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抹着眼泪的姚氏动作一顿,万分诧异:“难道你父亲真的在外头有仇家?”
“是他们找来了吗?”
李七娘真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姚氏。
可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样子。
她又不敢。
她是真担心,如果姚氏知道一切,会承受不住打击。
她想了想,开口还是略微修饰了一下。
“父亲去世前什么话都没有留下,我这些天在外面招呼行走,只略微看出了一点苗头。依我判断,父亲怕是真的有仇家,只是这些人还没来得及找上门。”
“阿母,我其实担心,父亲的仇家若是和御史大夫府有关,那对方定然也位高权重。”
“我们要是不提前防备,叫这些人真的找上门来,那我们岂不躲无可躲。”
尽管李七娘已经说的十分委婉,还是把姚氏吓得魂飞魄散。
她恍恍惚惚半天,急忙拉住李七娘的手,眼泪掉的越来越凶的同时,还不住口呢喃着怎么会这样,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更应该尽快向御史大夫府求助。
“如果你阿父真是为凌大人而死,那他又怎能对我们母女的安危视而不见呢?”
李七娘心中一声哀叹。
她终于忍不住,皱了眉。
“阿母,您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
“昨天的事情就发生在我家院子里,凌大人和小凌大人是怎样态度,已经表现的那么明显,您就别再指望凌家了。”
“更何况,凌大人贵为三公重臣,事多如牛毛,他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们这样对他无用之人身上?”
姚氏果然又是一阵更加悲怆哭声。
她捏着帕子绞来绞去。
心神早已大乱。
又不住口埋怨御史大夫府无情,眼睁睁看着李昌良被人逼死了,现在还要看着她与李七娘也被逼死。又说李昌良就是太傻,将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惹来杀身之祸,却什么都没落着。
然后又哭着埋怨李昌良什么都不告诉她。
她如今也不知晓该怎么办。
凭白的,李七娘心中就升起了满满的无力感。
她现在算是明白战场上高明的指挥官为什么在特殊战役上,教导手下兵丁只打伤敌人,而不使其被一击毙命。因为伤兵一旦众多,无论是队伍的行军,还是作战,都将受到严重影响。
她如今面临的,正是同样窘境。
她理解姚氏失去丈夫的伤心,和她为此遭受到的打击,可她不理解她为何只将自己沉浸在伤怀中,却不愿意往前看一眼。
“阿母……”
李七娘耐着性子。
正准备再劝说姚氏。
旁边的胡媪却出声打断了她:“女君。”
方才,李七娘心急,没发现胡媪也一同追进了屋。
此刻见她脸色苍白,似是听完了她说的话,心里也十分害怕的样子。李七娘立刻眉头一松,胡媪跟在姚氏身边这么多年,该是比她更了解她性情的,也许她该放手,让胡媪试着劝说姚氏。
“奴倒是觉得,女公子担心的也不无道理。”
“您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好,倒不如,待主公丧仪结束,奴就陪您往咸阳庄子上去。到时咱们看看地里的庄稼,田垄上的野花,听听鸟叫雀鸣,可不都是舒心的日子?”
“咱们在咸阳庄子上住几年,等长安安稳了,不是还能再回来吗?”
“奴前些日去外头采买还听说,咸阳是个顶顶好的地方,就连皇帝陛下也要在那里建行宫,以后要常住的。此番,咱们倒是可以抢在皇帝陛下之前,好好去看看咸阳的好风光,您说这岂不是好?”
姚氏明显有些意动了。
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悲怆,只犹犹豫豫的低声:“可我还得在这里替夫君守孝。”
李七娘挑眉。
她不动声色又往胡媪方向看了一眼。
胡媪立刻道:“女君又不是不知道,主公是从来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否则他怎会一辈子只守着女君一人过日子。他如今虽不在了,但心里也一定是希望女君畅快的,若是叫他知道女君将自己困在这宅子里暗自落泪,那主公又怎能安心?”
“在哪里守孝有什么要紧,到时,我家就放出消息去,就说女君您想在咸阳宅子里,替主公守孝,不也是一样的吗?”
“说不得外头那些人还觉得,您不贪恋长安城富贵,愿意到乡下庄子守着清贫给主公守孝,才是对主公情深呢。”
姚氏更加心动了。
也不再落泪,反而希冀的望胡媪:“当真?”
胡媪自然点头:“当真。”
“女君难道还信不过奴,奴什么时候骗过您?”
