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再次睁眼时,竟然安然躺在公主府的寝殿里,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透过纱帐,能隐约看见柳月和杏月在外头候着。
“这是……”
皇展颜虚弱地支起身体,她不是死了吗?
似乎听到了动静,杏月快步走了过来,惊喜地问:“殿下,您醒了?”
展颜短暂的呆滞过后,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死成。
然而,国已破,家已亡,寝殿内陈设依旧,就连柳月和杏月都在,她现在是活在谁的囚禁之下再明显不过了。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展颜眼睛泛红,哽咽着问:“游千澈呢?”
杏月瞪大了眼睛,抿嘴笑道:“殿下,您还没成婚呢!游世子怎么能到公主府来?”
展颜怔忡片刻:“你说什么?”
没成婚是什么意思?
她和游千澈明明成婚一年多的时间了……
展颜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天气微凉,却不是严冬。
显然,这不是叛军攻城的那个季节了。
“我睡了多久?”她试探性地问。
“殿下,您睡了四天了,今天是第五天,再不醒来婚期都要推后了!”杏月是个没心眼的,问什么答什么,见殿下好转,恨不得她多问几句。
再一次提到“婚期”,展颜也觉得不太对劲,她眼神飘忽了一下,问:“今日是……”
“八月廿九了,后天就是殿下您和游世子大婚的日子了!”杏月笑眯眯地回答,“您要赶紧好起来,在婚礼上惊艳所有人!”
作为殿下的贴身侍女之一,她自然是盼着殿下能如愿成婚,和驸马一起过上神仙眷侣的幸福生活。
但以往对成婚充满期待的公主殿下,如今听了这话,竟是没有多大的反应,杏月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殿下,您怎么了?”
没等到展颜的回答,杏月继续询问:“殿下,您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厨房熬了小米粥,要给您盛一碗吗?”
展颜回过神来,忽觉肚子确实有点饿了,便缓缓点头:“好。”
杏月很快就传了小米粥过来,回来的时候,展颜已经起来了,她披了一件外衫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发愣。
镜中的美人憔悴柔弱,细密乌黑的长发慵懒地披散着,低垂的长睫毛颤颤而动,像一幅优美的画卷。
“杏月……”她忧郁地垂眸,低声呢喃似是自问,“你说……游千澈他愿意当驸马吗?”
前世的他,连洞房都不愿意入。
杏月笑道:“论容貌,论身份,殿下您是整个大庆身份最尊贵、最貌美的女子,能当驸马是多大的福分啊!多少世家子弟做梦都不敢想,怎么会不愿意呢?”
展颜浅浅笑了笑,没有回答,若是以前,她也许会这样以为,但经历了生死一遭,她知道游千澈并不想要这“福分”。
“殿下?”杏月疑惑地眨眨眼。
“……没什么了,你下去吧。”展颜苍白地笑了笑,“我想一个人静静。”
杏月“哎”的应声,叮嘱她趁热喝粥,然后听话地退下了,寝殿里只剩展颜独自一人,安静得落针可闻,她缓缓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外头一切如旧,和前世一样的风景,勾起了她无限的哀思。
萧瑟的秋风卷起落叶,仿佛时光未曾流逝。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空气清新怡人,地上的水渍已经干爽了,她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吸,真真切切地感到生的气息,她真的活过来了。
*
驿站。
二楼的支摘窗飘进一叶浅绿,窗边的翩翩公子伸手接住了落叶,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随即松手,放任叶子自由坠落。
他低垂着眼睑,看着落叶在风中孤独地摇曳,最终落于地面。
“咚咚”两声,外头传来长随淮山的声音:“公子,您醒了没?小的能进来不?”
“嗯。”游千澈回过神来,闷闷地应了一声。
一个十五六岁的长随淮山推门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下,笑着讨好:“公子,吃点东西吧!”
游千澈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身材高挑秀雅,五官清逸英挺,光是在那坐着,就是一位让人赏心悦目的温润公子,只是那好看的薄唇苍白无血色,漆黑深邃的双眸带着无尽的愤懑与不甘。
晨光洒在他雪白的外裳上,上面绣着朴素的木槿花暗纹若隐若现,袍内穿着月白色的里衬,随着他站起来,身体忽然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倾倒。
淮山一时间懵了懵,慌忙上前搀扶:“公子,您身上有伤,小心点……”
“……不碍事。”游千澈拿起旁边的手杖,一瘸一拐地移动到桌子边,慢吞吞地坐下。
淮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坐下,往桌上摆碗筷:“公子,您坐了一夜?”
游千澈没有回应。
“公子,您也别太沮丧,小的听说永嘉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明珠,陛下待她也极好,得了什么奇珍异宝都惦记着要给公主府一份……”淮山刚要往下说,瞥见自家主子目光阴寒地盯着他,一下子结巴了,“小的……小的也就是沿途听说的……”
正说着,门外大步迈进一个魁梧的侍卫,进门就抱拳禀告:“公子,表小姐的人带了口信过来了。”
“说什么?”游千澈舀起一羹热粥吹了吹,眼皮也没抬。
“表小姐说驿站简陋,邀请公子到萧府去暂住。”近卫元胡如实相告。
“不去。”游千澈简单地回了两个字,继续喝粥。
淮山瞪大了眼睛,对元胡挤眉弄眼,元胡愣了愣,没搞懂他的意思。
游千澈眼角眉梢瞥了一眼,淮山顷刻立正,只听见主子凉薄地说道:“有事出去说,别吵我。”
“是是是!”淮山连忙拉着元胡带上门出去了。
“怎么了?你要说什么?”元胡一脸懵逼。
“元胡大哥啊,您就别在公子面前提表小姐了!”淮山压低了声音,憋了一肚子的话只能在元胡面前释放,“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表小姐多喜欢公子啊,公子先前到京城来探亲,想必对表小姐也是情深义重的,眼看着过两天就要当驸马了,怎么还能连累表小姐呢?”
