉足与否。

    而此刻明济心的脑海中,这张九州地图延展出一条明显的曲折路线,那是一路通往簇锦的方向

    明济心接着薛寄月的话说

    “是,按你的猜测,如果我们继续沿着这条路往南,大概有七八成的人会以为我们要去簇锦,剩下两三层,是半信半疑,不相信我们兜兜转转还会自投罗网,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一些自信,与其让敌人再接着猜我们的去向,极大可能会猜到我们真正的目的,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案,让所有人全都以为我们走投无路,要去投奔舅舅吧。”

    啊?这真的可行吗?

    薛寄月与沈循策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忧的样子,但是看着明济心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的心也坚定下来,总是有明济心在,按他说得来,总是不错的。

    这样想着,他们的脚步又欢快起来,甚至又开始打嘴仗。

    明济心目视前方,有山川草木挡路,但他的视野却已经越过眼前的景色,延伸到了更外之物的地方。

    那条出现在明济心的脑海中,也将会是所有人预料之中的逃亡路线,却在经由某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时,突然折弯,分出三条细线分别往三个城镇方向走去,而后在不远处两两回合,随后再次分开,又再次错位回合,如此反复几次,最后这三条线越发浅淡,及至消失无踪,又在片刻之后,悄悄地汇聚一点,却是已经掉头朝北而行了。

    在蒙蔽前方以逸待劳的敌人,甩掉后方紧追不舍的眼线之后,他们会前往最终的目的地——

    王都承阳。

    江河奔腾,狂风烈烈,见山川草木,却不见人影往来。

    【院长敬禀:

    思来想去,仍觉得需将另外一个关于明小公子与龙王部世子去处的猜测告知院长,这位明氏公子舍近求远,途径这么多州府,却没有选择前去寻求庇护或者援助,或许他的目的地也不是太玄宗,并非想要找个能够活命的场所,而是想要真正去援救霖州,而能够号令天下州府对霖州施加援手的地方,只有一个,那便是——……】

    王都承阳。

    万灵承天会如此的短的时间就占据霖州,其余州府不敢轻举妄动,要不要出手援助,那必然是早已经有所裁决,与前去求援之人的身份没有很大的区别,所以,他选择了兵分两路,让其余人去周边州府求助,而他将要带着世子北上承阳,面见天子。

    州府沦陷,世子哭殿,天子岂能坐视不理,而天子令下,诸州府纵然再不情愿,也不能不从,必须发布前去援救霖州龙王部了。

    于化岭站在江边,脑海中回想的打探到关于那三个少年的踪迹,如想象一般,确实是前往簇锦无疑,而他手中握着的信件,则是叶迷津遣人送来的信件,他的猜测,这三人却是要去方向截然不同的承阳。

    于化岭明白叶迷津为何做出这番推测,且觉得十分在理,但他所亲眼见证的这三人逃亡路线,也并非作假。

    他站在江边,不由迟疑了,喃喃道

    “迷津啊,我是该相信你所猜测的,还是该相信我亲眼所见呢。”

    是要按他们明显前往的簇锦方向追去,还是按你所猜测的——

    直接前往王都承阳方向,去那里守株待兔呢。

    这是一个无人回答的问题,就算是在无数的猜测方向之中,真的有人猜出来明济心他们的目的是承阳,却也不得不动摇。

    因为此三人是坚定不移朝南行走的路线,几乎已经到最接近簇锦的州府,没有人再怀疑他们的目的地。

    然而却也是在这种时候,他们三个却分开了,三个走在一起的少年人,且个性鲜明分工明确,当然很容易得知他们的行踪,但若是分别寻找三个流浪儿呢。

    分分合合,虚虚实实,虽然让人眼花缭乱,却也不难猜测他们的用意,大概也是猜到往簇锦的方向不好走,所以选择分散而行,以为这样能够更加容易混入簇锦。

    所以在彻底迷失他们的行踪之后,索性孤注一掷押注无数人埋伏在簇锦城内外,他们三个的画像也被每个人记的清楚,只要出现,立刻就能捉拿。

    然而从夏日热烈等到秋雨淅淅,却仍未等到一个结果。

    甚至城内薛氏,也是大门紧闭,等不到一个人影进出。

    而也终于让人后知后觉,发觉自己也许上当了。

    他们三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变方向折到其他地方去了。

    秋风瑟瑟时,千里枯黄叶。

    明济心三人走在前往卧苍的荒村古道上,发丝简单的用布条系在脑后,裹着洗的发白的衣袍,不过是维系基本的整洁而已,旁人看去,也只以为他们是生在穷苦人家却爱干净的孩子,谁也想不到,他们曾经也有尊贵的身份,也过令人歆羡的生活,也是家财万贯的小姐。

    这是最后的一段逃亡的路途了。

    明济心默默念道,心情不由也有些欢快,其实已经许多天没有遇到追兵,但是总还觉得忐忑不安,许多次恍惚听到声响,立刻从梦里惊醒,也总以为追兵临近,然而那不过是风打树叶而已。

    直到现在,心中计算不过一天时间,应该就可以入城了,他的脸上才也露出轻松的微笑。

    虽然明济心的目的地是承阳,但他还是选择了在进入承阳前折道而行,没有直接去进入承阳的城门,而是绕路来了卧苍城一趟。

    卧苍城是谢氏的地盘,不属于任何一个州部,如图明氏侍奉碧龙部一般,卧苍是为拱卫王都而存在,谢氏亦是世代忠于圣天子,虽然谢氏本家家主许多年入住王都,但毕竟是其发源之地,卧苍仍在谢氏把控之下。

    按明济心的打算,借道卧苍,其一当然也是为防止可能有人在承阳门口埋伏,其二则是因为明氏与谢氏也有些源远流长的关系,虽然说如今依然疏远,但同为忠心龙王部的世家,总还是有些亲近关系在的。

    入了卧苍,要说服谢氏派人送他们去往王都不是难事,若能见到谢氏家主,那就更加再好不过了。

    那甚至或许能更省力一点去获得天子诏令。

    总之,前途一片光明,他们的逃亡之路,似乎可以讲一句终于要结束了。

    但世上万事,磋磨艰苦,总不容易。

    这漫长的逃亡确实将要结尾,却不是终止在卧苍台内,而是城外的荒道之上。

    那是突然生出的危机感,或者讲是长久逃亡路上所练就出来对危险的感知,明济心忽然浑身一颤,立刻停下前行的脚步,堪堪后退几步,便听见一阵风声呼啸,随后便无限寒气迎面扑来。

    那是一刀横劈数十丈的屏障,灵气熠熠生光,无情斩断了他们前往卧苍的道路。

    “济心!”

    “表哥……”

    另外两人也被这突然而来的攻击吓到,一边下意识喊他,一边慌张的左右看去,心中却更为寒凉。

    那是四周渐次出现密密麻麻出现无数黑点,一点点的靠近,一点点变得清晰。

    无数手持武器的人,最终将他们团团包围。

    “诸位,终于见面了。”

    在他们身后,传出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三人回头,便看到在众人拥簇之中,一名穿着褐白相间衣物的男子,摇着一只羽扇,款款而来。

    第150章 无路可逃

    “初次见面, 容在下自报家门,在下乃是灵公麾下区区谋士江飘蓬,明小公子, 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啊。”

    名为江飘蓬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到最前方, 笑吟吟的看向明济心, 似乎并非是捉拿逃路之人,而是前来交朋友的。

    眼前之人分明相貌随和典雅, 却让明济心为之生出浓厚的戒备与排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目光余角扫过一遍团团围绕的人,最后仍落在眼前害人的面容之上,戒备的问道

    “等我做什么?”

    “当然是等你自投罗网。”

    江飘蓬挥了挥羽扇, 看了看明济心的表情,哎呀一声,有些讶异的讲

    “怎么,明小公子,竟然想不到会有人在此等候你们的到来么?”

    明济心冷笑一声,说

    “九州猜上一遍, 能猜到我会来此,也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明济心一边和对方讲话,一边想要运转阵法, 以期伺机而动, 但显然对方也早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在他运转灵气的瞬间, 便感觉到更为强横的压制,那是被压迫着强行终止不发。

    而与此同时, 地面之上也泛起若有似无的闪烁流光,是有巨大的压制阵法早已经埋入地下, 杜绝其凭借修为逃走的可能。

    如眼前之人所言,这是早就为他们备好的陷阱。

    灵气无用,若想只靠身躯硬闯……两侧是黑压压的人手,三个人想逃出去是痴人说梦,身后是倚刀而立的黑衣男子,正是他一刀阻断明济心三人前行的路途,此路更是不通。

    而眼前面对着,则正是计划了这次伏击的人,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此守株待兔而已。

    并非没有想过被抓住的最坏结果,但谁会想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却被切断所有的,过往一切努力,尽数功败垂成。

    而要给予他打击的不仅仅是如此。

    “歪打正着?明小公子,你的计策还不至于让我如此没把握,须知猜到你的行进方向,那是很简单的事情啊。”

    江飘蓬笑了笑,好像追踪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然后慢悠悠的说

    “从你舍近求远,不去求援周围州府的时候,吾已经知晓你的最终目的是何方了,明济心,你以为你的计策多么高明么,想法也许够好,但却也能让人一眼看透,且并不会让人意外,如果这就是能让你们霖州追捧的天才,那看来也不过如此,就算灵公不动手,你们也早晚泯灭,因为已经太平庸无能了——一个沉溺安逸的主公,一个平庸无能的侍奉,如何能长久延续下去呢。”

    明济心:……

    江飘蓬的声音如一片片薄刃,将明济心的面皮与心脉一层层刮去,只留下残忍与痛楚。

    真是充满不加掩饰的鄙夷,那几乎是在明说他过往引以为傲的才华,其实一文不值。

    可他又能反驳什么呢,被看穿的计划,被伏击眼前的,确确实实是自己。

    明济心垂眸,声音有些轻飘,却仍不肯留情求饶

    “那又如何?一个平庸无能的小子,不还是将你们骗的团团转么,若你真有这么神通广大,能猜出我所有的计划,怎么还等到这个时候才能出手,还是要说一路上都是你故意放行?若真是如此,那你们所谓万灵承天会也不过如此,所谓灵公也不过是以权谋私的冠冕堂皇之徒罢了,为了一个谋士的乐趣,却叫无数士兵同盟来回奔走,这也算万灵共生,平等互盟吗?”

    说完之后,明济心扫了两侧参与围攻之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应该是混迹江湖之人,于是他又补充说道

    “倘若是我,如果知道自己尽心竭力去助力口口声声称会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结果不过是拿自己的一颗真心去满足另外一人恶趣味的存在,若气不死,也要从此与此贼势不两立,是绝咽不下这口气的。”

    江飘蓬:……

    “还真是伶牙俐齿……你的口才倒是比你的本事厉害多了。”

    江飘蓬挥了挥羽扇,听他自己都死到临头,竟然还能搬弄是非,若不是明济心如今身份如此狼狈,只怕这句话还真能引起一些骚动,但,也不能让他再胡言乱语下去了。

    自己是谋士,如何不知道言语才是谋士最大的武器呢,至于灵气修为么,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而已。

    而亲眼见到明济心,江飘蓬更加觉得自己亲自前来是一项正确的决策,不然,这最后功亏一篑的,怕要是自己了。

    可惜,世上从没再来一次的机会,明济心的计划注定失败。

    江飘蓬开口说话,是全不在意的语气

    “万灵承天会的存在,与灵公之苦心孤诣,并非是你能够理解参悟的,况且,你该先担心自己的处境,死人可说不了什么话。”

    明济心大笑道

    “不过是带着两个人而已,却能叫人派出成千上万人进行追杀,纵然死于此地,那也足够了!”

    江飘蓬呵呵两声,并不为之所动。

    “不必在我面前用豪言壮语,去掩饰你的真正目的,明小公子,你若真这样不惜性命,怎会逃亡至今呢。"

    明济心:……

    明济心的呼吸缓了下来。

    明济心的言语或有挑拨,若有隐藏,但江飘蓬却全不以为意,他看穿了明济心的一切——至少在现在,此刻,他完全看出来这少年隐藏在镇定面孔之下崩溃绝望的真面孔——任谁能在历尽磨难之后却倒在最后一段短短路程,不会发疯呢。

    只在于有没有外露而已。

    所以他无视了明济心所有的言语,然后进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如一道道利剑入心,如一团团火焰燃尽,将明济心所有的自得自傲烧的半分不生,或许从此心灰意冷,那就更好了。

    但那需要另外的刺激。

    “我该将你们三个一道带走,不过,我改变主意了,明小天才,你既然如此口舌了得,且如此自信,不如来做个选择吧。”

    江飘蓬的神色从眼前这三个人身上一一略过,然后慢慢说道

    “我只要你们中间一个人跟我离开,你来选谁跟我走,注意了,你只要一次选择的机会,选对了也许你们三个都能活,选错了,死的可就不止一个人了,我想,虽然你的计划算不上高明,判断力总还不至于没有——当然,你仍可以选择继续耗费口色搬弄是非,但一刻钟之中,你不明白的给出这个问题的明确答案,你们三个今日都跑不了。”

    方才的言语或者可以说是一句闲谈,但这一句却是真正的显露杀机,四周看护已经做出进攻的姿态,任凭他们三个上天入地,也绝无逃脱的可能。

    明济心:……

    说是选择,答案只有一个。

    答案也并不难猜,但他却不能说出口。

    因为正确答案,那是要他自己亲口彻底否决他这漫长的逃亡时光,要完完全全变成一场笑话。

    在明济心沉默之时,他感觉自己袖口动了动,扭头看去,便对上了沈循策的视线。

    二人相顾无言,在明济心不好的预感之中,沈循策低声说道

    “济心,他要的人,是我吧。”

    明济心眼皮一跳,并没有立刻回答沈循策的话,但这一瞬间的迟疑,足够让沈循策判断正确。

    而这般危急关头,沈循策竟然还能想另外的无关紧要的事情,那是说他长这么大,还真没敢想过能猜到明济心的心思,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竟然也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也知道了明济心停顿的原因。

    明济心已经尽了臣子的能力,那该要他这个主公来尽一点本分了。

    于是不等明济心开口说话,沈循策已然上前一步,朝着那名叫做江飘蓬的男子大喊

    “你不就是想要我身上的龙脉吗,那就拿去,然后放他们两个离开!这是我替明济心做出的选择!”

