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澧低头看了一眼,并未作色,摆摆手指示宫女为他们卸下身上礼服,时值仲春,在室内只穿中衣也无大碍。
二人里面的中衣俱是红色,这会儿倒有些像常人成亲时的样子了。
姜澧又屏退了闲杂人等,内侍退出去时合上门,室内只剩下了帝后二人。
姜澧到桌边坐下,提起酒壶斟满两杯,执一杯酒遥遥举向崔珑,“此时此夜,良辰美景,美酒、美人,举世难寻,值得一醉。”
崔珑并不理会,等皇帝自顾自一饮而尽,也没去拿桌上的另一杯酒。
姜澧自斟自饮,一连喝了好几杯,搁下酒杯暂缓,望着他微笑,“嫁人、做皇后,娶自己的皇后,你我都是生平头一遭,眼前这画面,我却不是头一回看到。”
“在西北为来日筹谋时,我也曾设想这个画面。”
“或许还要更早,在你作为太子伴读只能私底下与我这个污秽之人偷偷来往时,在你常常伴随太子左右,他却能光明正大与你把臂同游,言笑晏晏时……”
多难得,无论是皇帝今晚软和的态度还是一派深情的言语。
做他的皇后进入后宫,是递到崔珑面前来他不得不走上去的一道桥——正好,他也想留在姜澧身边就近观察,皇后这个身份再便宜不过,说不得还能伺机有所行动,改变他在他心通里看到的可怕预兆。
或许他该对皇帝迎合、与他逢场作戏,加大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成为能让他真正爱重的皇后?
——可他实在听不下去了。
“可笑!”崔珑当真嗤笑了一声,“难道如今你要说造反是为了我?”
姜澧怔了一下,竟认真做出应答:“我亦不知……那个念头里时时裹挟着你的身影,是因为你是我在意、倾心的人,还是因为你是太子伴读,你在谁身边,原本就象征了那个人的身份。”
“不必再说了!”崔珑朝他瞪视,漂亮的眼睛里有两蹙明亮的怒火,“都是谎言。”
“我对你说的话,从来坦诚相待,却有隐瞒,未曾欺骗。”皇帝的口吻极诚恳。
“你根本是为了利用我。”
姜澧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若当真要利用你,又岂会将你从那里带离,耗费周折用另一个人代替?”
“口蜜腹剑,”崔珑道,“既是如此,你也莫要一面暗地里假借我的名义阴谋行事,一面转头在我面前摆出这副专情的模样。”
“实在……虚伪。”眼睛瞪得隐隐有些泛酸,他也不想再看姜澧那张脸,撇过头收回视线。
皇帝静默片刻,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首再次对上他的脸。
“我欺骗你、利用你,你很伤心?”姜澧问道。
“我只是厌憎,厌憎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利用我去坑害我的朋友、我的亲人。”
“那你可知,你在用一种什么眼神看我?”姜澧的指腹在他唇下凹陷处摩挲,“若你在奉天殿那日便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或许我早已心软了。”
“不过……这可如何是好?”姜澧低头笑起来,“你这怒极、痛极的表情实在动人,一想到皆是因为我,我就止不住欣悦。”
“姜澧,我看你病得不轻。”崔珑冷冷道。
他倏然长身而起,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样东西,动作迅疾,只叫人眼睛一花,耳听一阵空气被用力划破的声音,姜澧再定睛看去,就看到崔珑将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他的脸色顿时冷了。
“你从哪儿带来的?”
崔珑避而不答:“新婚之夜,洞房花烛,皇后血溅三尺,为这婚房的颜色锦上添花,倒也是个好兆头。”
姜澧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明白了,我活着,只会牵连更多人,”崔珑断然道,“姜澧,若你还要利用我去坑害其他人,那他们相当于都是被我害死的,我身上欠的人命够多了,我不像你,杀了那么多人夜里还能安寝。我承担不起,不如一了百了,还个干净。”
“我真是不明白,”姜澧摇起了头,“崔珑,你的命当真就这么贱?”
“为了姜垣为了其他任何人,你都可以抛下自己的性命,”他的语声骤然沉下来,犹如浸入三尺寒潭,“这正是我最痛恨你的一点。”
“你大可试试看,”皇帝迤迤然坐下,舒展开肩背,背靠桌沿将手肘抵上桌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说错了,你活着,许多人才能依附你活着。你死了,他们那些人都得给你陪葬。”
“就说今夜这屋外侍奉的人,今日礼部护送你的官员,他们都得死,谁叫他们竟没发现皇后在眼皮子底下偷偷藏了一把匕首进宫?”
“你——”崔珑气急,手里的动作却迟疑了。
他本也不是真想在洞房里闹出一场血案来。
“我只给你三步的时间,你好好想清楚。”
姜澧起身朝他逼近。
一步、两步——
崔珑忍不住退了一步。
姜澧出手又快又稳,从他手中夺过匕首,转身一抛,远远掷在了地上。
没了威胁,他的面色彻底阴沉下来,携一身冷厉而风雨欲来的气息,最后一步逼近崔珑,一把握住他的腰侧,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脖颈,沿着刀刃留下的那道红痕抚摸。
“先前我曾问过你,如今,我再问一遍,”姜澧道,“从玉,恨我吗?”
崔珑恨恨视他,咬牙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当然……恨你。”
“那真是太好了,”姜澧反而笑了,那也是一种极舒心极畅快的笑容,“你既恨我,那我做什么都可以了。我不在乎让你更恨我。”
话音落,姜澧低头覆上他的唇,扣紧他的下颌逼他启唇以强势进犯。
崔珑试图挣扎,挥拳向姜澧脑后,对方反应迅速,当即闪避开,并回手出拳打向崔珑。
二人赤手空拳,大打出手。
室内陈设繁多,空间被限制,身手完全施展不开,何况崔珑身上还带有之前并未痊愈的暗伤,几十招后动作略微凝滞。姜澧有意将他往床榻边带,瞅准时机用床帐一把裹住他,绊住他的身形,将人扯到了榻上。
二人换了个姿势,又在床榻间肉搏起来,翻滚纠缠了好一会儿,混乱间崔珑在皇帝的俊脸上狠狠打了一拳,没多久就青了,对方对他倒多有手下留情,不往他脸上下手,只竭力想要压制住他,在他腹部狠狠捣了一拳。
这一场混战的结果显而易见——崔珑受过暗伤,今日比起皇帝耗费了太多精力,最后不得不败下阵来,被皇帝压在身上用束帐的丝带绑住两只手,一并交握扣在头顶,他实在气得狠了,眼角都有些发红,恶狠狠地瞪着皇帝。
“无耻、卑鄙、下流——”
“你明明做了那么些年武将,成日和那些粗野武夫混在一起,却还是不会骂人,”姜澧摆首失笑,“崔家将你教得太好了。”
崔珑撇开头一阖眼,“你的罪恶龌龊,骂也没用,罄竹难书。”
“先前在教坊司时,你也没这么大反应,看上去倒冷静得很,今次为何这般表现?”
“那也是因为你这个人太恶心,”崔珑倏而一笑,道,“若今夜还是陆秉文来,我亦不会挣扎。”
“崔珑,”皇帝又变了脸色,语气中透出危险的气息,“你似乎很知道该怎么激怒我。”
皇帝的一只手向下游走,扯开他的衣带,动作粗暴直接,崔珑亦感受到他的怒火,一并点燃的却是另一把火,将他裹挟其中恣肆吞没。
很快,他只能咬紧唇齿压抑所有声音,既不能再骂、也不能出言讥刺皇帝了。
当然,更不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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