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他此刻的言下之意。
“里长大人,不知我父亲的丧仪这样办算不算的上隆重?”
“我想,里长大人愿意为我家与李氏族人的事特地走着一趟,定是个十分宅心仁厚之人。”
“您定不忍心我家为了给父亲办丧事,卖房子卖地,让我与我阿娘流落街头,任人欺辱。”
里长摆弄茶盏的动作一顿。
虽未说话,却扭头看了族长一眼。
李七娘虽看不见里长是什么表情,却敏锐的发现,族长眼底飞快闪过了一丝难堪的尴尬。
他面上一阵惊慌。
口不择言:“里长,里长大人。前几日在长安令衙门,我亲眼看到的。我侄儿死了,这家门户对御史大夫府已没有用处了,如今人家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那日,凌家大公子在长安令衙门拦住李七娘,只指了家中一位不知名的管事就要打发她。”
“这小女娘早就没资格拿御史大夫属臣的身份说事了……”
不等族长说完话。
李七娘就冷笑出声。
“是以,我家不是御史大夫的属臣了,你就下定决心想不顾我与我阿母的生死,也要谋夺我家财产?”
族长被李七娘怼的脸红脖子粗。
恨不得将她撕碎了。
他恼羞成怒:“什么你家的财产,你和你阿母的名字,根本不在我们李家的族谱上。”
“你父亲是我们李家的儿郎,他死了,留下的财产那都是我们李家的财产,和你们母女有什么关系?”
李七娘心底一阵冷笑。
揶揄望向族长。
很好。
东拉西扯,作天作地的闹腾了这么多天,这老家伙终于撕下伪装的假面,露出青面獠牙了。
“族长这话说的可不对,这些日子,我一个小小女娘操持家计,加上要主持父亲丧仪,大把大把的银钱从我手里花出去。我自然心慌的不行,早就已经仔细对过家里的账,也查点过我家中的一应房契地契了。”
“我祖父当年从李氏族中出来,可是连包袱都没有带一个的。”
“我家能有今日光景,全都靠的是我祖父以及我父母多年积攒辛苦劳累。我家的一应房契地契,所盖印章,所签姓名,与你们李氏族中半分关系都不沾。怎的如今我父亲走了,我家的财产,却变成你们李家的财产了?”
“族长可千万不要忘了,当年我祖父带着父母离开家族时,可是写过文契的。”
李七娘这些天经常到姚氏榻前去坐坐。
早就把这件事中的所有关节都弄清楚了。
她们如今所住宅子的房契,就存在姚氏那里。
不止如此,当年她的祖父与家族因为纷争,闹到要彻底脱离家族,这件事非常大,而且影响很恶劣,更是长安城里的首例。所以,当初她的祖父与家族中的族长和众位族老说话时,不止请了当时的里正,就连当时任长安令,如今已升任九卿重职的大人,也都在场做过见证。
当年写下的文契一式三份,其中有两份分别保存在李昌良和李氏祠堂,还有一份,则被留底直接送到了长安令衙门。
李七娘笑望向里长。
里长的年纪比李昌良要大些,想来对这事也多少了解些。
果然。
里长腾的一下直起身,他满眼失望盯着族长。
用极其失望的语气指责族长。
“好呀,你这个老家伙。”
“来之前我还在奇怪,怎么好好的一家人却闹的这样难看,居然进了官府,搞得满城哗然。叫外头那些人不止看你们两家的笑话,连我这老家伙也一起笑话上了。原来一切都是你在惹是生非。”
“亏我刚才还信了你的话,以为真的是李小娘子年纪太小,分不清是非黑白,被别人挑唆了去。”
“原来是你不要脸面,还非得把这些恶名栽到李小娘子身上。”
李七娘脸上露出一副庆幸之色,像是十分感激里长能仗义执言。
可心里,却淡淡的。
她这身体的年纪虽然小,可内里的芯子却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童。
她又怎会看不出,不论是里长之前的沉默纵容,还是此刻面上表现出来的失望,都不过是策略罢了。他此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里长的体面,调停李七娘和族长代表的李氏家族之间的矛盾,至于他们双方究竟谁赢谁输,他并不关心。
他虽然从未出言偏帮过族长。
可只要有眼睛有脑子,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是希望族长能够压得过李七娘的。
毕竟,依里长的表现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文契之事。
那一式三份的文契,在这一整件事中起到的作用,绝对是关键性的。知道却不说,里长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李七娘明白的很。
若是她没有提及文契,或是她当真拿族长没有办法,让族长给拿捏了,里长自然又会摆出另外一番说辞。
只不过,族长还没能拎得清,依旧不服气,恶狠狠瞪着李七娘。
他似乎还要说话。
却被里长先一步拦住。
“你还要说什么,你还有脸说什么?”
