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整整两年的交手,兰泽就猜到华锦笙要来这一出。
她巍然不动,乖巧提醒道:“一个月前致远楼见过的。”
这话直戳华锦笙最大的耻辱与痛处。
华锦笙不甘示弱,明知故问:“对哦,怎么会在那里碰到呢?”
“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
兰泽笑得无公害,语气颇有惋惜:“没想到害得学姐丢了学位还丢了面子,早知道就不去了,抱歉啊。”
华锦笙被噎得说不出话。
就两三个来回,避重就轻,堵得华锦笙哑口无言,飞姐和顺乐甚至已经在旁边默默斟满庆祝胜利的美酒。
以前两个人斗嘴交锋的时候,郁岑不愿惹怒华锦笙,一直在压制兰泽,以至于华锦笙都没想到兰泽是有点嘴皮子功夫的,她冷冷地想着这么多年兰泽果真是扮猪吃老虎,在郁岑面前的无辜委屈也果然都是装的。
不过,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华锦笙从小到大一路过来,自然知道怎么刺激这种小姑娘。
华锦笙嫣然一笑。
“道什么歉,我得感谢你才对,”华锦笙面不改色地朝她举起杯,“感谢你这个大媒人,要不是你,郁岑怎么会这么快就答应和我结婚?”
“他说一毕业就结婚,大概就是……明年这个时候。”
话一落地,飞姐和顺乐双双惊愕地抬头看过来。
刚分手一个月不到,无缝衔接就算了,还特么直接谈婚论嫁了,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飞姐那杯水愣是强忍着才没能往华锦笙脸上泼,华锦笙却挑衅似的朝兰泽抬了抬手中酒杯,兰泽麻木着,僵硬地端起飞姐手边那杯酒。
那是杯高浓度白酒,飞姐张嘴正要阻止,就见兰泽头一仰,杯中酒瞬间空了大半。
兰泽从没喝过酒,白酒辛辣,冲上来的辛辣与苦涩刺激得人五官挤作一团。
她猛呛几口。顺乐知道她是逞一时意气,赶紧轻拍她的后背顺气。
“这酒后劲最大,别人的话该当放屁才是,你喝这么猛干嘛?”
华锦笙却嫌不够,等她恢复得差不多了,又道:“你和郁岑在一起两年,应该还不知道吧?”
然后慢慢地抓起她的手,相交、收拢。
十指紧扣,扣得她指间发疼。
兰泽被白酒辣得有些狼狈,不明所以地盯着她和华锦笙的那两只手,听见华锦笙轻巧的声音传来:
“郁岑哪里是你平时见到的那副斯文模样?他呀……”
华锦笙笑容愈发灿烂:“在床上的时候,最喜欢这样抓着我的手,有时候头夜用力过猛留了痕迹,第二天还得小心着你,你不知道,那段时间,实在太憋屈。”
到底是个二十岁没经历男女事的单纯小姑娘,哪里听得下去这种话?
她想起那天致远楼下疯狂纠缠的二人,蓦地反应过来,就是在一年前,她还天真地问过郁岑脖子上为什么会有一道抓痕,郁岑的解释是蚊子咬了自己挠的。
她当时信以为真,还傻傻地跑去药店替郁岑买来了擦伤药膏,后来发现他其实压根没有打开用过。
原来,原来这两个人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苟合。那又有多少个日夜,她与郁岑通话时,他的身边正躺着一个刚与他行完爱事的不着片缕的华锦笙?
往事简直不堪追溯,胃里忽然泛起一阵恶心,她甩开华锦笙的手,站起身踉跄退后间,失手绊倒了座椅。
座椅倒地,尖锐的动静引来整个餐厅人的侧目。
飞姐终于忍不住,痛骂了出来:“你在放什么屁呢你!对着一小姑娘说这个你觉得合适吗?!”
华锦笙不以为意,悠然欣赏着面颊泛红,眼里渐渐染上醉意的兰泽。
飞姐和顺乐的骂声让华锦笙那桌的人听见,见自己朋友被骂,个个都起了身,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这桌逼近。
黑压压的一群人站在她们面前,压迫感瞬间袭来。她看见华锦笙站在人群身后冲她得意洋洋地笑。
有个男人吼道:“骂谁呢!给老子放客气点!”
“自己没本事留不住男人,拿我们锦笙出气,你也算个东西?!”
