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再见吧,毛毛

    沈无漾有个堂哥,自认为能喝两杯,后来跑去国外念研究生,在酒吧里面叫人灌醉差点碰到不能碰的,关键时刻还是中国人帮中国人,一个同为留学生的小姑娘英勇出手将他救了下来,小姑娘开着车把烂醉的他带出了酒吧,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打那之后堂哥谈酒色变,沈无漾为此笑话了他很久。因为他本人酒量很好,不是一般的好,大学四年一大爱好就是和室友们到处蹭局喝酒,纵横各局千杯不醉,从来不知道喝多是个什么滋味。

    所以在萧淮提出喝酒的邀约时,他非常爽快地同意了,心里想,萧淮看起来就不是很能喝的样子,正好把人灌醉了,跟他好好聊个几毛钱的天,说不定还能趁他喝多把珠子忽悠到手,回头用完再送回来也无不可。

    但当他从萧淮的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极其惊悚地发现,自己好像要重蹈他哥的覆辙了。

    他开始努力回想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从他来到这个房间找红酒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就在他对面的架子上恰好摆了两瓶酒,他拎着酒走回客厅,没磕碰没摔跤,安安稳稳把这两瓶高级红酒放到了桌子上。

    萧淮不在桌前,他看到锅开了,连忙从里面捞了肥牛出来到两人的盘里,又去厨房找了开瓶器,还拿了两个红酒杯。

    回忆到此处可以表明,酒他确实是喝了的,但两瓶红酒绝不可能让他不省人事,那么让他不省人事的就另有其人。沈无漾环顾四周,他盖着一条深蓝无花色的被子,旁边没人,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他一翻身坐起来,腰间酸痛让他低低嘶了一声,他立刻警惕地浑身摸了一遍,确定自己全须全尾,除了身上衣服被换了一件之外,没出现缺个腰子的情况,暂且松了口气。

    萧淮果然是个好人,他不能冤枉人家。

    沈无漾感到一丝抱歉,旋即又开始继续想,在萧淮坐下之后,俩人吃饭的过程中又发生了什么。

    在他记忆里,他把带来的东西下得差不多之后,酒也不剩多少了,而那时候他还是很清醒的,还能举着手机挨个给萧淮讲西瓜条背后的故事,说明红酒确实没对他起什么作用。

    腰间酸痛感随着他下床动作更甚,沈无漾思来想去,发觉自己竟然想不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人又是怎么躺到萧淮床上去的。

    适当的未知会让人感到刺激,全然的未知就只会给人带来惶恐,沈无漾揉着腰慢慢走出屋子,他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餐桌边,他举起酒杯说要敬萧淮一杯,俩人干了一杯。

    说谁谁到,他刚往餐桌边看过去,就见到萧淮背影笔挺,换了件白色衬衫,模样一尘不染,正坐在椅子上喝咖啡。

    似是听见身后脚步声,他慢慢回过头,看到手扶在腰上的沈无漾,挑了下眉,“醒了?”

    沈无漾觉得这场景很怪,但他又说不出究竟哪里怪,他只好问:“我昨天晚上没对你干什么吧?”

    萧淮反问:“你说呢?”

    沈无漾大脑一片空白,这不是个形容词,这是他此刻真实的记忆写照,他走到餐桌旁边,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从阳台看出去,只见那一小方天色蓝如水洗,是个适宜出门的好天气。

    他刚开口问:“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就见萧淮回过头,手腕骨干,血管根根分明,就这么递到了他面前。

    “自己摘,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下午之前拿回来给我。”

    沈无漾定在原地,半晌艰难开口:“你为什么给我……”

    他自认为还稍微保持着大脑运转,没直接交代“你怎么知道我馋你珠子”,但萧淮只是轻笑一声,这回沈无漾确定自己没看错也没听错,他确实在笑,而且笑得还很开心。

    “你自己喝多了说的话,醒了就忘了?”

    沈无漾更觉惊恐,“我喝多了说了什么?”

    萧淮薄唇一张一合,只吐出四个字,“珠子,别走。”

    沈无漾观察他脸色,发觉他好像并没他想象的那么生气,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琢磨不透的愉快,手指便试探性地探上了他的手腕。

    萧淮的手腕冰凉,就像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样,但沈无漾刚一碰到他的肌肤,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润泽感,像是有什么魔力吸引着他去碰那颗剔透的碧玉珠,他看一眼萧淮的脸,对方点点头,示意他直接解开。

    沈无漾一手握着他手腕,一手解着串珠子的红绳,他感到萧淮那半截手腕就像一条滑腻的蛇,随着他动作在他的掌心蹭来蹭去,他指尖烫得厉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解开了那条红绳,只见碧玉珠晶莹剔透,乖顺地躺在了他掌心间。

    他触电般松开萧淮,往后退了半步,碧玉珠的温度和萧淮的手腕很像,甚至触感也很像,他直觉得一股润泽感顺着掌纹进入了自己体内,流通在他的血管内,比筋骨按摩还让人放松,就如同整个人进温泉泡了一顿,甚至大大缓解了他腰身的不适。

    沈无漾看看碧玉珠,又看看萧淮,他将珠子握在手中,试探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不在意你拿它做什么,只要你准时把它拿回来。”

    沈无漾疑惑道:“你不怕我直接拿了不还你?”

    萧淮却反问:“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这颗珠子的来历?”

    沈无漾双手握住珠子,他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大傻子,他大清早的时候向来做不到非常清醒,早八都是睡过去的,生物钟导致了他难以做到迅速分析明白情况,尤其还是现在这种诡异非常的情况。

    他直觉自己要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

    “我命格特殊,每个和我关系走近一些的人,小到倒霉,大到没命。”萧淮手指修长,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

    “碧玉珠是位大师送我的,他告诉我,它和我有缘,只要有人对我做出恶意举动,就会很快受到恶果牵连,它在我手上戴久了,便和我神思相通,想要偷它,除非受得住反噬。”

    沈无漾越听这话越觉得细思极恐,“所以,向来都是你克别人,而我居然把你克到了,我这么邪门的吗?”

    萧淮:“……”

    做梦他都没想到沈无漾听完这席话,第一反应是这个!

    沈无漾好奇心顿起,他拉开旁边椅子坐下,看萧淮的眼神里都含了同情,“那你这么多年,和别人说话都不能说吗?上课怎么办啊?高考之前总是要问老师问题的吧?”

    “我高三上的是网课,线上答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无漾感觉萧淮在他坐下的那一刻神情有些僵硬,还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我不是不能和别人说话,只是不能关系处得太近,大多数人都是有直觉的,他们会感到和我在一起不舒服,自然也就会离我远些。”

    沈无漾更加觉得这孩子的生活真可怜。

    于是他用力拍了一把萧淮,“别难过!既然老天让你遇见我,就说明这是咱俩的缘分,以后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的铁杆兄弟,只要有我一口饭就让你有一口汤。”

    萧淮看他一眼,“……”

    沈无漾见他没说话,忽然想起来什么,“不对啊,当时在医院里陪你的,不是你朋友?”

    萧淮冷淡道:“我表哥,他命硬。”

    他有些欲言又止,沈无漾“哦——”了一声,又探过去:“你要不和我说说,我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我真是一点都记不得了!”

    “现在是十点半。”萧淮面无表情扭过头,“我希望你能在一点之前回来,否则,我不能保证碧玉珠离开我太久,它会不会以为是你偷了它。”

    沈无漾直接弹起来,握着珠子拔腿就跑。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昨天肯定对萧淮做了什么,但他也顾不得去探究他究竟对萧淮做了什么了。情况紧急,一切都等回来再说。

    萧淮家楼下就是个地铁站,虽然沈无漾昨天来的时候是开了车的,但这个点说不准路上会不会有堵车,他还是选择了熟悉的轨道交通工具。

    沈无漾生怕出门叫人认出来,特意带了个黑口罩,刚出门走了两步,人还没到地铁站,就见着个老太太在马路边徘徊。

    沈无漾眼看着一辆大货车从远方来了,老太太跟没看见一样,还在路边走走停停,大货也跟没看见似的,连个喇叭都不肯按。

    就在大货车越开越近时,他大喊一声“奶奶小心”,扑身就去拉老太太,结果老太太影子在阳光下一闪,沈无漾差点直接扑地上,大货车终于在不远处打了一声尖利的喇叭,隐约还听见司机啐骂一声。

    沈无漾心说不对,下意识一翻兜,才想起来自己穿的压根不是自己的衣服,兜里一直收着的那一小截萧淮的头发也跟着一块不见了。

    萧淮的头发是有驱鬼功能的,除了陈胜男这种比较特别的鬼,普通小鬼沈无漾这几天都没见过,这让他都快淡忘了自己现在的特异功能。他赶紧退回人行道上,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小伙子,你能看见我吗?”

    沈无漾一激灵,顿时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他犹豫片刻,思索着老太太刚才的模样看起来还挺正常,大概是一个老年版诺诺,还是回过了头——

    血淋淋大半个脑袋就在他眼前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

    她的脑袋完全被削下去了四分之一,眼睛只剩下一只了,仅剩的眼球还耷拉在外面,一种要爆不爆的状态,就那么看着他,嘴歪一歪,跟他说:“孩子,你别怕……”

    这玩意谁能不怕!

    沈无漾人快炸了,大中午的太阳在头顶明晃晃地晒着,这鬼出来也不分个时候,他面部僵硬道:“奶奶,您要不往后退两步,这天实在有点热……”

    他先往后退了两步,鬼老太太倒也往后退了退,俩人拉开了一个社交距离,只听老太太声音还挺慈爱,她说:“我知道你能看见我,你别怕,我在这里转了很久了,我找不到路,你能不能帮帮我,给我找一盏灯来?”

    沈无漾心有余悸,眼睛紧紧盯着老太太旁边那半截地面,“灯?您要什么灯?”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灯,可我需要一盏灯。”如果沈无漾现在抬起头,就能发现老太太的眼神非常迷茫,她说:“我告诉你我家在哪里,你去找我老伴好不好?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这地方临近地铁口,好几个路人都纷纷侧眸看沈无漾自言自语,好在黑口罩替他遮掩住了大半张脸,让他掏出手机,又对着空气说:“那您讲,我记。”

    “未名花园,8号楼顶楼,我叫胡庆香。”老太太自己念念叨叨,“他有老年痴呆,连我是谁都不一定知道了,但我感觉我的灯肯定在家里,我儿子应该会知道的吧,小伙子,你帮了我,让我儿子给你钱……”

    沈无漾忙用手机记下来,估摸着这事应该不难办,便一口应承下来,只在慌忙中看了一眼老太太的脸,立刻飞也似的跑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再坐地铁到站,他连地图导航都没用,捂着腰就顺利找到了熟悉的兰州拉面。

    避心观的琉璃瓦勾勒出高高的飞檐翘角,沈无漾大喜过望,但这次他没直接进去,而是先在兰州拉面买了个肉夹馍,边啃边和坐门口写作业的小孩套近乎,“小朋友,这马路对面是什么地方啊?”