    明济心皱眉看向眼前的背影

    “沈循策——”

    “我是你的主公!”

    明济心要开口阻止,沈循策却是抢先一步说话,又回过头看向沈循策,说

    “你是臣子,臣子要听从主公的吩咐,不是吗?”

    明济心:……

    明济心只是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正确的答案,坠在口中却力若千钧,他说不出来,沈循策却主动地说出了这个答案。

    叫他能够自欺欺人,交出主公乃是主公自己所愿,而不是自己……为求自保,选择背弃主公,是一个无能之臣。

    一侧,薛寄月夜瞪大眼睛看向沈循策,不能高声说话,只能压着情绪

    “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本姑娘可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来救我——你听到没有!”

    “那要我们全都死在这里吗?”

    沈循策再次转过身去,一步步往前行走,声音落在风中。

    “我是主公,主公不能一直躲在臣子的后面。”

    但当他走出几步远的时候,衣袖坠了一下,然后眼前便出现一道因为从未好生修养过,而已然瘦弱的身躯。

    那是明济心突然跑了过来,一把将沈循策拉在身后然后直直的看向江飘蓬,他的牙齿咯咯作响,只有身侧的沈循策能够听到。

    江飘蓬饶有兴趣的看向他,说

    “怎么,你要放弃正确的答案,来赌我能不能动手么,明小天才。”

    明济心不为他言语之中充满嘲讽的“明小天才”所动,自己也许当真是蠢笨之人,所做一切不过是可笑的垂死挣扎,到头来还是保不住世子,但他却不能就此完全放弃。

    他还记得姐姐的嘱托,他还记得明氏的历代家训,他岂不知自己这一切在旁人看来全无意义,或许愚蠢的可笑,但他仍要继续沿这条路前行。

    第151章 立誓不杀

    明济心挡在沈循策身前, 直直的看向眼前这所谓灵公谋士,一字一句的说

    “你想要世子,可以, 但我要你在此立誓, 保世子不死, 你既然能号令这么多人前来设陷与吾等,想来这个条件应该可以满足。”

    江飘蓬:……

    江飘蓬拍了拍手中羽扇, 一时竟然不知要说什么好。

    还以为他会讲什么能让自己意外的话,原来竟然是要提这么一个要求, 都到这样的时候,自身都难保,竟然还绞尽脑汁去为所谓的世子争取活着的机会, 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了。

    江飘蓬不以为然道

    “一个没有龙脉的世子,还有活着的必要吗,还你需要为之效忠么。”

    “那一条死去的龙脉,对你来说,还有带走的必要吗?!”

    明济心几乎是接着他的话音回应,说话之时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枚匕首, 反手便抵在了沈循策的脖颈前。

    他这样突入起来的一招,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甚至连沈循策也吓了一跳, 下意识动了一下, 便感觉脖颈处一阵刺痛, 似乎有血流了出来,于是再不敢乱动, 只是拼命转动眼珠看向明济心,眼中满是震惊与害怕。

    寂静之中, 江飘蓬先是一怔,而后颇有些无言以对,走动片刻,才摇头发笑道

    “怎么,你是走投无路,所以心绪混乱了么,我以为你至少要用王大人的项上人头来逼迫我就范啊,结果竟然是要用碧龙部世子的命来挟制我么,可他的命,连带你们三个人的命,本就是囊中之物,是觉得这样做,能够威胁得了我什么呢。”

    他身侧的王大人浑身一抖,小声的说

    “大人,这倒不必了……”

    至于周围身后的围观人群之中,亦是传出阵阵窃笑之声,是同样以为眼前这少年人疯掉了,

    “真的什么也威胁不了你吗?”

    明济心并不为这些嘲讽的笑声所动,只是注视着眼前之人说

    “你知晓我苟活至今是为何故,我难道不知你们紧追不舍的原因么?不过是为了夺取世子身上的龙脉而已,但世子若死在此地,龙脉必会随之而散,世子亡故,身为臣子,我自然也不苟活,我等着数月逃亡生涯与今日功亏一篑,至少还全了我忠臣之名,但你们这数月为追杀我等所耗费之心血,却是完全白费!”

    在对方开口之前,明济心又道

    “又或者说,你也想和那个所谓的灵公一样,用所谓聚龙化神策来收集死后飘散的龙脉么,那就试试看吧,你选择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不过也是不敢挑衅王都而已,若你真敢选择在这里施展如此大的阵法,挑衅王都,那我自然无话可说,自当同世子一道,甘愿就此赴死。”

    江飘蓬:……

    此处已近卧苍,卧苍拱卫王都,若真在此施展聚龙化神策,且不说他还不到灵公的修行地步,若真在此铺下这等震天收地的阵法,那可就是直白的替灵公向王都宣战了,一城一州或许可骤得,然天下九州,天子之位……现在还不是谋取的时刻。

    明济心……真是可惜,有此等心计,竟然生在衷心龙王部的明氏,简直是天意弄人。

    江飘蓬的心间不由涌现出一丝遗憾与叹息,一时心中为明济心转圜如此之快的心计感慨,一时却又为他冥顽不灵的愚忠而感到可笑。

    一个分明该是极为聪明之人,却又如此的愚忠,真是天下最为荒谬之事。

    但话又说来,一个有无穷潜力之人却只执着眼前,就算是他再怎样天才,也不是什么值得过多在意的存在了。

    既然如此,满足他一个愿望,也无不可。

    江飘蓬长久地凝望着他,良久之后,才微微点头,道

    “允了你的要求,也无不可。”

    说完,便要开口起誓,却又被明济心打断。

    “等等——你要按我说的来讲。”

    明济心闭了闭眼,然后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要你江飘蓬以天道立誓,保碧龙部世子沈循策不死日月星辰之下,不死刀剑水火之中,不死毒蛊迷惑之因!”

    江飘蓬:……

    还真是考虑全面啊。

    但这就是多余的担心了,龙脉既然已经到手,它的主人是死是活,除却明济心外,不会有其他人在意。

    “如你所愿。”

    江飘蓬话音落下,随后坐直了身躯,是十分敬重的语气。

    凡是修行之人,若以天道立誓,那是将此誓言与自己因果报应牵连一起,出言必应,不可唯诺,如有违背,则会遭受无穷天谴。

    他在众人的注视之中,立誓道

    “我江飘蓬,在此以天道立誓,保碧龙部世子沈循策不死日月星辰之下,不死刀剑水火之中,不死毒蛊之因。”

    说完之后,他又恢复原先散漫的状态,挥了挥羽扇,轻慢的说

    “好了,陪你玩够,你也该满意了,销骨,带碧龙部世子回来。”

    他说完后,沈循策便感觉一阵黑影涌来,而后胳膊一痛,那是被人握紧了手臂,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就被人以不可拒绝的力道快速拖着往前行去。

    任凭沈循策怎样挣扎,也完全不能撼动对方一丝一毫,抬头去看,拖行他的人正是最开始一刀屏障劈开道路阻拦他们的刀客,他的身上散发出使人恐惧的戾气,不知杀过多少人才有这样摄人的压迫。

    而眼睁睁看着距离敌方越来越近,刚才凝聚的勇气此刻一消而散,他不后悔,却也不能阻止自己为将要到来的灾祸而害怕担忧,他被拖着在地上滑行着,又拼命扭过头去,看向明济心,声音凄厉的大喊

    “济心,你一定要救我,救我——啊!”

    “一定要快点来救我——!”

    “……”

    一声声呼喊之声,隐没在逐渐离去的人群之中,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那好像是漫长的拖行,其实不过几个瞬间而已,唤作风销骨的刀客已经将他拖去牢笼之中,而后沉默的回到了江飘蓬的身侧。

    身负龙脉的世子已经到手,江飘蓬果真信守诺言,立刻撤兵退去,但在离开之前,他居高临下的垂眸看向从沈循策被带走后就沉默不语的明济心,留了一句话给他。

    江飘蓬的声音一字一句,轻飘飘的落下,而深深地坠入明济心的脑海与心脉之中。

    他说的是——

    “明济心,任凭你费尽口舌,用尽心机,到头来还是想保的一个也保不了,想做的什么也做不到,不过是……废物一个而已。”

    费尽心机,几经周转,仍不过是临头一场空,满目尽摧残。

    明济心站在原地,他身上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却是已经憔悴不堪,毫无生机。

    身后,薛寄月一点点挪到了他的身侧,小声的问

    “表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你一定还有什么后招,来救沈循策吧。”

    明济心:……

    他还有什么后招呢,他不过是辜负所有人的期望,什么也做不到的废物啊。

    明济心自嘲的笑了一声,而后抚了一把脸,然后深吸一口气,勉强将精神重振起来,说道

    “我们走。”

    薛寄月迷茫道

    “走去哪?跟踪他们吗?是不是再等一会儿好些,现在就跟过去应该很容易被发现——”

    “当然是去簇锦,找你的父亲了。”

    “……”

    薛寄月张着嘴巴停滞下来,她反应了好长一会儿,才一点点的意识到明济心是什么意思。

    然而明白了,却觉得更加费解,她急促的说

    “我们不去救沈循策吗,我以为……你是缓兵之计啊。”

    明济心却只是淡淡的说道

    “现在不是救他的时候,倒不如趁着现在对方撤兵不再追击,抓紧时间送你回去安全的地方,况且,你与沈循策不是一向不和,他被抓走,你该高兴才对,何必留恋——”

    “表哥!”

    薛寄月猛地一喊,打断了他的话,不可置信的看向他,这是自己第一次这样大声的与表哥讲话,她企图从表哥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悲伤与痛苦,或者其他什么反应都好,而不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表情。

    这是她的天才表哥,恐怕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他改色一分——不,天其实早已经塌陷过了,表哥也确实不会为之有任何情绪失控的时候。

    他永远理智,永远不会有任何失控的时候,永远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去想最有利的选择……

    她无法反驳表哥的话,但她也不懂,若就这样轻飘飘的抛弃了沈循策,选择溜之大吉,那他们这几个月朝夕不保,绞尽脑汁的逃命,又是为了什么。

    “……表哥……你没有心吗……”

    薛寄月下意识喃喃自语,然后打了一个激灵——她在说什么!