兰泽晕头转向的,听见那群人的谩骂,兀自抓紧了身侧的椅背。
其中有个男人打量着兰泽那万里挑一的婀娜身段,简单t恤下包裹的是玲珑有致的曲线,灵动鹿眼,樱桃红唇,是绝多数男人都吃的清纯甜美款。
“你就是兰泽?”那人不怀好意地朝她靠近,笑了笑,“就是你害的锦笙是吧?羡慕人家有男人你就直说,走啊,哥哥带你去快活。”
说着,那双手就要来抓住她的肩膀。
兰泽瞳孔一紧。
啪——
酒杯不知被什么人狠狠砸在地上,玻璃四分五裂的清脆声音响彻大堂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一道雄浑狠戾的声音横插了进来:
“操尼玛的,她也是你能碰的?!滚蛋!”
满堂惊起,众人顺势望去,只见一个壮汉破开人群,直接上去一脚踢开了妄图揪住兰泽不轨的男人。
顺乐错愕地看着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声音是止不住的讶异:“贺……贺老大?”
飞姐也没摸清状况,愣在那里,同顺乐面面相觑。
贺焦人高马大气势也显得威猛无比,冲着那人就骂道:“老子搁旁边看你半天了,你他妈这张嘴是抹了开塞露了是吧?”
华锦笙众人:“?”
张嘴就拉……
最先反应过来的顺乐扶住半醉的兰泽,想着气氛正跋扈相对的时候千万不能破功,可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一声笑无疑不是另一种羞辱与嘲讽。
那个人反应过来后涨红了脸,火气冲上来:“我说什么干你屁事,你他妈谁啊!”
贺焦脾气暴,一脚板凳踢过去:“老子是你祖宗!”
说完,贺焦一记肉拳就挥了过去。
那场架打得酣畅淋漓。
贺焦那桌的兄弟和华锦笙的朋友撕掐成一团,板凳和杯碗碎片横飞,男生之间骂骂咧咧地脏话不堪入耳。
顺乐尖叫着踹开对面的女生:“我去你大爷的!贺老大什么情况啊啊啊!”
而她晕头转向地被人挤到了一边,踉踉跄跄地没站稳,膝盖磕破了一块皮。
酒精麻木了大脑,也麻木了痛觉,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受了伤,看着血丝微微渗透的伤口,那一刻,不甘、屈辱、愤懑,所有的情绪抵达临界,瞬间爆发出来。
她朝着面前的华锦笙,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甩过去一记响亮耳光——那是她这两年来无数次想干却不能干的事,也是她头一次在他们面前撕破伪装,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她努力控制开始混沌的意识,施然笑开,轻灵的声音掺了几分俏皮:“郁岑么……也是,你配得上,那就祝你们天长地久。”
华锦笙毫无防备,被打得偏了头,脸颊迅速浮起红肿,她捂住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兰泽。
然后就听见兰泽目光呆滞着,轻声哦了一下,道:“学姐可能不知道,那个视频我也有保存哦。”
华锦笙闻言,赫然抬头,死死瞪大了眼,却看见兰泽目光澄澈,毫无心机的模样。
她字字清晰地吐出致命的评价:“学姐真是……好身材、好风光。”
那段视频其实就露了半个肩头,又远又模糊,看得并不真切。兰泽当初看过一眼后,直接点了删除。
一来是她实在无法承受这样的视觉冲击,二来是她难以遏制自己去想象他们接下来早就有过的更亲密的举动。
但她就想气气华锦笙。
那样恶心又憋屈的感觉,她也想让华锦笙尝尝。
极强的讽刺意味果然让华锦笙几乎快要疯掉,抡圆了胳膊就要朝着兰泽挥去。
兰泽眼睁睁看着那一巴掌就要落下来,迟缓着身体想要避开,然而下一秒,就被气场全开的飞姐陡然薅住了头发。
华锦笙痛得尖叫起来,精致打理后的头发被人狠狠揪住往后仰去。
那一爪子挥下去之前,飞姐怒吼道:“死八婆,老娘看不惯你很久了,这顿揍你今儿个挨定了!”
那天那场混乱,最终定格在由远及近的警笛声里。
人群之外一声洪亮而正义的怒吼——
“警察!都给我住手!”
