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回来时温袄已经在院子中了。她手中拿着水瓢,正百无聊赖地浇花。
“姐姐,你歇一歇这些粗活放着我来做就好。”
小六结果温袄的水瓢,弯腰,头上还滴着热汗。温袄将他拉到阴凉处:“你都办好事情了?”
“姐姐放心,我是后去的布庄,都办到了。”
小六亮着眼睛,从衣兜中掏出一把银票,交给温袄:“这是薛掌柜给我的。”
温袄眼睛一亮,拿过来数了数,发现足足有五千两。
心中大石突然落地,这必定是娘亲吩咐薛掌柜的。
想到孟氏,她心中有些酸涩。只是这份酸涩尚未来得及沉淀,便见原本狭小的院门被一道伟岸身影遮挡住。
她暗叹,没想到人来得这么快。
来不及想再多,她隐晦地给了小六一个眼神。
小六身躯略僵,微不可见地点头。
“你果然在这。”
温袄抬眸,看见的是萧明璋皱着眉的脸。
红润的面色突然间就变得苍白,她唇瓣干涩,仿佛许久找不到声音:“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
萧明璋走近。
她发丝凌乱,显然这几日过得并不好,见此他剑眉愈发压低。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温袄仓皇看向小六。
小六动作有些滞涩,但在接到温袄催促的眼神后,眼中变得满是震惊,半晌才惊慌道:“姐姐,我不是……我没有告密!我也不清楚他怎么找过来的!”
小六说完就看向温袄。
不知道温袄怎么做到的,只消片刻,她原本泛红的眼里便有大滴的泪水流下,顺着下颌一串一串滴落。
小六对她突然的梨花带雨感到震惊。
萧明璋迈步进来,没瞧见温袄的动作。
他颀长身姿被日光照出阴影,刚好打在温袄身上:“他去打听消息时被我的人盯上,我一路跟踪他到孟家布庄,见到他求见薛掌柜时便确定一半。”
“跟着他来到此处,果然找到你。”
她这几日有些消减,脸愈发小,桃花眼无精打采,像是枝头将谢的桃花,连颜色都惨淡,有种败谢凋零之意。
萧明璋蹙眉,不知为何这样的联想让他有些烦躁。
他声音淡淡:“你为何不回李府?孟夫人他们十分担忧。”
“你到底,又在谋划何事?”
温袄只低着头流泪,不出声。
小六见她哭,忘了演戏,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姐姐……你别哭……”
温袄心中一跳,差点破功。
抬手擦了擦泪,她摇摇头:“小六你回去照顾小玉和你哥哥吧,我想单独和……说话。”
小六性子简单,再不走就该露馅了。
小六看到她眼中的催促,这才意识到他们还在演戏。一阵后怕,他几乎同手同脚回了屋。
待到赶走小六,温袄面上已经没了泪,她转过身背对萧明璋,声音戚戚:“我不回去。”
萧明璋:“孟夫人很担忧你。”
温袄却不听他的:“我不信你会这么好心来找我,想做什么就直说,何必这般拐弯抹角。”
萧明璋坚毅下颌微动,声音冷肃:“我想你能同我回去指认九王爷。”
温袄面上保持着哀伤惊惧,心中忍不住大喝一声,果然他想让她回去指认九王爷。
她真情实感地冷笑一声:“我不去。”
想让她再给李承岚发光发热,除非她死。
“为何?”
温袄转身,看向萧明璋:“因为我清楚你是为了扳倒九王爷,九王爷与三王爷不睦,觊觎未来三王妃已久。而你就是为了李承岚,为了她再无后顾之忧,你才会接手这桩吃力不讨好的案子。”
“现在,你还差最后一步人证,才能破了这桩惊天大案。”
萧明璋没想到她会想到这步,但真正从她口中说出时,他亦不吃惊:“承岚是你的姐姐。”
“她不是。”
“不提她,单说为了京中那些枉死的女子,你也不愿去指认九王爷?”
“我想,但那样做我会死。”
萧明璋靠得更近,温袄不得不仰头看他:“我如今只想活着。”
“我能护住你。如若你愿意,婚约不必解除。”
温袄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我不信你。我只想活着离开京城。”
她将话抛出来,便转身要走。
刚迈出两步,便听:“若你答应我指证九王爷,我便送你出京,保你平安。”
“现在,不仅我在找你,九王爷亦是。若你被他找到,只会凶多吉少。”
这是温袄没料到的。九王爷也在找自己?为何她记忆中的剧情不曾提及?
温袄回眸睨着冷峻青年的脸。
保她平安?恐怕是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才对。
然而她却没有拒绝,钉住脚步犹豫一番,似是带着不甘一般加大要求:“小六兄弟救过我,我不能将他们留在京城遭人报复,他们得跟我一起离开。”
“你今晚,就将他们送出城。”
“若你能办到,我明日就随你去指证九王爷。”
“你能吗?”
萧明璋觉得这样的温袄十分陌生。她不该是习惯伪装沉默、对待所有人都待价而沽的吗?那个小乞丐又有什么值得她这样费心去护着的?
但现在确实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直言不讳:“我会试着想办法。”
听他这样说,温袄不由想起不久前崔旧隐简短却一锤定音的那个“可”字。
她嘲讽一笑:“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何为试一试?”
“那我能不能试一试去指证九王爷?”
