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她猜的果然没错,她家和李氏族中的事情闹得太大也太难看了。里长今天上门来调停,并非是为李氏族人所请,而是为了他这地界的名声。
“当着里长的面,族长定然只会说,一切都是误会,都是我这样的小女娘不懂事,太大惊小怪了。”
“明明是小事,却非要不顾体面的闹到官府去。”
李七娘想了想。
索性看里长:“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里长大人劳驾来一趟,这是给我亡父和我母亲的体面,哪怕我母亲如今卧病在榻,也不能叫您白跑。不若您先尝尝我们府上的茶,让我跟族长和族长夫人说两句。”
“等我们说完了话,若您还有什么疑问,再行询问其中细节。”
“您看这样可好?”
里长目光在李七娘和族长以及族长夫人身上一扫而过。
又扭头看了一眼院子里被调教的井然有序,正在做活的丫鬟和仆从们。
点了点头。
专心致志地摆弄起手里茶盏来。
族长夫妇见状,脸色立刻就变了。
族长夫人也就罢了,此前虽然与李七娘遇上,却没有被她狠狠打过脸,只是设法将她赶出府而已;但族长却明白李七娘厉害。
他立刻叫屈起来。
“里长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
“李七娘不过几岁大的小娃娃,还是总角年纪,她能懂得什么?”
“可能她跟在我那侄儿身边学了一些典章法规,可她又哪里知道典章法规之外还有民俗民风。”
“别的就先不说了,我侄儿的尸身如今停在板上,接下来的小殓和大殓,可都是要家族长辈出面的。李七娘一个小娃娃哪里知道,她就晓得争一时意气,根本就不明白,若是家中亡故之人的丧仪办不好,是要折损家族后辈的福气的。”
他东拉西扯一大堆,不敢让李七娘拿到主动权。
见里长面色有些松动。
更是拧着眉呵斥李七娘。
“七娘,里长大人在此,我们这些长辈都在此,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眼看着族长又要在自己面前拿长辈的乔。
李七娘立刻笑颜盈盈开口。
“这就不劳族长费心了。”
“我已于昨日往文祖庙去,请了四十九个道人师父入府,来主持我父亲的小殓礼。我父亲与你虽然在血缘上有些联系,可我们并非是一家人,这两天我也听家里下人说起过,当年我祖父在时,就因为我父亲要娶谁人为妻和族中闹得不太好。当时,就在李家上一任族长的主持下,把我们分出来了。”
“昨天我还特地与母亲聊起这件事。母亲也说,在我父亲为当上御史大夫的门人之前,族中之人已十数年未曾踏入过我家大门了。”
“这也足可见,我们两家的关系并不像族长说的那么亲近。”
李七娘懒得和族长七扯八扯。
直接单刀直入。
“族长不但自己来闹事,还要纵容家眷亲属一起,在我们这院子里,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你究竟为的是什么,不妨直说。”
“你是为了我家的宅子,还是为了我家的地,亦或是为了我父母多年辛劳,在外头置下的那三五间铺子?”
被李七娘直接戳破了心思。
不只是族长,就连里长也倍感意外的看过来。
只是还不等里长开口。
族长已经唉声叹气,又摆出一副长辈驾驶来训李七娘。
“你这孩儿究竟是跟谁学的,怎么张口闭口就是这些东西?”
“我早就与你说过,我此番这样着急,那全然是看在我们是亲眷的份上,才想关照着,把你父亲的丧仪办的隆重些。也能给你,给咱们李家所有的晚辈后生们,积攒些福气。你这孩儿总是不将人往好处想,我也是你的血亲,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族长越说越起劲。
眼看着就快要唱起戏来了。
李七娘却没有时间跟他多啰嗦。
她嘴角讥诮的笑容越发浓烈,又故意提高嗓音叹息了一声,做出一副乖巧认错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那您倒是早说呀,若是您之前一进我家门,就先关照我父亲的后事,关怀我母亲的身体,那我们两家也不至于闹得这样难看。”
“不过,您还是太小瞧我和我家了。虽然我父亲已经去世了,可他给我留下的得力的人却不少,我们这院子里令行禁止,不说和官服衙门比一比,但跟那些士族乡绅家的规矩比比,也是绰绰有余的。我只需要动动嘴皮子,手底下多的是人替我办事,所以,即便您不关照于我,我也一定会将我父亲的丧仪办的隆重。”
李七娘已经看出来了。
经过长安令衙门那一遭,族长这是要给她耍软刀子了。
而且还一定要当着里长的面。
给她难堪。
可她又怎么会让他如愿呢?
