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皇帝他老人家要长命百岁
并州的事着急处理, 过年之前,李昀身边的两大谋主骞珪跟范旭一起动身离开。离开前,李昀亲自送他二人进入马车, 还让谭德带五百武卫营人马一路护送直到与邓羌兵马碰头为止。
“一路小心, 并州王氏等人有献城之功, 又有豢养的大量私曲、家丁在身。此番前往并州收归田地, 查抄隐没人丁必然艰难, 我就全依仗二位了。”李昀站在马车上,说完之后朝范旭二人长长一揖。
王曦这些人最看重的就是这份家业了,不然他们为什么会随手抛弃公孙铎。还不是想提前卖好, 以免李昀真的兵锋所至那一天直接有借口对付他们。当然,若能混个从龙之功, 那就更是一笔无比划算的买卖。
这些人这次有功劳, 却又尾大不掉。范旭跟骞珪二人去处理这事, 必然是要做个‘恶人’了。
“主公放心, 等明年春时, 定会叫并州乡民有田可种, 有屋可居。”
李昀不答,只是一扭头,接过赵越递上的一个木匣交给骞珪, “这木匣之中乃是湛卢, 世人都说湛卢有承天受命、视察天下之意,乃是祥瑞之剑。此剑陪你一同前往并州,只希望你跟范公二人一路顺风。
只是万万切记, 并州对我李氏十分重要, 却也比不上你同范公。若并州豪族尽起反叛,务必叫邓羌先护送你们回凉州。”
万事尽在不言中。
范旭二人默默接过木匣, 而后长鞭一挥,马车在五百人的护卫下,在这个清冷的早晨向着并州而去。
一直等一行人看不清了身影,李昀才慢慢回了府邸。
不过并州的暗潮涌动并不会影响李氏治下的凉州、雍州等地,相反下面的百姓反而愈发高兴。如今李氏占据四州之地,可以说三分之一的天下已经归李,这还不能说明李氏大业可期么。
而此刻的司州洛京。
一个穿着粗布的妇人扫着屋子前的积雪,这几天天冷了不少,门口积雪叫人来来回回地踩,反而成了坑坑洼洼的脏黑泥水。要是不扫干净,等到了晚上再结冰,她两个孩子上工回来摔了怎么办。
她忙碌着,身边还有个四岁左右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跟着,让她干活都不能专心。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邻居也开了门。
同样一个裹着粗布头巾的妇人走出来,只是她年纪看起来更大一些。
“细娘,起这么早啊。你这小娃儿绊手绊脚的很,来,我给你带一会儿。”头巾妇人为人热心,这会儿一把就把小娃抱过来,顺便就跟细娘说说话。
细娘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尤其现在丈夫生死不知,有如今这样的日子过,她已经满意得不得了了。
“谢了花嫂子,我昨天给家里几个小孩做了一身过年新衣,后头还剩下一块布料。我特意做了块头巾,一会儿给你拿去。”
花嫂子推辞不要,叹气道:“你说咱们也是走了运道,那个丧天良的什么什么齐皇一跑,倒是迎来了真正的好皇帝,咱们这些人的屋子一个个都盖了起来,田还分给我们,眼看日子就要好起来了,你那个丈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细娘眼睛一红,也说不出话来。
可不是么。
今年夏天的时候,那个齐皇一跑不仅把她家里的壮劳力都强行征走,还把他们家都给烧个干净,当时细娘带着几个孩子真是万念俱灰。
真是幸好新来的皇帝当时给他们放救济粮吃,后面还安排他们做工,前一个月还分了田地。
细娘一想起屋子里被她藏的死死的那些田契,整个人就有种飘飘然之感。虽然这些田说是都归李皇帝,可她除了不能卖,是租还是种不都随她,一直到死才收回去呢。
“算了,不说让你伤心的事。这田今年新分,咱们也要到明年才能种上呢。说点眼前的,细娘,你家二妹跟丑娃上工了大半年挣得不少吧,看看黑娃,吃得胖墩墩的很。”
别看二妹跟阿丑年纪小,谁叫他俩胆子大呢,当时跑城里得了一个大官的赏识,亲自给俩小孩安排的工作。
本来细娘也有一份工,让她去做厨娘来着。
只是细娘烧菜一般,加上有黑娃要照顾,后来就辞工了,一心照顾三个孩子的衣食住行。
细娘知道花嫂子人好,可财不露白她也知道,当下只是道:“没呢,俩半大孩子挣不了多少钱。”
花嫂子笑而不语。
二妹可是做的‘护士’,原来他们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可知道了。寻常乡下女子去做,那就得年轻一点,人机灵一点,要是懂一点药材识别跟认字就更好了。
这样的女娃子多厉害啊,而且护士工资高,也很受人尊敬。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更能直接找军营里面那些顶厉害的大夫。
谁家出了一个这样的女娃子,那都是要被一圈人羡慕的。
等细娘扫好了门口的地,她就进屋拿了一条崭新的头巾出来,里面还包裹着三块饴糖。
“花嫂子拿去,大过年给你家娃解解馋呢。”
花嫂子推辞了下,才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等到了傍晚,细娘一直听着动静。等门口传来二妹跟阿丑的叫喊声,她立马就下了门闩去接两个小孩。
“累了吧,这是我煮好的鸡蛋。刚才一直放热水里面,还烫着,快吃。”一开门,细娘就要塞两颗蛋给两个孩子,谁知道定睛一看,俩孩子手上都满满当当提着东西,这也拿不了鸡蛋。
“这些是什么?”
二妹嘴皮子利索,立即欢快道:“这是年终奖!”
看细娘一脸惊喜关门,又去帮忙领东西,二妹又道:“卫大人今天来的军营呢,运来了好多的东西,说这是咱们李皇帝给发的年底奖励。”
“对呢,我在工程队那儿也发了。我师傅说这是李皇帝定的规矩,他还给取了名字叫年终奖。”
几人叽叽喳喳一路说话进了屋子,里面炭火已经烧着了,最小的弟弟在炕上爬来爬去。看到娘亲跟哥哥姐姐进来,顿时起来就要向他们扑过去。
二妹放下东西抱住了差点摔下床的小弟,就听到细娘喜道:“饴糖、炊饼、一袋白面粉竟还有一块大肉,上头肥肉不少”
“其他我没选呢,那块肉是我特意选的,可以熬出来不少油呢。”二妹想起油渣的香味,都有些谗的流口水了。
阿丑那边也差不多这些东西,不过他另外多了二十枚成分极好的铜币。
“娘,你拿着。”阿丑小心把铜币从衣服胸口缝制的袋子里面拿出来,黄澄澄的铜币让他欢喜得不行。
他是跟着工程队做工的,不过他年纪小,加上什么也不会,所以这一年做工大多就是管饭吃,偶尔食堂多的饭菜也让他带家里去,铜钱给得不多。
他家今年的光景,可以说全靠了二妹。
不过到了年底,带他的师傅给他封了这大红包,还额外给了他一包饴糖,让他回家去过个好年。
问清楚了铜币来历后,细娘就小心收了起来。
看着暖烘烘的屋子,虽然小,可她收拾得利索。还有桌子上放满的东西,明天过年还能换上新衣服再吃上一口肉。等了明年,还有她跟自己几个娃的田等着种,细娘就恨不得每天给李皇帝上三炷香,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最好更是千千岁万万岁。
“真是好光景啊。”细娘把鸡蛋递给两个孩子,“他们说李皇帝还没坐上那个什么宝殿,要我说早点坐,咱们这些人都是乐意他老人家坐的。”
“等明天过年了,咱们要拜拜他老人家,求他老人家健健康康的,再求他老人家保佑让你们爹早点回来。”
一家几个人坐在一起说起了话,既展望明年的美好生活,也担心着生死不知的丈夫跟长子。
这一晚,大雪下得更大了。
重建的洛京抵抗住了第一波寒冷,大多乡民都舒舒服服的窝在虽小却也暖和的屋子中。而与之相邻的豫州,时日却大不相同。
此刻颍川郡鄢陵县,一夜的大雪并没有随着清晨的来临而停止,反而陆陆续续还在下。
“褚大,褚大,你醒醒,快醒醒!”一个看起来冻得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着急地推着营帐大门外一个看起来没动静的年轻男子。
这年轻男子蜷缩着身子,身上那根本不顶用的薄甲被冻得极硬。此刻任凭中年男子如何晃他,他都没一点动静。
“这个死了。”旁边有人探查了下年轻男子旁边蜷缩的另外一个人,摸了鼻息又摸了胸口后,确定是真没救了。
“褚忠,你儿子应该也死了,一起抬过去埋了吧。趁现在还早,不少人睡着,咱们埋远一点,免得他死了还遭罪。”
褚忠哭着不断搓着褚大的手,“昨晚是我饿睡着了,本来应该换班的,怪我怪我!”