    小朋友像看弱智一样看了他一眼,“那不就是公园吗?赏枫叶呢啊。”

    沈无漾用没拿肉夹馍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确定对面没有半片枫叶,只有避心观的绿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光彩。

    他狼吞虎咽完一个肉夹馍,赶紧擦手过马路,小孩每天迎来送往,见过神经病客人无数,抬头看他一眼,立刻又唉声叹气沉浸在了自己的作业里。

    他昨天上课和同桌打架叫老师给罚了,罚他把讲的古诗抄三百遍,于是他只能笔画如飞,在纸上很快拖出一串长长的鬼画符。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沈无漾带着一个大塑料袋,再次推开了避心观的大门。

    净玄就像等他很久似的,站在香炉前笑盈盈看着他,让他恍然有一种自己进的是小雷音寺的错觉。

    “看来你动作很快。”

    沈无漾觉得这话是在夸他,于是应了下来,他唇角浅浅勾了下,问净玄,“不知道道长,打算怎么让毛毛出现?”

    “我且先问你,若是毛毛可去投胎,但碧玉珠需替它粉身碎骨,你可愿意?”

    沈无漾很礼貌地笑了笑,“这是人家的东西,我怕是做不了主。”

    “若我告诉你,它粉身碎骨,和你的狗魂飞魄散,你必须要选一个呢?”

    沈无漾掌心微动,他说:“劳烦道长,让我先上一支香?”

    净玄欣然点头,转身拿香之际,沈无漾手快速一动,翻过脖上飞花镜,镜面朝他照过去。

    他手随即一僵,只见镜中一团小小的金色光团就匍匐在他脚下,动作亲昵,扯着沈无漾的裤腿活蹦乱跳拽来拽去。

    镜玄掂香回头,眸如秋水,将香递到他手中时轻轻一笑,一言未发,只是侧身让他去香炉前站。

    飞花镜是能照出妖鬼的,沈无漾出门前特意和萧淮确认过,这才借了来。鬼通常都是暗色系,刚才遇见的鬼老太太整个身体几乎被黑气笼罩,说明是个如假包换的鬼。

    他只照了净玄一下,发现净玄的身上竟然笼罩了一圈他从未见过的金光,如果说面前的道士只是年轻俊秀,镜子里的他却平白多出了一种让人想磕个头的光辉。

    镜子里的毛毛扯着他衣角,试图将他往净玄的方向拉。如果说沈无漾对净玄的信任是百分之五十,对飞花镜的信任是百分之八十,对毛毛的信任就是百分之二百。

    人可能会看走眼,但狗不会,毛毛这样信任他,说明他也可以信任他。

    沈无漾点燃手中香柱,朝着祖师爷的方向遥遥拜下,房檐风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脆叮当声,沈无漾闭上眼,忽然觉得耳边一阵疾风,鼻端传来雨后竹子的清香。

    他的五感都在这串铃音中变得格外清晰起来,他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脑海中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似乎被灌进了一些从天边来的嬉笑声,好像有人在互相追着乱跑,隐隐夹着刀光剑影声,又零星伴着狗叫。

    “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

    沈无漾在毛毛在叫声中猝然睁眼,面前一切景象如常,烟雾之中净玄露出半张若隐若现的侧脸,“你听到什么了吗?”

    沈无漾还能看到地上的团子,他将香恭恭敬敬插进香炉,“前两天从楼上摔下来了,可能有点幻听。”

    “说不定不是幻听。”净玄笑道:“这狗与你前世有缘,与我也有,所以我理当送它一程,你不用担心我做什么,若你不愿让碧玉珠粉碎,我还有一样办法,只是需得你配合。”

    沈无漾一听不用碎珠子,立刻道:“还有什么办法?道长尽管说,只要不伤天害理,我都能做。”

    净玄站在香炉对面,透过上升的雾气似笑非笑看着他眼睛,“那若是要你,一辈子都要和鬼打交道呢?”

    沈无漾迟疑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他便笑起来,小团子在他脚下蹭来蹭去,他俯下身,在虚空中摸了摸它的脑袋。

    “没问题,让我做个鬼王都行,要是还能带着它干,就更好了。”

    净玄瞳孔颜色很淡,几乎淡到了一种透明的状态,这更显得他形容温润,像个云雾中走出来的仙人。他看着沈无漾和他脚下的团子,无声笑了笑,“你果然还是这样。”

    在沈无漾还没琢磨出他这句话后的意思时,他已经抬身从香炉后面走了出来,将拂尘向袖上一搭,“既然如此,便再帮你一回。”

    他伸出手,“碧玉珠。”

    沈无漾看了地上的毛毛一眼,将珠子放在了他手中,“还需要我……”

    他话没说完,只见净玄将珠子陡然抛向空中,接着袍袖纷飞,袖中落出一把银光锃亮的精巧小剑,他动作行云流水,指腹在剑上狠狠划过,剑锋顿时甩出一圈血珠,血珠纷飞尽数抛向空中——

    哪怕沈无漾是个文科生,也依然被这与地心引力截然相悖的一幕惊呆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只见碧玉珠在空中飞速旋转了起来,后院竹影沙沙作响,净玄的血在空中瞬间凝成了一片镜像。

    它的毛色棕黄,眼珠又亮又黑,轮廓圆润露出几分憨态,看着人的时候喜欢伸出舌头,带了一股子讨好的意味,看起来就是一只很天真可爱的狗,会平等地对每个人露出笑容来。

    沈无漾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毛毛了,尽管他们的合影始终摆在他的床头,在他看到空中的景象时,还是忍不住怔愣了片刻。

    就在此时,一直绕在他身边的小金团子骤然起身,朝着天空疾飞而去,金光瞬间打入那道镜像中,碧玉珠周身蓝光流转,血中的狗仰起头,高亢地叫了一声,在看到沈无漾的那一刻,四肢在空中激动地乱蹬起来,碧玉珠飞到它脚下,它就踩着珠子飞了下来。

    沈无漾将它抱了个满怀。

    毛毛很多年没有享受过这种拥抱,顿时伸出舌头亲昵地舔着沈无漾的手,沈无漾忽然觉得眼眶一阵湿热,他的脸和毛毛贴在一起,“好久不见。”他轻声说。

    好久不见,马上就要十年了。

    “沈无漾,把你的血喂给它,从此便用你的眼睛换它的新生,碧玉寄魂生,任何非人之物都无法避开你的视线,你须得拯救世间魂灵,不得动一丝邪念,这便是你的宿命。”

    净玄声音肃穆,年轻的声线竟似跨越千年,威压压得沈无漾几乎要弯下脊背挺不直身体。

    锐利宝剑送到他身前,他毫不犹豫将指腹在上面划过,毛毛不知怎的忽然紧紧闭上了嘴,缩在沈无漾怀中不肯动弹。

    “你们此生还剩一炷香的缘分,待香燃尽,便是人鬼殊途,若当有缘,来世或能再见。”院内空空荡荡,净玄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乖,哥哥是要救你的。”沈无漾摸了摸它的头发,干脆抱着它走到旁边地上坐下,他笑了下,附身到毛毛耳边,“毛毛,告诉哥哥,你觉得他是不是好人?”

    毛毛果断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它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只用脑袋在沈无漾胸前蹭着。

    “真是个好孩子。”沈无漾将手伸进兜子里,变魔术般拿出一根玉米热狗肠来,他直接用牙撕开了外面的包装纸,笑嘻嘻朝毛毛晃了晃,“你看,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肠肠,是不是好久没吃了?”

    他眼看着毛毛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泛出了水花。

    “别哭嘛,你哭我都想哭了,这么久没见了,我可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呢。”

    他将一直拖在身后的大塑料袋拿出来,拿出了一包狗粮。

    “来,你之前爱吃的这个狗粮,我给你拿了一包,你先吃点,回头都给你烧掉,到那边多吃点。”

    “还有肉条,我特意去山姆给你买的,原先都是真真姐爱给你带这个,等你下去了应该还能见到她……”

    沈无漾顿了一下,有点好奇地捧着狗脸,“哎,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碰见过她啊?她比你晚走几年,按理说你俩可能都见过面了。”

    他看着毛毛真的点了点头。

    “她在下面怎么样啊?钱肯定不缺,每年都给她烧,她脾气太好了,我就怕有人欺负她……要是好你就叫一声,没有你就叫两声。”

    毛毛叫:“汪!”

    沈无漾喜笑颜开,顿时将淌着血的指腹往它嘴里一塞,眼看毛毛呜呜叫起来,他忍着指腹摩擦的疼,硬是将上面的所有血都蹭在了它的舌头上。

    他立刻将手一抽,反手将火腿肠塞进了它嘴里,眼看着毛毛连血带肠一块吞了,这才松了口气,“好了好了,吃了我的血,给你做个标记,下辈子记得还来找我。”

    毛毛的影子慢慢镀上了一层银边。

    观内树影摇曳,净玄静立在香炉边,手指略带眷恋地抚过香炉上的花纹,低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还有这个,鸡胗和鸡胸肉,你最后一顿饭吃的就是这个,喂完你就没了,我这十年吃烧烤都没吃过鸡胗,待会儿出去我自己吃一串,你在下面吃,就当咱俩共进午餐了。”

    沈无漾如数家珍般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介绍,塑料袋倒了个空,他每样都给毛毛喂了一点,边喂他边说:“别贪嘴,你怎么还是这么馋呢?你放心,待会儿这些都烧给你吃。”

    他随即纳闷道:“你该不会收不到我给你的祭品吧?我每次都给你弄一堆呢。”

    毛毛眼睛水汪汪看着他,他自己就悟了,“我好久没喂你了,对不对?”

    毛毛又点点头。

    沈无漾把它抱在怀里,它已经不算是一小只了,但他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抱起这个毛孩子,拿着它很多年前爱吃的东西喂它,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

    直到毛毛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他听见净玄说:“时候到了。”

    沈无漾第一次见到毛毛的时候它很小很小,是一只还没他鞋码大的小奶狗。堂姐把它从外面捡回来,成为了他的生日礼物,他拿一箱高级羊奶把它喂活了,从此他走到哪狗跟到哪,直接成为了小区里的一道风景。

    三岁看到老,小学生沈无漾就已经非常胆大主意正,他多次把毛毛揣在书包里和他一起上学,毛毛和他默契非常,上课从不乱叫惹人注目,只等下课才在多名同学的掩护下和他一起玩耍,直到毛毛身高一路疯涨,书包放不下了才作罢

    小学班主任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事,小学同学们却都记得,毛毛没的时候他已经上初中了,在学校碰见熟人人家还总问:“你家狗现在怎么样了?”