她并不直接理会族长,而是直接望向里长。
“大人,我曾经听院子里的老人说起过,说是像我们这样没有留下儿郎的人户倒了顶梁柱,一般都是要拿出所有家财给死者办丧仪的,不但要把棺材准备的华丽,葬礼上的一应用品和花费也都不能减省。若是把这些流程全都走完了,家财还散不尽,就要在大街上摆流水席,什么时候没米下锅,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我不知道族长说的,将我父亲葬礼办的隆重些,是否是这个意思?”
“但这些在我家怕是不成了。”
李七娘说话间一挥手,示意里长望向院子里正在忙碌的一大堆仆从。
“大人你也看到了,我父亲虽生前是御史大夫的门人不假,可我家也没有落下多少家财。主要还是因为我母亲身子娇弱,我又年幼力小,这个院子里里外外的操持,全都靠家里养着的仆从丫鬟们。我父亲赚回来的银钱,十之八九都应付了这些开支。”
“至于这么多年积攒下来,剩余的那些钱财,我都已经与家里仆从商量好了。”
“我祖父母已经去世,且我祖父母去世之前,我们家就已经和李氏族中脱了干系。虽然从血缘上来说,李氏族长还是我父亲的血亲,可从礼制上来说,我家与李氏整个家族已经没有半分关系了。故而,严格说起来,我家在这城里也寻不出长辈。”
“我也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才特地在昨日去文祖庙起来了道人师父。”
“那文祖庙,供奉的可是文祖金像,往常遇到重大节庆,便是宫里的贵人们也都是进去拜过的。那庙里的道人师傅们自然身份也不同寻常,如今我请了他们代替我家的长辈,已经替我父亲主持了小殓礼,道人师傅们特地替我家掐算过,都说我父亲年纪轻轻就过世,不宜停灵太久,最好七日后就行大殓礼,到时候他们还会再来,人数也要加到九九八十一个,为我父亲求一个圆满。”
李七娘这番话一说出口,不只是族长,连里长都啧舌不已。
世人皆知,不论是诵经祈福,还是点长明灯添香油,但凡是请香火灵验的寺庙道人做法行事,都得花大价钱。
故而,像这种人死之后请道人入府来诵经祈福的事情,一般只有达官显贵人家才办得起。
可李七娘不但把这些人请进府里来诵经祈福,还叫他们主持经手李昌良的小殓礼和大殓礼,这就是变相的让他们把李昌良当成是道家弟子对待,更是要花上多多的银钱。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李七娘出手竟如此阔绰。
族长与里长是男儿,好歹还能稳得住。
可族长夫人却只是一介女流,听说李七娘为李昌良的丧仪,竟然请来了那么多道人师父,她立刻就开始心疼钱财,忍不住对李七娘一番骂骂咧咧。
李七娘面上无辜,摆出一副莫名其妙被骂很委屈的表情。
实际上,心里却更加鄙夷族长夫妇。
就他们这道行,也好意思在她面前耍花枪。
嘴皮子一动,李七娘就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等的就是族长夫妇露馅的这一刻。
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样好机会。
“族长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我给我父亲请道人师傅来诵经祈福,那也是为我父亲好,我们全家人都希望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找一户好人家,能过得平平顺顺,和乐无忧。”
“再说了,我为我父亲花的那些钱,都是我父母辛苦劳作赚回来的。那是我家的钱,我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只不过是我们更愿意把钱花在我父亲的丧仪葬礼上,可能没办法请乡亲邻里吃那么多天流水席。可我想我们孤儿寡母的,往日与乡亲邻里又处得好,他们应该也不会为难我与我母亲。毕竟,人死为大,视死如生,这本就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李七娘早就防着这一天了。
又怎么会不把吃绝户的所有手段打听清楚呢?
若是亡故者家中没有男丁继承家产,一般都会碰上两种吃绝户的法子。
一种就是之前族长盘算的,给她与姚氏扣上一顶罪人的帽子,或是告到官府把她们杀了,或是以足规把她们赶出府去,强占了她们的房屋宅地;而另外一种,则是明知强占无望,就打着为后辈子孙好的旗子,逼迫的她们拿出所有家财,请全长安的老少爷们,公子女娘吃流水席,直到吃到她们家财尽散,无米下锅才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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