“没救了,你看看,都冻僵了。”
褚忠真没办法,只能哆哆嗦嗦地起来,跟人抬着自己大儿子的尸体往营帐外的隐蔽处走去。
“咱好几天就喝了几口热水跟米粥,实在走不动了,就埋在这里吧。”另外一个人手一松,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气喘吁吁道。
看褚忠还木愣愣的没从悲伤中缓过神,这人叹口气就开始剥死人的衣物,“你也把你儿子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吧,穿上多少暖和一点。”
“爹对不住你。”褚忠血泪都要哭出来了。
地面冻得极硬,另外一人不愿意挖了,褚忠最后用手刨,差点把手给刨烂,最后才勉强把褚大的尸身给埋了进去。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褚忠, 李进!你们去哪儿,擅自出营是死罪。”褚忠浑浑噩噩中被同乡李进带回营帐,俩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什长周泰给喝住了。
李进打着哆嗦立即求饶道:“什长, 放过我们吧。昨晚褚忠的儿子冻死了, 我们怕等其他人都醒来了, 褚大的尸体都留不住。”
周泰缩着脖子, 脸颊被冻得起皮又通红, 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口音。
说来周泰跟褚忠这些人都是同乡,这是上面将军们定的策略。把同乡士卒都划归在一处,其中伍长、什长这些小职位都有他们同乡之间选服众的上任。
这样的好处就是彼此有同乡情谊在, 好管理。
另外就是这鄢陵县囤积的兵马大多是祝钦强征而来,要是发生逃兵事件就直接连坐整一什队伍。当然, 队伍之间也可以彼此揭发, 揭发者则可免于处罚。既是同乡, 大多知道彼此根底, 自然怕对方告发, 也就不敢乱来。
周泰也不是什么恶人, 方才发现褚忠跟李进不见,还以为他们糊涂做了逃兵,唯恐受到牵连才急匆匆出营帐想去寻。
此刻听到李进哭喊, 周泰也是一愣。
他记得褚大, 一两个月前,那还是一个性格比较老实木讷却又和善的青年。他还跟褚忠说过,他有个女儿十五岁呢, 配褚大刚刚好。要是他们最后都没死回去了, 他就把女儿嫁给褚大。
甚至昨天,那个老实的青年还跟他说过话。一个晚上,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冰天雪地中。
周泰都鼻子一酸。
他从地上拾了一把雪狠狠搓了下脸,浑身冷得打了个摆子后才压下酸涩的情绪,“快回军营吧,过年了,听说这两天会有肉吃。”
听到肉,李进不仅没有开心,反而脸色一白,隐隐胃中有些翻江倒海之感。可最终他的肚子只是酸疼地抽搐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
周泰看了他也不说什么,只让李进先带褚忠回营帐去休息。
这里的营帐并不是用革制品制作的,大多用的一些茅草、竹片作为材料。这样一来,这些营帐的防风效果也只比露天好一点罢了。
“褚忠,我得去吃饭了。”李进看褚忠一脸呆呆傻傻的样子,他实在饿得不行,只能撇下褚忠不管赶去兵营伙房那儿。
谁知等李进赶去了,竟然发现伙房外头有数百人在打架。可更多的士卒则是被饿得没什么力气,只是绝望地坐在雪地上。
李进看得心惊胆战,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小心绕开人群朝伙房里面走去。里面也是乱的一塌糊涂,几个李进熟悉面孔的伙夫更是被人捅了几刀,早已死去多时。
“发生了什么!?”
李进吓得跌跌撞撞往后跑,就听到外面有人哭喊道:“将我们从家中强征驱赶来此,如今呆在这军营中,方圆百里厚雪盖土,不见半点果腹之物。将军大人们如此苛待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呆在此地等死啊!?”
这人一哭喊,其他杂七杂八的喊声也多了起来。
李进一屁股跌坐在雪中,倒是明白了为何士卒自行械斗了起来。
之前这鄢陵县缺衣少食,越到冬天,这些弊端就愈发明显。众多士卒被迫离开故乡本就有怨气,再如牛马牲畜一般好摆弄,可终究有求活的本能。
前两天为了安抚士卒,当时就有人通知说快到过年了,齐皇有赏赐下来,还有足够的钱粮,足够大家饱食两日。
日盼夜盼,总算是将齐皇的赏赐盼了来。
谁知道今日士卒们冲到伙房之后,并不见多少吃食,只是粥水比前两日浓稠一些,另外还有两大锅‘杂肉’。这些食物本就不多,前面而来的士卒抢光之后,后面的士卒眼见一点都没有了,愤恨恼怒之下先是怪罪伙夫们,当下就拔刀砍了过去。人一多各种杂乱下,其他人也互相打了起来,就成了现下的光景。
李进听着士卒们的叫喊,可其实他一点也不关心这些。
他只是死死按住发酸好像要把他自身消化掉的胃,整个人茫然四顾。
齐皇骗了他们,没有赏赐,只是多了些杂肉。可那些杂肉是什么东西,他能不知道吗!那都是一些死人的肉混杂了狗肉、猪肉一起烹煮,然后送上来给他们吃。就这样也只有两大锅,又够几个人吃的呢?