    薛寄月话一出口便万分后悔,可是她却没有任何力气开口解释,也不想去看明济心的神色,唯有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泪水一滴滴落下,而后发出低低的哭泣声,变作嚎啕大哭,随后,她崩溃的大喊

    “表哥,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办啊……”

    不是我们怎么办,是我该怎么办,而你——

    明济心静静等了一会儿,给她片刻的发泄时机,便伸手将她强行从地面上拉了起来,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为她一点点拭去脸上的泪痕。

    他从来做事没有这样缓慢的时候,此刻却希望这件事可以做的慢一些,更慢一些。

    但拭去泪痕,整洁面容而已,再怎样缓慢仔细,也绝用不了一刻钟的时间。

    直到薛寄月的面庞上干干净净,再没有任何污秽与泪痕的时候,明济心知晓自己停缓的时间该要结束了。

    第152章 不能放过

    再无任何可擦拭的地方, 明济心才停下手来,又和薛寄月对视,她的情绪已经控制些许, 虽然仍低声抽泣着, 眼中仍蓄满泪水, 带着许多不甘与痛苦,还有问不出口的质疑。

    不过片刻, 明济心便移开了视线,他的语气并没因为薛寄月的态度而有所摇晃, 只是声音有些放轻

    “……走吧……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趁着对方还没反悔想要杀我之前,我带你去找你的父亲, 父亲与姐姐的嘱托我都已经辜负,但至少我还可以帮你脱离这漂泊无依的险境,至于沈循策……他只要活着,我会救他出来的。”

    说完之后,明济心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不仅仅是沈循策,还有霖州, 碧龙部……

    这是一条看不见任何希望的绝路,他仍要走下去,他没有停下来发泄情绪的时间与资格, 唯有前行, 不断地前行。

    薛寄月望着他笔直萧索的背影, 那是不受任何人影响的一意孤行,让她竟没有跟着走下去的勇气。

    因为她不知道这条路的终点在哪里。

    薛寄月也并不是很相信此刻这么决绝就离开的明济心, 真的还想着去救沈循策,那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行动呢。

    可是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只能转身又去长久的望向那些人撤退的方向,晃动的瞳孔里面,酝酿着连她自己也分不清道不明的愤恨与激动,终究还是被尽归眼底,然后被深深压下。

    她不可否认,现在他们是没办法去救沈循策的,唯有将来,唯有……先联系上父亲吧。

    薛寄月狠了狠心,彻底转过身去,然后咬牙追上了明济心的步伐,二人的身影,一步步消散在风沙弥漫的荒道之上。

    此地归于平静,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变故。

    整齐的队伍拥簇着一辆宽阔的马车粼粼前行,每个人脸上都涌现轻松欢快的表情,这一次终于将逃了许久的碧龙部世子捉到,让他们岂不开心,又想去看看这位世子的笑话,心中不是没有想朝他发泄一番情绪的念头,只是碧龙部世子被关在蒙着布匹的笼子里,周围看守都是江飘蓬带来的人马,让他们想靠近也是做不到的。

    于是只能在队伍里和周围的士兵窃窃私语,很是不屑的想,都已经是阶下囚了,又何必多此一举,顾全什么脸面呢,还真是想不透他们这些大人物的想法。

    而此刻,江飘蓬与这些人的首领,那位王伟茂王大人正坐在马车内对弈,一个恭恭敬敬,一个心不在焉,棋下的可谓是十分散乱了。

    王伟茂甚是喜悦且激动的赞叹道

    “不愧是灵公——阿不,灵王,不愧是灵王麾下四大将中以智谋出名的江大人,大人出手,果然非同凡响,轻而易举便将这所谓的碧龙部世子给抓到手了,真是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简单,嗨呀,以大人您的实力,完全没必要派这么多人来嘛,就是说,那个什么明济心,还说是天才,在大人面前,完全不够看啊,扑腾这么久,见了您还不是乖乖交出碧龙部世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恭维我也不能免了你们的罪责啊。”

    江飘蓬盘膝坐在车内,手中上下颠倒几枚棋子,瞥了对面之人一眼,见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又感到有些头疼,该说是太过单纯了么,还是太过愚蠢。

    他随手丢下一枚棋子,面容上仍带着笑意,讲的话却很有些不留情面

    “况且,我讲的话是故意说给明济心听的,你若真信那才是蠢的要命,这小子可非同一般,将来只怕不可限量,可惜……”

    可惜……太过见识短浅,且顽固不堪了。

    王伟茂:……

    没想到自己一通夸赞,没得到赏识,反倒被骂了一顿,这可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他讪讪而笑,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瞪着眼前的棋盘没过多久,又喃喃道

    “既然如此,他如果真有这么厉害,那干脆趁现在他还没成什么气候,杀了他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再把他放跑,岂不是放虎归山,将来说不定再为灵王添什么难以应付的麻烦。”

    王伟茂嘟嘟囔囔的说着,他是自言自语,最开始说还没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劲,直到没听见对面传来动作,也不见落下旗子,抬头去看,便见江飘蓬一脸沉思的看着自己,立刻心中一惊,坐直了身躯,不管什么原因,先连忙请罪

    “大人息怒!小的我只是随便说说,这是我小人之心,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才是啊。”

    “不,你说得对。”

    江飘蓬回过神来,朝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道

    “此子留不得,我答应他让这位碧龙部世子有命苟活,可没答应也同样留他自己一命。”

    说完,江飘蓬沉思片刻,才侧目与身侧的黑衣刀客说道

    “销骨,此事交给你去办理,刚才那二人之中,明济心必须死,至于另外一位姑娘——若能够留命,带回来见我,若她非要一道找死——”

    江飘蓬缓了缓,才接着说

    “世上意外之事,总是难免发生,对吧。”

    风销骨只是略一颔首,便无声退去。

    王伟茂不敢开口说话,见那黑衣刀客离去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他听说灵公麾下四大将的称号,当然也听说过这位风大人的名声,虽说没在四大将之列,但论其修为,却也是十分的高不可测了,没有入列这四大将之内,大概是因为他独来独往,除却江飘蓬外,与旁人并没很大兴趣结交。

    此刻等他走后,王伟茂才不是很理解的小声说

    “只是杀两个少年人而已,用不了让风大人亲自前去吧,这岂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另外关于这位风大人的事迹,大概便是他杀人如麻,未逢敌手的传闻了。

    江飘蓬是笑非笑的看向他,慢悠悠的说

    “不然,让你的人去?你是要派谁去呢,让你带着人马追踪几个月,被他们几个少年人耍的团团转,竟然还能自信讲灵公放心即可,放心的结果便是让他们一路逃了过来,若非这次我抽空亲自前来,命尔等立刻转道此地设伏,他们此刻恐怕已经进入卧苍了,若不是叫这么多人堵死所有出口,凭他无路可逃下还能绞尽脑汁来逼我保世子之命,你真以为明济心会这么轻易交出碧龙部世子,现在你告诉我,你是真有自信,我能相信你,可以取他们的性命吗?”

    王伟茂:……

    江飘蓬每说一句,他的头便朝下低了一寸,乃至最后快要垂入桌案之下,心中懊悔不已,接下来同行的路程,自己还是不要说话了,这说着说着,要把自己的过失近数一遍了。

    可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怪这三个人太能跑,而且诡计多端,谁能想到他都到了承阳门口,竟然还能迂回拐弯再往苍台跑呢。

    可见是此人太过于实在是太能折腾。

    但话又说回来……王伟茂心中默默想,既然对方这么狡猾,真的会站在原地等着风大人前去了解性命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密林层叠,明月映照之下,两道少年人影跑的飞快,却远远比不上身后追逐的身影,似乎只是踏出一步,下一步却已经是在数步之外。

    薛寄月一边跑一边回头去看那怎么也甩不掉,甚至越来越近的黑色影子,心中一半恐惧,另外一半却是烦躁。

    她本来是沉默跟在明济心身侧,是想短时间之内不愿再和他说话,然而那甚至没过一个时辰,明济心就停下脚步,然后立刻拉着她跑了起来,东拐西折,窜入到了这密林之中。

    虽然这样可以遮掩一些视线,但对他们而言,也是前路茫茫。

    薛寄月忍不住问

    “表哥——沈循策不是都交给他们了么,怎么还来追杀我们,简直阴魂不散!”

    那岂止是接着追杀呢,不如讲没了要留龙脉活口这层顾虑,更可以放开手来要他的命了,但看对方的意思,难不成是要连薛寄月也一道杀了么。

    “看来对方反悔,不打算放过我了。”

    明济心简单的说了一句,他心知肚明,对方是冲着自己而来,因此略一停顿,才又接着说

    “我们若兵分两路出逃,你活命的机会也许大一些。”

    “休想——!”

    薛寄月不等他说完,就更加握紧了他的手指,她是真怕下一刻明济心就把自己也给抛弃了。

    可是凭他们的脚程,在身后这道黑影面前完全不够看,在密林之中甚至逃窜不过数百米,寒冽杀气已经蔓延周身,随后一道刀光从天而降,迎头劈下!

    明济心只来得及放出法相堪堪撑起一道屏障,而后拉着薛寄月就地一滚,是企图躲过这一刀击杀。

    刀光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瞳孔瞪大而心脉停滞,大脑空白一片,只剩下一句话,他若死在这里……谁还会记得去救世子呢。

    不——他决不能死!

    停止滚落之后,明济心便飞快的爬了起来,而后将薛寄月奋力拉起,不管她是不是还没站稳,就要拖着她往下跑去,但在他抬脚的时候,却又觉得不太对劲。

    似乎……并没有听到任何屏障破裂的声音,也没感受到法相受到什么伤害,光辉在头顶忽明忽暗的闪烁,也迟迟没有落下。

    这是——

    明济心眼前一亮,立刻转身抬头看去,便见一道宽阔的背影站立一只巨大玄武背壳之上,双袖震风,挡住了那道杀气十足的刀光。

    第153章 刀剑之杀

    一只剑与一只刀在空中相击, 振出层层灵光,飞溅而出,将周围草木齐齐斩断!

    双方也为这猛烈的撞击而互相飞出数十丈远, 那黑衣刀客高高落在树梢之下, 沉默着看着他们, 似乎为这中途插手的不速之客而感到不悦。

    那道身披蓝白衣袍的宽阔身影轻飘飘落在了明济心身侧,同样面带意外的看向对方, 意想不到的感慨道

    “多年不出,如今世道上的小友都已经如此厉害了么?”

    对方并未回答任何的言语, 仍旧沉默,忽而一声尖锐啼叫之声彻空而起,那是一只黑色长鹰凌空从黑衣刀客的背后飞出, 掠入高空之中,振翅一动,飞出无数羽箭朝着明济心他们的方向穿击而来,铺天盖地,眨眼之间,便已经飞至眼前。

    是完全没给他们任何人活命的机会。

    道人也被惊了一下, “嘿”了一声,为他这不留情的狠手而感到意外,又摇摇头不认同的说道

    “小友, 下手未免太狠!不过你这羽毛箭虽然不错, 但我这龟壳可不是那么轻易破的。”

    在那千万道密不透风的羽箭落下时, 道人所驱使玄武动了动身躯,平地便起一道青白色半圆形的屏障, 将他们三个人全都纳入其中。

    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力挟千钧的羽箭刀光, 一批批撞在屏障之上碎裂跌落,又一批批源源不断的续上。

    虽说一时之间也无法破开这屏障,但见其如此猛烈的攻击,却还是叫人难免胆战心惊。

    薛寄月下意识后退一步,屏气凝神的看向半空之中那接连不断的攻击,小声的问

    “表哥,这能撑得住么?”

    明济心亦是同样看着眼前的斗争,闻言点了点头,肯定的回答

    “可以。”

    那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见对方毫无任何退却之意,且杀意更为凌然,那道人背手在后,看了片刻,叹气一声,道

    “太重的杀气,罢了,你既然如此执意要破我的屏障,那就破给你来好咯!”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屏障竟然应声而裂,随后无限灵气挟裹着羽箭刀光朝外扩散而去,巨大的冲击之下,举目所见是夜如白昼,而草木尽数摧折。

    见一应攻击反被推回,那黑衣刀客亦是驭紧鹰急撤退,一跃而出数十丈远,才堪堪躲开这反噬的攻击,但在巨大气流之后,是道人提剑追上,他的动作看起来颇为清闲,甚至有些缓慢,但一剑劈下,那黑衣刀客竟然好像被定住身形一般,动也不动,任凭剑落眼前。

    千钧一发之刻,那刀客被一股气力强行扯去,躲开了这致命一剑。

    而在稍作喘息之后,这刀客的眼中迸发更为强盛的杀意,振刀声鸣,血自指尖流入刀上刻痕之中,只是在他要出招时,却听到了一声轻叹。

    “当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竟然被太玄宗的人找上门,明济心,这难道也在你的计划之中么——销骨,走了,将碧龙部世子带回去要紧,不必和他纠缠了。”

    刀客虽然面带不甘,却还是收起了刀刃,深深地看了眼前道人一眼,随后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如一道流光,隐没入密林之中,再无声息。

    道人持剑看了半晌,便也折道而返,并没穷追的意思。

    而等在原地的二人,看着周遭尽数被摧折的草木,夜色亦是一丝丝重新笼罩下来,但却再无任何虫鸣鸟叫,竟然觉得过分的安静了。

    长久的沉默无声之后,薛寄月找回了自己的神思,才扯了扯明济心的衣袖,试探的询问

    “表哥——这个人……会是那位帮我们解决追兵的侠士吗?”

    过去几个月间,在他们漫长的逃亡生涯,好几次穷途末路,那几乎是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但是在明济心的推测之中无法躲过的追兵,却并没有出现,或者故技重施,回到原先待过的地方,以为对方一定会布满陷阱,但在提心吊胆的防备之下,却没有任何危险发生——

    那或者该说其实是有的,但是已经被人处理过,身手干净利索,只看过后的残局遗迹,就能明白对方身手不凡。

    那个时候,无论是薛寄月还是沈循策,都觉得对方应该是路见不平热情相助的良善之人,明济心却觉得事情并非是这样的简单,虽然,他也同样觉得对方是来帮助自己的,但必然也有帮忙的原因。

    其中中途也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是要等上一等,找个机会和对方正式见面,可是追兵实在太多,他们无法确定等来的会是敌人还是朋友,因此每每只能匆匆而别。

    数月之间,竟然从未真正见过面。

    明济心看向更远处的夜色,淡淡道

    “应该是吧。”

    薛寄月便很是激动,又眺望他们二人离开的方向,但距离已经太远,除却听见传来的真正声响,完全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等待的有些焦急,便跃跃欲试的问

    “表哥,我们要去帮忙这位前辈吗?”

