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方才离开时,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李七娘笑。
她扭头看了叶阿叔一眼。
“那阿叔想想,这中间都发生了何等样事。”
今天来吊唁的人多,细细碎碎的,发生了许多事。却只有两件大事,御史大夫凌驿淮携二子前来吊唁,以及李氏族人携家带口进院来闹事。
他们此刻谈论的正是凌驿淮前后态度莫名其妙的转变。
自然不可能与这件事相关。
“女公子的意思是,御史大夫对您处置李氏族人的做法有异议,所以刻意疏远了我家。”
这也是李七娘刚刚想通的。
她曾听李昌良提起过两次,御史大夫凌驿淮是个刚正不阿,却小心谨慎之人。哪怕是给证据确凿的犯人定罪,他也会引经据典,通阐古义,写进给皇帝的疏奏中,呈上去。
如他这等样人,应是无论与谁说话都和气。
哪怕心里极讨厌一个人,也绝不会表露出来。
或许,在凌驿淮看来,李七娘处置李氏族人的行事方法太过极端了。
小寒也想明白了。
她有些不忿。
“这凌大人怎么不听人辩解呢?”
“咱们女公子这明明是该想的办法都想尽了,是那些人欺人太甚,一直不把女公子说的话当一回事,否则谁还愿意在自己父亲葬礼上闹这么一出丢脸?”
李七娘无言以对。
叶阿叔也是。
小寒或许不懂,可叶阿叔明白,李七娘更加明白。
像凌驿淮那样,能从长安令衙门的一名小吏,一步步爬到御史大夫高位的朝廷重臣,必然是极其爱惜羽毛,且不愿意承担一丝一毫风险的。在凌驿淮看来,李七娘今天的极端形式就是风险,而且系数极高。
所以,他才要远离。
“那……”
叶阿叔震惊:“那凌大人今天来,不就是添乱吗?”
“长安城里那些一直紧盯着他的人,不会因为他躲在孩儿们的车驾里,就真的查不出他的踪迹。”
是呀。
李七娘怕的也是这个。
她脚步忽然顿住。
片刻,转身往姚氏院子里去。
姚氏又病了,一进院就能闻到里面冲天的药气,李七娘到的时候,胡媪正在门口的台阶上给姚氏煎药。
“女公子。”
她连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李家人来闹了这么一场,惹得女君伤怀垂泪,眼睛都哭肿了,这才刚刚服了安神药睡下。若是没有要紧事,还是等明日早膳再说吧。”
李七娘步子一顿。
只能无功而返。
说到底,她太年幼了,许多事情都需要经过姚氏同意。
可现在挡在她面前的头一阀,就是要想尽办法,不让姚氏把自己困住在愁苦之中,继续这样三天两头的病下去了。
“阿媪在阿母身边伺候,也要多宽慰着她些。”
“院子里还有许多事,等着阿母拿主意。”
胡媪自然应了。
保证一定尽心竭力劝慰姚氏,使她早日恢复精神,主持府中大事。
李七娘愁眉不展的从院里出来。
小寒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女公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七娘也不知道。
姚氏这般娇弱,想来对李昌良在外头的那些事情一点都不懂。如今,这院子时刻都可能陷入危险,若是找不出个主持大局的人,到时候她与姚氏有没有命继续活,都要两说。
还未等她提及。
叶阿叔就已叹息着开口。
“真是难为女公子了。”
“女君身体一直不好,李家那群人实在不要脸面,就连女公子的外祖家也都指望不上。您小小年纪,就得被推出来操持这样大事。当真是难办。”
确实难办。
李七娘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和外头的人周旋,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是要动摇这个家的根基的,必须得到姚氏支持。
“还是等阿母明日醒了再说吧。”
这一晚,李七娘翻来覆去,始终未能安睡。
待到天快亮时,她特地对帐子外守夜的小寒交代了一番,让她到姚氏那里守着,一旦姚氏起身,就来通报。
又快速收拾起身。
家里依旧在忙乱,叶阿叔几乎脚不沾地,跑完前院跑后院。
李七娘想着,她的事也不是特别要紧,非得要叶阿叔去办的,就随手招了个仆从来,在他耳边低语吩咐一阵。赶在跪灵之前,她终于拿到了从外头买回来的地图。
这张地图不止绘制了长安城,还连带绘制了附近几个郡县的地形地势。
李七娘望着这张地图,看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全部默记下来。
一整个早上,她都没等到小寒回转。
直到吊唁宾客络绎不绝,接近正午时分,小寒才匆匆而来。
跪到她身边,低声回话:“女君又请了医士入府,女公子,这可怎办呢?”
