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应是胡媪早有了防备,她们二人在房里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
当初未在那一大堆契书中找到房契,李七娘就已经猜到结果了。
“无碍。我早已安排人在长安令衙门查过了,衙门官契上这幢宅子还在父亲名字下头;那时,我就已经着人打点了,把宅子转到了阿母与我名下。就算胡媪将房契藏起来,也无甚用处。”
叶阿叔大松一口气,崇敬的望着李七娘:“多亏女公子反应及时。”
“这些日,女君院里好几个小丫鬟都撞见大舅爷和胡媪私下接触,奴还担心胡媪若是将房契交给大舅爷,我们会丢了这宅子。”
“他们现在我家吗?”
叶阿叔无语的点头:“您的几位舅母,正带着孩儿们在女君面前哭呢。”
李七娘不置可否。
这些人,图的就是宅子和地。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交代叶阿叔。
她把随手从房中拿出来的一方锦帕交给叶阿叔。
这帕子所用的布料极其普通,是在丫鬟仆从们买回来的那些布匹上裁剪下来的一块纯色锦缎,只是这锦帕的右下角,被李七娘绣上了一朵小小的花,就是李家院子墙角随处开遍的小野花。
“你把这个东西送到白家织坊,告诉白掌柜,就说我要与他做生意;如果他同意,可以另约时间相见。”
叶阿叔捧着这方锦帕莫名其妙。
即便他是李昌良最经常带在身边的心腹,可作为一个没有专业技巧的儿郎,他是完全看不出这方锦帕上的奥妙的。
不过,这么多天下来,他已彻底见识了李七娘的学识与手段。
自然是唯她的命是从。
李七娘带着小寒往姚氏院里走的时候,小寒还一直嘀嘀咕咕。
“阿叔方才命奴告诉女公子,除了女公子刚把自己关在屋中的第二天,女君并过一次之后,近些日可算安泰了。那一日,阿叔将医士领到女君院里,就被胡媪拉着一直说话,始终没有寻到机会,让医士看一看女君用过的药渣。”
“但那名医士在出门时曾告诉阿叔,女君脉象虚浮,郁结在心,本应显现的是阴寒的表征。可他观女君气色,却是体带浮热,似是一直在服用大补之物,或者就是用错了方子。”
小寒停了一下,见李七娘没有什么反应,又继续补充。
“阿叔此次请来的是城中最有名的医士,据说只请动他出诊,就花了六百钱。”
李七娘不动声色。
才刚刚进姚氏院子,就听到里头一阵哭天抢地的悲怆之声。
听起来是一位中年妇女正在哭诉,说的是他们在姚家院中生活的如何如何不容易,是怎样被家里的仆人偷了纺织秘技,导致买卖大受影响,如今只能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害的家中老老少少都吃不饱又穿不暖,连膝下几个孩儿的温饱都不能保证,使得明明已经七八岁大的儿郎,看起来却像四五岁般幼小。
李七娘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
就着小丫鬟撩起的帘子,故意提高声音咳了一下。
立刻,屋里的哭声就停止了。
她一进屋,就看到围在姚氏身边一大堆孩儿,还有正与她一同坐在圆桌上,拉着她手,抹眼泪的两位夫人。
“阿母。”
李七娘上前给姚氏见礼,不露痕迹的在屋里扫了一圈,并未看到胡媪身影。
姚氏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不止面上有了红晕,就连唇色也透出了淡淡粉红。
看到李七娘,她眼角眉梢展现出笑意。
“你来了,快来见过你大舅母和二舅母。”
李七娘自然不会拂了姚氏的面子,做出一副十分恭敬的姿态,朝两位妇人拜下,听她们将自己夸赞了一番。又在她两人的引荐之下,和屋中围拢了一大堆的小小孩儿们,你拜我,我拜你的一番热闹。
“之前几日来都未曾见到七娘,没想到她已长这么大了。”
大舅母张氏拿帕子沾着眼角的泪,嘴上虽夸赞着李七娘,眼神却不住往姚氏脸上瞟。
二舅母孙氏也连连附和。
“我可听她二舅父说过了,说如今你家院子里外都在夸赞七娘。”
“说是自从七娘的父亲去世以后,你一连大病了几场,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事都是七娘在操持。你可真是好福气,既嫁得了有心的郎婿,又养出了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公子。真是令人羡慕。”