    明济心,闻言,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说

    “这不是我们能参与进去的决斗,我们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就是对这位前辈最大的帮助了。”

    薛寄月也只好按捺下来,等待对方回来。

    其实也并没有等候太久,那道人已经踏夜归来,可谓是十分的飘逸非凡了。

    就是他落在那玄武脊背上后,那玄武却是左右晃动,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道人连忙安抚

    “好龟龟,好了,好了,玄武好了吧,下次不叫你龟龟,也不破你的壳了,你再晃晃,我就摔下去咯,要在这些后生晚辈面前丢人现眼那。”

    明济心:……

    明济心善解人意的悄悄移开了视线。

    那道人收起这玄武法相之后,才又看向明济心二人的方向,摇了摇头,不知该说是庆幸还是后怕。

    “总算这次没有差上一步,是说,这一路来,你们还真是跑的够快,这就是少年人的青春活力吗,看来我真是老了,追不上咯。”

    明济心:……

    见对方已经回来,而那黑衣刀客也消失不见,明济心知晓暂时危机算是解除了,于是走到了他的面前,行礼道

    “多谢前辈一路扶持,今日再有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薛寄月愣了一下,也连忙跟上,道

    “多谢前辈救命!”

    “看来你也是早知道我跟着你们,怎么还跑的这么刁专古怪的。”

    道人哈哈笑了一声,只没忍住调侃了一句,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多礼

    “不必客气,我救你们,是为提替我师弟延续他之遗愿——希夷观观主元化风,你应该还记得他。”

    此人正是太玄宗于化岭,一路追随而来,几乎也等同跟着走了大半九州之地。

    明济心闻言便点头道

    “是,多亏元观主帮忙启动飞升台阵法,才助我等脱出生天,此等大恩,我等没齿难忘。”

    “师弟他,唉,能救你们活命,也是师弟之造化。”

    于化岭感慨了一声,又看着他们,疑惑问道

    “你们不是三个人吗?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

    二人陷入沉默之中,于化岭也大概明白另外一人怕是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也不再多问,只是又难免也生些许遗憾

    “还是晚来一步。”

    明济心神色有一瞬间的暗淡,随后又恢复平静,说道

    “世子落入贼人之手,此事全在我思虑不周,却与前辈无关。”

    他不是很想谈论此事,至少现在,他,

    因此略作回答之后,明济心便转移了话题,有些好奇的问

    “敢问前辈,月余之前,我等甩开追兵,折返承阳的时候,好像已经没感觉到前辈的踪迹,却不知前辈今日如何又知晓我等在此?”

    “你们啊,来回倒腾的,虽然迷惑了所谓的追兵,但也同样让我也完全失去你们的踪迹,无处寻找啊。”

    于化岭“啧”了一声,说道

    “我只好按叶迷津的猜测,直接来承阳附近等你们,不久前才遇上了金风玉露行的行主薛凭风,我二人本是一道在承阳附近的地方等待,只是不久前他收到消息,是说有万灵承天会的人往卧苍的方向去了,好像其中还有什么大人物压阵,我二人一阵合计,想着在承阳久等不来,难不成你们竟然拐去了卧苍,要从卧苍进承阳,所以万灵承天会的人才会迁来,因此我与薛道友分作两路,他仍守在承阳必经之处,我便先行一步赶来卧苍,虽说到底慢了一步,好在还算能及时保你二人性命。”

    这一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且对方言语坦然,并无任何可疑之处,明济心却仍陷入深思之中,倒是一侧薛寄月听到父亲的名字,再也听不进去其他的话,对方话音刚落,她便激动的问

    “我爹来了?!”

    于化岭也为她喜悦的表情感染,含笑点点头,说

    “薛道友很是牵挂你,这几日相处,见他始终是愁眉不展,如今终于得见,该很是高兴了。”

    薛寄月也知晓是自己当初擅自行事,才让父亲担忧受怕这么些天,先是露出有些愧疚的表情,却又忍不住欢喜的去摇晃明济心的臂弯,迫不及待的说

    “我爹来了!哈哈,表哥,咱们这下是真有救了,不知道我爹带了多少人,说不定还能去拦截那群人,救回来沈循策那家伙呢。”

    明济心:……这就是奢望了。

    明济心对她的猜测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

    “既然如此,那先送你去见你的父亲吧。”

    薛寄月嗯了一声,连忙催促着往外行走,甚至走到了最前面,那是很迫不及待的欢快心情了。

    第154章 重逢此刻

    薛寄月实在太过高兴, 完全没在意明济心仍旧沉闷,甚至更为慎重的情绪。

    倒是于化岭多看了明济心两眼,也为他这反常的态度而觉得奇怪。

    千辛万苦, 总算也是和可靠的亲友会面, 为何却不开心呢。

    或许是想起来那位不在的世子了吧, 于化岭没有想太多,便带着他们便走出了这片林子, 又往薛凭风驻扎之地行去。

    只是他们才走到半途,就远远地看到了薛凭风带着人迎面而来, 想来也是得到了信息,等待不急,便亲自出来迎接, 远远看到了父亲的身影,薛寄月亦是同样连忙跑了过去。

    父女见面,自然是一番长吁短叹,明济心缓缓走到了他们身边,便停下脚步,等待他们父女二人寒暄过后, 才有些愧疚的低声说道

    “舅父,抱歉,我——”

    若不是因为想跟着自己玩, 薛寄月当初也不会留在缕春, 再来又随着自己到处奔波, 受这些原本不必遭受的磨难,如今虽然将薛寄月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 心中总还是难免有些许的愧疚。

    只是他才开口说几个字,薛凭风便唉了一声, 制止了他的话语,又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好生将他查看了一番,见并无什么明显的伤痕,才放下心来,又安慰道

    “此事非你之过,况一路行来,你也是辛苦至极,其他的话不必多言,你们两个能好端端的回来,我就已经十分欢喜,见你完好无损,也也好和姐姐交代了,你可知这许多时日,让你母亲也跟着担惊受怕,彻夜难眠。”

    提起来母亲,明济心自然是一阵庆幸——庆幸母亲早走一步,不必受苦,却又觉得愧疚,是说,自己让母亲担忧,且不能承欢膝下。

    “娘亲她——可还好?”

    薛凭风便叹道

    “这些时日倒是好些,已经送去簇锦安养,就等着我带你回去重逢了,只可惜沈循策——”

    说到此处,薛凭风看向眼前外甥的黯淡神色,想来他心中为此煎熬难过,于是也不便多提,草草略了过去,道

    “罢了,此事咱们日后再细细商议,现下你们两个先回去好好歇息一番,这数月间,想来应当都没好好休息过吧。”

    “爹爹,岂止是没好好休息过,简直是不敢休息呀。”

    薛寄月插话进来,虽然说的好像是可怜兮兮,但她的神色语气却又十分的激动,显然并不觉得这趟逃亡是全无好处的地方,反而此刻终于确认安全了,再回想起来这一段经历,心中满是自豪。

    于是回去的路上,便挽着父亲的手臂,滔滔不绝的讲起来,她讲的眉飞色舞,薛凭风也是跟着一阵心潮起伏,听的入迷。

    明济心倒也很是善解人意的没去打扰父女重逢的场景,他既然知晓母亲如今仍安好,也就放心的缀在后面,与来自太玄宗的于前辈闲聊起来。

    薛凭风是暂居在承阳城外临近官道的一处庭院,路两侧都有薛府的人看守,该是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此刻,这些人远远见主人一行人折返,也是连忙都围了过来,一番热闹恭贺之后,才簇拥着他们回去庭院之中。

    院内自然是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美味佳肴,热水新衣,是好生一番接风洗尘不提。

    及至第二日清晨,神思完全清明之后,明济心才换上一身新衣,与于化岭寻了一出清静的地方坐下详谈。

    坐定之后,便让一应侍奉之人离去,烹煮茶水之时,明济心将希夷观观主托付给自己携带的剑解下来递给对方,此刻他当然也知晓了希夷观观主语太玄宗的渊源,以及与眼前之人的关系

    “此剑为昔日观主所托之物,期望我可以带回太玄宗,可惜先前行路匆忙,没能进去太玄宗,他日若往太玄宗去,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今日幸见前辈,便直接交付给您,也算是圆满完成观主所交付的事宜了。”

    于化岭接过剑,仔细端详片刻,不由叹道

    “这是他在太玄宗时的佩剑,多年不见,竟然仍保留着么。”

    他自然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昔日元化风还在太玄宗时候的佩剑,但也正是如此,叫他确认元化风已经逝世——以太玄宗弟子历来默认的习惯,当然是人在剑在,人亡剑封,做出这种将佩剑托付与人带回宗门的事情,便等同默认心存死志了。

    但此事倒也没有必要过多的解释,便将其收起,对明济心诚心谢道

    “多谢小友了。”

    “是我该谢观主大义才是。”

    明济心微微一笑,顿了片刻,才若有所思的说

    “说起来另外一件事情,前辈先前讲,前辈之所以前来援助我等,乃是因为贵门那位名叫叶迷津的弟子,猜到了一些缘由,而他在许久之前,就已经猜测到了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地方。”

    于化岭点头,没想太多,便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

    “他是经常有些语出惊人的时候,能猜到你的想法,想来也不过是让他误打误撞给猜出来了。”

    明济心神色动了动,只是也随之一笑,说道

    “不见得吧,我在逃亡路上,也听说了些许关于他的事迹,是说,一众名门世家的弟子前往降灵门的地方参夺宝大会,结果却只有他一人安全而返,若只有误打误撞的本事,恐怕不足以让其能安然无恙,逃出生天。”

    提起来这桩事情,于化岭也是震惊遗憾,他临行前,也是知晓张青阳将参加所谓夺宝大会的事情交付给了叶迷津,那是他只以为张青阳是顾虑宗门名声,所以觉得派叶迷津前去,能更有把握拔得头筹,却没有想到这样一场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夺宝大会,竟然是要夺命取灵的一场阴谋。

    降灵门门主已尽天命之年,为延年益寿,竟然设下阴毒阵法来逆转阴阳,夺取这些少年弟子的修为灵气为己所用,最后结果是降灵门门主被阵法反噬,爆体而亡,那些弟子也死伤大半,侥幸存活不是再无修行之路可谈,便是神志大毁,只有叶迷津完好无损的存活下来。

    而这场夺宝大会的阴谋败露后不久,降灵门便被联合灭门,这又是后话了。

    当下,于化岭也随之叹道

    “迷津是及其聪明之人,但却也让人费解,他是怎么才侥幸保全自身,全身而退。”

    明济心便道

    “如果他也是杀人凶手之一呢?”

    于化岭:……

    于化岭嘴角的笑容一凝,显然没想到明济心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种猜测,未免太过惊悚了一些,虽然……

    自己心中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猜测,那么多人参与进去,甚至连带降灵门门主与诸多弟子在内,最后竟然只有叶迷津一个人不但安然无恙,并且修为大增,若说全是因为他天运加持,才在逼命之际临阵突破修为大涨,随后逃出生天,也未免太过于勉强了。

    但他仍然相信,或者说,希望叶迷津没有误入歧途,犯下杀戒。

    这点私心倒也没说出来的必要,于化岭只是摇摇头说道

    “不至于如此,迷津他——虽然行事作风异于常人,但若说主动杀人,他应该不会如此。”

    主动杀人不会,但不代表不会见死不救啊。

    明济心在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空闲时候也在心中盘算了一遍当时的情形,虽然许多细节不甚清楚,但仅凭借这些大致的印象,也足以让他了然,这位叶迷津,大概是也是心狠手辣,果决非常之人了。

    不过,明济心倒也没坚持己见,听于化岭语气之间是对叶迷津全然的偏向,便从善如流的带着些许歉意说道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说来,其实我还应该感谢他才对,若非他与您一番分析,说服您前来一路相助,恐怕我等现在已经遭逢不测,只是耽搁您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也在他的计量范围之内呢。”

    于化岭:……

    怎么听着总有些话里有话呢。

    于化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哑然失笑道

    “你们这些小鬼……说话倒是比我这有意思的多,你这样说,是在感谢他,或者感谢我,还是在提醒我被他利用了呢。”

    明济心只是莞尔道

    “当然是真心感激,一路上确实承蒙前辈救助许多,自然所言皆是肺腑,若让前辈多想,那是济心用词不当,还请前辈见谅,莫要和我一般见识。”

    于化岭只得摇摇头,只觉得果然自己和这些小辈果然很有些隔阂在内,无法全然理解他们的思绪了,但他想了想,还是说

    “回去之后,我会对他多加注意一番。”

    其实不用明济心提醒,他也有所感觉,叶迷津是故意支自己出来,但想来支自己出来的远呀,左右不过是想去借阅一些对他而言还是禁书的术法罢了,也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况且这一路上他也有意探寻太玄宗的消息,也没听说太玄宗出什么事情,再来,他既然是下了决心来一路上找寻着三个人,当然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如今已经将明济心与薛寄月送回薛凭风身侧,也算此事告一段落,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倒是可以回去之后,好好地探查一番叶迷津这小子究竟在鼓捣些什么鬼主意。

    想到这里,于化岭又忍不住笑道

    “既是如此,我也该回去了,多日未回,还真不知道叶迷津和我那个不管事的徒弟把载道院祸害成什么样子,唉,想想还真是有些不太敢回去面对啊。”

    第155章 突兀质疑

    什么不敢回去面对一堆乱摊子, 那就是开玩笑说的话了。

    明济心随之一笑,说道

    “前辈何须担心,有叶迷津这样聪明的弟子在, 连九死一生的局面也能转危为安, 替您看顾道场而已, 应该能够做出完美的应对吧。”

