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到底,崔珑又道:“还有一事,我要托付给兄长。”
“你说。”
“方握瑜的妹妹和凤阳赵家的人,现今都在教坊司中。”
“赵家的事,我也知悉了……”
“我去教坊司后,权宜之下暂且保住了赵表妹,只因赵家树大招风,难以被忽视,想把这么一个大活人从里面弄出来根本不可能,只有先把她留在身边,日后徐徐图之……”
“至于方握瑜……他是受我牵连,为了我才平白牵扯进这场风波,枉送了性命,我……我对他不起,他才二十岁……”崔珑捏紧手指,低声道,“他唯一的胞妹,今年也才十七岁,我却无能保全。但他们先前并非太子的人,也并不引人注目,想把她救出来或许没那么难。”
“我知道了,她在教坊司中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崔璘问清楚后,劝慰道:“你也切莫太过自责。”
“你今日去教坊司,难道不是想见那崔……而是想看看她们?”
“不错,”崔珑颔首道,“赵表妹看来尚可,她的心性倒颇为坚韧。”
崔璘忙道:“是我曲解你的用意了。”
崔珑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等崔璘离开后,他走到桌边执银剪剪断灯灰、挑亮灯花,凝望着烛光静静思索。
他今日会采取一番看似直接莽撞的行动,用意不止一个。
一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也让怀仁太子的人知道,教坊司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二是趁机引出那些潜伏在暗处的眼睛,看看姜澧到底留了多少人在他身边。
三则是去一探教坊司如今的情况。
四……却是意外之喜,崔珑从怀中摸出一张小笺,展开一看,上面写了一串数字——125925215121521
他立即想到了一个人。
他曾教过姜垣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暗号,起初他是想用这个时代没有的拼音,后来又疑心世上还有和他一样的人。于是曲折迂回用英语字母表的顺序来对应汉语拼音,当世理应只有他和姜垣会破译这套密码。
他对着这串数字思索了一阵,能转译成拼音的排列理应是:12/5/9/25/21/5/12/15/21,对应的拼音是:leiyuelou。
——酹月楼。
那是什么地方?他从未听过。
纸条是今天在教坊司里和人打斗时,混乱中不知被何人塞过来的,难道教坊司里还有太子的人?
太子究竟有没有顺遂离开帝阙甚至于九州?
他将纸条递到火舌上,心中亦如水火煎熬,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还想见姜垣一面,还是害怕在这改换了主人的土地上见到过去的怀仁太子。
※※※※※
几日的光景似乎一晃眼就过去了,转眼就来到了奉迎皇后入宫之日。
天子坐不垂堂,无需亲至,由宫中派出的天使协同礼部到崔家完成一应礼节。
虽为男子,但在崔府的礼仪进行到最后一步,女官奏请皇后出阁、向父母告别的环节却没省去,崔珑走到父亲面前,都没从彼此脸上看到应有或想要的神色,倒有些面面相觑的意思,他几乎憋不住笑出来,又去看一旁的崔璘,崔璘专注地定定望着他,这下崔珑心头才当真泛出点惆怅滋味。
至于崔奕和其他几位姨娘,那并非他在意的人。
皇后上了凤舆,仪仗队奏乐升舆而起,大乐前行,凤舆次之,正副使左右随行,凤驾卤薄声势赫赫,一行人由大明门中门入宫,百官朝服班迎在承天门外,到午门要停了卤薄,听礼乐鸣钟鼓。等到过奉天门后,进了内庭幕次,皇后就可以从凤舆里出来了。
皇后沿着西阶往里走,皇帝从东阶下来相迎,二人聚齐后到更服处更衣,皇帝换上冠冕,皇后换上翟衣,再到奉天殿行谒庙礼。之后一起还宫行合卺礼……这还不算完,当晚还有赐宴上的进酒、进饭礼仪。
先前虽和礼部的人一起演练过多次,但毕竟只是演练,能省去许多耗时耗力的环节。如今这么大半日流程实打实走下来,崔珑只感身心俱疲,以为纵然是嫁给两情相悦的心上人,这一通折磨饱尝下来,那些盖头下看不见脸的新娘子多半也得骂娘,何况对面的人是……一对上姜澧那张脸,他比面对礼部的人要心浮气躁许多。
后来他终于能走入室内,回了自己的新居所——皇后的中宫,见到满屋子铺天盖地如火如荼的红觉得扎眼,背过身朝着敞开的殿门坐下,随手端起一盘桌上的糕点,捧着一块块吃起来。
起初没人管他,直到他开始剥花生了,剥出了一盘子的壳和满手碎屑,这就不够文雅、端庄了,一旁的女官上前劝诫。
今日他没心思理会旁人感受,只做置若罔闻,直到皇帝忽然走了进来。
女官微微一愣,行礼后即刻退下。
他也搁下碟盏,抬眼看过去。
适才维持着仪态目不斜视,其实谁也来不及多看对方几眼。
皇帝陛下还穿着冕服,一身端重沉穆的黑,这会儿头上解除了冠冕,露出一头乌黑丝滑的头发,衬着整张轮廓分明的脸,整个人是身长如玉,挺拔俊美。
他端详对方的时候,姜澧也在看他。
崔珑着一袭深青色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俱是皇后的象征,他能穿上已是极好,何况还穿得这般好看……崔珑过往在军中常着银甲,私下的常服也多是白、青一类浅色,倒极少穿翟衣这种深郁的颜色,原本清逸的眉眼生生被映出冷艳之色。
崔珑对着他没什么表情,不像在看皇帝,更不像在看夫君。
但姜澧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上前执起崔珑的手,道:“从玉,我好高兴。”
他是真的欢喜,就是从前、与他相识多年来,崔珑也鲜见姜澧露出这样的笑容,那是全然舒心、尽情展露的笑容,一抹笑意仿佛会跳似的,流转于他的眼角眉梢,原本便属英冶的容貌为之容光大盛。
他一时静默,垂首看着二人亲密拢在一处的指尖。
换在从前,九皇子能这么笑上一回实在弥足珍贵,他一定会挖空心思摸清是什么让他欢喜、能让他笑得这般开怀,下回也要投其所好让对方展颜。毕竟,九皇子不开心的时候太多了。
但今次他只是翻过手腕,轻轻收回手,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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