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当女官的问题最后归结到了什么时候还钱上,沈月章半点都不着急了。
这五万两可不是小数,依她外祖父的性子,不管霍家能不能马上拿出来这笔钱,他都只会拖到最后一天再上交。
而大梁的第一位准候补女官在宫里已经被关了三天,如今躲自己亲爹躲到了外祖父家也根本坐不住。
吃饱喝足,沈月章出府找乐子去了。
沈月章之前找乐子,身边除了春蕊和她的八大护卫,沈清玦也时常跟着,总是热热闹闹一大群人。
如今她嫌一个人玩的没趣冷清,又暂时回不了家,于是叫人把车驾到了城东永乐巷——她记得裴姐姐说了,阿桑是在这儿住着。
永乐巷不长不短,住着十来户人家,小百十号人,沈月章不知道她住哪一户,就叫车夫驾着车,她在车上,从巷头一路叫到了巷尾。
这一片还算是富户,家家养着鸡鸭鹅犬。
沈月章叫一声,招的人家家里的狗也趴在门根儿,龇牙咧嘴地跟着叫。
沈月章愣是听不出人家这是恐吓威胁,还乐呵呵地把自己带的糕饼掰下来丢过去。
“阿桑~嘬嘬嘬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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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尾的院子里,一位身着靛青色劲装的女子,手握一杆比人还高的红缨木仓,舞得虎虎生风。
一套木仓法下来,女子气息微喘,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胳膊随意搭在树下的木桩子上休憩。
外头吵得厉害,整条巷子的狗都在叫,还有鸡鸭鹅,叽叽喳喳嘎嘎,其中极小声的伴着若有似无的人声...
那人声听着耳生,但阿桑隐约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出门去看,只见一辆极为低调的马车,后面极为不低调的跟着整条巷子的鸡鸭鹅和狗。
马车里的人从车厢里探出一颗脑袋和半条胳膊,手里捏着一块所剩不多的糕点。
“阿桑!嘬嘬嘬嘬。”
糕饼丢进身后的热闹,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狂吠。
阿桑不是很希望这人是来找自己的,可她已经看见了裴府的标记,那这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沈小姐?”
沈月章这才转过头。
阿桑看清了那张脸,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沈月章的样貌和十年前相差不大,眼睛总是清澈又明亮,就像是太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眼睛很大,但眯着眼睛笑的时候总是弯成月牙,眼尾微微上挑,给人的感觉像是狐狸——那种很亲近人,徒长利爪,没什么攻击性又毛茸茸的狐狸。
她一眼认出了沈月章,不过沈月章却看着面前女子面带犹疑。
她的视线上下左右的把面前身姿挺拔的人打量了个遍,半信半疑的,“你是阿桑?”
沈月章算是认人很厉害的了,不然也不会隔着那么老远,只一个身影就能认出十年没见的裴尚榆。
但阿桑的变换实在是令人瞠目,当年裴家离开京城的时候,阿桑还只是瘦瘦小小、豆芽儿菜一样的小身板,一转眼...
她看着阿桑握着长.枪走到近前,这才从阿桑有些羞赧的神色里,看出点之前那个小丫头的影子。
阿桑朝她一抱拳,“沈小姐。”
看她如今半点没有当初弱弱小小,沈月章顿时笑开了,她把仅剩的糕点也丢出去,拍拍手上的残渣,“嗨,咱们没那么多礼数,我在宫里见着了裴姐姐,她说你不能入宫,自己在这住?”
沈月章扯着嗓子要盖过犬吠声,用力到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
阿桑也往前半步,同样扯着嗓子,“是啊,沈府隔壁的宅子卖出去了,况且小姐入宫,也只有我一人住,用不着那么大的宅子!”
“啊?用不着什么?”
“宅子!”
“哦哦哦!”沈月章依旧半点没听清,点头应和两句,“不说这些了,快上来,你也好久没来京城了,我带你出去好好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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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茶楼停下,沈月章帘子一挑,问迎上来的小二,“今日下午说书先生是谁?”
小二回说是陈先生,沈月章嘟囔了句“那还有点意思”,然后下车,带着阿桑上了二楼隔间。
阿桑是十多年前来过这里,那会儿跟着她们家小姐还有沈小姐那位柳姑娘,说书先生说了出聊斋,吓人的很!
她是在场四人之中唯一被吓到的那个,吓到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自己去上夜,再之后沈小姐张罗着要来听书,她就没来过了。
如今一听沈小姐要带她来听书,阿桑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今非昔比,她多少是要在沈月章面前找回自己的面子,况且...
