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袄对这宅子布局很陌生,如无头苍蝇一般绕许久,没成想最后却绕进后院里。
她气得抹了把脸,又恐惊动下人,埋头找了许久。最后勉强在一处有洞墙角停下来,顺着洞爬出去。
发现自己竟然在熟悉的马行街各家药铺对面。
觉察自己在这里,温袄想要寻找崔旧隐和小六的心就暂时搁置下来。
倒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她想起来还有笔账没收。
当初她为萧明璋求的那味疗伤圣药,还剩半棵在华神医手中。
温袄想着,应当把那半棵药拿回来,给崔旧隐用上。那么珍贵的药,定然对他疗伤有益。
也算是废物利用。
思及,她抬手拍去身上的泥土,抬脚往华家医铺迈进去。
医铺内门被打开,当值的林添头也未抬:“治病还是抓药,治病此时不受病患,抓药去后堂找人。”
“找华神医。”
林添抬头,望见是温袄,登时瞪大了眼。
温袄:“别声张,我赶时间,拿过那半棵药我便得离开。”
见她说那半棵药,林添立马走出柜台,往后院而去,不一会儿华神医便被请出来。
“你居然会来。”
温袄眼微抬,两边唇角牵起:“我来找您拿那半棵药。”
华峰约六十岁,极瘦,脸上满是褶子,独特的是眉毛极长,两撇胡须顺着两边嘴唇撇下来。
他胡须微动,眯着眼:“怎么?不给你那位狗屁未婚夫再用?他的伤没好利索,迟早用得上那半棵药。”
“他要同你解除婚约?不如,你拿着这药当作让他履行婚约的筹码?”
华峰好奇,当初温袄为给萧明璋求这药材费尽心思,如今,能说放弃他便放弃?
温袄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必,拿去喂狗也不给他用。”
“喂狗?”
他饶有趣味地挑眨眼,凑近温袄:“小姑娘,给师公说说,又有哪只狗了?”
温袄却不听,伸出手掌:“给还是不给,你不给我便离开,赶时间。”
华峰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反而对他的话感兴趣:“走?你要去往哪处?”
温袄垂眸:“离开京城,归处……尚且不知。”
“逃命而已,哪能想那么细致?”
华峰闻言,捋一把胡须,招手叫来林添:“去将药材给她拿来,再将我珍藏的那颗五百年人参拿过来。”
温袄见他如此,不由想到崔旧隐的身体,道:“人参你还是留着,他也用不上。”
华峰见状,不由怪笑,他笑时四肢乱动五官乱飞,此时眉毛胡须一起抖动起来。
“当还真有别的狗?是谁,说给师公听听?”
温袄额角抽搐,劝阻:“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我走后,你可不要再偷偷试药。”
华峰喜欢用自己来试草药,颇有当初神农尝百草的意思。只是,这事实在凶险。况且他年事已高,不大合适做这些。
华峰捋了捋胡子,摆手:“知道知道。”
他没将她的劝告放在心上,温袄有些无力。还想再劝,却听他道:
“你的狗是什么病?何时牵来我看看,保管药到病除。”
温袄心中一言难尽,就他还想看崔旧隐,到时被耍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毕竟崔旧隐,浑身上下都是心眼。
“有缘自会相见。”
华峰点点头,继而又道:“算你还有脑子,知道换条狗。”
“前头那只是旁人的狗,换成现在这只,总该是你自己的吧。”
温袄心中却摇头,不是她换狗。
而是她当了人家的狗,走狗。
林添手中拿着一方锦盒从内院出来,他将药材与人参交到温袄手中,双眼看着温袄,道:“师侄,一路走好。”
温袄看着林添,他是华峰首徒的首徒,而她最开始是医馆的编外人员,后来成为他师兄的助手,就成了他的师侄。
见他如此认真,温袄心中多出几分感伤:“多谢师叔。”说着,她接过锦盒。
一拉,没拉动。
温袄:“?”
林添:“师侄……这药给狗,还不如你拿来孝敬师叔我。”
温袄:“……这恐怕行不通。”说罢,温袄手上用力,拽过锦盒。
越过门槛那一瞬,她蓦地停住脚步,转身认真道:“我们有缘再见。”
“劳烦你们照看好我母亲身体,告知她我一切都好。”
“是我不孝,不能陪在她身侧……”
温袄眼眶突然发红,眼泪将落未落时却被华峰的一个动作打断:“去去去!这些话,留着你自己给你娘说,记得以后要全须全尾来找我们。”
温袄眼泪没能落下,闻言忍不住抿唇:“嗯,我会回来的。”
华峰胡子一瞪:“记得把你的狗也牵回来,我看看。”
林添往前走几步:“我也要看,是什么狗用那么好的药。”
温袄脸颊僵硬一瞬,心头的那些伤感顿时消散大半,她点点头:“好。”
到时候她就将崔旧隐牵……不是……让崔旧隐将她牵回来。
***
小六抱着小玉,腿脚已经麻木,心中焦灼。
眼看眼前的队伍已经开始移动,纷乱渐渐平息,秩序井然,而姐姐还是不见踪迹。姐姐曾和他约定好,一定会在他们离开之间赶来汇合。
难不成,姐姐遇上麻烦事了吗?
