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璨不抱太大希望，只说：“你忍着点，别动手。”
“我是这么粗鲁的人吗？”
“难说。”
蒋莱白她一眼，两人无奈地笑了，钱难挣，脸难看，往前走的每一步都不容易。
包厢里灯光暧昧，过了晚上十点，衣香酒浓，空气都醉了似的。
蒙亦起身过来，和夏璨、蒋莱握手，说：“里边坐。”
他目光一跃，落在蒋莱身后，大步走过去，笑着调侃：“你亲自来啊，我还以为张岂来呢。”
“顺路。”熟悉的声音，公事公办的语气。
蒋莱想到那天遇上，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何其理智一个人，感情过去就过去了。
人挺多，她挑了个空位坐下，蒙亦今晚是给星河娱乐和中晟传媒牵线搭桥的，理所当然地把张劲引到她身边的位置，揣着明白装糊涂，煞有介事地给他们介绍。
蒋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余光里是他西裤包裹的小腿，骨节分明的手指和过去一般无二，手表还是那一块，他是个习惯固定的人，不怎么变。
蒙亦说：“你们慢慢聊。”
谁也没先开口，气氛不尴不尬，时间滴答滴答流逝着。
突然有点躁，她抖出一支烟，咬在唇间，正在摸打火机，眼前就伸出一只手，陌生的男士面孔，殷勤地给她点火。
蒋莱看他一眼，就着他的手，轻轻一吸，烟头燃起一点猩红，她微笑：“谢谢。”
男人正想进一步搭讪，话刚到嘴边，先冒出一道声音呵斥：“张总不抽烟，没眼力的东西，跑这里添什么乱？”
指桑骂槐呢，到什么地方，都不缺捧高踩低的货。
蒋莱斜睨过去一眼，衣冠楚楚，神色清淡。
多少年了，一如既往地装。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恶劣在她面前从来不加掩饰，衬衫松开领口，是懒惰的、舒服的，面不改色地说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斯文败类一个。
他们在床上十分大胆，年轻的身体，欲望真实而敏感，什么花样都敢试试，无比接近的拥抱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定感，快感直抵灵魂深处时，好像爱极了他，也不知多少幻觉多少真实。
海边的民宿里，从艳阳高照滚到月笼黄沙，事后赤.裸地窝着被子里拥抱温存，一般是他先起身去开窗户通风。
她靠在床头，摸出一根烟，还没点先被他拿走。
他吻了吻她的唇，自己点燃了这支烟。
她说：“自己不会拿，老抢我的。”
“你拿过的更甜。”
知道他是不想她在床上抽烟，其实她也没打算抽，闻一闻醒神而已。
她仰靠在床头笑得肩膀乱颤，觉得他不走心的嘴甜有种别样的可爱。
真的挺能装，抽烟到一半，有人来了，不紧不慢地掐掉，被闻出烟味也很淡定，不知道，反正不是他。
烟味？制烟厂飘来的吧。
那表情简直以假乱真，垃圾桶都冒出焦味了，泼点咖啡下去，淡定自若地问：“找我什么事？”
可恨，她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知道他就这副德行，还是气，他越是平静，越想挑衅他，看他什么反应。
蒋莱故意往他那边呼了口白烟，问：“张总，介意我抽烟吗？”
他说：“随意。”
她单手夹着烟，忽地笑起来，轻慢、利落，包裹在婀娜的身姿里，有种强势的美艳。
搭讪那男人被她这一笑迷了眼，愣在那移不开视线，另一位精明，看出他俩气场微妙，拽着那一位麻利地走了。
开始谈正事，都有些行心不在焉，总聊不到点上，夏璨眼明心亮，思路情绪也救不回来。
旁边人听出蒋莱想中晟投资，过来起哄，给蒋莱满上一杯红酒，说：“蒋小姐，先敬张总一杯。”
蒋莱并着两根手指，轻轻将红酒推开，说：“不好意思，我不喝酒，张总不会强人所难吧。”
虽然以前在他面前，一口气能干掉一瓶干红，但她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
张劲莞尔一笑，眼神温和地看向她：“如果我说，会呢？”
蒋莱一耸肩，故作无辜：“恐怕要让张总失望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这就是你们星河娱乐谈合作的态度？”
蒋莱不甘示弱：“我以为张总不是低俗的人。”
“蒋小姐也不像扭捏的人。”
“张总看人不太准哦。”
“确实，看走眼过。”
快刀子短兵相接，歘歘歘摩迸出烫人的火星，两人互不相让，眼看战火要升级，夏璨连忙打圆场，插进一句话：“我们蒋莱的号召力很强呢，只要她出演女主，不愁没有收视率。”
张劲一哂：“演技很好。”
蒋莱：“过奖，还有更厉害的，你不是没体验过。”
“是吗？没什么印象。”
蒋莱冷笑：“可惜，年纪轻轻，脑子坏掉了。”
夏璨头大，怎么越吵越低级，两位好歹都挨个“总”字，情令智昏？
蒙亦跑来搅浑水，优哉游哉地说：“都是老熟人，较什么劲，不会是余情未了吧？”
