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遥看清了上面的字后惊讶道:“这么快?”
她还以为要等到明日太阳落山前才能到,结果天还没亮就到了。
“你做了什么?”
白十九鼓着腮帮朝着底下努了努嘴,她顺着看去,只见车轮子下面各有两只灵蝶承着。
原来是用灵蝶承重载车了。
之前白十九没有使用术法是不想暴露身份,路上想偷摸着探听消息收集情报。现在身份都已经摆出来了,他也就没太顾忌使了下灵蝶。
陆遥遥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可以的。”
他也不谦虚,扬唇道:“也不看看我是谁。”
白十九撤了灵蝶,驱车慢悠悠往城门方向过去。
还没到城门,守城的禁军立刻上前拦下质问。
“你们是哪儿来的?通行文书呢?”
陆遥遥将临走前孙副将给他们备好的通行文书拿了出来,最前面的禁军接过一看,神色狐疑。
“你们是从云郡方向过来的?还是闻将军放行的?”
“是的。”
“胡说八道!”
那人大声呵斥,拔剑指向陆遥遥和白十九他们。
“闻家军和北戎贼寇正在云郡交战,为了不让贼寇逃出通风报信,闻将军把云郡上下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都不让进出。怎么可能会放你们通行?”
还挺谨慎的。
陆遥遥余光往马车内看了一眼,想要去把人给叫醒出来给他们刷个脸让他们放行,可想了下对方先前给气得吐血的模样,还是算了。
她将腰间命牌取下放到他们面前。
“那这个呢?”
无论修者出自哪门哪派,或是无名散修,他们都是有命牌的。
只是前者有宗门独有的徽纹而已。
靖国因为开国皇帝被仙人点化一事,对修者十分尊崇,自然也是认得这东西的。
那禁军瞧见命牌后脸色一变,旁边的同伴也面露惊讶。
反应过来后赶紧收剑抱拳行礼。
“失礼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仙人,还请仙人见谅。”
果然,这才是靖国百姓面对修者的正常态度。
孙副将他们才是例外。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张平修干的的确不是人事,他们能对修者有好感就怪了。
陆遥遥摆了摆手,“无碍,不知者无罪。”
她将命牌重新系上,看着他们似惶似恐地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
陆遥遥想起了什么,又道:“我们要进王宫面见陛下,劳烦你们通报一声?”
“不劳烦不劳烦,我这就进宫通报。”
说着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王宫方向而去,一溜烟工夫就看不见人影了。
禁军们在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不仅打开城门放行了,还引着他们进去了。
这时候天还黑着,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放眼望去来来往往,人头攒动。
因为不乏有好些出来游湖游街世家公子和小姐的船车,所以陆遥遥他们驾车其中也不甚起眼,倒也没太引人注目。
她看着周遭灯火阑珊,繁华如昼的模样,不免想起之前路上所见的难民。
像是乱世见盛景,让她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
陆遥遥正有些触景生情,唏嘘伤感的时候,一旁的白十九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禁军们没有询问,只默默停下等他。
她下车跟过去,拨开人群重重,在临湖的位置找到了少年。
白十九买了两串糖葫芦,刚付了钱,又被一旁的花灯吸引。
灯火柔和,映照在他的眼眸像是缀了满目的星星。
“你喜欢这个?”
陆遥遥走上前,指着他目光落在的那个兔子花灯上。
“你还有钱吗?没有的话我买给你。”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铁公鸡舍得拔毛了?”