--
京南派出所。
办公室最角落里,十七八个年轻人分成两拨,排成排蹲在局子里。
京南这块辖区学生较多,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深夜里值班的警察们大多见怪不怪。
只是今晚有些不一样。
来的这波京艺学生里,有一个,是那位程检察官的人。
当时负责这帮学生的李警官打算联系他们的辅导员来领人,正要打电话的时候,其中唯一一位喝醉了的女生突然倔强地按住那位民警的手。
对方喝醉了还挺有礼貌。
“你好sir,我……要找我……哥哥。”
李警官睨她一眼,问她哥哥是谁,姑娘吐了名字:程砚安。
一听是程砚安,李警官原本困乏的眼神亮了一下。
“程砚安”的大名谁会不知道?
检察系统里大名鼎鼎的公诉之花,从入行以来一手漂亮的成绩单直接被后来的京大法学学子拜为考神,每年法考都得被学生们拿出来拜一拜。
如今流传的“最经典的十场国际辩论赛”里,有一段至今都被奉在神坛的发言,就是这位当年大学期间献上的。
李警官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这姑娘,啧了声,又问姑娘联系方式是什么。
谁知姑娘居然摇了摇头,可怜兮兮地说不知道。
这不扯么?说是哥哥,联系方式却不知道,那岂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这么说?
李警官不信,可看姑娘那模样也不像假的。
为确保万无一失,李警官还是找到他们的队长,要来了程砚安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后,熟悉了来龙去脉后的程检察官沉默了半晌。
就在李警官以为是这姑娘醉后胡言乱语时,这位检察官忽然问他:“京南派出所是吧?”
李警官愣了。
嗬,还真认识。
于是八卦的消息飞快传遍了忙碌的派出所:
公诉之花的妹妹犯了事儿蹲局子来了!大家快去看呀!
外头一片议论纷纷,警官们个个都探头探脑地瞄着那位传说中公诉之花的妹妹,有几个办案办得毛燥的警官也闻讯去观望了一眼小姑娘,回来后竟然笑叹了句:小姑娘看着跟那位程检察官不像一个路子的。
小姑娘太乖了,这堆狼狈不堪鼻青脸肿的学生堆里,就数她最干净,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来往人群,蹲在那儿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耷拉着脑袋还知道要积极配合他们的工作。
哪里像那个程砚安,笑里藏刀雷厉风行,平时人情交际场里一句话说出来,连自家师傅和领导都只敢信三分。
那边,警官们因为这个深夜八卦放松了片刻。而这边,飞姐和顺乐却在纠结刚刚打架一片混乱的时候贺焦是不是仗着自己有京剧武生底子翻了个跟斗。
当事人贺老大翻了个白眼。
早已经被酒劲儿控制的兰泽晕头晕脑地往旁边倒,贺焦戳了戳她脑袋,她是真醉了,贺焦怎么欺负都没反应,模样乖巧温顺,任人揉捏。
贺焦笑了,干脆随了她,任由她靠在自己臂肩上。
兰泽的意识始终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静下来后头晕眼花,无力地坐在墙角,听见飞姐和顺乐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郁渣男来接那死八婆了,粘糊什么呀,真特么晦气。”
“我靠那八婆哭啥啊,搞得像咱们欺负了她似的,你看她把我给挠的。”
“郁渣男看过来了,乐乐瞪回去!气势不能输!”
“……”
恍恍惚惚的,飞姐和顺乐一直在小声嘀咕,兰泽耳畔嘈杂,又忽然听见外头的警官们在同什么人打招呼。
“嗬,程哥,来接妹妹啊?”
男人好听而阴沉的声音像老旧唱片一般,断续而模糊地传进她耳里:“给各位添麻烦了。”
这声音实在熟悉,她脑袋转慢了半拍愣是没想起来,是旁边的贺焦抢先喊出答案,谄媚得像个小迷弟——
“程哥!程哥!这儿呢!”