    “你对他评价倒是很高。”

    于化岭揉了揉下颚,又有所思考的看向他, 不解笑道

    “不过,这却又让老道我疑惑, 听你方才的言语,对他好像没什么好印象,怎么又说出这样好像赞赏的话呢。”

    虽然这赞赏的话听起来, 也好像有那么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在其中。

    “无法不高啊,无论是唯一幸存者,还是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我最终目的地之人,叶迷津——是值得让我放在心上的人,不过——”

    明济心坦然承认,在自己心中, 叶迷津自然不是寻常人物,至于后一句疑惑——好感与否与对对方的评价,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吧。

    “希望将来不会有见面的时候。”

    于化岭听完最后一句, 不由一笑

    “我还以为你会说希望和他见面。”

    明济心弯了弯眼睛, 觉得这种场面大可不必抱有什么期待。

    “我与他并非同道之人, 果真见面,十之八九是相对而立, 既是如此,当然不希望自己多一个如此强劲的对手。”

    于化岭摇摇头道

    “你想得未免是有些悲观了, 你们之间能有什么对立的时候呢,他可和你的敌人没什么关系——应该是没有的。”

    明济心动了动神色,倒是没反驳,只顺着他的话说

    “可能是我多想了吧,但前辈回去之后,记得仔细观察他一番,说不定会发现什么惊喜啊。”

    于化岭哈哈笑道

    “我会考虑你说的话,不过,希望你的话不要成真。”

    这种语境下的惊喜,怎么想都觉得是惊吓的可能性更大,明济心也随之露出开怀笑容,好像只是随口讲了一句笑话而已。

    而在告辞之前,于化岭又拿出一枚龟壳递给了明济心,嘱托他说道

    “如今你们也算是安全了,接下来便不必我操心,你我之间也算有缘,这一枚龟壳送你做信物,他日若有需要之处,尽可前来找我。”

    明济心坐直了身躯,双手接过了那枚龟壳,郑重说道

    “是,那就提前先对前辈说一声叨扰了。”

    他虽然并没有依赖别人的打算,但也不好推辞,况——时过境迁,谁知道将来自己会不会有请求人帮助的时候呢,所以,既然是对方发自内心,朝着自己释放而来的纯粹善意,倒不如坦然接下,一则不算辜负眼前之人的好意,二则也为将来留一条可供选择的道路。

    而在送别于化岭离去之后,也到了明济心离开的时候。

    薛寄月被侍女们拉着出去玩耍,一应侍从也被遣至院外看顾,只剩下明济心与薛凭风坐在书房内详谈。

    而明济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已经将寄月安全送回您的身边,此事已了,我也好全无顾忌,安心走接下来的路途了。”

    “济心,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薛凭风皱眉看向他,生出不好的预感

    “你这样说,难道是现在又有离开的意思了吗,你可知你母亲日夜想念你,难道你竟然不能回去看她一眼,以让你的母亲心安么?”

    提及母亲,明济心自然涌现一阵酸涩与不舍,然而那却不能阻止他做出离开的决定

    “有您在,我并没有任何不放心母亲的地方,而母亲若知道我是为何奔波在外,也必然会理解我的。”

    薛凭风早知道他不会老老实实跟着自己回去簇锦,却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离开,叹息一声,是为他这种擅自行事感到头疼,又劝慰道

    “我知晓你救主心切,但凭你一人,如何成事?倒不如先随我一道回去簇锦,韬光养晦一番,再来进行详细部署,等到了绝佳出手的机会,你若需要什么财物人力,舅舅我自然是全然相助,况且,你既然跟我回去,我自然是想着你能帮我处理一些事物,若你果真有这种实力,金风玉露行将来交付与你,我也很是放心,届时你手握天下第一商行,想做什么做不到,总好过你现在意气用事,一意孤行,莫说去救人,你连自己的生存都是问题。”

    金风玉露行,这可称之为天下第一的商行,竟然真的有要交给他的打算,这岂不是天下最大的诱惑么,然而明济心神色明灭,在激动与惊喜之外,他所展露的情绪却是转瞬即逝的痛苦与愤恨。

    “等,能等来什么机会,况且——”

    明济心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才轻声道

    “我无法说服自己,在与灭亡碧龙部罪魁祸首合作之人的屋檐下苟且偷生。”

    “明济心!”

    这一声判言实在说的突兀,来的猝不及防,饶是他的声音很轻,却也让薛凭风听得仔细,心中一阵骇然,不由声音也随之严厉起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知晓你一路逃亡而来,对一应人事必然是多加戒备,才保你们有惊无险,但你如今竟然将这种敌意放在我身上,岂不是也是疑心过重,难不成我费心迎接你,反倒是错了。”

    任谁费心苦力,千里而来,却听到这等贬低之言,不觉诛心呢。

    “因为疑点太多,所以才会让人生出疑心,不是吗?”

    明济心的声音却更为坚定了一些,他抬眼直视着眼前之人,这是天下第一商行的主人,是母亲的亲弟弟,亦是对自己很好的舅父,但——却也是让自己失去故乡主公之人。

    “这一路逃亡,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些所谓万灵承天会之人,若没巨大财力支撑,如何能养活那么多人,且兵强马壮,兵甲精良,若没对缕春乃至霖州的了解详细,又如何能如此快速的攻入缕春,而缕春城内,又怎么会有这么多反叛之人,可知这些商户最为重利,能让他们倒向一个前途并不明晰的组织,必然有人居中牵线搭桥,而这样一个人,并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能够供给如此多人,且保证其穿戴精良兵甲的巨大财力,对缕春了若指掌,且能说服城内不少商户暗中投敌……这样的存在,与其说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不如讲只有眼前之人才能做到。

    明济心缓了一口气,才又接着说

    “最后,这些万灵承天会之人,既然想要一鸣惊人,为何不趁着母亲寿宴——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霖州盛事上攻入进来,难道不是在这等缕春最为热闹非凡之时攻入,才更为震慑人心吗?但他们却忍耐下来,非要等您离开之后,才选择进攻,其中深意,不难猜测。”

    明济心的话一句句在静谧的书房内响起,若被侍从听见,只怕要被吓得肝胆俱裂,而他的话告一段落之后,这书房也如死寂一般了。

    “就凭这些,你便如此轻易的来质疑我么。”

    沉默许久之后,薛凭风气极反笑,他知晓自己这外甥自负聪明,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疑神疑鬼到这种地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竟然也异想天开的能联系在一起。

    “明济心,若我真如你所言,与其勾结,我又何必留下寄月在缕春陪着你一块胡闹,再来跟着你到处逃难,难道也是不顾父女情谊,眼睁睁送她死去吗?”

    “正是如此,才让我更加确定,您与万灵承天会有所牵连。”

    提起来薛寄月,明济心自然心中有所亏欠,毕竟,当真是因为自己,才让她也跟着平白多受着些苦楚,但这并不能让他因此便放下疑心。

    明济心移开视线,声音冷淡

    “一路上追兵似乎有所顾忌,只为生擒活捉,但看万灵承天会对霖州所做的一切,是毫不留情的杀戮之举,怎会对我们如此仁慈呢,而让我最为疑惑的是——那位来自万灵承天会的江飘蓬,在让我做出选择的时候,为何讲,选对了也许我们三个都能活,选错了,死的可就不止一个人,若他真想让威胁来的更有压迫,应该说选错了三个都得死,不是吗,这样说,只能讲,我们三个人之间,有一个人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必须要活命,我当然是无所谓生死的一个,世子么,对方也只是在意他身负龙脉,对其生死全不在意,若不是我以龙脉相逼,天道相迫,世子此刻怕也已经凋亡,那么能让他留情之人,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一口气说完之后,明济心缓了一口气,有些自嘲的一笑

    “这样说,我该感谢您让薛寄月留下来,否则,若非投鼠忌器,只怕单凭我与世子,活不到现在。”

    薛凭风脸色更为难看,听到最后甚至厌倦的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他质疑的神色,只在他言语结束之后,才不耐烦的说道

    “一切不过是你的揣测而已。”

    “或许是吧。”

    明济心随口说,他确实没有任何的实质证据,而选择说出这样的话,则代表他与眼前之人的关系,自今日起是要完全决裂了,但他并不后悔。

    明济心抬起头看向窗外,草木延伸之外,那是辽阔湛蓝的天空,也是他的将来,是辽阔无边的天下,却也是再无归途的漂泊流浪

    “无论如何,我不会跟着您去簇锦的,至于金风玉露行,有您,有寄月足以,并不需要我一个外人参与进去,母亲么……我想,您既然特意带母亲避开灾难,想来,也会替我找到一个好的理由来让母亲安心。”

    第156章 是为何故

    自觉已经无话可说, 明济心便要起身离开,倒是不忘临行之前,再朝薛凭风俯身行礼, 这是他出身世家, 自幼养成的习惯, 纵然要做穷困奔波之徒,旧日习惯却已深印身躯之中。

    一如他已经根深蒂固的忠君“愚思”。

    只是在他毫不留恋转身欲走时, 他听到了一声疲倦的叹息,然后一句问话随之而来

    “你还记得你舅母的样子吗?”

    明济心停下动作, 不解的看向对方,舅母么……怎么突然提起来呢。

    若说舅母的样子,他的脑子里只有一道轮廓静美的身影。

    舅母去世很早, 且逝世前许多年都在簇锦养病,不曾回过缕春,明济心她的印象实在不多。

    若说清晰的印象,大概也只有许多年前的夏日,自己随着母亲去看望舅母,因为下雨, 晚间便在舅父家借宿。

    廊外下着细密的雨水,廊下挂着光彩明亮的琉璃灯,舅母身上毒素发作, 疼痛难忍, 便让人采了许多的胭脂草, 坐在廊下为薛寄月染指甲消磨时光,见了他路过的身影, 也笑着将他招呼了过去,非要也为他染一染。

    明济心当然是不想涂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他不想让舅母失望,于是也坐了过去,洁白圆润的指甲被堆叠上厚厚的已经被捣成一团的花瓣,瞬间嫣红色的花汁便顺着手指流的到处都是,又不知道其中加了什么东西,让手指很有些麻痒的感觉,但尚且可以忍受。

    然后便又被裹上鲜嫩的麻叶子,用丝线细细缠绕,本是纤长优美的手指,不到半炷香便成了又粗又胖的,第二日起来除去已经干枯的花叶,半截手指也被染的通红泛黄,但指甲上的殷红却很是漂亮,洗去皮/肉上粘连的颜色,更显得指甲上的颜色晶莹剔透,浑然天成了。

    舅母很是满意的握着他的手指翻来覆去的看,高兴的说

    “真好看,哎呀,早知道往些年染指甲的时候也叫你了,就是可惜,留存的时间不能长久,大概一个月也就褪的差不多了,说起来,我有个朋友,染了蓝色的指甲,也很是好看,等一个月之后,济心你要记得来找我给你染个不一样的颜色。”

    明济心:……

    这实在是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提议,但又不好拂意,于是只好保持沉默。

    那个时候廊外仍接连不断的下着细密的雨水,他端正的坐在廊下,只是看一眼庭院中如注的雨水,听到的是雨水不断敲打花草楼阁发出的嘈杂声响,再看一眼对面自言自语的舅母,听到的是她时不时的喘气轻咳。

    舅母柳如絮了密雨催魂针,那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密雨催魂针的毒素已经侵入灵台灵脉,药石罔医,每经一场雨水,毒素与疼痛便会更深一层,缕春多雨之地,是再不能待下去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指甲上的红色尚且还很鲜艳,舅父一家便居家搬去簇锦,连带金风玉露行,也开始往外迁移,似乎也是从那一年开始,金风玉露行便不是缕春的商行,而是天下的商行了。

    提及早逝的妻子,薛凭风的语气带着难以缓解的悲痛

    “密雨催魂针之毒,乃是直入灵脉,若要解毒,非得清空灵脉不可,但灵脉清空,人也将亡,另有一法,是以龙气入体,或可驱逐毒素,但龙气取自龙脉灵台灵气,那岂是寻常人能够轻易得到的呢,纵然我有天下的财富,莫说请龙王部施恩,甚至连作为龙王府侍奉的姐夫都无法说服,在姐夫眼中,不,在世人眼中,龙脉至高无上,常人怎敢觊觎?我有这种念头,已经是大不敬之罪。”

    薛凭风没有正面去回应明济心对他与万灵承天会关系的猜测,却在这种时候掀开埋藏多年的陈年旧事,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明济心垂眸,低声道

    “可是父亲最后仍然选择了为您通融,而且最后也说服王上取一段龙气来为舅母缓解毒素,但是您拒绝了,并且说,有龙脉助力也无法根除毒素,还是不要让父亲难做,而且已经决定带领舅母前往簇锦养病,那个地方多阳少雨水,此毒发作的时间会少,且远不如在缕春痛苦,与其让舅母再承受一次开脉破府,且收效甚微的折磨,倒不如最后这段时光安稳的度过。”

    “济心,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我为什么选择拒绝,你又为何要故意忽略中间数年的周转等待呢。”

    薛凭风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嘲讽一笑,又将问题抛给他来回答

    “等到毒入灵台这一天,才等到龙王殿下施舍的一段龙气,不过只能暂缓毒素之侵染,已经无法完全驱逐毒素,我要之何用,你来说说看,我讲这样的话,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客套之言?”