她说着,语气间就带起了哭腔。
开始抹眼泪。
说姚氏有福气,可她就没福气了。
又提及姚家大房说自己家过得不好,可实际上二房还不如大房。
毕竟家里的买卖是大房掌管着,就算挣的再少,大房也能先可着自己家,不像他们二房,不参与经营管理,都是大房给多少银钱他们就拿多少银钱,偏偏她家孩儿一大堆,有好几个又入了太学念书,莫说是买竹简笔墨,就是连太学的学费都要交不起了。
提起李昌良,姚氏脸上又有些落寞。
但可能是因为有亲人相陪,这次她并没有落泪。
只皱着眉柔声细语:“那白家织坊的事情,夫君也曾与我说起过,只是两位嫂嫂都知晓,父亲当初得到那一卷竹简时,我年纪还十分幼小,对这些又不大上心,他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些纺织工艺的妙处。后来夫君也打趣我,说我在这一途上并没有天赋,只怕贸然掺和进去,不但帮不了两位兄长的忙,可能还会成为兄长的累赘。再加之,当时两位兄长和嫂嫂都未曾在我与夫君面前提起过,我们也就当不知晓此事。”
“如今,我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帮两位嫂嫂了。”
“父亲留下的竹简在两位兄长手中,嫂嫂们想何时翻看就什么时候翻看,我可是连那东西见都没见过的,自然对其中的内容一无所知。二位嫂嫂可莫要为难我。”
张氏和孙氏哭得更加厉害。
一边捏着帕子遮眼睛,一边极其隐秘的对视了一眼。
她们的动作飞快,可惜却没瞒得过一直注视着她们的李七娘。
孙氏哭声呜呜,张氏则继续唱念作打。
“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与娣妇怎可能拿这种事情为难你?”
“君舅当初就是被骗了,他留下的那卷竹简,根本毫无用处。莫说是他自己,便是夫君与二弟没日没夜的钻研探究,也搞不懂那竹简中记载的各种纺织技法,我看那分明就是假的,肯定是哪个缺德的故意杜撰出来骗人的。”
“只是可怜了你大兄,一边要苦苦支撑着织坊的买卖,一边还要被那不要脸的叛奴气的心碎。偏偏织坊的生意越来越差,已足有两年了,织坊不但没有半分进项,就连之前家里的积蓄也都搭了进去。前几日你大兄还与我说,想把家里的宅子卖了换钱,投到织坊里,想法子再支撑一段时间,说不定可以博个起色。”
“毕竟那宅子卖了,待以后有机会还能买回来。”
“可织坊却是君舅留下来的祖业,是不好随意关张的。”
姚氏大吃一惊。
她略有些失态的捏着帕子遮微张的唇角。
语带焦急:“怎会这样,怎就到了要卖宅子的地步。那织坊虽是父亲留下的祖业,可如今家里的宅子也是父亲留下的祖宅呀。再说了,如今兄长与嫂嫂带着一众孩儿都住在院子里,要是把宅子卖了,你们可住哪儿呀?”
一提起这个,张氏与孙氏哭得更加厉害。
就连原本还在屋子里安静听着的众位小小的儿郎女娘,也都跟唱戏一样,同时爆发出细细碎碎的哭声。
张氏更是佯装埋怨的大拍手掌。
“这还不都得怪你大兄,我也是这样与他说的,可他偏就是不听。”
“他说君舅留下的那宅子地段好,又大又气派。就算现在卖出去换钱了,他也会先跟接手的买主说好,把那宅子给咱们留两年,待到咱织坊的买卖缓过来,就是加上些银钱,也要将那宅子买回来。可织坊就不同了,那可是关乎着全家人能不能吃上饭的地儿,若是冒冒然关了张,家里就完全没进项了。到时候宅子还不是保不住,得卖出去换米换粮?”
孙氏呜呜的声音一停。
一边拿帕子抹眼泪,一边亲昵的握住姚氏的手。
“我与姒妇也是不愿的,可我们两个女娘,哪里能劝得住在外头说一不二的男儿。”
“就算我与你二兄大吵了一架,也没能叫他改变主意。”
“他甚至还说,就算当真把宅子卖了,我们四个大人流落街头,风餐露宿。这些小小孩儿们也都还有你这个姑母可以依靠,你也一定是会将这些孩儿们都接进院里来,先与你们吃住在一处。”
姚氏被说的呆了一下。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万分急切又真情实感:“两位嫂嫂说的哪里话,若家里的宅子真的卖了,我又怎会只收留孩儿们,而狠心看你们与兄长一同流落街头呢?”
她话音未落,张氏与孙氏脸上就已露出了遮掩不住的惊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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