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莱看她神色凝重，问：“这部剧还是？”
“他们出资五亿购买我们的股份，三年时间，需要我们挣回5.2亿利润。”
“对赌？”
“对。”
“有了这笔我们可以放开手运营手里的项目，但风险也大，如果没完成对赌，要以极高的利息偿还这五个亿，”夏璨一摊手，“要么破釜沉舟，赢了这场豪赌，以后飞黄腾达，要是输了，倾家荡产，一辈子做至上资本的包身工。”
蒋莱问：“他们的意愿强吗？”
“还得进一步聊聊。”
坐在至上资本的会议室，和上次到中晟洽谈的感觉很像，但更有压迫感。
一会议室搞金融、玩资本的男人，衣冠楚楚的精英，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极强的掌控感，开口revenue闭口profit，也不知是真心投资你，还是想生吞了你。
他们同时在考察另一家公司，公司老板和顶梁柱都是男性，将从这家公司和蒋莱夏璨的星河娱乐中选一家投资。
职场上身居要职的多是男性，女性就很吃亏，性别歧视不可避免，感情、生育、年龄、抗压能力、体能优劣等等，全部放在台面上考量，拉低女性的分数。
蒋莱和夏璨需要更有实力，付出更多，才能和男性站在同等的位置竞争。
今天让她感觉到冒犯的话更多更强烈，蒋莱默念着张劲昨晚的话，将愤怒咬在齿间，告诉自己，要沉住气、沉住气，不能掀桌子把茶水泼到这群猪猡的脸上，忍住、忍住。
直到会议结束，她这辈子的隐忍都耗尽了。
大家陆续离开，她揉了揉太阳穴，坐在会议桌尾的男人看向她，眼神有点奇怪。
“不认识我了？蒋小姐。”
蒋莱仔细看他一眼，毫无印象。
“中晟，张劲，助理。”他说了三个关键词。
蒋莱想起来了，他是张劲那时候的助理，就是他向张劲的爷爷打小报告，说张劲和她在谈恋爱。
蒋莱睇他一眼，问：“跳槽了？”
他轻蔑道：“不跳槽留在中晟做廉价劳工？”
蒋莱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他被她的反应刺激，嘲弄一般笑起来：“你竟然不知情？”
前助理情绪糟糕，泄愤一通后，蒋莱这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张劲不是没处理他，而是边缘化他，不给这个高材生工作机会，毕竟辞退这一个，还会有无数个，不如杀鸡儆猴，借机教身边的工作人员谁才是直属领导。
她心跳悄然加快，当年她见识有限，没想到这层，如今自己经营公司，理解了他的做法。
原来，她误会他了。
前助理报复一般继续说下去，蒋莱越听越心惊。
那时她觉得他不在乎自己，情绪不稳定，和他犟，故意闹着要去郑恬恬的生日party，他不站在自己这边，各种失落难过没安全感。
原来不是的，他不是无动于衷。
“不怪他爸骂他色令智昏，不成气候，比不上他哥一星半点，”前助理的嘴角讽刺地弯着，“简直是笑话。”
蒋莱从惊痛中回过神，发现他还盯着自己。
他那眼神仿佛在说，酒囊饭袋，投胎好而已，凭他这样的人才居然要屈居那种富二代之下。
蒋莱按捺下心底的巨浪，嘴角一翘，说：“这么多年了，还是没长进。”
“什么意思？”他瞳孔收缩。
蒋莱斜刺他一眼，转身离开，自己拎不清，还怨东怨西，无论跳槽到哪儿都混不出人样，难怪坐在最末的位置整理材料。
走出会议室，夏璨问：“他找你什么事？”
蒋莱摇了摇头，随着人流离开，脑子里各种关于他的画面支离破碎地涌来，激起排山倒海的情感。
误会、猜忌、患得患失，怕被抛弃所以先说分手，怕输所以先推翻全局，用强硬掩饰脆弱，将逃避伪装成不在乎的强大。
她都错过了什么？
走出大厦，阳光热烈地扑在脸上，她望向远处高楼顶端“中晟大厦”四个大字，心里一片潮湿泥泞，像大哭过一场。
“莱姐，莱姐？”周周唤了她两声。
蒋莱收回视线，踏上保姆车，经过中晟大厦楼下的一家私房菜，她脱口而出：“停车，在这里吃饭。”
话说出口，自己都愣了一下。
已经过了饭点，私房菜馆价格昂贵，客人很少，走进布置清雅的餐厅，空荡荡的。