阿桑看了眼窗外,此时已是未时三刻——大中午的,她可不怕!
两人在二楼正对说书先生的位置坐下了,小二送上了两壶茶和几碟子糕点。
听阿桑说她还没吃饭,沈月章还叫人去隔壁要了碗烩面。
“面还得等会儿,你先吃点糕点垫一垫。”
先生还没上场,堂下吵吵嚷嚷的,小二穿梭在客人之间添茶,沈月章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里,看阿桑四处打量,她也想起来,“对了,你们永州的茶馆什么样的?我听说你们那都不怎么听书,都是唱的小曲小调?”
阿桑咬了半口糕点,闻言三两口吞了,这才乖乖地回道,“不知道,小姐从来不去这种地方。”
沈月章喟叹一声,“那还真是可惜了,老听人说永州的小调柔婉曲折,我在京城也就算了,没想到裴姐姐在永州也没法一饱耳福。”
阿桑接着咬那块糕点,一时之间没接话。
她不是沈月章这样自来熟的人,何况当初离京时,她又太小,对沈月章的记忆只停留在她在茶楼的人群之间,笑得明媚肆意的模样。
她知道自家小姐和沈月章这些年通信不断,可那是她们的情谊,她和沈月章,充其量就是个知道对方名姓和存在的陌生人。
而且如今听书,沈月章高坐二楼——倒不是说她在二楼就高不可及了,只是阿桑迟钝地近乎执拗,这些和记忆不符的行径,都让她对沈月章升不起什么熟稔。
阿桑跟不熟的沈月章出来,最主要的还是想知道小姐在宫中如何。
但她又不太好直接开口。
沈小姐这才入宫几天呐,就被赶了出来,选妃必然是无望了,她这会儿问她们家小姐,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何况沈小姐家在京城,却叫自己这个不熟的人陪她出来,那必然是心情不佳,又不想给熟人瞧见,她只希望,自己能陪着沈小姐,等她心情好些了,再问她们家小姐的事。
阿桑把自家小姐的行径往沈月章身上套,越看越觉得沈月章情绪不高,直到那位鬓发半白的老者坐到了案前。
醒木一拍,四下皆静,沈月章立马坐直了看向楼下,一脸兴致盎然地抓了把瓜子。
“上回书说到,那位江家公子为了退掉和盛府小姐的婚事,不惜寒冬腊月地跳了护城河,结果河水结冰,那位江公子没淹死,却险些把脑袋装晕。”
“两家看着姻缘成了孽缘,只好作罢,于是这也就勾出了咱们今日要讲的这位赵家二郎!”
“这位赵家二郎,祖上也是显赫过的,和盛家小姐也算...”
阿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什么死而复生、孤鬼游魂、野狐神仙之类的鬼故事,听了会儿才觉出不对。
故事里的盛小姐,这行事作风、这人生际遇...怎么和沈小姐这么像?
她听小姐说过,沈小姐婚事不顺,相看过的几位公子最后都寻死觅活的,这才迟迟没有婚配,但具体的怎么寻死觅活,小姐没说,她也不太清楚。
但话说回来,不会有人这么兴致勃勃的听自己的流言蜚语...吧?
说书先生的技巧高超,一个故事让他讲的跌宕起伏,很快就到了故事的高.潮——盛小姐去青楼和那赵家二郎对峙。
阿桑藏不住心事,“沈小姐,这说的,该不会是...”
“我呀!”沈月章注意力都在说书先生身上,甚至半个身子都快要探出去。
“陈先生讲的有意思,就是前三回来来回回的说,你要想知道后续。”她凑到阿桑跟前,“我有话本子,回头借你看呀!”
阿桑“......”
不是,自己的事为什么还要听别人讲啊?更何况还是这种退婚的事!
阿桑不能理解,“沈小姐听他们这样说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样岂非坏了小姐名声!”
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
阿桑气愤不已,“砰”的一声踢翻了身后的凳子,抓起桌上的筷子就要出去,“我替沈小姐料理了这些嘴碎的人!”
“别冲动别冲动!”沈月章连手里的瓜子都顾不上,连忙拉住阿桑,“我这名声早就坏了,不差这一个两个话本子!”
阿桑脸上闪过一刹的思索,她顿了顿,继而下定了决心,“沈小姐同我们小姐情同姐妹,阿桑必然以死相报!”
她抱了抱拳,眸中闪过冷厉的杀气,“今后阿桑在京,但凡有人胆敢非议小姐,阿桑必然好好教训他们,今日,便由今日这老头始!”
沈月章倒吸一口冷气,眸色缩成很小一点。
“那你...这是要屠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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