他打趣儿了一句,似笑非笑看着她。
陆遥遥斜睨了他一眼,“那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本以为白十九会给她肯定回答,甚至没准还会再趁机让她多买几盏,狠狠宰她一顿。
意外的是他没有。
白十九摇了摇头,“算了,这些东西再好看也不过是些人界的玩意儿。随便磕碰一下就坏了,没意思。”
他盯着那花灯看了半晌,移开视线。
“好了,我已经记住它的样子了,回头我去领域照着捏几个放着,那样更牢固也保存得更久。”
陆遥遥不大能理解对方这话的逻辑,准确来说是不大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抱有这样的想法。
这和她印象中那个随性洒脱,及时行乐的白十九有些矛盾和出入。
她看向白十九,少年被看得莫名,以为是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陆遥遥突然伸出了手。
白十九下意识要避开,而她的手并没有碰触到他的脸,而是从他旁边擦过,取走了他身后挂着的那盏兔子花灯。
“老板,这个花灯多少钱?我买了。”
老板本来看少年说不要还挺遗憾,不想峰回路转,听到陆遥遥要买他大喜,赶紧报了价。
陆遥遥也没怎么讨价还价,十分爽快结了帐。
“诺。”
她将花灯递给白十九。
少年一愣,低头看着一手一串的糖葫芦,递了陆遥遥一串,这才腾出手去接那盏花灯。
条件反射做了这个动作后,想起了什么解释了句。
“这是买给你的。”
言下之意是不是因为拿不了才给她拿着的。
陆遥遥微微颔首,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唇齿之间肆意蔓延。
她含糊回道:“我也是。”
“这花灯也是我买给你的。”
白十九莫名,“我不是都说我不要了吗?”
“你那领域做的东西都是白花花的,一点颜色都没有,哪有这个红眼睛的好看?”
每个修者的领域因自身属性有所受限。
正如楚阔修无情道,领域万物不春。火灵根则无水无泽,而少年是冰灵根,属性使然,领域里天地银白,冰雪不化。
白十九从那花灯往上,落在陆遥遥身上。
她咔擦咔擦咬着糖葫芦,嘴角还挂着糖渣,一点也不顾及形象。
白十九转了下提花灯的灯杆,花灯也跟着动了下,光影流转在他的指尖。
“凡物很脆弱的,管不了几日。”
他再一次重申了这一点,陆遥遥不甚在意道。
“管不了几日就管不了几日呗,大多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玩意儿也不值几个钱,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买个当下开心不就成了?”
她说完这话,糖葫芦也吃完了。
陆遥遥拿着糖葫芦棍子,朝着白十九挥了挥。
“就像这根糖葫芦一样。”
白十九直勾勾盯着她半晌,而后弯着眉眼笑了。
“也是。”
他似被陆遥遥这一通道理给说服了,高高兴兴收下了这盏兔子花灯。
好在白十九只是出来买个吃食就回去了,并没有起太大的玩心,不然他若是想要逛个尽兴,陆遥遥还真拿他没办法。
两人回去的时候闻人杰已经醒过来了,他披着一件黑色大氅从马车里出来,沉声和那禁军交代了几句什么。
余光一抬,看到了陆遥遥和白十九。
他目光落在白十九手中拿着的兔子花灯,神色微妙。
白十九:“你看什么呢?”
闻人杰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买的花灯挺别致的。”
他咧嘴笑了笑,“算你有眼光。不过这不是我买的,是十八送我的。”
语气隐隐带着点儿炫耀。
陆遥遥看着对方脸上一副,“看吧,她还是和我天下第一最最好”的小朋友模样,尴尬地笑了笑。
“就是看着街上好些卖花灯,提花灯,图个喜庆就顺手买了。”
说到这里她一顿,意识到自己只给白十九买而忽略了他好像有些不大合适。
毕竟闻人杰还是她的晚辈。
陆遥遥试探着询问:“要不我也给你买个?”
闻人杰听后噎住了一瞬,“……谢谢,不用了。”
“不过你们打算提着花灯入宫吗?”