蒋莱绕过一盆文竹，一道背影跃入视线，她脚步猛地一停，再一看，不是他，但很像。
找了张桌子坐下，蒋莱再次看向那男人，侧脸也像。
他在说电话，声音意外地温柔，“聊一会儿再睡，不然积食，听话，别躺着，我也要休息，你就当陪我，”他低声笑，“好吧，给你讲一个笑话，你坐起来听。”
应该是和女友或妻子聊天，好男人。
蒋莱吃了十多分钟，他也聊了十多分钟电话。
她起身时，他注意到她在看自己，目光也落在她脸上。
看正脸就能确定他和张劲有血缘关系，蒋莱越看越像，忘了转开视线。
“我是张劲的大哥，张晟。”
蒋莱怼遍天下无敌手的一张嘴，破天荒地卡壳了，顿了一顿，才找到声音：“你好。”
“坐会儿？”他微笑。
蒋莱在他对面坐下，这么近的距离，能感觉出他比张劲更成熟稳重，像那种顶天立地的男人。
她问：“你认识我？”
“还有人不认识你吗？”他说，“不过我更早认识，以前看过照片，没怎么变。”
其实变化挺大的，真会说话，一句话说得她十分受用。
蒋莱嘴角的笑刚扬起，忽地冻住，桌上有一盘香椿炒鸡蛋。
“我点的，张劲不在。”让她放心的语气。
他真是......细致入微，张劲是不是和他说过什么？
“我弟前几年喜欢上吃香椿，这家做的味道不错，他来这吃饭时经常点。”
可是，他明明不爱吃，她一再强调健脾开胃，他才应付地吃一点，她喉咙发紧，好像卡着香椿的苦涩味。
收回神，既然遇上了，她索性问了沈涵芝的事。
他有点意外她问这事，但开口很坦荡，“没多大事，都处理好了，我更意外的是我弟也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除了对自家人，他有点不近人情，所以我想，你应该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他保持着良好的边界，看了眼手表，说：“我还要去工地，先走了。”
蒋莱意外：“你需要去工地？”
他的脸色始终带着笑意，反问：“不然坐在办公室指点江山？”
蒋莱确实意外。
“我弟弟也去过，还搬过砖。”他站起身。
蒋莱一个怔愣后笑出来，那画面她没法想象，突然浑身轻松，她莫名信赖他，情急之下扯了个蹩脚的借口：“我那天拿错张劲的打火机，你能不能......”
“建议你自己还给他。”
他往外走，一个服务员冒冒失失撞到他身上，吓得连声道歉，他说没事，还开玩笑说：“放心，下次还会来你们家吃饭。”
多好一个人啊，对最普通的服务员也没有一点优越感，早上面对那一帮男人被油糊了的眼睛，和他坐一会儿都洗干净了。好男人还是有的，少而已，稀缺品。
目送张晟离开，蒋莱才注意到吴经理站在餐厅门边，他那表情，想必已经看到她和张晟坐着聊天了，心脏病大概要被她惊出来了。
蒋莱笑眯眯向他招手：“hello。”
吴经理一脸想死。
蒋莱笑道：“我请你吃饭，为我昨天的鲁莽道歉。”
她想明白了，就像张劲说的，她太把自己当回事，太要脸，怎么做生意？
无论在情感上，还是生意上，她的虚张声势都是在掩饰一点，她输不起。
其实，输不丢脸，输不起才丢脸，逞一时意气算什么本事？能够沉着冷静，掌控局面才是本事。
就像昨天骂完吴经理虽然爽，但爽得不彻底，毕竟优劣摆在那，她太要脸了，又不够实力捍卫，简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想通了，第一件事，她要巴结一下吴经理。
吴经理不知是出于两位张总延伸到蒋莱身上的压迫感，还是什么原因，总之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蒋莱的邀请。
蒋莱愿意哄人时嘴里抹了蜜，不管真假，反正面上他们和解了。
她和夏璨都倾向于大干一场，争取拿下至上资本的投资，她恳请吴经理帮忙分析昨天没谈拢那个项目，她需要知道她们的不足。
之后蒋莱又请教了她爸，还联系其他有经验的人，各种不耻下问，参考大量案例，找了专业律师，摸清至上资本的底细，连主要负责人都查了，做足了准备，再次和他们商谈时，底气足了十倍，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对张劲呢，还是拉不下脸主动找他，打火机每天带在身上，等待一个巧遇，然后故作轻松地拿出打火机，这是你的吧？我的呢，还给我。