    叶砚浓就是在那时候和他相识的,沈无漾家总没人,她就总跟着堂姐来玩狗顺便玩孩子。作为一个年龄劣势的小学生,沈无漾成天饱受初中生浓浓姐的戏耍和摧残,诞生了“把一个毛毛种进土里,明年就能长出来两个”等诸多名场面。

    毛毛死的那一天,放暑假的叶砚浓也在他家。

    那会儿她已经是高中生了,长相颇有女明星的早期雏形,她吊着一对双丸子头跑出来,那记者的采访精神大约是不抛弃不放弃,刚被沈无漾推了个踉跄要走,转头看见叶砚浓又两眼放光,立马就要上去采访。

    叶砚浓低头就和地上放声痛哭的沈无漾四目相对,沈无漾哭得快要说不出话来,记者上来又问他俩关系,在叶砚浓马上就要破口大骂的时候,旁边突然冲上来一个和沈无漾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拦住了这位记者。

    他声音淡得像水,却冷静到可怕,直接对记者说:“她已经很伤心了,我也在现场,我都看到了,我可以接受采访。”

    叶砚浓的个人魅力从小就可见一斑,尽管她当时的状态应当是愤怒大过伤心的,但还是随时都能碰见好心路人挺身而出。

    而沈无漾当时满眼只有狗,也没看清人家长什么样,只记得那人好像戴了口罩,估计看见也记不住。但他心里一直挺感谢那位不知名的男生,如果没有他仗义出手,他和叶砚浓很可能联手把那记者连人带相机一起砸了,那他的十二岁生日说不定就要在派出所度过。

    就是那天,他十二岁的生日,毛毛的忌日。他的生日仿佛就是一场命定的轮回,相见也是那天,分离也是那天。

    隔着十年的时光,他再一次见到了毛毛,就像小学无数次的时候,从书包里探出一个小脑袋,贴着他舔他的手。

    小学生沈无漾摸着它的头,手指贴在唇上比了个“嘘”,心满意足上着课。

    现在的沈无漾摸着它的头,手指再次贴在唇上比了个“嘘”。

    “毛毛,别叫了,再叫我就舍不得了。”

    “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都陪着我,咱俩认识一场,我这辈子也算值了一半。”

    “我也舍不得你,可你得投胎,投个好胎。”沈无漾的脸用力贴了一下毛毛的脸,他说:“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伸手碰碰我右边的耳朵,这是咱俩的暗号,到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好不好?”

    毛毛伸出肉乎乎的爪子,贴在了沈无漾的耳朵上。热气从耳朵一路蔓延而下,逐渐跑遍沈无漾的全身,聚在他的眼眶里。他微微呼出一口热气来,“毛毛,再见。”

    “别难过,说了再见,我们就一定会再见的。”

    沈无漾松开手,他看着小金毛的身体一路飘荡而上,碧玉珠载着他的毛团飘向净玄的法阵中,毛毛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朝着沈无漾大叫,它不断叫着“汪汪汪”,黑眼珠里竟真的流出了泪水。

    沈无漾不能去抱它,他站立在树下,静静看着法阵中的毛毛,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他看得很清,不是紧张,不是害怕,只有不舍。

    它舍不得离开他,他又怎么舍得离开它呢?

    如果当初毛毛没有在那条大马路上离开,到现在它也是一条老狗了,他们分别的日子也差不多是这段时候。人和动物的生命总是会在岔路上分开,他们的岔路分得早了一点,但殊途同归,终于也在今日得到了一个体面的分别。

    空中乍然抛来一道火光,他抬头看见净玄似笑非笑放下手,再转身时便眼看着自己的大塑料袋瞬间吞入了火焰之中,火光猎猎席卷过地面,烈火卷着里面的各种狗粮和玩具竟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火舌,直接冲天而上!

    火舌走过的地方花草树木丝毫未动,直奔空中毛毛的身体而去,就在那一刻,碧玉珠周身爆发出一阵剔透如洗的耀眼绿光,刺眼强光遮天蔽日,将空中的万物都掩在了光中。

    沈无漾被迫合上眼,后退几步再睁开时,只见空中光影已熄,天色湛蓝如洗,碧玉珠从空中旋转着稳稳落下。

    碧玉珠的当中原本是一点诡谲的暗紫色,落在他手心时他发现,一条血红的道子已经贯穿其中,直接压过了当中那点紫,将里面的碧玉染成了血玉。

    屋檐上的铃声越响越近,他转过身,净玄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他手中拎着一只四角铜铃,这铜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铃身是宝塔形状,塔上坐着一只铜制仙鹤,净玄拨了拨当中薄片,铜铃发出一声脆响。

    “从今往后,它是你的了。”

    沈无漾突然觉得大脑一阵恍惚,他仿佛在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他将铜铃接到手中,轻晃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动静。

    “该响的时候,它会再响的。”净玄笑起来,“待你出了这避心观,便自然知道该去哪里用它。”

    沈无漾一时间没能理解他这句话,这世界上大多数的话都不是人第一时间能理解的,而沈无漾是个尤其不爱逼迫自己的人,如果他在上课的时候总要求自己能立刻理解老师的意思,他应该已经是保研人了。

    “我们是不是认识?”在上课之外的地方他都十分活跃,想到就问面前的人。

    净玄眨眼便行至他面前,他抬起那根刚削过还滴着血的手指,忽然将那最后一滴血按在了沈无漾眉心。

    “就当我还你的。”

    沈无漾脑中轰一声划过无数道电流,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打通他四肢百骸,灵流顺着净玄指缝进入他的额头中,仅仅只有几秒的时间,净玄便飞也似后退几步,他将拂尘往身后一背,依然穿着那身玄色道袍,长发在后面挽成了一个髻,衣袂翻飞,飘然若仙人。

    他样貌是一种很温润的俊朗,唇角弧度浅浅划开,“大道至简,无欲则刚,若有缘,当重逢。”

    他话音轻灵,如同来自渺远以外的天边,眼前景象飞速倒退,沈无漾眼看着面前的场景如潮水般退去,露出红似火的枫叶,耳边隐隐传来狗叫,他恍惚间伸出手,听到一个老大爷在那叫:“孩子?孩子?”

    日光之下枫叶鲜红如血,大爷牵着他的拉布拉多站在草坪上,拉布拉多在沈无漾的脚下欢快地跑着圈,大爷关切地问:“小伙子,出门小心点,我看你老远走过来,一路都魂不守舍的,得注意看路啊!”

    沈无漾低头看着地上的拉布拉多,很多年前他也有个狗朋友,这个朋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陪了他很久。

    他在公园站了许久,枫叶在空中摇曳作响,一波又一波的游客在他周围赏枫拍照,他索性撩起衣服坐在了旁边石头上,湖水清凉,里面有好些锦鲤在游。

    沈无漾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旁边有个小孩掉的半块面包,他拿起那面包撕成小碎屑,一点一点往锦鲤的嘴里扔。

    他在上面多喂喂别的动物,说不定在下面也能有人喂喂毛毛。

    沈无漾昨晚那件衣服醒来就不知道去哪了,身上穿的还是萧淮的白衬衫,显得他偶然露出的腰肢纤细好看。恰好有枫叶落下来,飘飘悠悠落到了他的头发上。

    其实他长得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貌,很容易给人一种娇软可欺的感觉,但只要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会这么想。

    原因无他,他动手能力太强了,长得又很有迷惑性,这比从外表看就明晃晃不好惹的肌肉男要可怕得多。

    但只要他不开口,不乱动,就不影响此刻画面很有美感的事实。

    他听见后面有女生在议论,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公众人物的事实,于是又把口罩拉严了些,晃晃头让枫叶飘落回水中,起身走了回去。

    路上他才看到叶砚浓早晨发来的消息,通知他《昭元传》剧组线上试镜定于今天晚上在网上进行,既不用紧张也不用准备,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她作为资方已经把人指定了。

    沈无漾隐约觉得这流程好像不太正规,但叶砚浓做事向来也没什么正规可言,好在她把那两本合一套的书名改了,起码能让人念出口了。

    沈无漾确实没有太紧张,对他来说最紧张的事情就在眼前,他得想想,待会儿该怎么和萧淮交代碧玉珠变成了碧血珠的事。

    毛毛挥手和大家说再见,再见的意思是会再见面的喔

    入v以后都是日更啦,周六日一都是零点准时更,周二会在晚上十一点更,之后的更新时间都是晚上九点,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

    第25章 你真的要我说吗

    萧淮看到珠子时,眼底流过一丝极快的震惊,随即便风轻云淡地压了下去,他接过沈无漾手里的珠子,而是看他眼角泛红,问:“怎么了?”

    沈无漾没了平时调笑的力气,低头耷拉脑袋,“明天要试镜,排练一下。”

    萧淮手里把玩着珠子,目光直逼沈无漾的眼睛,“你把我东西变成了这样,都不愿意和我说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沈无漾料想毛毛的事解决了,心里的石头就彻底放下来了,萧淮就算再怎么生气,怒火也只会对他,而不会连累到毛毛,于是坦诚道:“我拿它给我家狗引了个路……你别生气,咱俩回头去珠宝店,我给你买最贵的,给你买个大全套!”

    他不动声色地瞥着萧淮脸色看,他琢磨着自己这事办得的确不地道,萧淮要生气也是应该的,他都准备好了,哪怕现在他直接起来拎着他脖领子揍一顿他也不还手。

    谁知道萧淮竟在他头顶轻轻笑了一声。

    关于净玄的事情他隐瞒了下来,他直觉这不是能够跟人乱说的,但失去了净玄,整个事情就显得更加玄妙,正常人总该觉得有哪一环是有问题的了。但萧淮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这珠子有事与否,他只挑了下眉,“不必了,那就先算你欠我一件事吧。”

    他甚至都没问沈无漾,他家狗具体是个怎么回事。

    但沈无漾想问:“这珠子还有救吗?”

    萧淮将手腕朝他面前一伸,串珠子的红绳还放在桌子上,他目光朝旁边示意了下,“串上吧,还能戴。”

    这一切简直比净玄事件来得还要玄妙,沈无漾前思后想,觉得萧淮的诡异态度都是从他莫名其妙昏过去的一晚上开始的。他将碧玉珠小心翼翼串好,萧淮低头看着他戴,可能是空调没有昨天那么低温了,也可能今天热了,他感到周围的温度都上升了许多。

    沈无漾是个没脸没皮的,看萧淮真没把碧玉珠变碧血珠的事放在心上,就小心翼翼问他:“昨天晚上我喝多了之后,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啊?”

    “没做什么。”萧淮站起身,“昨天还有些菜没下,你自己煮个面?”

    沈无漾更加觉得离谱,好奇之中又多了一丝探究,他说:“萧淮,我昨天晚上该不会给你洗脑了吧,我是给你画了什么大饼吗?”

    “没有。”萧淮说。

    沈无漾坚信自己不可能喝多,两瓶红酒按人头算也就一人一瓶,他要是连一瓶红酒都喝不下,压根别在江湖上混了。

    萧淮家里太古怪了,连着他这个人也透着古怪,要不是他今天确实送走了毛毛,沈无漾简直要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平行时空。

    他推理了一通,排除掉所有更扯淡的答案,最后问:“咱俩昨天晚上是拜了个把子吗?”

    萧淮正在喝他的咖啡,闻言咳嗽两声,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呢?”

    “我说……”沈无漾从避心观出来就腰不酸背不痛了,但他还是顺着这个方向思考了下去,“桃园三结义也就是跪地上,那疼的应该也是腿,哪有疼腰的……”他恍然大悟,“你家这么多宝贝,该不会你拿什么东西给我净化了灵魂吧?”