白十九对这盏花灯爱不释手,头也不抬一下地回答,“是啊。反正现在是晚上,正好用来提灯探路。”
他显然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
陆遥遥倒是反应过来了,提醒他先把花灯放芥子囊里。
王宫不比外面规矩多。他们要见的又是女帝,哪怕他们是修者,提着花灯面见也实在有些失礼。
白十九眨了眨眼睛,想了下答应了,“也是,这东西我稍微一捏就坏了,是得放着好好保管。”
不是大哥,重点不是这个啊。
陆遥遥有些头疼地想着,算了,老实放回去了就好。
这个时候刚才前去王城通报的禁军骑着马出来了,街边的人听到马蹄声赶紧四散开来让出了通道。
那禁军下马,看到闻人杰也在愕然了一瞬,朝着他行了个礼后这才对陆遥遥他们说道。
“两位仙者,陛下已经歇息了。国师让我等带你们入宫,他代陛下先行接待。”
在靖国修者是受人尊崇,但是地位再高也越不过皇帝头上去。
从来都只有修者面见女帝的份,哪有后者面见前者的?
况且陆遥遥他们都已经到王城了,什么时候见女帝都一样。
倒是闻人杰是真的快支撑不住了。
陆遥遥看向一旁竭力忍耐着痛楚的少年,要不是她能够看出他体内神魂紊乱的程度,见他这一路一声不吭的还真以为他没事,被他给骗过去了。
“那成,你们先带我们去见国师大人吧。”
看陆遥遥这么好说话,通报的禁军松了口气,连忙引着他们往王宫里去。
不过走的不是正殿,而是偏南的方向也就是国师任知秋的宫殿——天宇宫。
和装潢恢宏的王宫不同,天宇宫与其说像是宫殿,倒不如说像是仙府。
于水而建,青翠环绕,明月之下显一点银白屋檐,好似一幅水墨画卷。
修者的五感敏锐,饶是夜里陆遥遥也能将周遭的布置瞧得一清二楚。
正在她打量着的时候,一旁一听不用见女帝后立刻又将花灯拿出来,低头爱不释手把玩着的白十九不知何时视线移开,抬眸顺着她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
“以水月为居,凝日月之气。”
他这么喃喃说了一句。
陆遥遥在仙府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阵法,一听便反应过来。
“这天宇宫是以法阵格局布置的?”
之前陆遥遥就发现了,白十九虽然是个体修,但是他会的远远不止淬体锻身那么简单。
剑法,阵法,他都信手拈来。
这是何法阵她看不出,他却似认识。
白十九微微颔首,“对,不过这并不是用来防御或是攻击的,而是一种聚集精华提炼灵力的阵法。”
归墟内一来污浊之气太重,灵力大多都被污染了,无法直接引入身体,二来因为靖国国运衰弱,夜愈来愈长,日照时间太短,也对灵力有所影响。
这两者都导致灵力越发稀少,薄弱。
任知秋布这阵是为了吸收日月精华,炼化成灵力供给自己修行使用。
白十九对此倒没什么意外的,让他在意的是那天宇宫的布置。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这天宇宫虽没有仙宗玉京十二楼五城那般壮阔恢宏,可它以水,以月而建,其风水位置,其建筑风格,都和后者极为相似。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任知秋以前师从的那位仙门大能应该是玉京出身。”
陆遥遥被白十九点了下,也有印象了。
“玉京八阵之一的镜花水月阵?”
白十九:“是此阵没错。”
这个阵法虽说只是用来炼化浊气凝聚灵力,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可在八方阵中却是最难布的阵法之一。
陆遥遥压低声音,“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阵法本身不在玉京八阵之列,是从佛门灵山传过来的,是一个超度法阵。”
提到这里白十九的神情微凝,他指尖一动,用灵力将他们的声音隔绝了下,继续说道。
“五百年前末法时期,大能献祭,虽灵力复苏,三界遭受浩劫,尸横遍野,满目疮痍。灵山三千僧佛于万佛塔中诵经超度九九八十一日,这才勉强祛除邪祟浊气。”
“玉京当年虽不比你们昆仑牺牲者最多,可运气却是最差的。逢末法时期,又遇魔渊暴动,魔主于浩劫中降临,而地点就在玉京。后来七大宗合力将魔主封印。”
魔主?哦,就是原文《苏遍全修真》中的魔尊。这倒是让陆遥遥有些惊讶了。
他在原文中有这么牛呗无敌吗?还要七大宗合力才能击败,而且还不是诛杀,而是封印?