一直满面病容,已经流了许多天泪的姚氏面上总算有了笑颜。
被胡媪送出门,李七娘在廊檐下站了许久,才浅浅笑望着她开口。
“以前这院里是阿父做主,我没有在意过这些,加之年纪又小,确有些不识阿母,也不识阿媪。以后,阿母这里还要仰仗阿媪多多照看些。”
胡媪自然恭谦应是。
承诺一定会好好看顾姚氏,不叫李七娘操心。
李七娘扶着小寒手臂,才一进院,就嘲弄的勾了唇。
“明日,我需得尽早去父亲灵前跪经,你寻个时机交代叶阿叔,就说是我说的,胡媪在阿母身边劳苦功高,让他寻一寻胡媪的父母家人,好好供养起来。省得她一心操两头,应付我家的差事。”
不出李七娘所料。
第二天一早,来吊唁的客人就上了门。今天是吊唁礼最后一天,来的人只多不少,李七娘连个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叶阿叔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一直到后半天,他们俩才终于抽出个空碰在一起。
“按照女公子的吩咐,我已经将胡媪的家人全数找出来了。胡媪总共有兄弟姊妹五人,一个阿姊曾经是女君的傅母,还有个兄长,如今是姚大老爷身边的得力管事,剩下还有一弟一妹,在长安东街后巷住了两隔壁。胡大郎身边的几位公子女公子,都早早进了姚家做工;两位弟妹家□□七个公子女娘,年岁还小,都还在身边。”
“胡媪自己没有孩儿吗?”
叶阿叔靠到李七娘身边更近一点。
“胡媪命苦,前后嫁了三任丈夫,都早早离世。如今身边养着一儿一女,她女儿如今就在我们府上,在女君院里;儿子被悄悄养在西郊棚户区一位老翁家中,据说那老翁曾得过胡媪恩惠,是将她的孩儿当自己亲生孩儿养的。”
“她这是防着我家呢。”
李七娘慢悠悠往火盆里撒奠钱。
半晌,才偏头交代叶阿叔:“明日一早,你派我们院中一位眼熟的管事去胡媪家中,给她还留在家里的两位弟妹各送两百钱,再拿三百钱去给胡媪,就说是我体恤她这么多年为我家操劳,赏她的。”
“然后,你亲自去棚户区一趟,买通了那老翁的左右邻居,叫他们盯死了那老翁的一举一动。”
“从外头再买个小厮回来,你亲自带着,带三个月送到棚户区去,让他和那老翁搞好关系。”
听着李七娘这一番吩咐。
叶阿叔愣了好半天。
“女公子这是担心胡媪。”
不是担心,是怀疑。
李昌良之死在这院里闹出如此大风波,就算姚氏性情再柔弱,她也不可能真的忍心推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小到只有四岁的孩童来主持大局,可事实却就这样发生了。昨晚没见过姚氏之前,她还觉得,姚氏真像个带不动的猪队友。可后来听着胡媪三言两语就令的姚氏改变主意,她就觉得事情有蹊跷。
“阿叔之前不是还说,我家的宅子和地都是我父母辛苦劳作,拿血汗钱换回来的吗?”
“我阿母或许离不了我阿父,可难道我就不是她的女儿。如今我阿父不在了,她难道就真的能像天塌了一样,连我这个女儿也不顾惜了吗?”
“反而按常理来推断,我父母越是彼此深爱,才越是不应该,一个撒手人寰之后,另一个只知道以泪洗面,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
“早在数日之前,我就已经将我阿父可能在外有仇家之事告知给我阿母,阿母当时怕的跟什么似的,结果带到第二日却像忘了一样,又是娇娇弱弱的病着,起不来榻了。”
“你难道觉得这些都正常吗?”
叶阿叔眉头紧锁。
他这么大年纪也不算白活,李七娘说的这些,他自然也都看出来了。
只是他以往总跟在李昌良身边,而姚氏每次在李昌良面前,也都是一副春风化雨,柔声和煦的样子。从始至终都让叶阿叔觉得她就是个温和且柔弱的女娘。家中突遭变故,姚氏备受打击,他心里虽奇怪姚氏病得多了些,不顶事了些,却也并没有多想。
如今被李七娘这么一提醒。
他才彻底醒悟。
“是呀,再乖顺柔弱的女娘,心里也一定会疼惜自己的孩儿。”
“况且,女君是曾经与主公一同操持过家计的坚韧性子,就算骤然丧夫,备受打击,也不该柔弱至此,动不动就晕倒。”
叶阿叔越说声音越小,脸色也越来越差。
他大惊失色望着李七娘。
“女公子可否是觉的,胡媪表面上一心一意为女君,背地里却起了戕害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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