    萧淮:“……”

    他似是忍到了头,终于忍无可忍,“大明星,你要不先看看微博。”

    #无敌霸王龙 眼技

    #无敌霸王龙 身手好

    #无敌霸王龙粉丝名叫霸王餐

    热搜榜上一串“无敌霸王龙”让他快要不认识这几个字了,他这两天人连轴转,根本没去注意网上对他的风评,乍一看才发现,网友居然还在探讨他那个小破片子。

    “这个眼神真的好蛊啊,而且很真,好像确实见到鬼了一样,眼睛都直了”

    不瞒你说,我是真的见鬼了。

    沈无漾都把这一串字打出来了,最后硬生生删了回去,原因无它,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微博号。

    “他眼睛真的太亮了,亮到发光”

    “有没有剧组看看霸王龙啊,《如星令》剧组让他试个镜吧,他简直就是天选风流倜傥秦美人啊”

    “耽改粉收收心吧,反正只要俩男的在一块,长啥样你们都磕的下去,我们有颜有正义的帅哥不能被捆绑,ibg人只想看帅哥美女谈恋爱”

    “不捆绑?楼上可别洗了,他出道就捆绑的糖心浓浓,直播捆绑的陈实队长,先学会独立行走吧”

    “糖心浓浓粉真高贵啊,谁捆绑小网红,那张脸上得动过五千刀吧”

    沈无漾看得眼睛疼,他赶紧点开了夸他演技好的那个词条,映入眼帘就是一条“网红演技都比某些208万强多了,霸王龙去拍戏吧,内娱古偶真的苦丑男久矣,快来拯救古装剧!”

    哇,你怎么未卜先知的!

    沈无漾放下手机不再看了,因为他发现这个tag里居然有人制作了叶砚浓的鬼图,就是从红衣女鬼小视频里截出来的很纯粹的白眼鬼图,还特意来了一番调色锐化,配了一句“这是你们的姐姐吗”,吓得他大白天一个激灵,赶紧把那条微博举报了。

    他还记得萧淮那篇名为《娱乐文化中的资本介入链及其影响》的毕业论文,觉得他对娱乐圈肯定也算熟悉,于是问他,“你觉得我现在这算是火了吗?”

    “火不火我不能确定,但我可以确定一点。”萧淮冷声道:“你的衣服在洗衣机里,已经洗干净了。”

    沈无漾奔向卫生间,洗衣机正在唱歌,他从里面捞出自己那件衣服,兜里空空荡荡,萧淮那一点头发早不见了。

    他并不是很愿意一直见鬼下去,刚才那半个脑袋的老太太在太阳底下着实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人不能坐以待毙,他能从萧淮头上弄下来一根,就能弄下来第二根。

    看萧淮头发挺浓密的,再弄一根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捞着自己的衣服走出来,萧淮正坐在餐桌边看书,他问:“萧淮萧淮,你家衣架在哪啊?”

    “回头看。”

    沈无漾回头从柜子上拿下来俩衣架,走去阳台晾衣服的路上,发现萧淮看的书居然是《摄政王娇养替身罪妾》。

    他贴到萧淮身边,目光从书上一路游移到他脸上,他直接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从侧面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他又浓又长的睫毛,沈无漾好奇道:“这故事这么吸引人吗?”

    萧淮随手按在第一段上,挑起一边眉毛,“你读。”

    沈无漾不光有愧于他还有求于他,他非常乖顺地拿起了这本绿皮书,顺着萧淮刚才手指指着的地方大声朗读起来。

    “苏小软被压在柱子上,她的父亲就是在这根盘龙柱上被皇甫熵逼着触柱身亡的,她想到这里就心如刀绞,可她看着皇甫熵刀削般的俊脸,男人的雄性气息萦绕在她周围,让她的小脸忍不住红起来。”

    沈无漾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萧淮看着人模人样,背地里居然爱看这种东西。他看了萧淮一眼,萧淮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说,“继续。”

    “皇甫熵遮住了她的眼睛,在那张诱人的樱桃小嘴上吻了下去,小软听见他说,‘别睁眼,睁眼你就像她了’。那一刻小软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幸好沈无漾没吃东西,不然他可能已经吐出来了,偏偏萧淮凤眸中光影跃动,还在示意他接着读。

    “小软想,她愿意和他在一起,陪着他照顾他,温暖他那一颗曾被姐姐短暂捂热过的心。她那样羡慕柔姐姐,此刻她才知道,不是因为她是百姓推崇的京城第一才女,而是因为她一辈子都拥有这个男人全部的爱。他是这个世间最尊贵的人,却愿意为了她而让正妃之位空悬,他府里有那么多女人,可她们都只能拥有片刻他的身体,只有柔姐姐真正拥有过他的心。”

    沈无漾喉结狠狠滚动了下,“但熵——却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让她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他亲吻的人终于不再是苏柔,而是苏小软。这次,她会好好珍惜他的爱。”

    “皇甫熵打横抱起苏小软,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你真的还要接着听吗?!”

    萧淮作为一个三观正常的成年男性,终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沈无漾眼看着他的耳根后泛出了一丝很隐秘的红色,甚至劈手就来夺书,语速很快道:“别读了。”

    但沈无漾却在这一刻生出了一种戏弄人的愉悦感,他身体一转将书紧紧抓在手里,用抑扬顿挫的播音腔就着这一段快速读了下去,“小软躺在无尽的红浪间,她满目柔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熵,妾愿意长长久久陪着您,从您……见到我的那一刻起,妾就是您的人了。’”

    沈无漾读不下去了,既是因为卡壳了的那句话,更因为萧淮攥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将他连书带人一起从餐桌边拉到了他的椅子前,温热气息喷薄在他周身,他听到他说:“原书里写的好像不是这句话,你在改剧本吗?”

    原书里写的当然不是这句!

    原书里写的是:“从您把腕上玉珠交给妾的那一刻起,妾就是您的人了。”

    爱每一个读到这里的人~T_T评论好少,我都不知道写的好不好,很希望看看大家对于剧情的看法嘞~

    第26章 来试个戏

    沈无漾觉得这件事不太好办。

    他拎着书从萧淮家逃出来半天,才想起来自己那衣服又落在他家了。好在他反应过分灵敏,随机应变能力又强,趁着萧淮定神看他的功夫,快速在他头上抓了一把。

    萧淮反应很大,差点直接把书扔地上,幸好沈无漾还没松开书,于是他一手护住了书,另一手已经把一根头发丝夹在了指缝里,心想自己果然身手不凡一如既往。

    仔细想来,他既不是个小姑娘,也不是个乖巧小男孩,正相反,他是个成天到处散播几-把猫表情包的人,他和同性别的狐朋狗友什么玩笑都开过,绝不应该在这种场合下觉得不自在。

    大概是萧淮这人性格太特别,给他广泛的交友层打开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新缺口,让他感到了一种挑战。人在面对挑战的时候总是容易雀跃中不失一丝慌乱,雀跃是他的日常,慌乱就是他的刚才。

    沈无漾分析明白了,便揣着萧淮的头发丝回到了学校,路上还订了个外卖,打算回去边吃边看剧。

    沧海大学外卖被偷的概率是全市学校里最低的,据说是之前有个学生把自己弄疯了,点了一堆外卖跑到小南门口坐在地上吃,边吃边哭边说自己是贼不是人,还拿了一堆人家的外卖单在那天女散花,几个保安都拉不住。他就坐在那里吃了吐吐了吃,硬把几十袋外卖全吃了,吃完两天人就退学了。

    感谢那不知名的疯学长,学校里面的外卖贼数量锐减,哪怕这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依然像“学校有只没眼睛的猫会吃人”这样的鬼故事一样经典永流传。

    沈无漾顺利在小南门口接到了自己的外卖,拎着他心爱的芝士焗饭一路回到寝室,打开了他最近在追的剧,叶砚浓正好在这时候发来了一小段剧本。

    “待会儿照着这个念就行了。”

    沈无漾很想吃饭,生怕看完了吃不下,特意把一盒子饭吃得干干净净才打开了这个文档。

    叶砚浓把原著里面的人名全改了,他演的小皇帝现在叫微生澹,叶砚浓演的长公主叫微生朝野。

    俩人纠葛很难一笔概括,总而言之就是和同父异母息息相关,微生朝野杀了微生澹的娘,俩人从好姐弟变成了仇人,让微生澹从此追杀微生朝野到天涯海角。

    他要演的这一段是微生朝野亲征敌国赢得民心后,微生澹被他关在寝宫里,二人进行的一番对峙。

    原著《摄政王娇养替身罪妾》这段对峙是这么写的:小皇帝先是单恋摄政王的白月光苏柔,后来发现了苏小软,拿摄政王的命威胁她把苏柔的骨灰偷出来,最后在摄政王面前把骨灰扬了,并大肆辱骂了他一番。

    “你这个卑贱的废后之子,你和你娘一样下贱,枉我小时候还看你可怜帮过你,就是你害死了柔儿,我是父皇亲立的太子,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

    接着是摄政王暴走发怒,俩人在屋里打了一架。

    沈无漾一看新剧本就知道,这百分百是叶砚浓亲自把关过的,能看出她极其鲜明的个人特色,微生朝野的新台词他看了都心动,甚至生出了一丝反串的想法。但他想到叶砚浓那张脸,就立刻把这心思按了下去。其实微生澹的台词改得也很好,起码比他拜读的这段原著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在他看完这段魔改剧本后,他就知道叶砚浓为什么坚信自己可以演好这个角色了。

    沈无漾是个非常自信的人,他坚信自己在表演方面还是有些天赋的,虽然在此之前他只演过一次,但效果拔群,起码让他在学校内部得到了一定的知名度。

    那是学院内部办的一次心理剧演出,内容包含“初入大学拒绝攀比心理”“白血病辅导员带我拥抱彩虹”“一节让我受益匪浅的课”等多样化节目,在这其中,沈无漾领衔主演的《818我的自卑室友》独领风骚,那段视频在表白墙上疯狂传播,让他在学校里一走一过,都有女生频频回头看他。

    那次他演的也不是主角,他演自卑室友旁边的话痨朋友,在自卑室友的旁边不断指天画地,在没完没了的“你看今天天气多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就像你的脸一样好看”“你看今天雨下这么大,就像我哭的一样伤心,你看看我嘛”“你看……” 中帮助自卑室友走出阴影收获友谊,舞台的灯光最后打在他们的脸上,他和自卑室友相拥而泣。

    虽然这个本子本身写得稀烂,但沈无漾表情灵动台词清楚,再配合上他讲话时刻意拉长的搞笑语调,得到了全场观众和老师的一致认可,还让他得到了一张“最佳演员”的奖状。

    他看着手机里的剧本,手指在桌上不自觉敲动了起来。

    他大概想到要怎么演了。

    但他也同时想到了另一件事,答应鬼的事还没办。

    鬼老太太家和萧淮在一个小区,本来他都打算好了,先把珠子还回去,下来的时候直接找去老太太家把事情办了,结果他从萧淮家出来的时候脑子不清楚,直接把这回事给忘光了。

    还好试镜就定在五点钟,估摸着他这关系户十分二十分就能搞定,到时候抓紧去传个话,再去萧淮家拿个东西,也用不了多一会儿。

    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闲时间,沈无漾才终于有了心思去回忆避心观中的事情。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他清清楚楚感受到净玄注入什么东西进了他的脑袋,但他在脑海中搜寻一圈,实在没发现什么多出来的记忆。

    还有这串吊诡的铜铃……

    铜铃不算大,如果不说它的来源,看起来就是个精致些的钥匙串,他将铃铛拴在了钥匙串上,铃铛上的宝塔和他的饭卡碰撞在一起。既然一时半会理不清楚,那就先不要理,反正该来的总会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毛毛已经安全了。

    他从前听人说,投胎做宠物的,会是他们最后一世为畜,他们在人身边学会了做人,来世就能投个人胎。这就不太妙了,沈无漾自己常常不做人,毛毛在他身边可能压根学不到什么。

    下辈子,如果下辈子他还能遇见它的话,让他再教教它,让他好好补偿它。

    沈无漾就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迎来了他的试镜。

    试镜在钉钉上进行,他打开电脑,对面是个挺年轻的男导演,叶砚浓顶着一头醒目的粉发坐在导演旁边,卷着纸筒喊:“喂喂喂,你能听见吗?”