白十九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向陆遥遥。
“你这么意外做什么?魔这种东西由恶念和死亡而生,魔主更是诞生于炼狱浩劫。只要世间有死亡,有恶意,那么他便不死不灭,这也是为什么成魔容易,成仙难。”
她听到对方这番回答后一顿,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中所想问出来了。
好在没有提到什么不该提的。
陆遥遥倒不是意外这个魔主有多强,她意外的是对方都这么强了竟然却还败给了女主白苏苏,而且还被她收为了后宫。
不是女主,你到底有多无敌?
她缩了缩脖子,感到害怕。
心底更坚定了自己日后无论如何,不择手段,也绝对不能和女主碰面,更不能和女主有任何的接触交集。
开玩笑,她现在可是顶着女主“爱而不得白月光”的壳子,她那么强,那么牛呗,要想对她强制爱简直不要太容易了好伐?
陆遥遥努力将“她逃,她追,她插翅难飞”的狗血抓马桥段给甩脑子,拍了下脸又问。
“那这个和这个镜花水月阵有什么关系?”
少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她刚才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这才移开视线放弃。
“还能有什么关系?封印万魔的地方正是玉京,自然是需要用佛门阵法来净化魔气了。”
所以这阵法玉京是为了净化魔气,专门从佛门那里学了,再改良引进从而使用的。
而佛门的法阵看似温和,没什么攻击性,却也是最难学的。
它对布阵者的要求很高,修为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修者要有极高的悟性和参悟佛法的能力。
任知秋能够布阵,足以说明他颇有佛缘——简而言之就是慈悲为怀,有渡世之心。
本来陆遥遥对这个任知秋的感官平平,可法阵可勘道心,她突然对这个放弃仙途转而入世的修者有了几分好奇。
“两位仙者,还请你们在正殿稍坐片刻,我先带闻将军找国师诊治。”
陆遥遥看着禁军恭恭敬敬的又要行礼,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动作。
“行了,赶紧去赶紧去,人都快断气儿了,还在这儿浪费时间行什么礼?”
禁军噎住了,快速抱拳,正欲扶着闻人杰离开。
闻人杰推开了对方的手,“我自己可以走。”
他挺直背脊,走之前回头看了陆遥遥一眼。
本来想嘱咐对方几句,结果后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下,靠着椅背,从桌子上捡了颗葡萄正要扔进嘴里。
一旁的白十九似就等着这一刻,快速伸手把她手中的那颗葡萄抢了过来。
“白十九,这么多葡萄你非要抢我手上的,你是不是有病?”
少年将葡萄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回答,“我没你会选,我怕挑到酸的。”
闻人杰:“……”
这两人真的是修者吗?他八岁小弟都比他们稳重成熟。
闻人杰见此放心,又不大放心地离开了。
少年和禁军虽然走了,殿中的人只多不少。
门外守着两个侍卫,里面是两个青衣童子。
年纪看上去和十一十三差不多大,只是没有后者属于少年人的朝气,低眉垂首,恭敬规矩得让陆遥遥不大自在。
反倒是白十九对他们的伺候适应良好,一会儿招呼这个给他倒茶,一会儿让那个帮他拿点儿糕点。
估摸着这家伙也和沉云落一样是某个仙门大家出身的贵公子,自小被锦衣玉食伺候着长大的。
陆遥遥柠檬了,酸了。
为什么同样都是仙门出身,她却混得这么惨兮兮的?这不公平。
她愤愤不满地在心底吐槽着,顺手又摘了一颗葡萄。
白十九手又伸了过来。
这一次陆遥遥有了防备,侧身一躲。
白十九有些意外她居然能躲开。
要知道之前他抢她灵果的时候她的反应可没这么快,这么迅速。
难不成是因为在领域淬体的成果?