萧明璋哑言。
闻言他身躯端直,冷厉如刀,道:“今晚我会让人来接他们出城,你们做好准备。”
“靖远侯五日前过世,明日凌晨侯府人会扶棺出城,了了老侯爷落叶归根的遗愿。届时,我将他们塞进队伍中送出城。”
“但是,今晚你得同我走。”
温袄挑眉:“自然,九王爷也是我的仇人。”巧的是,你也是。
得到答复,萧明璋没有再逗留。回去以后便着手布置。
温袄等他离开,便匆匆回了屋。此时已经暮色四合,青幕遮住月光,树影摇晃,风擦过碎发时带起一丝凉意。
屋内小六和小玉刚熬完药,而崔旧隐不知何时已经又陷入沉睡。
隔着幽暗晃动的烛火,温袄问:“他又昏睡了?”
小六紧张起身:“哥哥喝过药后便睡着了,他没事吧姐姐?”
温袄接过药罐,放在鼻尖闻了闻:“无事,这新药方中加了安神的药,有利于他调养身子。没害处,就是睡得久些罢了。”
小六松口气:“那就好。”
一旁小玉忍不住问温袄:“姐姐,我们真的要离开这儿吗?我舍不得小彩。”
小彩是小玉在院中捕的那只蝶,小姑娘没有玩伴,只能同小虫子玩。
温袄计划成功一半,心中有些兴奋又刻意压住:“你舍不得小彩啊,可是外面会有更多小彩的。”
小玉睁大眼,眨巴眨巴:“真的吗?姐姐?”
“自然。”
温袄点点头。
视线落到崔旧隐身上,便多了几分不自在。
将反派一个人留在这里什么的,也不是不行。
只是万一他撑不住,丢了命,那她往后怎么办?
温袄忍不住咬唇:要不试一试……顺手将他也弄出去?
***
晚间,夜黑风高时,温袄刚将小六小玉安顿妥当,院门便被敲响。
与小六对视一眼,他出门将人带了进来。
来的那人是个小厮打扮,只是身型健壮,如小山一般,一看就知是个练家子。
他十分沉默,带着小玉小六就要走。
温袄伸手拦住了他。
“还有个人,是他们的姐姐,也是要走的。”
男人浓眉一挑,指挥使让他接人,他当时想着搜查逃犯崔琢玉一事,并不情愿做这种小事,因此并没有上心接谁接几人。
听到温袄这般说,也是只觉得奇怪。
温袄被吓一大跳,正在犹豫之时却见他道:“人呢?”
温袄觉得有戏,攥紧手中的帕子,昂着头看他,手却指向屋子:“姐姐腿部有疾,已经卧床许久了。恐要劳烦大人将她抱出去。”
男人径直走向屋内。
室内昏暗,烛光已熄。他只能依稀从窗棂缝隙中漏进的月光中看出这位娘子白衣素裹,但肌肤胜雪,眉毛纤细,唇色润泽。
是个雅致纤弱的美人。
见他盯着崔旧隐不放,温袄怕极。
不由接着咳嗽出声提醒男人。
虽说处在黑暗中,但如此放肆地看姑娘家也极为失礼。
男人很快回神,为了掩饰自己,他极为自然地道:“冒犯姑娘了。”
他弯下身子,双手施力,然而抱起姑娘时动作却微滞,僵着腰看向温袄:“……这位姑娘……”
温袄看出他的言外之意,干笑着打马虎眼儿:“姐姐因为疾病心中郁闷,每每伤心难过时总暴饮暴食,平日中用得较多,因此也格外重些……”
吃的多还能这么瘦?
男人纳闷地看一眼怀中女子精致的发髻,到底没说些什么。
温袄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道:“劳烦官爷。”
男人没说什么,气沉丹田,双膝微弯,用力抱起怀中昏睡过去的人,步伐稳健地走了出去。
见他将人放进马车里,温袄立即给小六小玉使了眼色。
两个小孩爬上马车坐在崔旧隐左右,将姐姐与男人隔开,保护得严严实实。
男人心觉奇怪,但一想他女子身份,便也理解。
他宽脸黑肤,抱臂端坐车内,长刀横于胸前,闭着眼知会一声,马车便缓缓而去。
萧明璋是在一刻钟后来的。
见到他,温袄没有推脱,二话不说便随他离去。
干脆异常。
*
五更时,天微微亮,湛蓝天空显得十分静谧。鸟儿轻啼一声打破寂静。它扑棱着炫彩的翅膀,停在空无一人的宅子里的果树上。
不多时,院门被轻轻扣开。
三个长相穿着十分普通的人进了院子,行动间轻手轻脚,身姿如风。
一看便知有功夫在身。
“确定公子是在此处发出书信的吗?”
“不会错,赤羽鸟都落在院中了。”
“可是,他怎么没有下一步指令呢?”
“小声些,别扰动不远处的官兵!进屋看看不就知道了!”
几人进了屋子,不多时却又出来。
眸中透出难以置信和几分犹疑。
“公子呢?他不在此处?”
“可是赤羽鸟的的确确就是停在此处。难到我们被耍了?有人用赤羽鸟引我们上钩?”
“应当不会,屋内未燃尽的火堆中存有药渣,我闻了,是治外伤的,应当就是公子曾在此处歇过脚。”
“那公子又为何离开?”
有人提出设想:“也许遇到什么事情,使得他不得不离开。”
“——那公子他,会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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