很快,有人来了。
厚重的铠甲摩擦声从不远处传来,李进抬头看去,是鄢陵县守将阎兵阎将军来了。
阎将军是个身材极为魁梧的人,性格也极其暴躁易怒,为人还有些狠毒,他小时家穷,是替人放牛的。后来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因为实在嘴巴馋,就将人家的牛宰杀了吃了。
他一个人吃不完,还把牛肉搬回家中叫父母兄弟一起吃。他父母兄弟吓得不知所措,唯恐人家找他算账。
谁知道他说不碍事,他自有办法。
当晚吃了牛肉后,阎兵就在夜晚摸进了叫他帮忙放牛的人家,一家十二口,一个不留都叫他在深夜抹了脖子死得干净。
杀人后他就逃到了深山之中,一直到李巍跃造反席卷过来的时候,阎兵就顺势加入了这个造反集团。
他不识几个大字,人也过于残暴,本身祝阿史也好张並也罢,都不怎么喜欢他。可谁叫朱正这些人陆续背叛了齐国呢,反倒是阎兵至少忠心足够,如今倒是被启用了起来。
此刻的他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是两千的亲卫。那些亲卫跟李进这些士卒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精锐。
阎兵环顾四周,而后喝道:“兵营之中起械斗,按律当斩!”他的声音洪亮透彻,骤然之下回荡四周,百多人的打斗都下意识停了下来。
可阎兵只森*晚*整*理是一挥手,身后的亲卫中五百弓箭兵迈着整齐的脚步上前,而后前排弯腰后排站直,弯腰搭弓
不等那些械斗士卒反应过来,一支支的弓箭就穿破空气直接射中他们。没有多少惊心动魄,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射杀。一刻钟都不到,那些闹事的士卒就被杀了个干净。
“逃营者,斩!闹事者,斩!”
阎兵这次是杀鸡儆猴,说完后,看那些趺坐着没有参与闹事的士卒眼中只剩下了恐惧跟敬畏,登时满足的点点头带着一众亲卫离开。
阎兵的暴杀果然有效,之后几天,营帐各处士卒安安静静了起来。
是夜。
李进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太饿了。
这几天伙房的食物越来越少了,原先多多少少一天还能喝两碗白粥,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碗。
他饿得眼睛泛红,眨动之间火辣辣地痛,手脚也都浮肿得厉害。李进吞咽着口水,再这样下去,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他会死的。
可他不想死。
终于,他从好不容易有一丝热气的木板通铺上爬了起来,他绕过一个个的士卒,然后走到门口。
他抓了一把雪送进自己嘴里,雪水刺激到了他有些发痒的喉咙。他努力压抑住咳嗽,还是忍不住咳了两声,口中的雪水混杂了一点嫣红被吐了出来。
李进根本顾不上这些,他抖着身体绕过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冻晕的几个守营士卒,朝一个方向坚定地走去。
到了,到了,马上到了,李进不断安慰自己。终于,在积雪的覆盖下,他看到了几块叠高的石头。
就是这里了。
褚大跟另外一个人的尸体就被埋在了这里,当时没有东西立碑,褚忠用石头做的墓碑。
李进大口大口喘着气,他跌跌撞撞扑上去,然后把那些石头堆倒在地。他开始用手刨那些冰冷的积雪,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见了?”一具尸体不见了,李进愣了下,他猜测可能是那具尸体埋得浅,被什么动物拖走了。
李进一瞬间有点绝望,他几乎是求死一般疯狂地继续挖,然后他看到了一只手。他抓住那只手,边拖边大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对不起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对不起”
褚忠跑来的时候,几乎是睚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切。
自从褚大死后,褚忠精神状况就极差,全身也浮肿痛得厉害。缺医少药,身体的难受让他根本睡不着。
李进离开营帐的时候,褚忠迷迷糊糊其实有点知觉。
他本以为李进是去上厕所,精力不济的他也没多想,再次半昏迷了过去。等他再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清醒一些的时候,却发现李进还没回来。
褚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忽然就心惊胆战了起来。他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来,他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李进在离开营帐时,似乎在路过他身侧的时候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他跑出了营帐,一路向着埋葬褚大的地方跑来。
此刻他看到李进抱着褚大的一只胳膊啃噬着,偶尔啃不开,李进就用充作墓碑的石头狠狠砸上去,砸碎了之后,就将那些肉末混着雪水吞咽进去。
褚忠干呕出声又感到一阵天昏地暗,他疯了一样冲过去,拿起石头朝李进的头上砸去。
李进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他被砸倒在雪地上,血液咕咚咕咚地冒出来。
褚忠是一时的疯狂,脱力之后他直接倒在地上没了半点爬起来的力气。李进知道自己要死了,头上的血肉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摸索着去还想去拢一点混杂血肉的雪块。
“好饿啊”李进脑袋一阵阵发昏,最终没力气将那点碎末送到嘴中就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褚忠没死,他运气不错地在第二天清晨被周泰派来找他的人带了回去。
周泰给他喂了一点热水。
褚忠地双目赤红,他爬起来呆呆地坐着。
“唉。”周泰也只能叹口气。
“我想回家。”
“什么?”周泰听到褚忠嘶哑着说了些什么,可惜听不清。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褚忠忽然喊起来,“我要回家!”
白雪皑皑,其下覆白骨
褚忠发疯一样的叫喊吸引了不少士卒前来, 眼看人汇聚越来越多,周泰感觉到了几分不妙。
自从阎兵射杀了械斗士卒后,确实震慑住了此地的士卒。
可这种沉默、死寂就像是火山之下的熔岩, 如果刚好遇到地震或者其他什么契机, 它就会从熄灭的状态骤然复苏。灼热的岩浆会喷涌而出, 无可阻挡地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直到它热量耗尽彻底熄灭为止。
周泰吞咽了下口水, 他感觉到了这种临界的微妙感。士卒越聚越多,他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发现自己喉咙堵塞得厉害, 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终于,汇聚的士卒中有人忽而也哭了起来, “我也想回家我阿爹腿脚不好, 阿娘是瞎子。没了我, 他们是要饿死的。”
随后, 哭声渐渐多了起来。
一人哭不如何, 十人哭、百人哭、千人哭在这白雪茫茫的一片之地上, 只觉得这里汇聚了天下间最为凄切悲凉事。
白雪皑皑,其下覆白骨啊。
忽而有人道:“这位老大人是何处人士,今年几岁了?”
褚忠还在悲号, 他身侧周泰听有人询问, 又看不少士卒悲哭中不知为何齐齐向着褚忠看了过去。
周泰心头一跳,替他答道:“他叫褚忠,今年四十有六。原本是司州河内郡人。因早些年洛京大火十室九空, 齐皇调河内、南尹郡乡民入洛京以填充人口, 他一家因此迁往洛京。
他还有一子名为褚大,前几日冻死了。因怕尸首被做成杂肉, 就与同乡悄悄拉去埋了。谁知这几日饭食减少得厉害,他那同乡耐不住饿,昨夜跑出去挖尸首来吃,叫他发现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刚刚出来问话的士卒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此刻听了周泰的话,这样的人间惨事叫他狠狠捶了下拳,而后大步往前走,直走到褚忠跟前。
“老大人,今日你哭喊要回家,我等尽有归家之心!只可惜军中无人带领,犹如一盘散沙,只能叫阎兵随意屠杀。
今日我等士卒索性就以您为首,以‘诛杀阎兵,饱食两日,得以归家’为号,当下振臂一呼,死中求活了!”
周泰后背热汗一阵一阵出,果然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叫何名?说得有凭有据,怕跟我们这些农户不相同。”周泰虽然也没多少见识,可也知道这一番话让他们这些泥腿子来说是说不出来的。
年轻人抱拳道:“在下曲行,因小时救过乡中豪族的一名嫡系子弟。为报救命之恩,对方允我去他家中读了几年家学,故而识得几个字。”
周泰再无话可说。
曲行见此扭头喊道:“诸位,与其在白雪苍茫之中悲苦难止,不如搏命一试!今日我等就此起事,以为如何!?”