他眼眸一转,起了试探的心思。
正在陆遥遥以为白十九不会再继续动手的时候,梅开二度,一道掌风骤然而来!
这一次他用了几分力道,“轰隆”一声,那掌风擦过她的额发,重重砸在了对面的墙上。
她顺着看去,墙面赫然印着个手掌印。
得亏她躲得开,要是这一掌落她身上了,不知道会断几根骨头。
陆遥遥扭头,怒目圆睁,“白十九!”
“这么想吃葡萄是吧?好,我让你吃个够!”
她屈指将手中的葡萄一弹,那葡萄覆着灵力,像是子.弹般飞速迅猛,比之前白十九那一掌力道重上三倍不止。
白十九大惊,“不是,你来真的啊?!”
这要是砸身上,可不得砸出个血窟窿?!
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在葡萄要砸过来之前手撑着桌面单手侧翻。
白衣翩然,衣袖翻飞,好似一只白凤,轻巧避开了陆遥遥的攻击。
“想逃?!没那么容易!”
白十九抬眸一看,发现陆遥遥手中竟还有一颗。她早料到自己很难一击即中,留了后手。
“哇!陆十八,你使诈!”
“呵,谁叫你敢虎口夺食!”
陆遥遥冷笑一声,将葡萄扔了出去。
“白十九,受死吧!”
那葡萄径直朝着少年额头砸去,这个速度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以躲开的程度。
可瞧着白十九并没有躲开。
算了,谁叫他先手贱招惹人的?反正他皮糙肉厚的,让她砸一下泄气吧。
他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不想下一秒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那颗葡萄突然拐弯,从他面前绕到了后面。
白十九心下一动,陆遥遥也觉察到了,神色一凝,手搭在了剑柄之上。
只见一抹浅蓝身影从屏风后面掠过,一个身材颀长青年从暗处走了出来。
墨发白玉冠,眉眼清俊,看向人的时候那视线温和,好似平静无波的水面。
陆遥遥一愣,往下一看,发现他右手食指中指之间夹着的正是那颗她投出的葡萄。
“两位道友久等了。”
青年的声音很轻,一缕清风搬,让人心下平静。
她怔然了几秒,而后松开握剑柄的手,双指合并作了个剑礼。
“任国师。”
看到他手中的葡萄尴尬地笑了笑。
“那个不好意思,我和我朋友闹着玩儿的……”
陆遥遥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任知秋将那颗葡萄送进了嘴里,咀嚼了两下连皮带籽一并咽了下去。
而后面无表情夸赞道:“道友挑的葡萄确实很甜。”
她噎住了,“……国师喜欢就好。”
任知秋又道:“你们的来意我已经从闻小将军那里得知了。”
“所以你们也是接了天命令的修者?”