    明济心:……

    “这是您的意气用事。”

    明济心深吸一口气,舅母之事,他无从置喙太多,只是时过境迁,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明济心无意与此刻为父亲或者龙王部辩解什么,但他也不可能为此而改变自己的决定。

    因此,他也只是说

    “所以,这是您选择背叛霖州的原因么,我明白了。”

    “你错了,我是商贾之流,没有必须效忠的主公,唯有看好可押宝的选择而已,何从谈起背叛呢。”

    薛凭风笑了一下,先是纠正了明济心的说法,然后否认了他的结论

    “所以这不是我选择背叛霖州的原因,而是我选择与万灵承天会合作的原因,商不朝用他万灵共生的理由说服了我,龙脉不该只为龙王部而存,取之天道的龙脉龙气,本就该归还天道所育化的万灵共享才对,所以我愿意给他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

    给他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便是选择了无视多年生长的故乡,任凭其灾祸天降,血流成河。

    明济心不相信眼前之人既然和对方合作,不会不知道对方的行事作风,不会猜不到对方攻占霖州之后会做出什么……但他还是选择了帮助。

    或许从他决意搬离缕春的时候起,就已经对此地再无任何感情可言了,若非亲生姐姐还在此地,大概也不会每年回来一次——哦对了,这或许也是他今年回来,突然提起来要带母亲离开缕春的原因。

    唯一在意的亲友也已经在不知一切的情况下完美撤离,女儿虽然执意留下,但提前打过招呼,寻机带回不难,所以此地如何,当然和他再没有关系了。

    亲耳听到极为亲近之人,承认与覆灭旧国之人有所牵扯助力,这让明济心呼吸难以控制的产生紊乱,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去缓缓的调息自己此刻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十分理解,却也十分明白,自己和他今日之后,当真再无任何血亲情谊可言。

    尽管薛凭风并不这么认为,仍想劝说他放弃固执己见的念头

    “至于为什么不将与万灵承天会的合作告诉你,并非是惧怕你知道,而是是念在你是我外甥的份上,不想多伤你被你父亲影响太深的忠君之心,而这数月逃亡,我之所以没有任何参与阻拦,是为了让你尽情实现你所谓忠君报国之心,济心,你为碧龙部所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何必还要执迷不悟,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你的所作所为,不是忠君报国,而是顽固不堪,抱残守缺,那就不是让人为之敬佩,而是为之感到可笑了。”

    可笑么,或许吧。

    但再怎样可笑的事情,也是他的未竟使命,怎敢忘却与放弃呢。

    明济心惨淡一笑,嘴角动了动,只觉得浑身无力,没有任何争论的心思,干脆说道

    “道不同,还是不必多言了,不如早日分离,只希望您能善待母亲——我想,您能够找到,很好的理由来安抚她的,今日之后,我与金风玉露行,与薛氏再无任何关系前来,也请您不必探听我的消息,至于寄月,也让她忘了我吧,以后我们也不是兄妹,不过是过路之人。”

    薛凭风见他当真是执迷不悟,油盐不进,且说出这样全然决裂的话,亦是同样感觉难以置信,且十分荒谬

    “真是心狠之人啊……为了已经覆灭不存的州府,而如此果决的抛弃尚存的亲友,济心,你扪心自问,当真不会后悔,觉得值得么?”

    或许会有后悔的时候吧,但却没什么可谈论值不值得的,这是他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事情,纵然重来无数次,他仍然会选择这样做,不会改变。

    但显然,这并非是眼前之人可以理解的,所以,明济心也只是道

    “各有所志而已。”

    各有所志,各有所志……这种愚不可及的念头,这种自走绝路的行为,也算得上是志向吗?

    薛凭风气极反笑,在书房来回走动几步,才冷声说道

    “那如果我告诉你,你的期望将永远不会有实现的一天呢?”

    薛凭风也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径直接着说

    “我猜的没错,接下来,你要为你着所谓的志向,仍要选择前往王都,去求见圣天子,下令其余州府去救援霖州,是么?那如果我告诉你,你的期望将注定会落空呢?”

    明济心淡淡道

    “那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薛凭风看着他越加冷漠的神色,轻哼一声,道

    “别急着不高兴,以为我是故意泼你冷水,我只是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还记得你关于王都之乱的预测吗?”

    第157章 仍要离开

    昔日父亲的一众好友游园闲谈的时候, 提起过关于王都的事宜,也问过明济心的想法。

    那时候,明济心曾经在众人面前言说, 王都为九州之主, 却三方分权, 而作为主人的圣天子,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方, 其薄弱无依,全无实权, 若此境况长久以往,不出三年,王都必乱。

    当时是, 诸位宾客对明济心的这番猜测都报之一笑,认为无稽之谈,那么薛凭风此刻突然提起来这件事情,难道是他的预想成真,王都已经出了混乱么?

    明济心不可置信的看向对方,心中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

    若果真如此, 也太过快速,王都之境况,竟然比他所想的最坏预演更加糟糕吗?

    而薛凭风接下来讲的话, 印证了他这个不好的预感。

    “一件你有先见之明早已经猜对, 但此时此刻, 却未必想要发生的事情——王都确实出事了。但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有谁做出了出格的举止,而是圣天子龙脉忽而出现衰亡之象, 且越发垂危——也许一年也等不了,王都便要再起波澜了。”

    什么?!

    明济心心中一紧, 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一切,脑海中只不断盘旋一句话——怎么会……偏偏是这样的时候!

    偏偏是自己要去求助王都的时候!

    薛凭风看着神色瞬间溃散的明济心,知晓这条消息的出现,无疑意味着明济心想要前往王都寻求援助的念头被当头斩断,但他仍然要继续说下去,并且,将早已经准备的一封信件递给了明济心

    “我本来想若你执意前往王都,我无法说服你,逼不得已,才要以此物劝慰你,但——罢了,此刻交付你,也算殊途同归,希望能让你看清现况,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王都所有人的重点必然在维系圣天子性命之中,而相较于圣天子的性命,与王都的未来,你该明白,在这样的时候,出现这样的事情,一个霖州,不会引起王都的在意,”

    明济心:……

    明济心手指抖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接过了那封信件,信封信件之上加盖无数章印与标记,且字迹潦草细密,叙述简要隐秘,足以说明这是一封来之不易的信件,而信件上所记载的圣天子龙脉垂危之时,于此刻而言,更是极为辛秘之事。

    那或许该说,无论任何时候,圣天子龙脉垂危,都是关乎天下的大事,因为这同样代表着圣天子只怕命不久矣,将要改换天地了。

    世上大概再没有任何事情,能越过圣天子登基陨落之事了,更何况如今的承阳,局势本就微妙,长公主,国师,世家谢氏之间,不过以圣天子为牵连的中心,来维系表面脆弱的平衡,但圣天子却突然性命垂危,时刻有逝去的危险,且膝下尚且无子,三方之间的暗潮,怕是要激烈的晃出水面,却又必须要极力压平。

    所以如今的王都,只会更加的防备森严,至少在新的皇子诞生之前,任何事,都比不上为这一任的圣天子续命重要。

    明济心无比清楚,了解,明白如今的王都怕是无暇顾及霖州,可是他仍然免不了想要质问,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时候呢。

    明济心闭了闭眼,然后才将视线无神的随意落在一处书柜的角落处,他静静的看着那角落里繁忙结网的蜘蛛,日光映照之下,那网丝是透明的银白,细密柔软,掠过一缕缕的银光,而蜘蛛也是周身透明,只是泛着一些微黄,应该是体内的血/肉吧。

    明济心漫无目的的想着,又觉得有些荒谬,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如此仔细的去研究一只不起眼的蜘蛛……他竟然也还能在这种分心之下,语气平稳的回答薛凭风的问话。

    “王都今日若抛弃霖州,他日难道不会抛弃其他州府,天下九州,能抛弃几次?我不信霖州之时,王都全不在意,就这样白白送出一个州府为万灵承天会所挟。”

    “这样的话,你究竟是想要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呢。”

    薛凭风转身走回去榻上坐下,这么长的时间的交谈,也让他心力俱疲,看向明济心的神色之中,也带有对其如此固执的无可奈何与不能理解

    “你心知肚明,今时今日,纵然没有任何人阻拦你,教你能成功进入,你最终仍是什么也求不到,终归失败而已。”

    明济心:……

    是,若执意在此刻入王都,那会是注定的失败与无功而返,这样的话说起来虽然冰冷无情,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现实。

    但他仍然选择离开

    “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不会停下脚步,世上不会有无解的棋局,此路不通,换条道而已,我总能走出来,寸步不行,才是真正的没有希望可言。”

    薛凭风:……

    话已说尽,再无任何挽留的言语可言了。

    薛凭风一手撑在桌案上扶额,一手无力的朝他摆了摆

    “你既然执意如此……那就去罢,我不会再阻拦你。”

    这就是真正要放弃挽留他的意思,也是真正从此以后,再不会考虑寄托什么希望在他身上的意思了。

    明济心的心头,无声息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与失落 ,然后便重归全然的坚定,他郑重朝薛凭风行了一道礼节,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便有侍从慌慌张张的走来,和他说明小公子一句话不说,就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离开了,而他所居住的屋内,好像除却一两件衣物,其余的东西什么也没有缺少。

    薛凭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侍从离开,呆坐片刻之后,才起身走出书房,走出庭院,走到了大道上,抬头看向远方,那是明济心渐行渐远的背影。

    日光之下,轻衣简行,数月逃亡甚至还没修整三日,就已经开始新一遍的奔波,这一次应该不会如上一次一般需要紧迫逃命了,可以从容前行,但这一次,也全没了任何可做希望的目标来做行路的支撑。

    孤身一人踏上看不见尽头的救亡之路,这条路能够走多久,又会走到怎样的尽头呢。

    薛凭风看不到答案。

    官道旁是寂静荒地,热闹屋舍,也有片片青竹,供给行人歇脚的亭子立在青竹环绕之中,破败不堪,甚至凳子也缺了一只腿,明济心走累了,只是略微坐了一会儿,喝了一口水,左右看了看,惊喜的发现竹林里倒着一杆青竹。

    这杆青竹长短适宜,一手握着正好,各个竹节处已经被磨得光滑泛白,就连两头也没有任何的刺手,甚至其中一端还散乱得缠绕着五颜六色的布条,只是大概被遗忘太久,所以松散的厉害,且染了许多的尘泥,大概是附近村庄里谁家的孩子做的竹竿,玩的无聊了扔在这里,今时今日,倒是便宜他这个过路客了。

    说起来倒是有些惭愧,他这样的年纪,无论如何谈不上拄杖走路,但他走的实在太累,总还是需要一些支撑的。

    于是,明济心颇有耐心的将那些布条去掉,又将竹竿擦拭干净,重新结实的绑上了细白的麻布,试了试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之后,才心情颇好的带着这只竹竿继续前行。

    身影已经完全远去之后,那破败的亭子里才出现一道身影,若有所思的看向明济心离开的身影,似乎是喃喃自语的讲。

    “其实应该再早一些出现,在风销骨的刀落下那刻,从天而降救人于性命垂危之时,无论心中还要什么芥蒂,那种时候也必然会生出许多的感激吧——可惜某位系统偏偏选择这种时候给我功法,错过绝佳的机会。”

    “分明是你自己想要,我只是满足你的愿望,并且,我可没强迫你在那个时候去参悟身外化身的功法。”

    另外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而且,你也可以刚才选择现身给予他安慰啊,孤独一人奔波劳累的遇上昔日故识,而且如果你再说些认同他的话,无论如何,也会对你好感倍增吧。”

    这两道声音的来源,自然是白尽欢与天道了。

    “首先,我要怎么解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听到天道的话,白尽欢呵呵两声,觉得他完全在说一些废话。

    “而且他的信念已经太过坚定,不需要我的认同,与其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弄巧成拙,主动示好反倒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倒不如做些静水流深的帮助啊。”

    天道哦了一声,没什么感情的说

    “所以这就是你送他一根竹竿的原因?”