“公子也真是可怜,抗旨也不成,反驳几句还被侯爷家法惩治,这伤势恐怕是没两三个月都治不好,大婚当日陛下和公主瞧见不会迁怒侯爷吧?”
“他不想去萧府,一定是不想让萧大人和表小姐担心!”淮山叹气,小声求证,“据闻公主殿下刁蛮跋扈,骄淫奢侈,不是个好伺候的主。”
“连日来,公子都没让咱们称呼他世子,可见他还是不愿意接下世子之位,也不愿意成为驸马的。”
“可怜公子和表小姐这对苦命鸳鸯……”
元胡木着脸听完,实诚地拍了拍他瘦弱的肩头:“淮山,你想太多了,公子他应当只是单纯的不想去萧府而已。”
“啊?”淮山呆滞脸。
“何况,公子从小到大,也就到过京城三五回,何来与表小姐情深义重?”元胡低声警告,“公子将是驸马,莫要多嘴,否则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淮山吓得一哆嗦,正好看见小二领着一位水红色衣裙的姑娘往楼上来,赶紧闭了嘴。
谁料,小二就停在他们跟前,他鞠着身子做出请的手势,讨好道:“姑娘,这二位便是您要找的贵客。”
“行,你忙去吧。”梅月熟练地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二,小二谄媚地笑着退下了。
只见梅月扫了一眼四周,打量一番眼前的淮山和元胡,道:“你们就是游世子的侍从?”
元胡目光阴沉下来。
*
展颜在殿内忐忑地徘徊,侍女们面面相觑,主子醒来后病情是好了,但整个人状态不太对劲,向来温柔端庄的殿下,现在居然紧张得连坐都坐不住,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味道。
柳月和几个姐妹时不时说几句话逗她开心,却也没有成功,殿下愁眉苦脸的模样实在像是遇到了大难题。
几个姑娘年纪相仿,又有着伴随公主长大情分,既是主仆,也是展颜不可多得的好友。
很快,梅月回来了,面色讪讪,还没等她行礼,展颜便快步上前:“怎么样?他来了没?”
梅月苦恼地摇摇头:“回殿下,奴婢连游世子都没能见着,才刚表明身份,就被他的侍从赶了出来,游世子的长随给带了话,说是大庆习俗不可废,成婚之前不宜见面,殿下若有什么要说的,可以遣人送信,也可以等大婚之后再说。”
展颜眉心微蹙,虽是能预料到的结果,但还是让她更加焦虑了。
婚期越来越近,她原本打算和游千澈一起进宫,请求皇兄收回成命,不料游千澈连缘由都不问,直接拒绝了她的邀请。
柳月笑着哄道:“殿下,后天就是大婚了,您想见游世子也不差那么几日了。”
展颜一点也没被安慰道,她自暴自弃地坐下来,喃喃自语:“要不……我自己去找皇兄退婚算了?”
柳月一听,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殿下,您也知道君无戏言,陛下既下了圣旨,又岂能当儿戏?”
“何况,那游世子也是文武双全,容貌端方,永定侯世代忠诚,殿下接旨时不是挺开心的么?怎么忽然又不喜欢了?”
对于柳月的好奇,展颜一阵茫然,刚接旨的时候她很开心么?
对她而言已是上辈子那么遥远的事情了,她打从出生就没离开过皇宫,仅有的、关于外面的见闻,都是从宫人口中听来的,她甚至连竹馨宫都很少离开,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几乎就是困在一个院子里。
曾经她也好奇外面的世界,带着几名宫人尝试出去游玩一天,然而,连御花园都还没走出,就被皇兄堵了回来,以怂恿公主殿下外出犯险,包藏祸心为罪名,将竹馨宫所有的宫人全部杖毙,只留下平日里几个近身伺候她的侍女。
这可谓是轰动内宫一时的事件,展颜吓哭了,皇兄却跟她讲道理,外面很危险,他是在保护她。
那次之后,她再也没动外出的心思,她不想害了无辜的性命。
成婚立府是她走向外面世界的路,十七岁的少女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兴许……那时候是因为这个开心的吧。
成婚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她也是真心爱过游千澈的,只可惜,死前那残酷的真相,像一把利刃把她的心一下一下剖开,让她所有的爱都化作了痛,她所有的付出都成了笑话。
展颜越是回忆越是心堵,胸口好像憋着一口闷气,一起一伏都是痛楚。
她这辈子不能稀里糊涂地就被利用了,不能就这样葬送了祖辈留下来的江山。
尽管从前那一批宫人的死,让她已经潜意识对外出产生了恐惧,可难道这一辈子她还要画地为牢,把自己锁死在后宅吗?
她已经离宫立府,偶尔外出应当不会让皇兄像当初那般愤怒了吧。
不勇敢迈出第一步,又怎么知道这些年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拯救更多的人?
这么想着,展颜簌的站起来,把侍女们吓了一跳,接着,她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深呼吸一口气,道:“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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