“女君的性情这样娇弱,主公不在了,对她而言就是依靠没了,她如今只怕觉得天都塌下来了,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怎还能帮得上女公子?”
“阿母只是一时接受不了阿父去世的事实,太过伤心了。”
李七娘无声叹息。
她本来不想将姚氏拉进风雨中的。
可如今看来,如她这样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若是真不将外头的事情告诉她,那怕是真的要死到临头了。
她在小寒耳边一番交代。
只说她去去就来,若是吊唁的客人问起,就说她有旁的事要忙,立刻回来。
她一路急步。
到姚氏院中时,胡媪正客客气气地送一名须发皆白的医士出门。
见她来了,急忙把送人的活计交给手边一个小丫鬟,匆匆随在她身后,似是想要阻拦她进屋去见姚氏。
“阿媪这是何意?”
李七娘紧盯着拦在门帘前的胡媪,紧皱眉头。
“女公子,还请您莫要怪奴。奴知道您找女君定是有要紧事商量,可女君刚刚经历主公离世,备受打击,她身子本来就不好,又被李家那些人气的心碎。您就算是体恤她,还请暂时不要把外头那些事情说与女君听,好歹让她先缓过劲儿。您看可好?”
李七娘也想。
若是有可能,谁还不愿意做个被和风细雨润养的花朵了。
可她能等,外头那些随时有可能要她们命的人能等吗?
“阿媪,您可否是从小就跟在我母亲身边伺候的?”
若是到这时候,李七娘还看不出来,那她就真当是个棒槌了。
在胡媪眼里,姚氏的心情大过于府里所有事。
这等样感情,没有几十年陪伴是培养不出来的。
果然,胡媪虽不解李七娘为何要这样问,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她与姚氏的傅母乃是亲生姐妹,姚氏自小就在她们身边长大。只是姚氏嫁给李昌良之前,她的傅母去世,身边便只有了她一个人可依靠。
“女公子,说一句僭越的话,女君就如同我的孩儿一样,我是一心一意为她的。”
“我自然知道阿媪是为了我阿母好,我也十分感念阿母身边有您这样的忠仆,若是外头那些闲杂事,我自己便可拿主意。但如今,我是有关乎生死存亡的事情要与我阿母商量。”
胡媪吓了一跳。
连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又满面愁容的往帘子里瞧了一眼。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妥协,只叫李七娘在外头稍等,她须得进去和姚氏说一声。
李七娘眉头皱得更紧。
也是她来的时间短,不懂这院里的规矩,她倒是不知晓,什么时候女儿见母亲,还得要经过一个仆人的同意,甚至还需要走通传这样生分的程序。
她略有些焦急的在外头等了半晌。
胡媪才亲自撩了帘子请她进屋。
姚氏依然半躺在幔帐之内,半撩起的帐子遮掩不住她满身的病容,她不仅面色寡白,就连唇色也一片惨淡。
看来,当真是病的极重。
她不得不再次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阿母。”
李七娘想了又想,换了个折中的说法。
“阿母,您身子若是实在不好,不若我们挪到乡下庄子去,我记得你与阿父在咸阳乡下还置办了一处庄子。也许换个地方,不像如今这样,日日对着阿父生活过得痕迹,你也能将伤心淡忘些。”
才提了李昌良一句,姚氏又开始捏着帕子掉眼泪。
一边说是自己身子不争气,连累了李七娘;一边说她们可以向凌府求助,说李昌良是凌家二公子的笔墨师父,只要她们去求,凌家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阿母还是不要指望了。”
“我父亲已经走了,我们家与凌家的交情已经尽了。昨日李家人来闹事时,您虽身子不济,但也应该能看得明白,凌家人全然没有要站出来为我们母女说话的意思。我们又何必再去求人呢?”
“阿母,我听叶阿叔说,往日父亲在时,您与他也能男主外女主内,能为我家挣下这一片家业。”
“如今父亲不在了,您更得要撑住才是。”
害怕说不通姚氏,李七娘还是斟酌着,委婉提了一句:“阿母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好端端的,父亲却撇下了我们母女独自离世呢?”
“若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不得不走上绝路。那阿母与我更加不能只顾着为他的离世伤怀,否则阿父一番苦心岂不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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