蒋莱冷笑：“笑话，男人多的是，旧不如新，留恋什么？”
张劲一哂：“蒋小姐对待工作也像感情一样干净利落的话，合作的事倒是少些顾忌。”
“自然，早八百年了结的事，需要顾虑什么？想必张总也不是那么放不下的人。”
张劲脸上的冷笑更冷了几度，说：“你这么想最好。”
空气里的火星噼里啪啦，夏璨简直没法插话，蒙亦笑着看热闹，不拱火是他最大的善意。
相互捅了几刀，谁也没占上风，忽地都不说话了，就这么安静下来，火星的余烬还炙烤着他们，烤得人浑身冒火。
刚才倒的那杯酒安静摆在茶几上，蒋莱伸手去拿，谁知他也在这时候伸手，两人的手指碰到一起，齐齐一顿，各自收回手，那杯酒继续自个儿安静待着。
夏璨和蒙亦又眼睁睁看着这两位，说好似的，同时拿出烟，咬在牙间，摸出打火机点上，打火机再往茶几一丢。
人会无意识模仿身边人的动作，不是熟悉进骨子里，做不到如此一致。
夏璨和蒙亦对视一眼，都有些想笑。
再坐下去也没意思，蒋莱起身离开，好巧不巧的，他也在这时站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蒋莱大步流星，目不斜视，一阵风似的走到电梯前，按下下行键，举步走进去。
忽地一个踩空，高跟鞋跟踩到电梯缝里，卡住了，脚下一歪，身体瞬间失衡，就要往前栽，下一瞬，手臂一紧，被人抓住了。
蒋莱知道是他，一手扶着电梯门，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他就松手了，从她身边走进去。
蒋莱以一个极为奇怪的姿势粘在电梯口，太丢脸了，恨不得从电梯缝里掉下去才好，她试了几下，拔不出脚，索性脱了鞋子，单脚站起来，再弯腰捡起鞋子。
脚踝大概扭到了，穿进高跟鞋像穿进刑具，痛痛痛痛痛！她硬是忍住不吭一声。
等她忙完这些，艰难地站好，往后挪了两步，他自若地按了关门键。
下一秒，蒋莱脚下一个不稳，歪在他身上，这瞬间，她死的心都有了，身体却不受控制，只能靠着他的身体维持平衡，一下子站不好，又不愿再去扶公共场所的电梯壁面。
感觉到他不情不愿地伸手扶了自己一下，全程两人没发出一点声音，像部奇怪的哑剧。
电梯在下一层停下，好死不死的，进来一张熟面孔——下午刚交过火的吴经理。
吴经理脸上诧异、惊叹、意会、鄙夷、不屑，各种情绪热闹地开会，他猛地一个刹车，但已经一步迈入电梯，退出去又显得刻意，只能不尴不尬地往里走。
蒋莱扶着墙面飞速离开他，装作没事发生，不痛不痒地说：“喝多了。”
说完恨不得打自己的脸，为什么要解释？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这么烂的说辞。
吴经理绷着脸点点头，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脖子卡死一样不敢看张劲。
董事长基本半退休，他的大儿子管理着公司，有魄力、有担当，是个优秀的继承人。
二儿子有种人在集团又不在集团的矛盾气质，他负责的项目都处理得很漂亮，又仿佛置身事外，平日里温文尔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也不太和底下的员工打交道，看似无害，其实最不好说话，一旦得罪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吴经理理智附体，连忙按了下一层的楼城键，电梯门才开一半，他麻溜地闪了。
蒋莱左手伸出一根食指撑住电梯，右脚脚尖点着地，好像有两千斤的偶像包袱顶在头上，她腰杆笔直，维持着平衡，不能让包袱掉下来。
他透过电梯壁面看着她，缓声开口：“太把自己当回事，太要脸，怎么做生意？”
竟然在教育她？
蒋莱微微一笑，说：“没想到张总这么关心我。”
他没马上接话，好像忍了一下，才说：“可惜蒋小姐并不领情。”
蒋莱马上说：“不不不，谢谢你啊，弥补了我童年缺失的父爱。”
爹味十足。
他没再说话。
电梯到了车库，他刚侧身一点，蒋莱就比了个“请”的手势，身残志坚，不需要帮助。
他再多半个眼神都没留下，走了。
蒋莱脚步一深一浅地走在他身后，没走几步就疼得受不了，脱了高跟鞋，光着脚走。
晚上的停车场空寂无人，他的白衬衫在水泥灰色背景里越走越远，她的脚步慢下来，想起以前在民宿，无聊时坐着下棋，她非得赢，他就故意输，争辩问题也是，她非得占上风，他就让着她。
她说：“你这样不行啊，是藐视对手。”
“看到你高兴的样子我已经赢了。”
她骂一句油嘴滑舌，扑过去打他，不知怎么就抱在一起，在沙发上亲吻着，满心满眼都是被宠爱的欢喜。
她嘴上不肯认，但不得不承认，曾经疯长的爱情，就算多年没有感情滋润，干枯的藤蔓依旧紧紧缠绕。
砰的一声关门声，他坐上车走了，白衬衫留下一道柔光，蒋莱站在一盏灯下，回味起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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