    白尽欢晃了晃手指,纠正他的说法

    “是我精挑细选,十分适合长途行走借以支撑的竹竿,而且必要时,还可以成为自己装瘸扮可怜的绝佳道具啊。”

    天道:……

    所以,那还不就是一只竹竿而已。

    说起来这件事情,就很是无语,慎重的讲要送明济心一份助力他长途跋涉的礼物,还以为要什么代步工具,车马牛驴都想了一遍,甚至飞鸟走兽也不是没有可能,结果白尽欢竟然是选择了一根竹竿,而且还煞有介事的去制造一个被自然丢弃的场景。

    真是竹竿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送的……展现自己挑拄仗的技艺好吗,这难道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才能么,况且这样匿名送出,也完全没炫耀出去啊。

    所以这就是人与系统的差异所在了,白尽欢为人与系统之间的厚壁障感慨了一番,才说

    “这你就不懂了,礼轻情意重,自在不言中嘛。”

    第158章 接风之物

    白尽欢仰头往明济心前行的道路上看去, 隐隐约约,似乎可以看到那道孤独前行的身影。

    他心中预演将要发生的一切,那对于明济心而言, 该是新一轮的失败, 但相比在薛凭风这里所遭遇的打击——所能够, 想要依赖的一切力量与方向全被斩断,破灭, 那只是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不是将其压垮的稻草,而是改变他不能, 不愿,不敢停下脚步的稻草。

    白尽欢声音平静,语气清淡

    “这只是一件随手送出的东西, 还有一份大礼在后面,但这份礼物现在还不是送出的时候,仍需再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让他彻底想明白一件事情,然后知道暂时的停缓,不会影响已经糟糕透顶的局势, 却可以让他将自己变得更为强大。”

    白尽欢收回了视线,果然不打算跟上明济心的步伐,而是转身离去。

    “至于在此之前时间, 倒不如先练习一番新学会的身外化身之术吧。”

    这是说, 他最终还是选择去修行身外化身之术。

    当然, 白尽欢也没打算第一次运入实战,就化出七道化身去往七个地方去见七个人, 那种场景想想都觉得混乱无比,自己又没自虐的爱好。

    所以还是先从化出一个来吧, 也算是做一次试验,为了安全起见,白尽欢并不打算原身与化身同时进行某种事宜,而是保持原身的状态不变,先去运转化身,体验一番其中玄妙之处——以天道所言,这道身外化身之术,倒是可以瞬间转移千里之外,且另外一件事情——

    从九州境内任何地方,瞬间回转碧虚玄宫的阵法,也一并交付了给他。

    一下子福利给的太多,反而让白尽欢感觉其中有诈

    “你竟然这么好心?”

    “一向对你有求必应啊。”

    天道觉得这人是真没什么良心,好处没见记着一点,有什么感激戴德的心情,倒是次次不忘数落自己的坏处,好在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天道,宠辱不惊,以德报怨。

    于是又不由感慨,纵观三千天道,横对八百系统,在没有比它更好的存在了。

    白尽欢“噫”了一声,显然是不以为然的,可见天道是好天道,可惜创世者不是什么好创世者,于是也只能呜呼哀哉,自行调理自己了。

    而在真正开始身外化身术法前,白尽欢需要找到一个地方先妥善的安置原身,这个地方,当然没有比碧虚玄宫更安全的所在了。

    说起来,似乎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去过碧虚玄宫,在回去的时候,白尽欢的眼皮突兀的跳了几下,于是总感觉惴惴不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碧虚玄宫能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几乎不假思索,白尽欢便想到宣浓光了,也不知道他修行出什么名堂,这些时日有没有做什么坏事,嗯,应该说做了多少坏事。

    虽然白尽欢对宣浓光能老老实实的修行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当他回到碧虚玄宫,看到眼前的一切时,还是不由为宣浓光的肆无忌惮而震惊到了。

    白尽欢大脑空白了很长时间,一应思绪才渐渐回笼,他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一切

    那是说,除却青冥殿外,整座碧虚玄宫三千宫殿,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花草树木,五彩斑斓,波光粼粼,凡是能够到达的地方,尽数是蛇类游走盘卧。

    一时间,白尽欢不是很有踏入宫门的勇气。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没回到碧虚玄宫,其实是落入蛇窝,但显然这世上无论是怎么庞大的蛇窝,也不会有这么辽阔繁华的构造的。

    虽然白尽欢对蛇这种生物谈不上害怕,但见三千宫殿到处都是,且各色各类,应有尽有,也还是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恨不能自戳双目。

    好在这些只是法相幻化的东西而已,白尽欢安慰自己,不然,他还真有的头疼,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说不定要弃殿而逃,那可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但这也不代表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在还没找到始作俑者之前,总是要先问一问监管者的失职。

    “天道,你能解释下这是什么意思么?无论如何,你也是名义上的一宫之主,就任由宣浓光这么糟蹋吗?”

    “我又不在此处存活。”

    所以对它并没有影响啊,况且——

    这下就轮到天道无甚所谓了,不过他还是不那么敷衍的讲了一个正直的理由。

    “天下皆是吾之所在,万物皆为吾之所爱,吾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白尽欢:……

    好一个顺其自然……真不是故意无视么。

    白尽欢凉凉道

    “你稍微制止一番他这样无法无天的做法,不也是顺手而为么。但是你却什么也没有做,你这所谓的一宫之主,师尊之名,难道还真只是一个称号而已?”

    这个问题,天道回答的更加理直气壮了。

    “我乃是育化万物,维系天地法则的存在,无论是怎样的理由,也不能够现身任何生灵之前,作为创造这个世界的主人,你应该能够理解的,对吧。”

    白尽欢:……

    说的很有道理,但他还是觉得这是故意报复。

    不能现身万灵眼前,总可以告诉自己吧,结果却什么也没讲,就是故意想看自己会有什么反应吧。

    不过——算了,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区区一个小心眼的系统一般见识。

    白尽欢面无表情的走入蛇山蛇海之中,一手施法“心狠手辣”的将沿路所有蛇属尽数消散,一手撑着伞,隔开因为法相消散,而漫天飘散的灵气灵光。

    等到白尽欢在莲池旁边找到宣浓光时,对方显然已经感应到大批法相化象的消陨,而知道应该是大师兄回来,所以十分乖巧的站在岸边迎接大师兄的到来。

    反正逃是逃不出大师兄的法眼,那还不如坦然面对,顺便想好怎样坦白才能平息大师兄的怒火。

    所以,在看到大师兄慢慢出现眼前的时候,宣浓光已经做好十分完美的灿烂笑容,主动迎了上去,做出想念且欢喜的表情,雀跃的说

    “大师兄,您终于回来了呀,这么长时间,可是让我十分想念啊。”

    “你是说用满宫的蛇表达的十分想念吗?”

    白尽欢弯了弯眼睛,很是和善的说

    “还真是让人十分惊喜的礼物,若我不给你准备一些回礼,岂不是身为大师兄的失职?”

    宣浓光:……回礼吗?还是不要了。

    宣浓光对上大师兄明显别有深意的目光,瑟缩了一下,连忙摇头拒绝

    “这个真的不用!——为大师兄准备礼物,是我身为师弟应该的,大师兄千万不要有回礼,而且,其实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是因为——”

    他将法相绵延整座碧虚玄宫,当然是想知道自己的极限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也是想完全去探寻关于这座宫殿的秘密,如何能找到出去的秘密就更好了——当然这个还没出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是出于想要掌控这座碧虚玄宫的念头。

    但这个势必不能说出来。

    平素他想逃出去都已经让大师兄各种设陷阱了,若让大师兄知道自己竟然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下场岂不是更惨。

    宣浓光硬着头皮,在大师兄和善的目光中,慢吞吞的说出了想好的理由

    “是因为我想第一时间让大师兄看到我这段时间修行的成就!怎么样,大师兄,我现在是不是很厉害?”

    说到最后,宣浓光双眼熠熠生光,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单纯想要在大师兄面前展示修为以期得到夸赞的师弟。

    说的他自己都信了。

    可惜白尽欢并不买账。

    笑容收敛之后,便语气冰冷的说道

    “丝毫不顾及旁人感受,将法相散放的遍地都是,如此肆无忌惮,你还很得意?我在想要不要给你立一些规矩来遵守了。”

    宣浓光可怜兮兮的说

    “大师兄,我再不敢了,我可没有让它们吞吃破坏任何的东西啊。”

    说完之后,又嘀嘀咕咕的讲

    “而且这里哪有旁人,大师兄您不在,就剩我和姬彻天那家伙了,我可没去打扰他,哦哦,还要师尊——我连师尊他老人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青冥殿也完全进不去,更不可能打扰到什么了”

    “所以我还要夸奖你么?”

    白尽欢怀疑的看向他

    “没有打扰到彻天,你会这么老实规矩吗?”

    宣浓光:……

    那当然不会,但他也确确实实没有将法相延伸入姬彻天的居所

    至于原因嘛——

    白尽欢站在姬彻天所居宫殿外,沉默的看着门前立着的木牌

    【宣浓光与其法相不得入内,主人擅入,逐之静室,法相擅入,斩之勿论】

    字写的是龙飞凤舞,甚是大气磅礴,叫人一眼看去,便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震慑。

    嗯……怎么说呢,无论将来姬彻天会成长为怎样的人,但现在的姬彻天显然还是一个心软仁慈,典雅有礼的好孩子。

    实在很难想象宣浓光到底是做了怎样人神共愤的事情,才逼得姬彻天这么冷酷无情的的立一块牌子在门口。

    噫。

    白尽欢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想象了。

    白尽欢悠悠的回头看向跟着过来,但显然对这里很是心虚的宣浓光,想了又想,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

    “你可真是一个人才。”

    宣浓光:……啊?

    什么意思?夸自己的吗……但感觉好像不太可能。

    在宣浓光疑惑的目光中,白尽欢抬脚走入了殿内。

    第159章 三个选项

    宣浓光一头雾水的在姬彻天的宫殿门口来回张望, 但想了想,还是真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毕竟姬彻天敢这么写,也是真的这么干过呀。

    是说, 宣浓光当然也没放过姬彻天这里, 一夜之间, 便将法相放满全殿,甚至连他的床榻也塞了几条蛇……

    然后第二天姬彻天便阴沉着脸一枪断了整座宫殿的蛇之法相, 随后将宣浓光关到一间空荡荡且只有一扇小窗的房间里去了,并且加注了无数的禁制, 直到三天后才将他放出来,提着领子就扔出了院外,设了阵法, 树了牌子,然后头也不回的进殿关门。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雷厉风行一气呵成,显然是意志坚决。

    而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宣浓光再也没进去过姬彻天的居所,只有姬彻天出来的时候,才会见上一面, 时不时感慨,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冷酷无情的模样啊。

    姬彻天懒得理他,他已经前所未有的了解, 打蛇随棍上, 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白尽欢进去的时候, 姬彻天正坐在院子的月桂树下,俯在桌案上写着什么东西, 正是傍晚,夕阳微风之中修行, 当真是十分惬意了。

    感觉到有人进入,抬头去看便见到了大师兄的身影,也是有些意外,连忙走了过去迎接。

    思索一下之后,才开口说

    “大师兄,您回来了?不知您往人间界走这一趟……如今是怎样的情形?”

    白尽欢看着他,微微一笑,只是说道

    “人间九州,时刻有千变万化,你是要问何处的情形呢。”

    姬彻天:……他想问的地方,具体而言,也不过王都与紫龙部两处而已。

    在姬彻天沉默的时候,白尽欢已经越过他的身影朝着树下的桌案走去,洁白宣纸上撰写了一些语句,上面则是摊开了一本书册。

    姬彻天也跟在身后走了过去,又主动的解说道

    “这是从大师兄您的书房内找到的一部策论,觉得有些语句倒是颇为有趣,引人深思,所以做了一些解读。”

    白尽欢嗯了一声,站在桌案前看了半晌,才开口说

    “这段时间我不在,你的一应修行之事如何?可有不解之处,我接下来应该也不会空闲,并无时间主动来询问你们增益如何,你尽可以趁着现在告知与我你的困惑。”

    姬彻天听闻此言,不欲让大师兄担忧,所以便懂事的讲

    “一切都好,大师兄尽可放心。”

    白尽欢:……

    “一切都好……那就是觉得现在的修行颇为轻松咯。”

    白尽欢却是朝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显然别有深意的笑容,慢悠悠的说

    “既然如此,在我离开之前,为你留一道试题吧。”

    姬彻天:……

    总觉得好像回答错了一个问题。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说出去的话,当然也没收回的道理了。

    便见大师兄伸手将他写的东西收纳起来放在了一遍,然后提笔沾墨,在新的纸张上画了一个小圈,开口说道

    “假设现在,你有一支底蕴深厚,但又遭受了一些磋磨乃至于有些萎靡的力量,姑且称之为甲。”

    白尽欢在那个圆圈旁边写了一个“甲”字,又往起右上方画了第二个圈,并随着说出的言语,继续往下画写。

    “现在甲地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但在这个时候,有两个地方需要你做援助,第一个地方乙,此地危难算不上急切,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另外一个地方丙,与你之关系暂且浅薄,但是却已经陷入到了毁天灭地的灾祸之中,需要主意的是——这两个地方,乙是导致你之力量遭受磨难的根源所在,而丙也直接参与到了对你之力量削弱的事情之中。”

    虽然用的都是代称,但姬彻天却了然,所谓属于他的力量,那应该是说紫龙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方,该是王都无疑,王都又出什么变故?还有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毁天灭地的灾祸……那又是什么?难道人间九州……出了什么大事吗?