    沈无漾调了电脑,正对着寝室中间的空地,他随意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能。”

    “你好。”导演朝他笑了笑,“我看过你的直播,很欣赏你的性格。你的外形条件也很出色,非常期待能够和你达成合作。”

    “不瞒您说,导演您也特别合我眼缘,我也很期待和您合作。”沈无漾笑道,“所以,咱们今天是什么流程?”

    导演勾起嘴角,他双手环肩,看着镜头道:“刚才砚浓已经把剧本发给你了吧?不用慌,念一下就行了。”

    这一段里的微生澹戴着长长的铁索,所以沈无漾一手背在身后,只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看剧本。

    抬头时,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他后背抵在梯子上,微微喘着粗气,只听到对面的微生朝野说:“皇弟,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得掉吗?这宫城内外全都是本宫的人,你永生永世只能在这一间屋子里,一辈子也休想出去。”

    沈无漾的脑海中浮现出陈胜男趴在猪圈里的画面,洪有贵在她的头顶叫嚣,他说,“你这辈子都别想跑了,你这辈子都是老子的女人。”

    他切身实际感受过那种绝望和无助,他的脸色泛白,指关节蜷曲起来,他看着手机上的台词,“你目无法纲,可知这天下归的是微生家?千百年后史书工笔,你永远是篡位的乱臣贼子,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史书工笔,自然由我来写。”微生朝野声音甜美,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凉意:“皇弟,事已至此,你为何还要负隅顽抗?老老实实待在这后宫中,做一个禅位的太上皇,我照旧会保你下半生的荣华富贵,这不好么?”

    “因为我是大齐的君王,父皇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交给了我,我的责任便是治理这天下。”沈无漾仰起头,仿佛真有位长公主捏着他的下巴逼迫着他看她。

    他红着眼睛笑起来,“皇姐可知,我第一次在冷宫外见到你的时候,我也想护你安康一生,为你寻一个好的驸马,让你同寻常女子一般与夫君琴瑟和鸣生儿育女,让你也能一世荣宠,无需肩负任何担子。”

    沈无漾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背抵在嘴边,凄惨道:“你从未入过学堂,从未学过一天的治国之策,你可知这皇权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究竟为什么要和我争?”

    “我是未入过学堂,但我入过世间,泱泱大齐,便是我的学堂。”微生朝野声音平静缓和,一字一句道:“我和你争,就是为了让天下再无只知琴瑟和鸣与生儿育女的女子。”

    沈无漾缓缓闭上了眼睛,“胜者为王,你赢了。”

    叶砚浓从桌前站起来,热泪盈眶一拍桌,“好!”

    “怎么样潘导,我是不是说,他就是个天才!之前那片段你也看了吧,他这个人是绝对的天赋型!”

    沈无漾从打开钉钉到关上钉钉过了只有十分钟,他揉了揉太阳穴,在叶砚浓最开始那段台词说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被陈胜男附体了一样,哪怕他知道这是戏里的人设,还是有一股说不清的痛楚从他的心脏蔓延而出,很快爬遍了全身。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手机响了。

    上面显示出两个字:萧淮

    周二就要上夹啦,有缘之人会捡到双更掉落喔~

    以及——

    ∠( ? 」∠)_我摔倒了,没有评论爬不起来!

    顺便推推预收:我靠带星际网民吃瓜封神【重生】

    收藏一波收不了吃亏收不了上当喔~

    祝少渊是帝国第一记者,文鼎书盛,媒体追捧,粉黑无数

    但凡出现在星网,必定掀起腥风血雨的的顶级强人

    结果一朝重生到五年后

    竟然变成一个疯子

    一个星网悬赏五万的柔弱通缉犯

    这是不是过分了?

    祝少渊忍不了了:

    五万诶,你看不起谁啊。

    堂堂帝国第一舆论操盘手,当初他可是黑市通缉第一啊。

    区区五万,祝少渊看着通缉信息,恨恨想,人活一世,争一口气,她不把这个身价搭打上去

    死了都气活!

    星际日报最近招了个新人,雷厉风行,慧眼如炬,针砭时弊

    写出的每一个字,都有种不顾人死活的美

    偏偏颇得吃瓜群众青睐,每每撰稿发文,星网瓜猹闻讯赶来,热度屡屡高涨。

    就是……瓜主本人常气红了眼

    然后在黑市通缉令上默默加码。

    祝少渊欣慰地看着自己身价上涨:计划通。

    某黑市通缉赏金第一:论第二是卷王之王,如何做才能保住他独一无二的身价。

    第27章 昨日轮转

    沈无漾进未名花园进得跟回家一样。

    这其实是个高档小区,但保安看他来去多趟,已经完全脸熟了,问都不问直接放人,还特意跟他说,萧先生在家,一下午都没出去。

    沈无漾是骑自行车过来的,他一路也没遮掩,好在他只是一个新兴网红,虽然在学校里被隔壁寝的兄弟们强行拽着合了一堆影,出门在外也还不至于那么多观众。

    但他辜负了保安的信任,从萧淮门前径直走了过去,一路绕到了后身的8号楼,按响了顶楼门铃。

    这是他第二回干这种事了,感到轻松熟练了很多,在面对给他开门的男人时,笑容满面道:“您好,请问一下,胡庆香女士是住在这里吗?”

    中年男人腆着肚子迟疑地看他一眼,“她是我妈,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刚才在地铁站门口的马路上看到了她……等等等等,您别关门,我不是骗子我不要钱,我看见的是她的魂魄!”

    中年男人肚子在门外,人在门里,手停在了门把手上。

    “胡奶奶和我说,她现在上不了路,她在找一盏灯,她也不知道这盏灯是什么,但她需要带着这盏灯上路。”

    男人皱了皱眉,“所以呢?要我给钱买灯化灾?”

    “所以……”沈无漾刚要说话,里面忽然风风火火冲出个老头,老头戴着个明显尺寸不符的小黄鸭帽子,身上穿着背带裤,一脸沈无漾站在门口,脸笑得都乐开花了,“啊哟,你是哥哥的朋友吧,你快过来,看看我长高了没有?”

    沈无漾快速反应过来,这就是胡庆香口中那个老年痴呆的老伴。

    男人回过头,不满地叫了一声,“鹏鹏,你干什么呢?赶紧过来陪爷爷玩,别让爷爷乱跑。”

    接着是一个稚嫩的男童声,“你别催了别催了,我写作业哪!要写不完啦!”

    沈无漾立刻抓紧时间问眼前的老头,“爷爷,你认识胡庆香吗?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哦哦哦,香香啊。”老头喜笑颜开,不顾男人的劝阻拉着他就进了屋,“香香是不是有悄悄话要和我说?你趴我耳朵告诉我,不让他们听见。”

    沈无漾听见身后的男人叹了口气,老头耳朵已经凑了过来,他便哄小孩似的道:“香香说,她要找一盏灯,你知道灯在哪吗?”

    老头睁着眼睛,像是要努力把脸上的皱纹都瞪平了,他的玻璃体明明很浑浊了,当中却总有什么东西在试着透出一些光来,他说:“找我啊,她要找我啊。”

    他的帽子戴歪了,小黄鸭歪在一边,样子滑稽又可笑,但沈无漾却觉得,他没有在开玩笑,他很认真。

    于是他也很认真地问:“你就是她要找的灯吗?”

    “是呀——”老人的声音甚至有点欢快起来,“我叫赵小灯,她找的就是我嘛,她和爸爸妈妈一起搬走了,我好想她的。”

    沈无漾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他楞了下,忽然听到身后男人哽咽的声音。

    男人估计对互联网不算谙熟,不认识他这个热度飙升的网红,也就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学生,他抹了抹红肿的眼角,对他说:“我爸有阿尔茨海默病,以为自己和孙子一边大,只认识我妈,自打她没了之后,他就彻底谁也不认识了。”

    沈无漾被男人塞了一大水晶盘的糖到怀里,听他讲完了这个故事。

    “他和我妈小时候是邻居,过家家总演两口子,后来我妈搬家了,他俩十多年没见过面,再见面的时候成了同事,后来就结婚真做两口子了。”

    “他俩就这么过了一辈子,感情相当好,从来没吵过架,我就是照着他们的样子和我老婆过日子。我妈是个特别好的人,我丈母娘没了挺多年了,我妈把我老婆当亲姑娘看,她走了之后我老婆比我哭得还狠……”他断断续续说着,思绪像麻线一样乱扯,“后来我爸得了这个病,唯一记得的人就是我妈,没想到有一天,我妈就在前面那条道上……”

    胡庆香在地铁站门口的马路上出了车祸,一辈子和善待人的老人死状惨烈难言,儿子生怕父亲激动之下随母亲而去,不敢刺激到老人,于是没有让赵小灯去见她最后一面。

    所有人都瞒着他办葬礼,于是他的记忆又回到了胡庆香全家搬走的那年,那一年的香香还会时不时托同学来给他带话。不知道后来他们会渐行渐远,成为两条平行线,又有一天平行线延申相交,他们至此开启了一生的相伴。

    这是漫长又温柔的一生,是沈无漾想象不到的一生,他和老人、男人和鹏鹏一起走出屋子,走到楼下,鹏鹏牵着老人的手,和他说:“爷爷别怕。”

    沈无漾觉得眼睛有点发酸,这时候他该45度仰望天空,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于是他抬起头,天空已经是暗紫色了,他看到远方成片的烟霞奔腾而过,正去往不知何处的远方。

    烟霞下远远走来了一个人。

    价格远不止九磅十五便士的白衬衫,黑发刘海垂落在眉前,剑眉下闪着如寒潭般深邃的一双眸子,在看到沈无漾的时候,睫毛很轻微地扇动了下。

    沈无漾:“……挺巧哈。”

    萧淮看看他身后那老少一家,眉毛挑了下。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他比沈无漾要稍微高出来一点,低头略带审视地看着他。

    沈无漾说:“要不你先上楼,我马上就去找你。”

    萧淮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回头问男人:“我能在旁边等他吗?”