能帮助一个将亡之国延续国运,若是成功,于修者来说既是机缘造化,更是因果福报。
因此靖国的一些修者也曾动过这个心思,然而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二十年前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张平修,好不容易将要改运成功,不想竟是北戎奸细。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任知秋对陆遥遥他们便更加慎重审视了。
陆遥遥点头,“没错。”
她直接报了身份,“我昆仑修者,你唤我陆十八便是,他来自太乙,名白十九。”
名字是这个世界上最短也最有效的言灵,尤其是在归墟这种邪祟滋生的地方,修者一般是不会轻易暴露真名的。
张平修也是身死之后命牌显现,所以任知秋对陆遥遥他们隐瞒本名的行为并不在意。
“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有什么事我们坐下聊吧。”
他衣袖一挥,前一秒还是屋内,下一秒周遭成了露天之景。
抬头明月,月下流水,一旁一棵菩提叶茂枝繁,一派禅意清幽。
任知秋:“请。”
陆遥遥和白十九跟着他入了一处庭院,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备好了茶水和点心,白雾萦绕间一切都有些朦胧迷离。
怪不得叫镜花水月阵,虚虚实实的实在教人难以捉摸。
她就近坐下,白十九则顺势坐在了她的旁边。
任知秋斟了茶,轻轻放在两人面前,似反应过来了什么,若有所思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
“陆道友刚才说你们一个在昆仑,一个居太乙,这两仙山相隔千里,你们能同时接下天命令倒是稀奇。”
陆遥遥还未回答,少年不咸不淡开口。
“我和他自小相识,相约一同接天命令没什么好稀奇的。”
白十九弯了下唇角,“倒是阁下,师从天下第一仙门,却还委身在这里当个小小的国师,才让我们觉得惊讶。”
陆遥遥拿着茶盏的手一顿,她用眼角往对面的青年方向夹了一眼。
青年面容平和,对白十九的试探不动声色。
“人各有志,并不是每个修者都追求得道飞升。”
话虽如此,白十九还是不大相信,一个修为不俗的修者会这样轻易放弃仙途。
他还想说什么,陆遥遥踢了他一脚。
白十九将话咽下,拿了块糕点慢悠悠品尝。
陆遥遥:“国师莫要见怪,我朋友他只是觉得你有这样的资质不继续修行下去实在可惜,起了惜才之心而已。并无别意。”
任知秋摇了摇头,“无妨。这并不是什么冒犯人的事情。”
“那便好。”
她眼眸一转,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闻将军的伤势如何了?本来他是想继续驻守云郡的,可他的情况实在太糟糕,我们劝了他许久他才同意随我们一同回王城的,国师要怪罪怪罪我们便是,切莫误会了他的一片肝胆赤诚之心。”
任知秋放下茶盏,“陆道友多虑了。”
“我不仅不会怪罪你们,相反我还要感谢你们。”
“感谢?”
夜色下任知秋衣衫月白,他轻轻放下茶盏,柔声解释。
“闻小将军在三月前就身中魔气,当时我便想要叫他回王城,但他一心想驱逐外敌,收复失地,所以我只得给他配了些丹药帮他减缓魔气扩散的速度。”
“可绕是如此,那些丹药也顶多延续他一月寿命,不想他竟撑到了现在……”
任知秋抬眸,神色无悲无喜。
“我还惊诧于他毅力惊人,一介凡人之躯竟能挺这么久。原来是因为你们出手相助。”
其实这和陆遥遥他们的关系不大,他们顶多是在闻人杰快被魔物蚕食的前一秒拉了他一把,真正救了他命的是闻浩然寄宿在他体内的那道神魂。
他在给闻人杰治疗的时候,应当也是觉察到了闻浩然的神魂了。
只是闻浩然是归墟之外的修者,其真容只有归墟之内的修者难以看见,饶是任知秋也是如此。
所以任知秋误以为是他们为救闻人杰,引了神魂给他续命。
他这话看似是在说闻人杰能活下来多亏他们,好像在感谢,实则在质疑。
——修者强行引神魂续命,是在干涉凡人因果。
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为了救一个凡人性命,别说任知秋,换作陆遥遥她也会怀疑自己别有用心。
陆遥遥笑了笑,英气的眉宇因为这一抹笑意柔和了不少。
“国师误会了,不是因为我们出手相助闻将军才能活,而是他本身命不该绝。”
言下之意是命不该绝,他们也只是顺势为之,不算有违天道因果。
她说完唇角敛去了弧度,话锋一转,“不过国师既然一开始就知道闻将军中的是魔气,而非北戎巫术,为什么不告知于他?”