寒风呼啸,随着曲行声嘶力竭的吼叫,褚忠的悲惨哀嚎,原本悲哭的人只觉得涌现出一股愤怒,而后愤怒越积越大,积累到顶点的时候终于如同爆发的火山一般,席卷一切,无可阻挡。
“只为归家,只为归家!”
有人喊了出来,随后喊声越来越大。
曲行见此就知道事情成了,他立即让人将褚忠扶起来,而后将他放他一块木板上抬着往外走,边走数百人边喊诛杀阎兵,饱食两日,得以归家的口号。
此地屯兵大概有两万人,当然不要小看人数少,以此地为中心延伸,附近的潘镇、马栏镇还有再往前走靠近豫州州府治所的许县都陆续有一两万的兵马驻扎着。
除开天寒地冻,没衣没食的情况下你一个人想跑也跑不了多远的原因外,也是因为四周太多的屯兵地。一个人要从包围圈中跑出去,那跟痴人说梦也差不多了。
可如果把两万人汇聚起来,那就不一样了。
口号越喊越响,一个个的营帐之中不断有士卒出来。有的士卒不明所以,旁边立马就有加入的士卒给他科普。
终于,当士卒汇聚足足有了三四千人后,曲行没有先去找阎兵,而是抬着褚忠直接去了此地粮仓。
粮草是这鄢陵县看管最为严密的地方,阎兵的两千精兵,其中就有五百人隔几日轮班,时刻守在四周。
“诸位,随我饱食两日,冒雪归家!!”
这场暴/乱来得太突然,而且这次曲行这些人多少都有了准备。大多数的士卒虽然武器不够精良,可手中多少都有趁手的物件。
而且这次,人太多了!
三四千人疯了一样冲上去,那五百精锐着急忙慌开弓射箭,而后再用长刀劈砍重重地劈砍那些涌上的士卒。
可这一次这些士卒疯了。
他们几乎是用人命抵住了一波波的箭雨,等后面的士卒终于冲到了那些精锐士卒面前,他们就开始受到对方更优良兵器的攻击,那些锋利坚硬的长刀可以轻易劈砍断他们手中卷刃的刀剑。
可那又如何。
他们要回家啊!
这样的信念让他们却用血肉之躯跟长刀去对抗。
——咻
厚重的长刀被一名士卒从上到下狠狠劈砍下去,它轻而易举劈砍进自己身前士卒的肩膀,甚至借着惯性几乎砍入到了胸口,这个手脚浮肿的士卒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这个死了,那就劈砍下一个。
足够精锐的士兵是好几场战争后活下来的人,他们早已心肠麻木,对鲜血跟人命不会有任何的敬畏感。
他要将长刀抽出来,然后去劈砍下一个反叛者。
可他一动,竟然发现没有抽动长刀。
这名战场精英下意识扭头,然后他看到这个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甚至身上都没有战场士卒气质的中年人竟然双手死死抓着他的长刀。长刀锋利,用力之下,他的一只手掌几乎是半切断了。
“松开!”
疼痛早已让这个不知姓名的中年汉子听不到什么话了,他只是凭着最后一口气抓着,一直抓着。
不知为何,这名精锐士卒忽然从心底冒出了一丝凉意。
这些人真得疯了。
战场最忌分神,精锐士卒被震慑心神的刹那,旁边一名士卒就在吼叫举着大石头向他头上咚地砸了过来。
精锐士卒瞬间脑浆迸裂,他缓慢倒下的时候将那名也已经咽气的中年男子一起带着砸落在地。
两条人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终结在这里。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终究是曲行等士卒占了人数优势。而手中的兵器再锋利又如何,终究会在砍杀中渐渐卷刃。终于,此地恢复了平静。五百精锐被砍杀殆尽,而曲行等士卒付出的代价就是他们死的人是对方的三倍之多。
曲行幸运的还活着。
他踉跄着站起来,而后一脚踢开粮仓的大门。
里面是一粮仓的食物,如果给两万士卒顿顿饱食,大概也就吃四五天。怪不得伙房将他们吃的饭食压到了极致,真的是粮食不多了。
曲行按压着疼到扭曲的肚子,他沐血而喊:“粮食尽在此处,你我且来分润!”
金灿灿的粟米就在眼前,就算还有一些胆小的士卒不敢动手,此刻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加入到了抢粮的队伍中。
他们太饿了。
很快,活着的士卒将那些营帐拆卸用作燃烧之物,一个个火堆燃烧了起来,其上烹煮着食物。
在堆满了尸体与鲜血遍地的雪地上,这群还活着的人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一碗碗的粟米饭。一碗厚实的粟米粥落肚的时候,浑浑噩噩的褚忠竟然都清醒了过来。
吃饱喝足的当日,两万人的士卒在褚忠为首曲行为辅的带领下,彻底冲击了阎兵的剩余队伍。最终,阎兵被愤怒的士卒砍下了头颅,而后尸首被挂在荒郊野外只等野兽啃食殆尽
两日后的豫州许县。
不过才一两年的光景,如今的张並双鬓已经多了不少白发。
他伏在案台上,一批批的公文慢慢地批复着,偶尔不知看到了什么难以下笔,又长长叹息一声。
过了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
大门被缓缓打开,进来的是仆从。
仆从感受着屋中寒冷刺骨的冷意,忍不住道:“大人,添一盆炭火了,如今你都病了,到了夜晚就咳嗽不止”
张並不答。
仆从无奈,只能上前将今日的饭食送到张並跟前。食盒之中,只有一碗粟米粥跟一碟小菜,其余别无一物。
张並这才放下手中笔墨,拿起粟米粥就喝。
他喝得很小心,有米粥粒掉在了案桌之上,他也小心翼翼捡起送入到了口中,再将那一小碟小菜吃的干干净净。
“大人,府中给您的每日饭食再多准备一些吧。”仆从实在不忍心。
张並对府中仆从并不苛刻,因而服侍他的人大多真心爱戴他。
“不必了,豫州缺粮,我跟陛下竭力周旋也拿不出多少粮食。看看这些公文,有多少人在齐国饥饿而死,这是我跟陛下的失职啊。”
仆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张並也只是心中忧愤,这才有感而发罢了。当下挥挥手,示意仆从拿着食盒下去吧。
只是仆从才离开没多久,很快又有人急匆匆前来敲门。
这回是齐皇派来的人。
来人在门外就喊道:“张大人,陛下急召,鄢陵县屯兵反叛,阎兵尽忠而死!如今那些叛兵烧毁了鄢陵县所有营帐,而后一路从鄢陵县出发,沿途以‘与我一同归家’为号,席卷附近屯兵所在地,正向许县而来!”
“什么!?”