好不容易再见，不要再吵架了。
没多久，她和陈漫在同一个楼盘买的房子交房了，陈漫帮她一起领钥匙，中途激动地打来电话：“张劲也在这个楼盘买了房子哎，排队交钥匙的时候，我看到业主名单，该死，没看见几零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蒋莱说：“他自家的楼盘，自己留一套很正常。”
“这叫什么，缘分未尽呀。”
然而缘分是经不起等的，大家都忙，主动联系都不见得有时间，哪儿有那么多巧遇。
这天到公司，夏璨的眼神有些奇怪。
蒋莱莫名心慌，问：“怎么了？”
“中晟集团出事了，”夏璨看着她的眼睛，“或者说是张家。”
蒋莱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夏璨缓慢而轻声地说，像是怕惊动到什么：“中晟现在的负责人，张劲的哥哥，在工地的时候，一颗螺丝钉从高层坠下，直接穿透他的头盔，人当场就没了。”
心脏哐当砸下去，坠入漫无边际的难过里，蒋莱过于震惊，感到阵阵耳鸣心跳，有点喘不上气。
“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时间了，对外保密，他家人很低调地处理了后事，我也是刚才和蒙亦的助理聊起来才知道。”
太年轻了，他的家人一定很伤心吧，他也一定很难过吧。
蒋莱喉咙里含着一句滚烫的话，问不出来。
夏璨看穿她的心思，说：“张劲现在去外省接管一个快烂尾的楼盘，目前是他父亲重新出来掌管集团。”
老套路了，先外放磨砺，做出点成绩，再回来继承企业，是锻炼他，也是为了服众。
“下午三点的飞机。”
蒋莱拿起车钥匙，直奔车库，一屁股坐进车里，飞驰向机场，偏偏遇上道路施工，她只能绕路走，路上找他的号码，却怎么也划拨不到，删除了？拉黑了？竟然没有丝毫印象。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进候机厅，他已经过了安检，只留一个走远的背影。
她想大哭一场，看到许多人跑来合影、要签名，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戴口罩墨镜，拿起笔的时候，她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强颜欢笑。
终于签完名，合完照，坐回车里，紧紧闭上车窗，夏璨打来电话，问：“见到了吗？”
“没有。”
“我有他助理的号码。”
挂断电话，一串号码发进来，蒋莱拨出去，万幸，还没关机，接通后她快言快语：“我是蒋莱，找张劲。”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低声询问，接着传来他的声音：“喂？”
她心里潮潮的，小心翼翼问：“你还好吗？”
“嗯。”他的声音很冷淡。
她不知道说什么，想安慰，怕错过，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干笑了一下，故作轻松的语气：“你的打火机在我这里，下次回——”
“丢了吧，”他说，“要关机了。”
电话挂了，她的心也丢了似的。
手机再一次响起，是至上资本的联络人，热络地说：“我们商议决定投资星河娱乐，现在是否方便过来签合同？”
蒋莱轻轻吸了下鼻子，努力控制住声音，说：“方便。”
车窗外，飞机倾斜向上飞去，天空一缕云都没有，她仰头望去，感觉天蓝得深不见底。
飞机很快没了踪迹，他冷漠的声音还在耳边，她降下车窗，扑通一声，将打火机投进垃圾桶。
没有告别，没有缓冲，转头便扎进工作的洪流里，从此，山高路远，她们肩负着各自的责任奔赴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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