陆遥遥问的不单单是闻人杰被种魔的事情,还有二十年前闻老将军和北戎交战,困死在魔阵的事情。
两者都是魔修所为,他既能看出来为何从未将真相告知于众。
任知秋神色如常,并没有被陆遥遥质问的心虚。
“北戎巫术也好,北戎勾结妖魔也罢,两者本质都是一样,都是祸在北戎。况且若是我告知了原因,只会惹得靖国上下人心惶惶,动摇国之根本。”
陆遥遥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她皱了皱眉,很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反驳。
因为任知秋这个做法虽然独断,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凡人或许不会畏惧凡人,却会畏惧妖魔。
本来靖国就已经处于下风了,如果让他们知道北戎那边有妖魔相助,国运更危。
白十九听后嗤笑了一声,“自以为是。”
不知道是不是陆遥遥的错觉,从和任知秋打照面开始,白十九就没有掩饰对对方的不喜。
可他们之前又没见过面,更无恩怨,怎么他看任知秋这么不顺眼?
陆遥遥思索了许久,只能勉强把原因归结于玉京和太乙分别为天下第一和第二仙宗,第二出身的白十九自然看不惯第一的任知秋。
应该……是这样的吧。
这个理由连陆遥遥自己都觉得牵强。
偏少年还在继续嘲讽。
“那现在呢,闻人杰已经知道真相了,你还要继续捂他的嘴,捂靖国上下百姓的嘴吗?”
任知秋同样也意识到了少年对他的不喜,他顿了顿。
“这个我自然会选择合适的时机,在不影响国运的情况下告知。倒是白道友——”
“我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白十九沉默了一瞬。
直性子遇上直球,这下把白十九给整不会了。
“……没有。”
他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了这么两个字。
任知秋盯着白十九许久,而后拍了拍胸口,面无表情地松了口气。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道友,才让道友对我这般不假辞色,咄咄逼人。”
陆遥遥:“……”
原来是互相看不顺眼啊。
经过这么一出,之后白十九收敛了不少,却也没给任知秋什么好脸。
任知秋也只是在和陆遥遥交谈,似刻意晾着少年一般。
总之,这是一场不大友好的会面,陆遥遥被夹在中间很是苦逼。
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在离开天宇宫的路上她实在没忍住。
“白十九,你今天是吃炮仗了?怎么火气那么大?那个任知秋性子是不大讨喜,可人又没怎么你,你干什么非要针对他?”
他们是来了解情况的,不是来吵架的。
本来就有张平修那么一个反面例子在前,任知秋对他们就没多少信任,他这么一闹,估计人之后连应付他们的耐心都没了。
在从闻人杰那里得知北戎和妖魔勾结是影响国运的祸因后,她便知道这事只靠他们两人要解决很难。
任知秋知道有妖魔却铲除不了,只能说明两个原因,一是那妖魔强大到连元婴修士都奈何不了,二来则因为任知秋是入世修者,天道对他虽束缚不多,但是他也受因果束缚。
他不敢贸然动手,因为妖魔若是像种魔于闻人杰身上那样,种魔在人的身上。
若是不慎伤到了凡人性命,无论是靖国百姓还是北戎人,任知秋都得承担因果。
因此要想彻底铲除魔物,恢复国运,不单单是陆遥遥他们需要任知秋的力量,后者也需要他们。
兵分两路,一方牵制北戎,一方控制妖魔。
办法什么的都很明朗,如今主要是在双方是否信得过对方。
任知秋对他们明显有所保留,今夜谈话也半真半假。本来这个试探来试探去,藏着掖着的态度就让陆遥遥很头疼了。
结果白十九还直接和人怼起来了。
少年也自觉没控制好情绪,他移开视线到别处,沉声开口。
“我讨厌隐瞒,尤其是这种自以为是的隐瞒。”
陆遥遥一默,“就因为这个?”
“哦,还有一点。”
白十九停下脚步,逆着光垂眸看来。
“他吃了我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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