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珑只觉得日子百无聊赖。
困在一间清静得过了头的寺庙中,与他作伴的只有一个听不到也不会说话的老僧,还有明眸善睐、却也是口不能言的释迦牟尼,不能从里面走出去,也得不到外面的半点风声,时间在此地仿佛经天上的手拨弄过,放缓了数十倍。如今连不时莅临于此的姜澧也成了他掰着指头数着日子最期待的访客——他怀疑这也是姜澧有心促成的局面。
为了静心,他拣起了庙中现成的器具,与释迦牟尼相对,坐在蒲团前敲起了木鱼。
期间姜澧踏足此地,曾无意撞破这一幕,缄默地立在一侧观视他良久,等崔珑将手中的木鱼搁下,姜澧打破沉默:“你莫非还真要入道修禅?”
“也不是不可能。”他从前觉得自己一窍不通,这段时日来又以为自己大有悟性。
“不可能,”姜澧断然道,上前将他从蒲团上扯起来,那只手沿着手臂一路攀上去,捏住他的下颌,对方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崔珑,这万丈红尘还不肯放过你。”
崔珑心道:是你不肯放过我吧。
姜澧说完这话后垂下眼睫,崔珑若有所感,只是那感念还未成形,姜澧已倾身直直吻了上来。
他心头一惊,下意识想躲,还想跳起来喝一声成何体统,释迦牟尼还在眼前看着呢!
皇帝一把扣紧他的腰,力量强硬得宛如一个桎梏,丝毫不容他躲闪。
事实上他很快也不再挣扎,并不打算以昔日神机营参将的身份力挑曾在西北和蒙古人打了五年硬战的肃王。
那个吻仅是浅尝辄止,姜澧最后轻轻舔舐了一下他的唇珠。
他松开崔珑,又揽过他的肩膀带着人往外走,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叫崔珑也变得愈发像塑像的鬼地方,一面侧目看他,“为何不躲?”
崔珑仍旧腹诽道:想试试……若一味顺从你的心意,一段时日后,你身后那个玩意儿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何况切身体会过,他并不如何抗拒这个人的亲近,顺水推舟于他而言算不上难事。
他迟疑片刻,口中只道:“如今你已做了这江山之主,权倾天下,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但我只见陛下心思日重,全然不见半分开怀。”
姜澧脚步一顿,立在原地扭头来看他,崔珑也抬眼看过去,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本应天然带剔透之色,如今却只见深邃复杂。
姜澧道:“时至今日,你竟还会为我忧心……”
崔珑撇开头,“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
后来木鱼又敲得心烦了,崔珑便找出几册佛经抄阅,其中《心经》短小精粹,蕴意无穷,最值得反复琢磨,于是将一卷《心经》翻来覆去誊抄了数十遍。如此下来看那些字句实在审美疲劳了,才问老僧指了藏书阁的路,去内中翻找更多书册——还真被他找出一些好东西,藏书阁里的诸多佛经典籍中竟夹杂着几本诗集和传奇。
个中笔迹秀丽,诗情缠绵悱恻,故事工巧有情致,显然出自女子之手,还是一位颇出挑的才女。
他活像三月不知肉味的穷苦人,好不容易开了荤,捧着这几本集子如获至宝。
夜里姜澧来时崔珑还在烛火下手不释卷,皇帝到眼前了也佯作不知。
姜澧随手拿起崔珑手边的一本书册,这一眼看去紧拧眉心,立时合上书用力拍在了桌上。
崔珑被这声音惊动,忙将书抢过来,“做什么?”
“你从哪儿找出这几本书?”
崔珑指明了地方,姜澧又问:“你看这里面的东西写得怎么样?”
“很好,”崔珑颔首赞许,“不曾料到宫中还有具这等才情的女子,我看这些书的年份不超过二十年,作者未曾署名或落印,不知是何人,倒勾起我的好奇了。”
“宫中二十多年前出过的才女,你不知?”
不知道姜澧又在抽什么风,一张脸面沉如水,烛火下只被映衬得愈发阴鸷,崔珑凝眉思索,无意识对着对方那张脸发了会儿怔,姜澧比起汉人,还是更像鲜卑族人……鲜卑人……骤然灵光乍现,惊呼道:“梁……梁贵妃?”
“梁妙音,”姜澧应道,“是她,可惜你见不到了。”
“空有满腹才华有何用?识人不清,纤弱易折,她昔年也曾是煊赫一时的扫眉才子,到头来却连自己的清白也保全不了。”
梁妙音,是姜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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