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说,凌驿淮并不愿意惊动其他人。
她按住小寒的胳膊。
“今天来吊唁的人多,灵堂前难免忙碌,你且去帮帮我母亲。别叫她累着。”
小寒应声离去。
李七娘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想着,凌驿淮能亲自到她们家来,看来是她私下里做的那些事,已经被他查出来了。
她终究还是自视甚高。
也过度低估了这位三公重臣的敏锐了。
只是,这人有些不太识趣。
难道他看不出来,她大费周章,裹了这么多层,将自己紧紧藏住,就是不愿意和他们凌家再继续打交道?
还是说,他觉察到什么,是来兴师问罪的。
直到走过长长一排的对窗,李七娘才佯装出一副脚步匆匆的样子。
恭敬的对凌驿淮行跪拜大礼。
她并没有表现的多害怕,既然凌驿淮已经站在这里,那至少也已经搞清楚她是什么样人了;她要是再当着他的面,假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难免就显得不真诚了。
“李家七娘,拜见凌大人。”
“起来吧。”
李七娘早就听叶阿叔说起,御史大夫凌驿淮是个脾气十分强硬的人。
只是,她也没想到,他连说话的语气都硬。
虽然在她面前,他已经在尽力表现自己的柔软亲切了。
“你就是七娘?”
“以前听你父亲说过,家里有位十分可爱的女儿,却没有机会得见。”
“你今年几岁?”
李七娘一愣,看凌驿淮的架势,难道是要和她话家常?
但还是顺从答了:“回大人,再过两月,姎就四岁了。”
“四岁。”
凌驿淮浅浅重复着,心里不知在琢磨什么。
在李七娘面前来回踱步,半晌才又重新开口:“听闻你前些天去文祖庙,替你父亲请了诵经祈福的道人回来。”
李七娘没有回答。
而是悄眼看凌驿淮。
凌驿淮不愧是当朝三公重臣,面上纹丝不动,问的话却是东一棒槌西一榔头,叫李七娘即便已经知晓了他的意图,也不得不如实答他的话。
看来,她做过的那些事情肯定是瞒不住了。
不过好在,这位御史大夫也没有单刀直入,而是绕着圈,只问了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
像是真的在谈论家常一般。
她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
她简单的答了,想一想又补充了两句,提起文祖庙观主因得知她家是御史大夫属臣,特地少收了她银钱的事。
这次,凌驿淮没有说话,却依旧来来回回转了很多圈。
李七娘奇怪。
她隐隐觉得,哪怕是凌驿淮本人,似乎也不能明确这次前来见她的目的。
她乖顺地站在原地,垂首敛目,假装看不见凌驿淮心里的焦灼。
就在这时,对窗外忽然传来小寒的呼唤声。
“女公子。”
“李氏族中的人来了。”
李七娘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对于李氏族中人会在今天来闹事,她半点也不觉得意外。
毕竟今天是葬仪中,开始吊唁亡故者的第一天。
是来人最多,最容易占领舆论高地的时候。
她匆匆向凌驿淮一拜,加紧脚步往外走,却在绕过垂花门,经过对窗时,脚步忽然顿住。
不对呀。
李氏族人就算再想谋夺她家的财产,心里也该有所顾忌。哪怕他们和里长勾结,可说到底,也只是个曾经被长安令镇住的普通门户;又怎么会选在今天,明明御史大夫及其两位公子都在她家的时候,来闹事?
除非那些人不知道。
不知道凌家人此刻就在她院里。
李七娘的猜测很快得到叶阿叔证实,凌家人此来非常低调,父子三人挤在同一架马车上,且并未带仆从,便是连凌家特有的家徽都未曾挂上。
她冷眼看着,正在院子里唱念作打的一群李氏族人,当真是老少男女一个都未曾落下。
随着这些人一边装可怜一边撒泼打滚兼旧事重提,骂姚氏是个生不出男丁的破烂货,又骂李七娘是个不懂长幼尊卑少条失教的坏女娘。满院子来吊唁的宾客,都陷入了纷纷议论中,姚氏被气的心碎流泪,李七娘嘴角却勾起讥讽的笑。
“来人,给我拿大棒子把他们赶出去。”
李家这一群老少爷们,大概是根本没想到李七娘会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使出这等样强硬手段。
一个个哭天抢地,嗓门掉的越发高了。
那超常发挥,简直就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宾客们围在一起看热闹。
可院子里的仆从,却动作麻利,很快就抓来了木棍木棒,甚至还有人捏着扫把,就冲到了那一群作天作地的人眼前。
“你们看看,大家都来看看。就是这么一个不讲理的小女娘,仗着自己年龄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好把她怎么样,她就在这里肆意妄为,霸占着我们李家的祖产不放,非得说那是她们自家置办的。”
“大家伙都来给咱们评评理,这长安城里的房屋宅地多贵呀,那是谁说买就能买得起的吗?”