思及,小六将小玉放在地上,踮起脚尖往远处雾气弥漫的街道尽头望去。
然而落入眼的,只有一片白茫茫。
小六忙着往着头看,却不想小玉拽住他的衣袖,小声道:“哥哥,我看见姐姐在那!”
小六乍然一惊,顺着小玉指的方向望去,就见温袄正朝他们奔跑过来。
她脸颊莹白,黑衣衬得肤色洁白,眼睛如同黑曜石,发丝随着微风浮动,身姿灵巧。
整个人如同夏日蜻蜓一般灵动轻巧。
小玉看着她到自己身边,眼睛都发亮:“姐姐,你像小彩!”说完后,她就盯着温袄瞧,拿出比当初看崔旧隐更加认真的眼神。
小六不敢再拖延下去,见状赶紧将妹妹抱在怀中,让她背过身去,:“姐姐,我们终于就要出城了吗?”
温袄点点头:“崔……大姐姐呢?他被安置到哪处了?可稳妥?”
小六闻言四处巡视一番,指向那口棺材:“姐姐,大姐姐在这。”
温袄定睛一看,眼睛发亮。
不错,这么安排既不怕搜寻,又不怕磕碰到崔旧隐的伤处。
正想着,又见前头队伍移动骚乱起来。小六猫着腰前去查看,回来后脸色有些难看,声音紧张:“姐姐,我见他们在清点人数。这可怎么办?”
温袄听后哑然,随即在心中计划起来。
小六小玉都被安排妥当了,不会出错。崔旧隐此刻躺在棺材中,也不需多担心。
唯有自己,属于多出来的。
她看向前头的马车车底,觉得自己可能没法躲藏。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思及,她对小六道:“小六过来,我俩趁现在将棺材板揭起来,我藏进去。”
小六闻言撸起袖子,咬牙和温袄将棺材板推开一角。
时间紧急,萧明璋并没有时间去准备得多详尽,这口棺材大约是连夜从棺材铺中搬出的,用料廉价单薄。
因此便宜了温袄与小六,没费多大力气就掀开木板。
棺材推开,里头情况落入眼中。崔旧隐清瘦,肌肤苍白,眉眼寡淡秀丽,梳着简单精致的女子发髻,唇色浅淡却为他添两分出尘柔弱,秀美绝伦。
温袄咋舌,崔旧隐躺在里头也不拥挤,甚至还空出一侧出来。
时间紧急,顾不得吉不吉利。温袄往四周看一眼,趁机溜进去。
随即,调整姿势,脖颈压实躺平,四肢紧贴躯干。确保自己不会压到崔旧隐后,她敲两下木板。
小六听到后立即将棺材板合上。
随着摩擦声,温袄眼前的光芒渐渐消失,周遭落入黑暗。
她方才刚好落到崔旧隐身侧,转头就能望见他白皙的脖颈耳垂。此刻耳边,多了道绵长呼吸。
不自在地咳了声,她默默道:对不住对不住,醒来别怪我冒犯。
这么想着,竟然也伴随着那道有规律的呼吸声,阖上了眼皮。
崔旧隐身上剧痛,有好几日不曾睡得安稳过,每每入睡,不久后便会被一阵一阵的剧痛折磨地神经衰痛,身上更是冷汗遍布。
但今日不同,兴许是温袄让小六抓的药有些作用,他身上的张牙舞爪的痛意好像被统统镇压下去,这一觉,他睡得很是安稳。
安稳到醒来时,头脑异常清醒,整个人有种久违的精力充沛之感。
这也导致,他尚未睁眼时,就觉察到自己所处环境不对。
他夜窥能力尚可,在一片黑暗中勉强认出周围边界。咬牙伸出手触摸一番,只摸到了层层光滑的锦帛。脑中一懵,便又细细思索起来,知道自己被装在棺材内,
继而又觉察自己身边一片温热,鼻息中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馨香。
伸手触摸,果然摸到一片滑嫩脸颊,紧接着是凉而滑的乌发,往下细弱脖颈,瘦削肩胛。
这一刻,他的脸便黑下来。
半晌,他放下手,垂眸淡淡道:“废物。”
话音刚落,他的手臂便被圈住。
一旁的睡梦中的温袄嘟囔着往他身上一贴再贴:“香兰姐姐……”
温热的呼吸打在颈侧,崔旧隐无处可躲,垂着的眸子更冷,玄青色瞳孔越发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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