张並急得猛然起身,气急攻心之下,他又剧烈咳嗽起来。可他顾不得其他,只拢紧了身上衣物急匆匆就随来人离去。
逼急了的齐国皇帝
因为骞珪、范旭等人都远在并州, 因此李氏造反集团这个年终会比往年稍显平静了一些。
不过这是针对官场而言,凉州各地乡民反而在冬季愈发热闹了起来。
在衣食充足的前提下,冬季是难得一个可以真正休息的时节。再苛刻的人, 也会给自己安排几天假期。
李昀早早从府衙出来的时候, 迎面就撞上了自己舅舅。
宪嚠身体素质好, 这会儿只外面套了一个轻薄的袄子, 见了李昀就道:“姊姊叫我来接你回家呢, 我上午寻来了一整头的鹿肉,那肉鲜嫩得很。姊姊叫厨房做了鹿肉汤,就等着你回去吃一些。
剩下的又切了不少新鲜的肉放好, 说是今天索性在府中赏雪烤肉。这一年下来难得得光景了,大家都松快松快。”
“这感情好, 那把郑老头、孟老头都叫上。他们年纪大了, 烤肉怕是不好多吃, 但汤还是能喝一些的。”
李昀一说, 赵越就示意跟随的锦衣卫立即去请人。
等李昀笑呵呵到了家门口, 他就发现门口多了好多车辙印, 看来他去请的人比他先到了。
进了屋子果然热闹得很。
里面分了内外两桌,李复跟孟老头他们一块,内院那边是辛娘、布氏跟郑老头他们几个的妻子、儿女。
李昀擦了把脸, 笑道:“崔公年纪大了, 从家里动身不方便。我叫人把鹿肉汤装好了,再做上一些鹿肉饼,一会儿叫人送去。大过年的, 大家尝尝鲜。”
看李昀说完自己找了个地方就开始烤肉, 孟幞忽而一叹。
他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李昀的时候,那会儿这还是一个话都讲不清楚的小孩, 不过那时他就比李翊要机灵。
孟幞还特意跟他玩耍,抢他的大石榴,把这小家伙给气得。
当年种种,一眨眼这小孩都十八岁了。
而且当时谁又知道,就是这个小孩竟然一路‘扶爹’,活生生把他那个除了读书上有点毅力,空有野心能力不足的亲爹带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如今李氏占据了凉、雍、司、并四州,更早早得湛卢、纯钧等尊贵之剑,气运惊人,分明就是人皇之相。
如今天下之间的局势也差不多明朗了,徐侑、李氏,或许加上一个魏收,这三人之间日后必有一战,只看最终到底鹿死谁手了。
“孟老头,你一个劲儿盯着我看干什么!?”李昀哼着把几片烤好的鹿肉放在孟幞碗中,然后也回瞪他。
孟幞忽而一挑眉,笑道:“我看你少年郎初长成,你爹娘不着急给你说亲?”
他这人嘴毒,知道说什么让李昀最炸毛。
“李翊不是还没定么,再说我舅舅刚刚回家,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孤身一人,我娘也得操心,哪里轮得上我。”
宪嚠吃着肉呢,忽然被点到。
孟幞嘴巴厉害,笔杆子也犀利。自从不做县令去了新闻部以后,那更是怼天怼地。不过对李昀他还是点到为止,毕竟李昀不是一个单纯的十八岁少年,他身份摆在那儿。
要么说他虽然老骂人,但还是活得挺滋润呢。真正不能得罪死的人,孟幞是知道见好就收的。
读书人最懂趋利避害啊。
这会儿李昀一扯开话题,孟幞也不再打趣,顺势就说到了李翊份上。
说起这个,李复就来劲儿了。差不多两年前,李复基本算是卸职,因而李昀的事他基本是不插手了。可面对李翊,那就截然不同了。
一众人索性就论起了谁家有合适的女孩,到最后又开始玩起行酒令。不过输的人不喝酒,而是由众人出题写诗一首。
李昀的文学水平其实真不错的,毕竟从小受名师教导。
到后面玩闹得久了,李昀喝了些酒又吃了肉汤,整个人热气腾腾,思绪翻腾间一口气写了十首雪的诗,写完就倒下了。
宪嚠吓得赶紧扶起他。
郑左生手中拿着一张纸念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一首雅致小诗。”孟幞惊讶道:“原先我以为他的才干都在治国治民上了,这文才虽有倒也不必特意夸他。这十首冬日诗句,咏景咏情皆有,妙的是首首上乘。要是他小时精力不放在治民上,怕也会是个青史留名的诗才啊。”
李昀哪里知道他喝醉酒,不知怎么写了一堆大学生昀哥儿背过的古诗词,反正他是醉倒了。
一直到第二天他醒来,吃过早饭给休假呢,孟老头拿着自己的诗稿来找他,说要找他评鉴评价,顺便看看需不需要改改。李昀这才知道他昨晚做的事,赶紧矢口否认自己不善诗词,然后就开始躲孟幞。
这老头大概挺看重诗词了,天天开始来堵他。
李昀哭笑不得跑了几日,也就当给平静的冬天找点事做。不过这悠闲的日子也到底了,二月下旬,洛京那儿忽然传来急报。
豫州有变。
只四个字直接把李昀惊得从李府跑出去了府衙,又紧急把骞珪的堂兄骞珏也叫了来,大家开了个会。
锦衣卫将孙亚写的书信呈上。
“大家都看看。”
李昀早名人誊抄好了,一人一份。
燕筝一目十行率先看完,立即道:“主公,豫州因缺粮引发军营动乱,反叛一起反而席卷了更多军民,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李昀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如今四州之地的李昀倒不是在兵力上畏惧祝钦,只是他豫州缺粮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一旦他拿下豫州,第一件事恐怕就是驰援大批的粮草率先救民了。
虽然今年刚刚跟并州动过手,可本质上李昀没有太伤筋动骨,是他舅舅出了大力气。而且明年会大力种植番薯,目前李氏建造的各地粮草中,粮食并不缺,至少等到明年番薯出来绰绰有余。
众人商议来去,最后确定——动手,这事利大于弊,值得做。
趁他病要他命!
李昀一下定决心,李氏造反集团就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制定出兵策略,甚至开始做战后民生安排等一系列计划。
而此时的豫州。
十六岁的祝钦焦急地在宫殿内走来走去,偶尔又长长叹口气,倒不像是少年郎,反而看着有几分中年人的疲倦迟暮之感。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大约到了午时,宫殿的大门外才传来动静。
祝钦立即回神喊道:“是亚父吗,进来说话!”