“不是我说你,你都多大年纪了,再过些日子,你家孙儿都要娶新妇了,你还好意思整日起这些歪心思。你有跟李小娘子在这里夹缠胡闹的功夫,倒不如回家去好好操持你孙儿的婚事。”
里长撑着案几,气急败坏地站起来。
又高声咒骂了几句:“还不速速跟我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继续欺负李小娘子。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里长甩着袖子大刀阔步。
族长心里虽不服气,脸色也极差,却依旧低垂着脑袋,追在里长身后,一同出了门。
李七娘不慌不忙,随手指了个丫鬟,吩咐着送里长三人出门。
这才由小寒扶着站起来。
眼看着族长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跟在里长身后,小寒咯咯笑了两声。
崇拜的对李七娘道:“女公子真是厉害。”
“奴之前心里还犯怵,总担心咱们受族长欺负。”
“没想到,女公子出马当真是不一样。这些日子,任凭族长和李氏族里那些人在怎么闹腾,竟然愣是没有在女公子手里讨好半点好处。”
小寒一边说,还一边得意的又扭头看了一眼族长急匆匆的背影。
“女公子,族长之前就没有在官府衙门讨到好,今日又被里长收拾了一顿,这一下,他总该消停了吧?”
李七娘慢悠悠收回停驻在大门口的目光。
笑眯眯看了小寒一眼。
她身边这小丫鬟,年龄虽是比她大了些许,却不如她,更知道人心险恶。
就李氏族长那样性情的人,要是真的愿意就此作罢。
那她愿意将自己的李字倒过来写。
“这事,还有的闹腾呢。”
李七娘声音小小的,小寒没听清楚,疑惑相问。
却被她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
不愧是常年跟在李昌良身后出入御史大夫府邸的人,叶阿叔背着钱,一连奔波了数日,终于赶在十三日下晌,到李七娘面前来回话。
说已经找了两位十分厉害的游侠,都是箭术高手。
定能把李七娘交代的事情办好。
果不其然,两日之后,长安城中便流言四起。
说是御史大夫一家在去文祖庙祭拜的途中,险些遇刺。御史大夫那位七十有三的老母受了惊吓,当场昏迷,数日未醒,就连宫里的皇帝陛下都惊动了,特地赐下宫中医官,前往凌府,为凌老夫人诊治,又连发数道谕旨,勒令廷尉府严查,定要将那胆大包天的匪徒击拿归案。
彼时,李七娘正披麻戴孝,跪在李昌良灵前。
听前来祭拜吊唁的邻人拉着姚氏的手,宽慰她要放开心怀,莫要多思自伤。
就见叶阿叔和小寒一前一后,匆匆进门。
小寒三步并作两步,跪到李七娘身后,将唇覆在她耳边低语。
“女公子,御史大夫凌家两位公子到了。”
李七娘哑然。
她不动声色往门口方向瞥了一眼,果然见被日光笼罩着的两道长长人影,正缓步从门口进来。
凌家一门三儿郎,有两位都是贵人身边极为宠信之人。就算在长安这样,遍地官员的京畿重地,也是赫赫有名的。此刻灵堂之上,认出凌大公子这位太子冼马的人不在少数。虽是在灵堂上,这些人不好对凌大公子行跪拜大礼,却也都乖觉的躬身站起,以示尊敬。
李七娘并不看他们,只一直低垂着脑袋,将手里的奠钱往火盆里撒。
却在听到小寒接下来一句话时,猛地停住了动作。
“御史大夫大人也来了,阿叔令奴向您传话,说大人正在后院垂花门外等着见您。”
李七娘皱眉。
微微抬眼望向叶阿叔,见他也正在看她。
立刻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三字经。
这才无声无息从灵堂退出来。
她半点也不急,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慢悠悠往后院去。
期间还拽着小寒问了几句话。
她方才一直在灵堂伺候李昌良的灵位,并不知晓凌家人是如何来的他们府上,是轻车简从还是大张旗鼓。
“阿叔特地交代了,让奴与女公子说。凌大人是与小凌大人挤了一辆马车来的我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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