“她们住的这宅子,种的地,分明就是从我们李氏族中分出来的。如今,她这院子里一个男丁都找不到,于情于理,我们李氏族人也该把这些产业收回去。可这小女娘却一贯的卖弄柔弱,抹着眼泪以弱欺强。非得要霸道嚣张的强占我们族中资产。”
吵吵了这么多天。
李七娘早已懒得和这群人多费口舌。
她亲自上前,在一堆仆从手里,挑了个看起来最结实最粗壮的木棍,高高扬起,几乎使尽浑身所有力气,重重的砸在了哭闹的最凶的李家族长肩膀上。
大概是想站在道德最高点,以期得到舆论帮助。
李氏族长这一把老骨头,竟也是咬着牙闭着眼,半点儿都没曾躲。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在李七娘这一棍子落下之后,李氏族长立刻疼的惊叫出声,身子一歪就要往旁边倒。
李七娘却以先声夺人。
“七叔公,我已说过无数次了。往前我都看在你是我父亲亲缘长辈的份上,把该给你留的脸面都留足了。”
“可你却以为我好欺负,一次又一次寻到我家门上来找麻烦。”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李七娘声音幼小。
语气却十分坚决。
所以,她的话一出口立刻就镇住了满院子的议论声,还有李氏族长的哭嚎声。
“你带着这些人,上次强闯进我家宅子,长安令大人那里,我已经饶过你们一次了,可你们却全然没有记住教训。”
“说起来也是我的错,我怎么能期望人在没有受过罚的情况下,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呢。阿叔,麻烦你再往长安令衙门走一趟,就说往日的罪人不知悔改,此番又强闯了我家宅子,当着我家满院子宾客的面闹事,不但是下了我家这满院子宾客的面子,也惊扰了我父亲的亡灵。这是我万万不能忍受的。还请长安令大人速速派衙役前来,将这些人都捉拿归案了。”
“这一次我必须得跟你们好好计较计较,不论是强闯民宅,还是你们此前意欲栽赃构陷我与我阿母的罪名。我都要好好和你们算一算。”
很显然。
因为之前顺利摆布了里长,李氏族长早已忘记了,他和李七娘之间还有这一桩栽赃构陷的账没有算清。
如今,听李七娘再次提起,他瞬间惊住。
“七叔公,衙门你已与我都进去过了,公堂上我们双方都说了些什么话,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我记得,但显然你忘了。”
“你别以为,你带着一屋子老小到我家院子里来演一场戏,就能让我被人裹挟着受你欺负。”
“我李七娘不是那样软弱的人。”
“虽然那日我没有跟在你与里长身后,可你们到底盘算了些什么,我就算是用脚趾头猜,也都能猜得出来。像你们这一窝蚂蚁臭虫,本来就应该压低身形,死死的藏在满是烂泥的枯井里,可你们却从来不觉得自己龌龊;反而认为照进枯井里,照到你们身上的光,都是有罪的。”
“我可以看在大家有同样的血脉亲缘的份上,饶过你一次,可我却不会饶过你第二次。”
“既然我说的话,不能让你认识到自己的龌龊,那就让朝廷的律法制裁你,让你真正见识见识那暗无天日的牢狱,到里头去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过错。”
李七娘手里提着木棍。
在叶阿叔的相护下,一步步走到李氏族长面前。
她缓缓躬身,以目光平视跌倒在地的李氏族长,却未曾压低声音。
“我还曾提起过一件事,看来七叔公也忘了。”
“《九章律》有载,未经主人允许强闯宅邸者,便是被即刻打杀了,主人也不需要负半点责任。七叔公,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也好叫这院子里所有人都看一看,我李七娘并不会如你所说卖弄柔弱,反而是个照律法办事,有张有弛的女娘。”
族长半个字说不出来。
可跟在他身后的一群人,却苦哈哈的叫嚷开来。
一个个吵吵着,说再怎么着,也都是一家子骨血,就像李七娘说的,是同源的血脉宗亲。一边指责她不该六亲不认,一边指挥人想拦住要出门去报官的仆从。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