吱呀,大门被缓缓打开。
张並抬头,就看到了那个神色倦怠焦躁的少年,顿时浮现几分愧疚之色。
祝阿史对张氏有活命之恩,之后对他也算是放心相托。张並虽也知晓祝氏不长久,可为了报这份恩情,还是决定勉励维持祝氏的这份家业。
可他竭力所为,却也不能叫这个少年皇帝轻松自在一些,甚至祝钦也只剩下这个皇帝的名号了。
自来豫州后,此地也没修建宫殿。
祝钦所住叫虽然叫齐皇宫,原先也不过是豫州望族的老宅住地。当时本打算暂时居住,事后再选地方建造皇宫。谁知一年光景,齐国在豫州愈发艰难,也就说不上什么修宫殿的事了。
豫州这儿的豪族抱团又十分严重,手中田粮是怎么也不肯吐出来。
张並跟祝钦无奈,现有良田要不来,只能大力组织人手各处开荒。可开荒田地还要养一养,一来一去,起码两年内收成都好不到哪里去。今年才第一年,缺粮危机就已经发展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张並都有些心力交瘁。
心中叹气中,张並大步跨入同样有些清冷的宫殿中。
如今缺粮导致豫州之内,各色冬衣、炭火都极为昂贵。无法开源,那就率先节流。
张並见祝钦小小年纪都能如此克制自己的欲望忍受寒冷与饥饿,心中惭愧的同时也是真地感慨,祝钦是生不逢时。要是祝阿史早早立他为太子就好了,可惜啊。
“亚父,此番筹谋捐款,豫州各地官员、豪族拿出多少?”祝钦急切问道。
祝钦好歹是个皇帝,也不愿开口闭口征募了多少钱粮。如此一来,实在像是个民间讨饭之人。可如今是真需要钱粮救命,哪里还顾不得这个。
张並眉目深皱,他实在没想到豫州各地官员、豪族已经无耻到了这个地步。
因反叛兵马已经快到许县,张並还以为到了十万火急这个地步。他提出募捐,众人秉着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也该拿出一批钱粮来。
谁知最开始这些人在募捐赴宴那日,一个个都穿了粗布衣物来,到了他跟前就开始哭穷。哭的张並很想大喝一声,着人进来将这些无耻之人拉下去都砍了!
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由祝钦出面,以皇帝的身份诚恳要求他们募捐。
到了这个份上,这群人也不好再过分了。
不管怎么样,祝钦是正式祭祀过天地的齐皇,他们对皇帝这个称呼还是有几分敬畏的。皇帝都拉下脸来讨饭了,他们也有点不好意思再耍赖。
因而今日,再次开宴组织募捐。
“银两十五万两,粮草五千担。”
“什么!?”
祝钦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的小儿了,这点钱粮你放在寻常一户之家,那是一笔惊天巨款。可若是用来安抚反派之军,甚至用这些钱粮先给这许县中的士卒下发今年一年所欠的军费跟钱粮都不够!
“他们是在欺我年幼?”祝钦面色阴沉。
他一个皇帝不要脸到这种份上,宴请之后对这些人一个个去哭穷,结果到最后就给他捐献了这点东西!?
张並面色也不好。
他本顾及世家面子,可事到如今也怪不得他了!
他已做出了焚城毁田之事,注定了要在悠悠青史之上留下恶名,那也不差这一回了!
张並的计谋与果断
“陛下, 既然他们不顾先皇的恩德,又将齐朝视为弊履,我等也不需要再与他们虚与委蛇了。”张並的声音不大, 甚至有些轻飘飘之感。实在是因为他咳疾严重, 无法大声讲话。
祝钦疾走几步扶着张並坐下, 又亲自端了一碗热茶过来递给张並。
“先不说其他, 前几日我搜寻来的名医已经替亚父看过病了, 如今药也在吃,怎么不见一点好转?”祝钦在张並身前坐下,目露忧心之色。
齐国内忧外患, 祝钦如今可依靠之人就只剩下了张並,自然担心他出事。
张並喝了一口热茶, 平复了喉咙中的痒意之后, 又稍稍安慰了一下这个少年皇帝, 而后才神色倦怠道:“陛下, 如今我们能依赖的就是许县的八千兵马。这些兵马曾都是先皇的亲卫及精心挑选的精锐, 都是可用士卒。
只是这些士卒大多桀骜, 又是匪徒出身,贪婪成性。豫州今年缺少钱粮,算来已经有大半年不曾给这支兵马发过饷银。若单以陛下名义下令, 这些士卒怕不能尽心。”
祝钦立即道:“一切都凭亚父做主!”
不能使之以义, 那就驱之于利。
张並跟祝钦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当日,张並召苏定前来宫中议事。苏定来时穿着甲胄,进入宫殿不下兵器。见了祝钦跟张並也只是匆匆行礼, 十分桀骜不驯。
张並咳嗽了几声看向苏定。
此人原先是先皇的邻居, 二人时有摩擦。偏偏他跟先皇都是颇有几分武力之人,各处厮混时, 两人就时常有些小摩擦。之后也是一起投的李巍跃,谁知道先皇更有野心,早早拜李巍跃为义父,苏定就落在了起跑线上。
后来祝阿史又当皇帝,而他只是祝阿史下面的一员将领,面上不显,内心颇有些耿耿于怀。
可祝阿史活着时他唯唯诺诺,如今齐国江河日下,苏定就抖起来了。
怎么着,他祝阿史儿子手下的大将可不多了,现在他还跟着祝钦东奔西跑的保护他,祝阿史死了在九泉之下都得谢谢他!
他不反就算好了,傲气点又怎么了!?
“丞相跟陛下找我来什么事?”苏定话题又一转道:“捐款我没钱啊,陛下您是不知道,我昨日还在门口贴了告示,说是发卖我那府邸呢。若是有人买了去,我就立时将那钱拿来给陛下做军资。可如今还没卖出去,我是实在没办法了。”
张並抬手示意苏定稍安毋躁,而后将一份清单递给苏定。
“这是?”
“苏将军,这是这次募捐的所有所得,另外陛下库房还有一些钱财,一会儿你尽数拿去,将许县卫军拖欠的钱粮一次性补足。”
苏定眼睛就亮了。
他这人有些傲气也有些贪婪,可对自己麾下的士卒其实还不错。就算吃肉,也会分不少汤水给下面那些人。除了他确实有几分义气之外,更重要也是苏定明白,乱世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军队了。若是士卒离心,你可就连最后的依仗都没有了。
这些钱财也不算少了,一次性补给下面的士卒,做好人的可全是他,这种好事苏定很乐意。
“那我就多谢陛下跟丞相了。”苏定笑嘻嘻地把清单收好,马上就想走了。
张並自然不会让他轻易离开,见此叫住他道:“苏将军,鄢陵县叛军快到许县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苏定就知道在这里等着他,不过刚刚收了好处,他也顺坡开始喊口号:“丞相放心,我手下的儿郎最是忠心!陛下把体己都拿出来了,士卒们必然感念恩德,一定誓死守卫许县,不叫乱兵惊扰陛下半分!”
“我自然相信苏将军的,只是叛军一路席卷无知乡民,浩浩荡荡不下四五万人了,将军一人之力怕是难以抗衡。我有一计可平此事,就看将军敢不敢做了。”
随着张並慢慢讲述,苏定先是惊愕地抬起头,原本放松的心情逐渐紧张起来,到后面甚至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陛下这样做会不会出事?”苏定胆子大归胆子大,毕竟他连祝阿史有时候都要抱怨几句。可世家豪族不一样,这些人树大根深,真做得这么绝,他怕以后不得好死啊。
因为寒冷,祝钦的双森*晚*整*理手笼在衣袍之下。可谁也不曾注意到,他手指也紧张得微微颤抖。
此刻听苏定问话,他发狠道:“百年王朝,千年世家啊,苏将军想想,他们的府邸之中该有多少的金银粮草,多少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这些东西,三成归于苏将军啊,你当真不想要了吗!?”
“苏将军,一切都有我跟陛下在,你又担心什么?”张並咳嗽着缓缓道。
苏定被激得双目赤红,最终还是贪婪之色占了上风。
他本来就是胆子比较大的人,有时候情绪上来了,颇有一股去他老子的,我死了之后管他洪水滔天的想法。因而决定了之后,苏定反而愈发兴奋了起来。
当天夜晚,苏定直接将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全堆在了校场。火把照耀下,银子跟铜钱的淡淡光芒彻底刺激到了许县这些卫卒。
“此生富贵,就在今晚了!”