    姬彻天心脉跳动的有些快速,他有些紧张的看向大师兄,后者并没有和他解说这件事情的打算,只是顺着自己的代称,讲

    “那么,现在就需要你做出抉择了,你可以选择对两处的为难视而不见,而趁着这个旁人都不怎么在意你的时机,继续休养生息,也可以选择不计前嫌,前去营救其中之一,三选一,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说完之后,白尽欢便放下了纸笔,等待姬彻天说出答案。

    姬彻天低头看着大师兄划出的简略图形,心脉的跳动虽然已经趋于平稳,但他却无法立刻给出答案。

    诚如大师兄所言,这是简单的问题,但他却不能只将其当一个简单的三选一来看待。

    紫龙部,王都……另外一个还不知名,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州府。

    对别处的为难视而不见,闭门自保,他做不到,况且,他也不认为对其它两个地方的危难保持视而不见,是什么好选择,小处而言,这样做太过无情,大处来讲,

    可是,他如果要选择去援助王都,且不说王都能不能让他进入都还是一个难题,放着一深陷灾难之中的地方不管,他也于心不忍,而一处不管,若此灾难绵延其他州府,又当如何呢。

    而他要选择去救援那座州府,既然说是遭遇了毁天灭地的灾祸,若前去援助,那就要做好会损失力量的准备,且选择放弃王都……只怕麻烦过后,紫龙部的处境更为艰难。

    天下可是有九州龙王部的。

    那,若全都选择要呢……会有这种选项吗。

    姬彻天的手指在上面来回滑动,并且,试图将其与自己所了解的实况联系起来,可是,他越联系的紧密,却更觉得棘手难为。

    做出任何一种选择,完成目标的过程艰难,完成目标得到的利益不明,但做出这种选择而放弃另外两个选择……所舍弃的,所付出的代价,却是肉眼可见的巨大。

    而这还只是他根据想象所估算的情况,实际上……仅凭他对王都的预判,情形只会比他想象之中更为困苦。

    “你想全都要,也不是不行啊,如何抉择全看你自己而已。”

    大师兄好像能够猜中他的心思一样,在他思索这种可能的时候,大师兄的声音便在一旁响起,又语气轻快的说

    “这应该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吧,随便选一个就好了,没有确定的答案,你就算是全选放弃,任其自生自灭,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个纸上谈论的假设而已,放轻松吧。”

    姬彻天:……这要怎么放轻松……

    见他并不说话,白尽欢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的讲

    “如果你实在觉得困难,那也不必急着给我答案,你还有不少的时间可以慢慢来思考这个问题,我想,你会做出自己觉得最为合适的选择。”

    是么……

    大师兄还真是……一出现就给自己出了一个太过难辨的问题。

    且显然是一个不会给予答案的问题。

    姬彻天苦笑一声,说

    “承蒙大师兄,我会仔细来思考这个问题的……只是,不知大师兄可还能提供更多的细节,来做参考。”

    “需要什么细节呢,如果你说的是事无巨细,那不如自己自行寻索。”

    白尽欢在姬彻天疑惑的目光之中,微笑道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情,等你做出选择,想出答案之时,就是你离开碧虚玄宫的时候了。”

    姬彻天:……!!

    离开?!

    反应过来大师兄说了什么的时候,姬彻天有一瞬间的愕然,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毫无任何防备,大师兄就如此突兀的说他可以离开碧虚玄宫了。

    大师兄的语气太过平静,似乎只是说他离开宫殿出去走走一样……但那显然是不一样的意义。

    白尽欢看着姬彻天愣愣的表情,失笑道

    “怎么,要离开这里,你不应该表现的欣喜若狂吗?”

    姬彻天:……

    真正能够离开这里,当然也有激动与喜悦,但比起来惊喜,他心上涌现更多的竟然是意外与不舍。

    意外是没想到分别的时间来的这么突然,至于不舍……大概是不舍现在平静安稳的时光吧,他心知肚明,一旦离开碧虚玄宫,那么,就是真正面对这种需要做出抉择的场面了。

    “只是没想到……过得这样快。”

    进入此地时的迷茫似乎还历历在目,那时觉得三年好像是太过长远的时光,如今却觉得不经意间这些时光就已经逝去不存了。

    白尽欢弯了弯嘴角,道

    “时光如梭飞逝,不待人情,匆匆而过,所以讲要珍惜才是,尤其是你——与如你一样的人,乱世之中,更不允许白耗时光,也容不下做出错误的选择,也许只是小小的过错,得到的便会是无法弥补的结果。”

    姬彻天尚且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下意识便道

    “大师兄,现在就开始和我讲告别的话了吗?这些是对我离开之后的忠告么。”

    白尽欢“嗯?”了一声,哑然失笑

    “只是一点小小的感慨而已,至于告别么,也不必想得太多,至少十天半个月内,你应该还是离不开这里的,所以还是暂且安心呆在这里吧——哦,对了,这件事情也还不要告诉宣浓光,不然,怕他不知道又闹出什么动静来。”

    以宣浓光的性情,如果被他知道后来的姬彻天会比他先离开……怕是要闹得天翻地覆了,想想都觉得头疼。

    第160章 产生幻觉

    姬彻天对宣浓光的恶劣性情很是了解, 当然也十分清楚他对出去碧虚玄宫的念头,若真被他知晓自己有出去的希望,他却仍需要和那只莲池内莲花来做斗争……, 只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虽然若只看这件事情, 宣浓光实在可怜, 他一心想要离开碧虚玄宫,大师兄也早早地答应了他会放他离开, 可是却又为他设置了一个看似简单,却又好像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纵然失败无数次,甚至心中清楚没完成的可能,却还是锲而不舍的进行尝试, 与他相比,自己要出去的条件,可以说相当简单了。

    这样讲来,似乎是对宣浓光很有些不公平,且过于苛刻,让人当真要为其心生同情, 但想想他日常的所做所为,又觉得同情他简直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宣浓光虽然想出去碧虚玄宫,但在这里的时候, 可也一点没表现出被困窘的闷闷不乐与郁结难捱, 反而, 因为知晓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宫一殿, 都难以破坏,所以相当肆无忌惮的去做他所想到的任何破坏。

    他困在这里尚且不会安分, 他若出去,还真不知道要给外面的世界带去什么灾难啊。

    于是与大师兄对视了一眼之后,姬彻天便心意相通的点头,说

    “这是自然。”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继续你的修行吧。”

    说完之后,白尽欢便背手在后,于姬彻天的目送之中,潇洒离去了。

    而另外一侧,宣浓光一直提心吊胆的等待大师兄的“惩罚”,虽然自己找好了把蛇弄得满地的都是的借口,也觉得自己找的理由按理来说挑不出什么毛病,很希望这样就能糊弄过去,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那是不可能的。

    按照以往惯例……只怕自己这次要收到更痛苦的责罚了。

    等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发煎熬,于是,等到第二天也没等到大师兄的惩罚降临,宣浓光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与其等大师兄想好了惩罚自己的招式,还不如自己先去承认错误,然后得到大师兄饶过自己这次的确切回应,虽然并不后悔这么做……但,总而言之先认错吧!

    可是大师兄殿门紧闭,等到日上三竿也没等到开门的迹象。

    于是宣浓光决定翻墙进去认错。

    不得不说,宣浓光的行动力还是十分强悍的,在他做出这个想法之后,便一跃而起,十分利索的翻过了高墙,然后先去了寝殿找人,敲门没有回应,推门进去,殿内内清辉寂静,莫说有人,甚至是连被褥都是没有翻开过的迹象。

    难道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宣浓光在殿内跑了一圈,最后才在书房内发现了大师兄的身影。

    而且不止一个。

    他的面前,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大师兄。

    一定是自己没有睡醒在做梦!

    宣浓光恍恍惚惚的退出了书房,关上屋门,深呼吸三次,才又伸手放在门上,然后屏气凝神,战战兢兢的打开书房大门,这次打开的方式对了,屋内只有一个大师兄。

    宣浓光放心下来,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嘛,果然刚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话说自己为什么会幻想出来两个大师兄……一个就已经够让自己备受折磨了,两个……自己竟然幻想出这种可怕的事情,难道自己是压力太大了吗!

    宣浓光走到了大师兄身边,还有些感慨的说

    “大师兄,我刚才竟然看到两个您,不会是我这段时间太过勤奋的修行,所以导致太过疲惫,出现幻觉了吧。”

    白尽欢:……

    倒也不必如此自卖自夸,而且,能干出把法相占据所有宫殿这种事情,勤于修行可能是真的,但太过疲倦有待商榷。

    白尽欢抬起头笑眯眯的看向他,开口说话,先来纠正他的认知

    “不是幻觉哦。”

    宣浓光:……

    什么意思?

    宣浓光的神色从疑惑一下子转变为了震惊,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大师兄……竟然就这么在自己眼前,召唤出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并且朝着自己开口说话,用着和大师兄一模一样的语气——只是更冷淡一些,像是最开始自己见到的大师兄

    “是两个我,开心吗?”

    宣浓光:……

    宣浓光抽了抽嘴角,实在说不出开心的话。

    用一脸冷漠的表情,一口冷漠的语气,来问出这种开不开心的话……只会让人感到惊悚好吗!

    这难道就是大师兄要给自己的惩罚吗?变出来另外和他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企图吓死自己?

    接下来不会是让自己选择看哪个是真实的大师兄,然后选错就会有什么惩罚……宣浓光虽然神色没变,未发一言,脑子却已经想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了,甚至因为太过于震惊,连自己怎么走出去大师兄居所都不知道,只隐约记得,这一次,大师兄因为还要其他的事情要做,好像真的不打算惩罚自己。

    但回去之后,宣浓光也是翻来覆去,无法专心自己的修行,脑子里全是两个大师兄身影……难道以后就要面对两个大师兄了么,这种事情不要发生啊!

    不行,还是要去问清楚大师兄这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世,不然,他今天晚上是不要想睡觉了。

    于是,宣浓光又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路飞奔跑到了大师兄的居所。

    仍然是书房,不同的是,这次大师兄是坐在书房另外一侧走廊下,混圆的月光如水流倾落,照出朦胧光辉。

    在这光辉之下,一个小孩子正拿着一只糕点,狼吞虎咽的吃着。

    等等——

    一个孩子?!

    宣浓光吓了一跳,连忙走了过去,到了近前,又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大师兄旁边,是一个孩子,大概是身形太低,又或者游廊太高,他站在廊下,只堪堪露出一个头顶。

    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崽子,或者应该更大一些,因为他太过瘦小,头发乱蓬蓬的,脸上也脏兮兮的,身上穿着粗布麻衣,上面东一块西一块的打着深浅不一的补丁,这一应装扮,实在和他手中过于精致的糕点格格不入。

    而这个正在吃东西的孩子,大概也是被他的突然出现震惊,手指紧紧握着点心,眼中带有惶恐的直直盯着他看,不知道是怕他这个人,还是怕他要抢走自己手里的食物。

    白尽欢也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宣浓光,又垂眸看向眼前的小孩子,温声道

    “吃吧,不必怕他,他不会打你的。”

    那小孩子这才咽了一下,点点头,接着低头细微又快速的啃食手中的糕点,嘴巴很快鼓了起来,又在艰难的吞咽之中缓慢的瘪了下去。

    白尽欢见他吃的太急,是连喝水都忘记,要强行逼自己将口里的食物咽下去,于是又给他递过去杯子,让他喝口水将食物顺下去,再接着吃东西。

    嘴巴里终于轻松下来,那小孩子便双眼亮晶晶的感激的看向他,喊道

    “多谢神明大人!”

    白尽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帮他将食物顺下去,然后笑着说道

    “慢点吃吧,没有人和你抢。”

    小孩子连忙点头,果然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虽然,还是很着急就是了。

    宣浓光看着眼前这“和乐融融”的一幕,总觉得有那么一点荒诞,这是真实发生自己眼前的事情吗?

    于是把自己的来意忘得一干二净,看了看眼前的小孩,又看了看大师兄,不可思议的问

    “大师兄!你从哪里又骗小孩子进来这里?这么小也不放过么。”

    白尽欢:……

    说的他好像是什么坏人一样。

    白尽欢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一旁,又问

    “这么晚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怎么,你很想要我惩罚你?既然你这么无聊,不然把碧虚玄宫打扫一遍好了。”

    “我只是想来陪陪大师兄您而已!”

    宣浓光连忙语气诚恳的回答,他才没那么自虐,而且把碧虚玄宫打扫一遍……他虽然不知道碧虚玄宫究竟有多少宫殿,却很清楚碧虚玄宫是连绵无数山峰,只怕到死也打扫不完。

    于是在心里又默默腹诽,果然大师兄是最心狠手辣的,竟然想出这种折磨自己的办法,幸好他这段时间有其他事情忙,没真的打算实施出来。

    宣浓光不打算继续谈这个危险的话题,甚至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出现在大师兄面前,可现在也不敢才来就走,于是盘膝坐在旁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下那趁着自己不注意又开始狼吞虎咽的孩子,或许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注目,速度立刻又慢了下来,只不过手指紧紧的握着饼,甚至深陷进去,看来是真心实意怕自己要抢他的糕点。

    有那么一瞬间,宣浓光是打算这么做,看把他手里的食物抢走之后,这小孩子有什么反应,但想了想大师兄还在这里,还是作罢了这种可能会牵连自己受罚的念头。

    宣浓光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大师兄问

    “大师兄,这到底是谁啊,难道又是我的一个师弟么?”

    “不算错。”

    白尽欢道

    “不过现在,他只是一个误入此间的小孩子而已。”

    说着看了看头顶的月光,见夜色已深,又见着小孩子吃的差不多了,便和这小孩子说

    “你该离开这里了。”

    那小孩子显然十分依依不舍,看了看那木案中丰富美味的食物,又充满留恋与期望的看向白尽欢,开口问道

    “神明大人,我还能在梦里看见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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