    队伍又加了一个人,鹏鹏和赵小灯都很兴奋,鹏鹏爸腆着他的肚子看了一眼萧淮,这孩子年纪不大,那生人勿近的样子让他都觉得不自在,拉着鹏鹏往旁边走了些。

    很快走到地铁口,沈无漾想起萧淮的头发还揣在他兜里,这样是见不到老太太的,但萧淮就在旁边,不能让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尽管他看起来已经看出很多端倪了,他还是小心翼翼拿出来了一个平安符。

    这是他在网上买的纯装饰品,之前一直塞在柜子里,没想到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把平安符递给了萧淮,“帮我拿一会儿好不好?我和他们单独说两句。”

    萧淮接过来,指尖微烫了下,他看着平安符若有所思。

    沈无漾趁热打铁,“你要不……站远点?”

    为了洗白自己,他还特意加了一句:“你的珠子驱鬼能力比较强,你在这块她不敢来。”

    萧淮转身向另一头走去。

    沈无漾明明没做过类似的事情,但他仿佛无师自通,就在萧淮背对着他走上台阶的那一刻,他低声叫道:“胡庆香——”

    腰间铜铃晃动,发出清脆响声,声音如同摄魂夺魄,站在道牙子旁边的赵小灯眼睛刹那一亮,忽然朝着地铁口飞奔而去!

    赵小灯已经老了,每一步都跑得跌跌撞撞,但他却跑得很快乐,眼中迸发着属于孩子的光,好像他真的是个和鹏鹏一边大的小学生。

    “香香,香香你原来在这里呀。”

    沈无漾看到地铁口的光影中,出现了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蹒跚着走上前,这次她的身体是完整的,花白的头发没有染上一丝血迹,她看着面前的老人,颤着手激动地抚上了她的脸,“小灯啊,我终于见到你啦!”

    这就是她要找的灯,她始终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所以魂魄徘徊在马路上,等着他们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沈无漾立在原地,腰间铜铃随风叮当作响,声音有如来自天外,当他再看向中年男人的时候,发觉他的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谢谢您。”男人说。

    他接着握住沈无漾的手,又说出了一句让沈无漾很熟悉的话,“大师您怎么称呼啊?要不咱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回头给您包个红包。”

    沈无漾看见萧淮就在不远处盯着他,下意识拍了拍男人的手,真诚道:“不用红包,我法号雷锋。”

    和萧淮一起坐电梯上楼的时候他还在回味这件事,这可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他居然在一天之内做了这么多事情,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大的成就感,连带着看旁边的萧淮都好看了很多。

    “在想什么?”电梯在顶楼“叮”一声打开,萧淮突然问。

    “爱情真迷人。”沈无漾感叹道。

    他发现萧淮的脚步定了一下,电梯门隐隐有关上的趋势,他立刻一手拦住门,一手护住萧淮,“你小心点。”

    萧淮耳根发红,面目僵硬地出了电梯,打开他家门的时候,沈无漾开始觉得他状态不对了,反应快如他立刻琢磨出一丝东西,“你有喜欢的人?”

    萧淮回头看他一眼,反应大得很,快速道:“没有!”

    “没有就没有,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沈无漾打量着他,狐疑地往后退了一步,换上旁边拖鞋伸出手,“平安符给我。”

    萧淮没理他,进屋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了后,才将手中平安符晃了晃,露出透明外包装里一截明晃晃的头发丝。

    “这是什么?”

    亏得沈无漾最擅胡说八道,受到这等惊吓依然能张口就来,“哦,我初恋的。”

    萧淮神情僵硬了片刻,脚步就跟钉在地上一样,半晌才艰难道:“你初恋头发这么短?”

    沈无漾毫不犹豫,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怎么会呢?可长了,三千青丝,我趁她不注意从她背后剪下来的。”

    萧淮听见自己内心轰的一声。

    第一卷:一生等你(完)

    加更来啦~谢谢大家的支持,晚上11点还有一更,不要错过喔

    第28章 今日开机

    火龙果视频的A级网剧《昭元传》今日在影视城举行开机仪式。

    该剧由吕吕文学城大神级作家孟蛮蛮高口碑之作《废后皇长子独宠下堂妻》和《摄政王娇养替身罪妾》改编,讲述了昭元公主微生朝野跌宕起伏的一生,原著在吕吕文学城有近百万粉丝读者,因此在选角期间就饱受关注。

    外人不知道的是,这个原本评级是B级的剧差点开不起来,本来一直遛粉称签了意向约的女主韩小圆,为了同影帝合作而进组热门综艺临时毁约。关键时刻,网红糖心浓浓挺身而出,不光亲自承包了女主角,更填补了资金链的空白,要求就是修改剧本,全员性转,在组内引起轩然大波。

    数日后,糖心浓浓又接连指定了男主角和男三号,资方塞人本来是个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但糖心浓浓塞的俩人都不是一般人。男主谢知煦刚凭一个仙侠男二号在圈内有了名字,势头一路上涨,到手的本子都是A级往上,在剧本还没被魔改之前,他们就递过大男主版本的本子,被人家直接拒绝,没想到剧本一改,他反而以挂件的身份进来了。

    男三沈无漾更是天降横财,他最近那场打拐直播让他一跃成为了网红圈的顶流,而且由于他之前和糖心浓浓拍的那短视频,网上有不少让他演戏的呼声,正是他流量最大的时候。

    凭空而降三尊大佛,整个制作组都感恩戴德,连剧的评级都从B级提到了A级,隐隐还有S级化的趋势。

    今天的开机颇受关注,沈无漾的造型师给他做了个很好看的假发造型,弄了顶王冠戴在他脑袋上,让他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登基的错觉。

    他定妆的造型是一身暗绿色朝服,绣工精致的百鸟朝凤图案顺着脊背一路而下,与头上金丝玉冠交相辉映,墨黑色的头发倾泻而下,他朝着下面的摄像机笑嘻嘻比了个耶。

    化妆师给他涂了一层很白的粉底,将眉毛画挑了一点,在眉心点了一颗红色朱砂痣,让他瞬间多出几分亦正亦邪,端出了一套浑然天成的风流气息。

    叶砚浓果然了解男人,谁能不愿意当皇帝呢?

    他的手在暗中摸了摸随身携带的平安符,确定它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上,才松了口气。

    萧淮也不知道那天发了什么疯,沈无漾还想和他多聊两句,他就直接快步走到阳台,扯也似地把沈无漾那件衣服抓了下来,带过一阵好闻的檀香气味,将衣服往沈无漾手里一塞,“我晚上还有事。”

    这人什么时候学会赶客了?

    沈无漾虽然好奇,但他也没什么理由再去探究人家的心理过程,于是在来到影视城之前,他都没再见到过萧淮。当然他也没在西城待两天,叶砚浓就把他抓来一起剧本围读了。

    剧本围读本来应该由导演、制片、编剧、投资方代表,服化道代表和几位主演共同进行,由于叶砚浓的存在,剧本围读由导演、制片、编剧、服化道代表和几位主演共同进行。

    几位主演除却女主叶砚浓和男三沈无漾,还有男主谢知煦、男二毕经纶和女二岑小爱。

    沈无漾第一次见到谢知煦就觉得似曾相识,心里估摸着是他之前那仙侠剧热搜上得挺多的缘故,不料谢知煦也睁大了眼睛,沈无漾这才意识到,自己也算是个名人。

    沈无漾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人百分百是叶砚浓的新欢。

    他长了一张几乎在叶砚浓审美点上蹦迪的脸,皮肤白里透一点红,明明是一副多情的桃花眼,但总有点那么含羞带怯,和叶砚浓说话的时候总会专注认真地看着他,但只要叶砚浓贴着耳朵跟他讲几句话,他那耳根就红得厉害。

    连沈无漾都觉得他好玩,叶砚浓自然更喜欢逗他。

    男二毕经纶是转型爱豆,唯一的爱好就是默默坐在组里置景的一张贵妃榻上打游戏,有一回恰好需要挪动贵妃榻,不知道怎么沟通的,沈无漾眼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工作人员连榻带打得兴致勃勃的他一起端走了。

    沈无漾跟他没多少对手戏,也就没太多接触,倒是岑小爱这个名字他听的时候就觉得很耳熟,见了面他才发现,居然就是他之前在咖啡馆见义勇为过的小姑娘。

    岑小爱长得确实很惹人怜爱。她穿着裁剪得体的白色连衣裙,跟谁说话都轻言细语,笑起来的样子温柔和煦,和成天连跑带跳嘻嘻哈哈拉着工作人员讲段子的叶砚浓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果这剧本没有改编,她其实很适合演苏柔和苏小软那姐妹俩。

    也不知道她那个家暴老公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沈无漾和她一见面就认出了彼此,她立刻红着眼睛给沈无漾鞠了个躬,“那天的事谢谢你。”

    她声音也很软,而且不是硬夹,是真的软绵绵的小调,沈无漾忙说不用谢,其实他艺名叫雷锋。

    “他后来没怎么你吧?”他又问她。

    “没有……”岑小爱头低得和鹌鹑一样,“他其实不怎么回家的,他平时很忙。”

    沈无漾看她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大,他记得那个男人估计快三十了,就又问:“你们结婚多久了?”

    “我结婚早,大二就嫁给他了。”她红着眼睛看沈无漾,又摆着手慌忙解释,“我没有改过年龄的,我今年真的才24岁,这是我第一部戏,我之前一直在家里备孕来着。”

    沈无漾听得人都麻了。

    他也并非见识短浅,隔壁班就有人领证了,也认识几对情侣已经见了家长打算毕业就结婚,但没一个人说毕业立马备孕,大家都想着先找份喜欢的工作,好好干一干,打拼出点事业再谈生孩子的事。

    20结婚,22毕业,两年不上班在家备孕孩子,他想不出这是个什么生活。这大概就是婚姻中的欺软怕硬,沈无漾觉得,如果家暴男遇见的是叶砚浓这样的,保证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但他毕竟和岑小爱算不上很熟悉,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说太多,只好问:“那你有孩子了吗?”