当夜,整个许县灯火通明,亮堂堂的街道上,时不时响起惨叫声与咒骂声,偶尔则是大批军队急匆匆而过的铠甲响动声。
不知情的普通乡民大多不敢出门,只跟家中人小心躲入家中隐蔽处,一整晚不敢休息。
第二天天色稍亮,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微微小雪。
齐皇宫中,祝钦跟张並也是一夜未眠。祝钦还年轻,虽有些疲惫但熬得住,而张並则是面色又差了几分。
——吱呀
大门被缓缓打开。
张並感受到从外吹进来的寒风,隐约可见来人肩膀上飘着的雪花,“下雪了?”
来人是苏定的亲信,见张並问话,赶紧小心道:“回丞相,是的,半个时辰前刚下的。”
“你来了,说明苏定也杀得差不多了。”
亲信咧嘴笑,“丞相所言甚是,您不知道,咱们昨晚查抄到了什么。好家伙,那一箱箱的金银啊,简直晃了人的眼睛。才许县一县之地,不说那些飞钱票、罕见宝物,仓库中堆的发霉的陈粮,就单单将军急匆匆点出来的银子就差不多有万万两之多。”
“这帮蛀虫!”祝钦忍不住将手中茶碗砸落在地。
他一个皇帝落下面子去求,他们最后打发叫花子似的给了十五万两!这其中,苏定怕也暗中贪墨了不少,报上的数字肯定有水分。可就算这样,竟然还有如此多的银钱!
张並对此不发表什么意见。
他自己就出身显赫,倒也知道有些财富是世代积累,不是说是在你齐皇这儿贪墨来的。
可惜的是这些人怎么这么蠢,他跟祝钦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原先祝阿史还有顾忌,可他这儿已经是不成功就成仁了!
万千骂名,他都背了!
等这亲信离开,祝钦又喜道:“亚父,有希望了。有了这些钱粮,那些叛军就能不攻自破了。”
叛军所求为何?
不就是没有食物,把人逼到了一个份上么。
这些一无所有且饿到极点的人,为求活疯起来的时候,他们就会成为一股乱流冲垮一切。可只要给了他们食物、钱财,他们就会迅速失去这股气势,同时自己内部又会乱成一锅粥。
祝阿史要是活着,一定会发出感叹,这事他最感同身受。
没登基之前,他麾下将领因为盼望获得功名利禄,还有一股对外征战的精气神。一旦登基,一群的大将军、国公、侯爷立马就失去了争斗之心,只觉得已经功成名就,反而惜命了起来,只想维持现状。
而此刻的洛京,孙亚正在见这段时间急匆匆赶来的燕筝。
孙亚之前从未跟女子共事过,不过这段时间除了有锦衣卫给他送情报外,也有燕台的人跟他接洽。一两次接触下来,孙亚也有些感叹,这些燕台女子做事也十分干脆利落并不比男子差。
“孙将军,豫州情况如何了?”
孙亚立即道:“我已经派兵前往阳濯县驻扎,一旦许县有变,我等就可倾巢而出,顺势占据颍川,再图豫州全境。”
其实孙亚并不担心祝钦的那点兵马,整个齐国最可用的大军被朱正带走了,剩下的精兵寥寥无几。
唯一麻烦的就是这次豫州境内反叛的军队,孙亚只知道是因为军中缺粮而反叛,其余知晓也不多。他见过乱军,可能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苦楚而起兵求活,可若是部队之中没有明智且强势的掌权者,那么这支队伍本身很快就会成为一支烧杀劫掠的匪徒队伍。
人员多了,基数驳杂,后面就只能是这种情况。
当初李巍跃的山鬼大军就是如此,一开始吸引的都是求活流民,大多是不得已而为之,后面就控制不住了。
孙亚也担心这支反叛军在席卷劫掠中红了眼,冲垮许县之后,那可就要一路杀到洛京了。
“那就先赶往阳濯县,若是反叛军不可控了,我们不仅要对付伪齐,更要把这些叛军堵在许县。洛京才刚刚有些起色,而且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不能叫这数万人如同蝗虫一样席卷进去,洛京经受不起第三次破坏了。”
二人当天商议完毕,燕筝顾不得休息,傍晚就连夜赶路直奔阳濯县。连夜赶路,昼夜不分,燕筝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就到了阳濯县。
等燕筝跟孙亚才入兵营,二人都顾不上休息就得知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那就是祝钦下了罪己诏,并且张並出面拿出了大量的钱粮安抚叛军。如今叛军得到恩惠,竟然不再猛攻许县,只在许县之外驻扎了下来,颇有些进退为难的味道。
四面楚歌的翻版
“张並从何处腾挪来的钱粮?”
燕筝开口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实在这两天赶路急了。连日冷风刮面,孙亚这样的武将都面露疲惫之色,燕筝更有些熬不住。
很快, 有人送来热水。
等燕筝咕噜噜喝了几杯之后, 这才感觉浑身都松快了一些。
下方回禀之人叫孙明, 在郭傕时就跟在孙亚身边做副将。李昀见他二人合作日久, 索性依旧将孙明留在孙亚身侧。
孙明打眼看了燕筝几眼, 目露几分奇异之色。
虽说凉州允许女子为官,可目前为止,女子在各地官场还是少见, 何况是在这样的战场军营之中了。
“燕大人问你话呢!”孙亚见孙明不言语,忍不住喝道。
这一路来, 孙亚跟燕筝交谈下来, 已经很佩服对方的聪慧跟性情, 如今没了半分偏见。再则他们是降将, 燕氏族人却是早早投靠的主公, 立下过不少功劳, 能不得罪也还是不要得罪对方的好。
他是武将又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趋利避害。
孙明这才回神,收敛了神情向孙亚二人各自呈上了一份公文, “这是昨日送来的许县情报, 大人请过目。”
燕筝皱眉看下去。
等逐字逐句看完,燕筝到说不出什么感受。张並竟然许县卫卒许以重利,引他们为钱财发狂之后, 直接趁夜在许县无差别屠杀了。一般伴随屠杀, 肯定还有肆无忌惮的劫掠、奸/淫等事发生,可这必然是张並跟祝钦默允之事。
这样的疯狂举动, 比主公都要决绝了。
主公因为田地的事,如今虽然也受到不少世家豪族的诟病,可主公杀人都是先列罪状,一件件罄竹难书的恶事昭告乡民,而后光明正大地杀。有部分罪状轻的,只要愿意用田地去换钱,主公也会既往不咎。
总之目前来说,对李氏就算有不爽,可道理上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至于用笔杆子写文章以便日后岁月史书,那主公的新闻部比他们会说得多。
“张並倒是忠心。”燕筝嗤笑道。
千秋百代之后,定然有世人以史书评皇朝事,这张並一定名列奸臣头部之列,这是要彻底自绝身后的名声了。
“大人,他是忠心了,可咱们怎么办啊?”孙明叹气道。