然后她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风尘仆仆赶来的人。
今夜的程砚安与她平时所见到的那副利落干练的律法精英正派形象全然不同。
黑色t恤宽松长裤,几缕松软的发丝落在额前,这身居家打扮让他减了些锐气,多了些随意,可与李警官说话时微微抬起的眼角眉梢之间,却又撑出几分凛冽的肃杀。
他在生气。
兰泽从朦胧里努力支撑起一片意识,看着他宽阔的背影有些发怔。
大概是今夜兵荒马乱,又大概是向来遵纪守法的乖宝宝头一次在深夜进局子,没见识过这样令人心慌的氛围,总之她在看见程砚安的第一时间,就像飘摇的小船看见了避风港,憋在内心的委屈竟然都在一点点往外释放。
是顺乐感慨的那句话,道出了当场所有人的心声——
“检察官哥哥这天生自带的安全感真绝,往那儿一站,也太顶了。这要是我男朋友,早哭着赖他怀里了。”
程砚安轻车熟路地与李警官交涉一番后,在文件上签着字。
与他擦肩而过的郁岑却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你是泽泽的哥哥?”郁岑忽然出口问道。
正在低头签字的程砚安一顿,抬眼望去。
两个男人视线交锋,到底是程砚安心机城府更胜一筹,只一眼便心下明了,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冷淡“嗯”了声。
“那麻烦您好好照顾泽泽,今晚的事与她无关,还请您不要……”
“我自然知道与她无关,”程砚安慢条斯理地合上文件交给了李警官,再转向郁岑时唇边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话里也尽是毫不客气的敲打,“与她无关……”
“也与你无关。”
郁岑愣住,直觉对方话里有话。
可华锦笙就在不远处,郁岑不敢耽搁,赶紧上前接着华锦笙离开了派出所。
离开之前,华锦笙心有不甘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个朝兰泽一群人走过去的男人。
华锦笙顿了顿,只觉得这个男人很是眼熟。
可那个男人除了气质绝佳,打扮却普普通通,浑身上下更是看不出丁点公子哥的骄奢矜贵。转念一想,她平时交际圈里尽是名门望族,又能与这群普通人户有什么交集?眼熟一定是错觉。
她慢慢攥紧了拳头,转过头。
程砚安寻了一圈,在办公室另一边的角落里找到了兰泽。
小姑娘自从见到他后,像找到了依靠似的,东倒西歪的姿势都变得端正,眼珠子像两颗葡萄,片刻不停地紧跟着他。
模样看着像个流落街头后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小金毛。
本来是有火气,见到她这副样子,又见她眼睛里湿漉漉的像是刚哭过,程砚安莫名心一软,不气了。
见他走过来,兰泽娇憨一笑,手举在太阳穴,朝程砚安行了个礼:“程sir。”
“好好说话。”
她仰起脸,委屈:“哥哥……”
不知怎的,总觉得兰泽自带的清甜绵软的嗓音叫出来的“哥哥”有种别样的粘人,听得人心头舒畅。
天生就会撒娇,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姑娘。
程砚安蹲下与她平视,语气轻了几分:“你姓兰我姓程,咱俩算哪门子兄妹?”
一旁暗中观察的顺乐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那你们是……”
兰泽喝醉了酒有个诚实坦白的好习惯,葱白手指点着他的肩头,大气地介绍道:“未婚夫,我的。”
兰泽醉后眼里无神,连带着说的话听着都真挚无比。
未、婚、夫……
当场所有人瞬间石化,这三字在每个人的心里来回翻转,转首去看当事人,却见程砚安一言不发,只伸了手将摇摇欲坠的她扶稳。
三秒过去……
五秒过去……
他竟然没反驳!
顺乐这个八卦女王不敢在程砚安面前太过造次,只一个劲儿揪着飞姐,眼里流光溢彩的,全是听见大新闻后克制的激动。
这时一位认得程砚安的警官故意从旁经过,问了句:“程哥,来接妹妹啊?”
程砚安应了一声。
兰泽却抬头,语不惊人死不休:“拜托阿sir,我是他未婚妻唉。”
那位警官差点撞到门。
八卦恐怕又要更新了。
程砚安懒得管这个小醉鬼惹事精的胡言乱语,问贺焦:“还有精力吗?学校我就不进了,你替我把这两个女孩子平安送到宿舍楼下。”
能被程砚安信任,贺焦恨不得跟在程砚安身后当狗腿子,一通天花乱坠义不容辞的保证,听得飞姐和顺乐直腹诽这贺老大在程砚安面前像只小学鸡。
也难为兰泽在这种时候还能想起,郁岑和华锦笙刚刚离开,要是此刻回学校,说不定路上要碰见这两个人。
那也太恶心了。
于是她磨磨蹭蹭地倾身上前,拉住他的衣料,熏醉的嗓音甜甜糯糯,因为在朝他撒娇,咬字温吞而拖长。
“哥哥,我跟你走,好不好?”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