    岑小爱神色更痛苦了,她摇了摇头,“要是有孩子,我就不会出来拍戏了,但我一直怀不上,我婆婆不太高兴,本来我们之间就有些误会……”

    她紧紧抿着发白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笑着看向沈无漾,“我们不说这些了,还是说戏吧。”

    岑小爱的戏演得倒是不错,她演的女二宁康郡主是长公主微生朝野的朋友,她很适合这个路子,导演给她化了一个很淡的妆,头上也只用一根玉簪固定起来,她长相清雅,越素净的打扮越能衬托出她的美感。

    作为投资商,叶砚浓是这样对她讲的:

    “别怕宝贝,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咱这剧不扯没用的,大家都是美女,就走互利互惠路线,有什么问题随便找我,想改剧本的话大家商量商量,谁要是敢欺负你就直接报我的名字。”

    沈无漾能看出来岑小爱喜欢演戏,也就只有在读剧本的时候,岑小爱眼睛里才是有光彩的。

    她性格糯了点,但她在演戏方面其实有点天赋,沈无漾有幸看过她对着眼前那盆蔫巴巴的破花背台词,她说:“我既担了郡主之名,受万人供养,就定当尽我之力,为这战场上的所有将士搏一条生路。”

    沈无漾那会儿就相信她能演好,他本来只是随便进个组玩玩,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剧到现在已经给了他太多惊喜了。

    他从前从来不看这种浪漫爱情,他只喜欢看现实主义题材。但他还是得承认,比他多念了几年书的叶砚浓确实有两把刷子,跟编剧天天圈在一间屋子里,改出来的剧本是挺像模像样。

    从一个传媒人的角度来说,这个剧本有太多可以宣传的点了。

    沈无漾的剧组生活过得风平浪静,他没签公司,自己孤身一人签的合同,叶砚浓从自己公司里给他拨了个临时助理,是个比他大不了多点的男生,姓麦,长得活像人形npc,基本把单纯老实又憨厚刻在了脑门上。

    眨眼到了开机当晚,沈无漾白天叫麦麦给他运了好几块蛋糕,美滋滋吃了一下午,端着蛋糕出来遛弯的时候发现毕经纶的贵妃榻上没人,一时间好奇是什么魅力能让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在上面一动不动坐轿子似的叫人抬走,于是把蛋糕放在一边,亲自躺了上去。

    但天不遂人愿,躺上去之后他除了硌了下腰之外,并没有感受到毕经纶的快乐,但这年头大多数的人都有个毛病,一旦躺下就不爱起来,他记得毕经纶是去和别人聚餐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遂放心大胆躺在了上面,想着就躺十分钟,休息下就起来。

    他揉着腰,举起手机打开微博,原本想收几张开机照,结果点进 #昭元传开机这个tag后他才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开始大吵特吵,粉丝已经分为了几拨人。

    他越看眼皮越跳,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清冷的“沈无漾”

    他瞬间吓了一跳,以为是毕经纶回来了,虽然贵妃榻是剧组的,但毕经纶躺了太久,颇有一种占久了就是他本人的的感觉。沈无漾抬头才意识到这和毕经纶的声音不一样,毕经纶平时讲话带点夹,但来者不但不夹,声音还极冷极冽,像极了他头顶垂落下来的一片月光。

    “呀,萧淮,好巧。”

    第29章 本来有,现在没了

    天凉了不少,萧淮今天穿了件毛衣外套,手臂上的石膏拆了,就这么身长玉立站在他的贵妃榻前,低头看着他。

    沈无漾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来,他已经卸了妆,就穿了件普通卫衣,惊喜地叫起来,“你特意来看我的吗?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去接你啊!”

    他伸手就把旁边小桌上的蛋糕拿过来,“来来来,你快尝尝,今天开机仪式上的蛋糕,可好吃了,叶砚浓让他们专门在外面订的。”

    剧组分了AB组,今天的通告单上,沈无漾和叶砚浓、谢知煦都属于A组,男女主正在另一个院子里拍夜戏,沈无漾晚上没戏份,人和这屋子暂且都属于闲置状态。他很自然地把自己当了个闲杂人等,完全忘了剧组内景应该不许真正的闲杂人等进入这茬事。

    他拉着萧淮就一块坐到贵妃榻上面,兴致勃勃道:“别客气嘛,吃完我带你回我房间,你不知道,他们给我订了一个特别大的套房。”

    “房间”俩字一出,萧淮身体瞬间僵硬了下,接着他一把从沈无漾的手中抽出来,躲什么一样往后退连退了两步,人直接撞上后面一个摆台,差点把上面花瓶撞下来。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沈无漾很纳闷,他又上去扶萧淮,“你胳膊刚拆石膏,小心一点啊。”

    被沈无漾连拖带拽走出屋子,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是来找你的。”

    沈无漾那张本来很快乐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失望,萧淮鬼使神差有点后悔,但沈无漾的失望也就持续了不到一秒,旋即便又好奇道:“那你来找谁啊?这剧组还有人是你认识的吗?”

    萧淮冷着脸说:“本来有,现在没了。”

    沈无漾:“……啊?”

    “其实没关系,我可以当作你就是专程来找我的,你今晚就跟我睡好了。”沈无漾熟练地拿起蛋糕上的叉子,叉了一勺就递到萧淮嘴边,贴心道:“来,你手还不太灵巧对不对?我喂你。”

    萧淮张开嘴,刚要说一个不字,沈无漾的勺子已经塞进了他嘴里,他被迫把一整勺粉奶油和蛋糕坯吞了下去,喉结在月光的映照下狠狠滚动了下,沈无漾眉开眼笑看着他,“怎么样,好吃吧?我也觉得很好吃,我下午吃了三块,这是最后一块了,你来得真是时候。”

    大概是他那一勺子蛋糕挖得大了,把萧淮噎得不轻,他面红耳赤很艰难地咽下了这一口,“沈无漾,你再这样我就……”

    “你就什么?”沈无漾睁大了一双眼睛看他,明明他白天的妆容已经卸掉了,此刻的眼睛就像映了星子光辉灿烂,明亮到让人难以忽视。

    萧淮忽然心一紧,脑子里想说的什么都忘了,沈无漾从不会让人把话落在地上,他立刻紧跟了一句:“没关系,你不用跟我客气,大家都是生死之交了,不管你找谁,今晚就睡我屋里好了,我那床特别大,全剧组也就只有……”他话说一半大惊失色,“你不会是来找叶砚浓的吧?”

    萧淮脸色更差,他立刻觉得自己的推理无比正确,痛心疾首道:“你这确实不是时候,叶砚浓最近刚谈了个新的,我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分,我说真的,你和她理想型完全不一样,你听我一句劝,有些事情不能只靠感情,你……”

    沈无漾还在那说,萧淮已经站了起来,丢下一句凉意逼人的,“你回不回去?”

    沈无漾一路把人领回了酒店,结果脚步停在了楼下烧烤摊。他在这里买了一堆羊肉串,和看起来同他很熟稔的老板热火朝天聊了半天。

    “是啊,今天开机仪式特别好玩,来了很多人,可热闹了。”

    “你以后拍熟了就知道了,都这样。”老板把串包好,又从下面拿了两瓶啤酒递给他,看一眼面无表情站在后面的萧淮,见怪不怪地把酒和包好的烧烤一块递给沈无漾,“俩人真好,来,今天的酒叔叔请你了,开机开个好头,以后火了别忘了我就行,上去喝吧。”

    萧淮还在琢磨前四个字的意思,沈无漾已经说:“嘿!这多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在这儿卖十来年烧烤了,见过明星多了去了,你信我,你百分百能火,我就把话放在这儿。上一个我这么说的还是演《黑夜无明》那小言呢,我俩合影放我家里了,下回给你拿来看。”

    “你说的《黑夜无明》啊!”沈无漾激动了,“我最近追这剧呢,我特别喜欢里面他演那记者,他演得太好了,我看的时候都快哭了,揭开真相发现他早都死了的时候特别感人。而且他还是我学长呢,有机会我一定得见见他。”

    “对,就是他!”老板一拍桌子,“他那对象长得也好看,你们现在孩子都好这口,我也不懂,但看着还挺顺眼的,咋的,这是你们学校风气啊?”

    萧淮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下去,他直接提起沈无漾的手腕,把他连人带串带那两瓶啤酒一块拎出了烧烤摊的范围,沈无漾纳闷道:“怎么了?你待会儿还有事吗?”

    萧淮眉毛一拧,连着大喘了几口气,始终一副要说什么的样子,但他最后丢出来的只有两个冰冷的字——

    “上楼!”

    沈无漾还是没弄懂萧淮这一晚上在想些什么,但萧淮这个人身上让他弄不懂的地方太多了,事多不压身,谜团多了也就不差这一个了。

    他的房间就在毕经纶和谢知煦的屋子中间。

    “我跟你说,这个床它又大又软,保证你今天晚上舒服……萧淮你怎么了?”

    “你没事的话我再带你来这边,你看这个落地窗,在这里看夜景特别好,待会儿咱们可以边玩边赏夜景……萧淮你真没事吧?你没事的话我去拿扑克牌。”

    萧淮回答他的方式是将肩上行李往地下一扔,直接打开了卫生间的门,“我洗个澡。”

    虽然沈无漾不知道萧淮为什么连饭都不吃就先洗澡,但在他洗这个澡的功夫里,沈无漾终于抽出时间认真看了一会儿微博。

    他想过微博里会嘲他非科班出身蹭点热度就来娱乐圈捞钱之类,但他没想到会撕得这么昏天暗地,他觉得以他和叶砚浓的知名度,应该不至于引起什么风浪才对。

    没想到吵得还挺凶。

    #昭元传开机 tag中,首当其冲骂得最疯最狠的是谢知煦的粉丝。

    “拜托就算无缝进组也挑挑剧本吧,给刚出道的网红当挂件男主合适吗?能不能把剧本改回之前的摄政王啊,真的很爱浪子摄政王被困在爱里的戏,性转都不现实了,公主也不能有那么大权力吧”

    “两眼一黑的程度,比你晚出道的都不会演这种大女主烂本子,狗公司就这么对上升期艺人的吗,球球你赶紧解约吧”

    “糖心浓浓到底是什么背景啊,还不是碰巧把无敌霸王龙推出去了,是不是就以为自己是顶流了啊”

    “原著写得那么好看,究竟为什么要改,凭什么不能把靠荒诞掩饰野心的摄政王皇甫熵拍出来?一个男的只会天天在宅院里哭哭啼啼合适吗?这种男女性转的剧都敢接,工作室到底是怎么想的,别装死,出来回应一下,你们老板被嘲成什么样了,看不见吗”

    沈无漾十分咂舌,你们可不知道,你们的哥哥有多喜欢这“刚出道的网红”和她的剧。

    谢知煦的粉丝把节奏带了起来,又吸引了谢知煦的互联网对家,男团出身,也在隔壁拍戏的小鲜肉朱如远粉丝,他们纷纷喜笑颜开地表示“潮水褪去就知道谁在裸泳,有些人蹭完热度,归来仍是素人,也只能给网红当当一番”

    叶砚浓的粉丝也火热回怼。

    “糖心浓浓演技本来就很好的,她当时走红是凭借颜值,之前的小视频拍的都很好看,和有些废物挂件208w不一样哦,美女第一次拍剧,欢迎路人朋友们来一起玩”

    沈无漾本人甚至也被卷入了这场骂战。

    一波叶砚浓唯粉坚定不移地认为,糖心浓浓大美女无奈接受狗公司捆绑,被迫带上无敌霸王龙这个糊糊男人,这些人和被沈无漾直播挤掉热搜的韩小圆粉丝成为了一路党派,在共同辱骂他这个软饭男。

    沈无漾眉心一跳。

    经此一战,沈无漾本人也多出不少粉丝,他们则表示“我们无敌霸王龙哥哥是全网首位深入山区内部直击打拐现场的网红,是解救被困多年女孩的英雄,长胸不长脑的整容脸就别来蹭了。”

    沈无漾眉心又一跳。

    另一波cp粉认为,无敌霸王龙以前发的西瓜条里就总有浓姐大名,看起来很像青梅竹马,非常符合最近流行的姐狗恋大势,已经金口玉言为他俩赐cp名“霸王浓”。

    沈无漾眉心狠狠一跳。

    终于也有些热爱和平的人士,说出了几句看起来正常的话。

    “我觉得他们两个就是普通朋友啊,糖心浓浓人也蛮好的,她还给霸王龙的直播间刷嘉年华呢”

    “谢知煦也没什么代表作,粉丝没必要先嫌弃搭档,关键是好剧本,这故事改的我还挺喜欢的,比抄袭的烂原著强多了,演个好剧比演十个烂片大男主强”

    “和朋友拍拍视频没什么的吧,一开始糖心浓浓粉丝也不是很多,如果没有她的视频把霸王龙带火,霸王龙也没有办法直播呀”

    这几句人话大大安抚了沈无漾快停掉了的心脏,他刚觉得自己稍微恢复了点心跳,忽然有个看头像看不出是谁的粉丝表示:“和网红鸡搭戏真掉档次,我同事上次去会所还看见她挂牌呢,都不知道被干过多少次了”

    沈无漾“啪”一下关上手机,他胸脯剧烈地喘着气,他听见卫生间里传来水声,萧淮正在里面洗澡。

    他坐在原地怔了片刻,忽然拿起一边的平板,创了个文档,开始疯狂打起字来。

    谢谢宝贝们的支持~以后都是稳定晚上九点更新啦,有什么问题更不了的话会提前和大家说的喔

    第30章 怎么又来

    萧淮出来的时候,看见沈无漾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抱着他的平板噼里啪啦打字。

    察觉到后面的视线,沈无漾头也没回,“你饿了就先去吃吧,我毕业论文有点灵感,记一下。”

    萧淮已经快要忘记沈无漾还是个大学生了,且是个和他一样需要写毕业论文的大学生,他不是个会主动问别人的人,于是也没去看他写了什么,而是径直走进了里间。

    沈无漾在这屋里住了一个月,置办得一应俱全,连瓶起子都是现成的,他直接打开了一瓶啤酒,往嘴里灌了两口。

    明天他就回西城,不能再和沈无漾这么扯皮下去了。

    沈无漾登的是私人号,他先是直接举报了那条造谣微博,并在下面评了“造谣犯法”四个字,随后就把微博转给了叶砚浓本人。

    接着他打开了文档。

    沈无漾写起东西来就忘了时间,待到他满意地关掉那篇草拟名为《娱乐迷群中的传播文化现象化及其影响》的论文大纲时,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他连忙跑回屋里,萧淮低头面色不善地看手机,他立刻说:“我给你把串热一下,你是不是饿坏了?我再给你叫点别的外卖吧?”

    萧淮说:“不用。”

    沈无漾已经给叶砚浓拨去了电话,他记得她的戏份现在应该差不多收工了,“在不在?我上去热点吃的!”

    叶砚浓旁边传来微不可闻的喘息声,沈无漾正要挂电话时,听见那头慵懒且不耐的女声,“小朱回去了,你去她那屋拿我房卡。”

    再没给沈无漾多说一句话的机会,她便“啪”一声撂了。

    萧淮从椅子里抬起头,目光淡淡看着他。

    沈无漾深深看着他,心中同情更甚,他安抚地拍了拍萧淮的肩膀,“我去楼上一趟。”

    哪知道萧淮的目光定格在他拍他的那只手上,忽然反手一把握住了他手腕,用的正是那只刚拆石膏没几天的左手,他手上力气很大,沈无漾挣了一下居然没挣脱,他顿时惊喜道:“呀,萧淮,你手恢复得这么好啊,真不错。”

    萧淮没说话,就这么抓着他手腕看他,沈无漾心想这人耳朵真好,他和叶砚浓打电话的声音应该也没有多大,居然还是能叫他听出来不对,于是他叹了口气,又说:“萧淮啊,咱俩好歹朋友一场,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再好好考虑呢?”

    萧淮看着他,还是没放手,“考虑什么?”

    沈无漾说:“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呀?”

    萧淮没说话,沈无漾就当他默认了,苦口婆心道:“其实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特别痛苦,这些我都懂……”

    萧淮神色一紧,瞬间松开了他的手腕,沈无漾眼看着自己那段腕上出现了一圈明显的红痕,也不知道这人拉这么用力做什么。

    沈无漾拿起桌上的一袋子烤串,出门前一刻还不忘很有职业操守地回头叮嘱,“你再玩会儿手机,别去看剧本啊,我签了保密协议的,要是泄露出去咱俩就一块完了。”

    他还是很相信萧淮的人品的,转身出门正好碰见毕经纶回来,俩人点了个头,毕经纶看见他手里的一兜子串,显而易见地吞了下口水,他身后的经纪人立刻把他往屋里推。热情是沈无漾的本能,他伸手将袋子递过去:“来一串吗?”

    经纪人警惕地看他一眼,躲耗子一样把毕经纶护着进屋里,“ 谢谢,我们家艺人不吃这些。”

    沈无漾遗憾地收回手,心想这经纪人长得和说话一样凶,但他也没多想什么,一路到了叶砚浓的助理门口,敲了敲门。

    叶砚浓助理叫牛雯倩,这其实是个熟人了,追溯到沈无漾和陈胜男在镜子里的初遇,她就是后头那全程没露脸的摄影师,最美女鬼和最美受害人的片子来源都出自她手。

    她本人是叶砚浓本科时期的朋友,当初筹备当网红的叶砚浓打算给自己找个助理,就找来了老熟人。叶砚浓出手阔绰,给牛雯倩的待遇很高,让她一个人住一间套房,结果沈无漾敲了半天门,里头却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知道这人去哪了。

    沈无漾放弃了,就想着干脆直接下楼找老板给他再热热,顺便问问他的学长言开霁什么时候还能再来这烧烤摊,他是《黑夜无明》货真价实的剧粉,很想跟他合个影。

    没想到刚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往这边来的男人。

    男人大约三十左右,正在走廊上焦急地左顾右盼,嘴里念念有词,沈无漾秉着做好人好事的心理,张嘴就问:“你好,你要找哪个房间呀?”

    男人扭头和沈无漾四目相对,那一刻俩人都呆了,男人原本离他七八米远,只在一秒内就到了他面前,万分激动地看着他,“你能看见我?”

    沈无漾这才想起来,他这趟出来纯属突发情况,直接导致平安符忘了随身携带,这大哥长得又过分正常,他压根一点都没察觉。

    他五指纤长,在后脑勺微微抓了抓,露出一个尽量不那么局促的笑,“哎呀,挺巧哈,其实我还有点事……”

    大哥突然“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沈无漾嘴张得巨大,如果这走廊里住了个狗仔,他此刻的造型绝对可笑到能制造出一百个表情包,他下意识就弯腰要去扶人,结果手直接从这人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我不是坏人,求求你,你帮帮我妹妹吧!再这样下去她就完了,我们家已经要完了!”

    沈无漾看看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要是有陌生人看见这一幕,那么他很快就能回到西城,但既不能回家也不能回学校,他的去处应当是西城七院,以治疗精神科出名的那座医院。

    好在他拿了手机,立刻把耳机插上了,接着装模作样低声说:“你别急,你要不慢慢说。你妹妹叫什么啊?这一层我差不多都认识。”

    魂体的大哥脸色涨红,沈无漾忽然觉得他长得有几分熟悉,下一秒这熟悉便得到了证实,他眼看着大哥眼中迸发出浓重的悲伤来,看着他道:“岑小爱,我妹妹叫岑小爱。”

    果然是熟人啊。

    沈无漾早对岑小爱的家庭生活好奇无比,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沉吟片刻就对男人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无漾带他来到了酒店的露台。

    一路走来,他耳边又响起了很多别的声音,他在这酒店住了这么久,头一次发现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看不见的朋友。

    顶楼露台是他挖掘出来的一块宝地,空空荡荡没人来,沈无漾之前会拉着他的助理麦麦上来小酌两杯,但麦麦本人不太会喝酒,使得酒局少了一丝乐趣。这两天他终于认识了刚进组的男六号,俩人一拍即合,连喝了好几个晚上。

    今天要不是遇见了萧淮,他们估计还会在这里约酒。

    奇怪了,他和谁喝酒都千杯不醉,怎么偏偏到萧淮那能断片呢?

    沈无漾带着大哥到了顶层,风吹动着他的卫衣帽子,也吹动着大哥孤零零的魂魄。他其实是个很年轻的男子,和岑小爱有五分像。岑小爱是非常典型的淡颜,眼距宽,怎么看都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这副长相到了男人的脸上就是浓郁的书生气,看起来就让人联想到那种饱受校园欺凌的好学生。

    “小爱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厉寒琛,就是现在厉式集团的总裁,她小时候我们家还挺富裕的,她总爱跟在厉寒琛后面,那时候厉寒琛对她也很好,大学的时候就嫁给了他。我当时有点反对,因为我想让她先完成学业,但厉寒琛当时对她很好,我也就没有说太多。”

    “后来我们家集团出了点问题,破产了,爸爸中风住了院,我去调查了很久,才发现这件事就是厉寒琛干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我们家,但他很快就知道了我的事情,雇人开车把我撞了。”

    沈无漾越听越觉得熟悉,怎么和苏柔那书的剧情一模一样呢?纯纯就是个现代版啊!

    男人痛心疾首道:“小爱不知道这些事情,她性格和我妈很像的,都很柔,原先我爸把我妈保护得很好,他现在躺在医院,我妈自己什么都不会干,自己拿不出主意来,天天只能以泪洗面。小爱住在厉寒琛家里,他不愿意让她回娘家,她就不敢回来。”

    “我求求你,我看得出来,小爱她对你很信任,你能不能帮帮她,厉寒琛太厉害了,小爱迟早也会被他害死的,只要让小爱从他家离开就好!”

    沈无漾心说这年头的鬼要求真是越来越独特,连拆婚的事都得要他来干。虽然他认为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句话并不适用于岑小爱的破烂婚姻,但连家暴掐脖子都忍得下去,还有什么能让她离开那个厉寒琛?

    “要不我帮你报警吧。”沈无漾思索又思索,最后诚恳道。

    “哪怕恶意商业竞争送不进去他,但他买凶杀人这件事总是实锤的。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大律师,不如我帮你去问问她?”

    男人的魂魄立刻哀伤地摇起头,“他防得太死了,我们找不到证据,况且我爸已经被他弄成这样了,我也不求什么,只要他别再祸害我妈和小爱……”

    没有证据,这确实有点难办。但沈无漾时刻谨记自己是个媒体人,媒体人的职责就是要通过调查寻求真相,他趴在栏杆上,帽子迎风飞舞,托着下巴思考起这事情该如何调查。

    “……!”沈无漾正觉得这活儿难办,忽然灵光一现眼睛亮起来,“你想不想和岑小爱本人说说?”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