张並跟祝钦以后的下场先不说,可现在他们却是控制住了许县。而且祝钦罪己诏一下,更派了人出使叛军,表示之前皇帝也知道各地屯兵处缺乏粮食。皇帝跟丞相都一日只喝两碗清汤寡水的米粥,大冬天也不用炭火,就是为了把节省下来的物资运送去兵营。
谁知道豫州的那些官员贪婪成性,他们看不上也是普通百姓出身的祝氏,不仅私下截留了皇帝好不容易筹集出来的粮草,还欺上瞒下,不把实情告诉皇帝,这才让事情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现在皇帝也知道错了,而且一怒之下,皇帝情愿背上嗜杀的骂名也要为他们这些求活的人弄来粮食,他这个皇帝做的也算可以了。
下面的底层百姓对皇帝的认知很浅薄,一般除了极高的敬畏外,甚至还会有神化的想法。那就是皇帝是圣人托世,他怎么会犯错呢,果然是下面的人欺骗了他。而且皇帝还为这些穷苦人做到了这个份上,有些人就内心又开始动摇了,自觉齐皇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皇帝。
除开这些人外,许县城外的叛军现在基数也不少了。
一部分确实是被裹挟进去的,或是老家早就无有亲眷,回不回去都行,或是本身就是豫州人,又何谈去别的地方呢?只是身边的人都喊了予我归家的口号,他也就跟着喊,主要还是为了吃口饭顺便合群罢了。
更有一部分纯粹为了野心加入的叛军,闹得越大,自己才越有出头的可能啊。现在皇帝认错了,一番解释后更表示要既往不咎进行招安,肯定被眼前的利益迷惑,动了要归顺的心思。
要是这些叛军不闹了,乱七八糟加起来足足有四五万人可为张並所用,他们驻扎在阳濯县的这些兵马就难以为继了。
若一战不能全功,那凉州也没必要在大冬天跟豫州开战,毕竟还有一个新得的并州也需要派遣兵马暂作镇压防止生乱,得等到田地分好,一切尘埃落定才能腾出人手啊。
孙亚也为难地皱了皱眉。
张並这招诱之以利,动之以情确实好本事。
燕筝心中愈发不满张並。
此人狠辣有,才能也有,更难得忠心耿耿。她并非嫉贤妒能,而是这样的人自然也看得清时事。他呕心沥血,最多也就延续伪齐几年寿命罢了。等主公将几州之地整理好,豫州自然能一战而下。
可就算看得明白,张並还是要竭力维持伪齐运作,为一家之姓的忠义而辜负天下百姓万家之名。
这样的人,燕筝宁可希望对方无有智慧,早早夭亡。
沉默了半刻钟,燕筝忽道:“昔年汉高祖兵困项羽,在项羽军队之外大唱楚歌,因而使项羽军队思念已亡的楚国,从而消磨了他们最后的斗志,如今我们何不学一学?”
“大人有了办法?”孙明急切道。
既以归家为口号,燕筝就决定帮他们一把!
当日,燕筝同孙亚、孙明等人商议一整晚,只等天明时分熬不住才匆匆入睡。
两日后,孙明带六千兵马进入豫州,一路大摇大摆于寨打摘,遇县打县,主要就是吸引许县视线。而孙亚亲自领三千兵马护送一千多特殊之人乔装打扮沿途只走小路跟山路,从隐蔽处绕去叛军所在地。
几日后,许县城外。
——砰!
一身材精瘦却生得极有力气的男子将手中陶碗砸在案桌上,他穿着一身精锐的铠甲,腰间还佩戴了一把装饰着珠宝的宝剑,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将军。
可若是仔细看他,会发现他容貌颇为丑陋,气质粗鲁。这一身装扮在身,很有装模作样的不协调之感。
“我说曲行,你别以为是你最先起的头,咱们这些人就要听你的。现在陛下送来那么多粮草金银,还要封咱们做大官,你拿乔也拿的差不多了啊!”
曲行目光沉沉坐着没动。
周泰是老实人,吓得立刻起身去拿对方刚才摔的陶碗,可惜地说道:“张巡,你小心一些,那陶碗里面还有半碗粥呢。咱们才不缺粮几日?你就这么摔粮?”
“现在不是关心这点粮食的时候!你看到我身上这副铠甲跟宝剑了没有,这都是陛下赏赐的!以后咱们当大官了,这样的东西家里都能堆满,还缺这一口粮?现在就等你曲行一句话,咱们就能进许县做大官去了。”张巡不悦道。
曲行猛地起身,忽而怒道:“你也是从司州而来,父母家眷都不在此处!别忘了,咱们此行汇聚在一起,只是为了归家!”
张巡气道:“归家归家,归家又如何?家里是个什么光景都不知道呢,大冬天回去说不定是换个地方饿死。
再说咱们富贵了,以后不能把家眷接来吗?退一步说,那个怎么说来着大丈夫大丈夫不怕没妻子。陛下说了,他会赏赐给我们更好看的美人。只要咱们活着,以后孩子随便生随便养,香火也断不了,怕什么。”
“竖子!”曲行猛的抽出长剑就朝张巡劈砍而去。
张巡只是力气大,本身是没什么本事的。他凭借力气对砍了几招,发现曲行竟然是会点武艺的。眼看自己要遭殃,张巡就吓得往外跑。
“曲行,咱们这群人不止你鄢陵县的屯兵,还有不少潘镇、马兰镇的士卒,他们不一定愿意听从你。你等着吧,你一个人决定不了其他人的想法,大不了咱们各归各处”
张巡跑得快,到后面也就听不到了他叫喊的声音。
等人走后,周泰长长叹了口气,“曲行,你说怎么办?咱们心不齐啊。”
曲行沉默着向主位上的褚忠看去,“老大人怎么说?”
褚忠原本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件事话都不怎么讲得明白的那种人。所以曲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抬他出来做头目,可平常他都战战兢兢一句话也不说,万事由周泰跟曲行出面。
此时听到曲行问他,褚忠才道:“我想回家,我要回家。褚大死了,他娘还不知道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褚忠就红了眼眶。
他永远忘不了那些时日的惨烈景象,所以他不要荣华富贵,也不信任那个什么齐皇,他只想回家。等回了家,他就抱住褚大的娘,然后痛痛快快地哭喊告诉她,褚大死啦,褚大死啦,是他没用,害死了大儿子。
“那就回家!”曲行坚定道。
曲行这边商议完毕,张巡那边也骂骂咧咧唤来了跟他同样有意向的一些头领,直接摆酒开宴大大咧咧商议起了什么时候进许县,顺带畅想着明天的美好生活。
可就在当晚。
一支悄无声息的部队直接冒了出来。
孙亚本来还担心这些叛军发现他们,谁知道这群叛乱士卒乱得很,数万人的士卒、乡民各种混杂,更不设置什么哨兵之类,营地安排也是自己看准地方,想弄哪儿就弄哪儿,那叫一个随心所欲。也就是说,他这些人马只要小心一些,分成几股都可以轻易混入进去。
也是,这些大多都是一场战争都没经历过的农民,能指望他们什么?孙亚一群人混在里面,傍晚不少还跟着吃了一顿粟米饭。
只等夜色浓厚时,孙亚中一部分人悄悄外出。
当夜,这个大型乱居营地的附近响起了很多哭喊之声,还有故地歌谣。有些更是凄凄惨惨地呼爹喊兄,说齐皇恶毒,征召家中父兄之后却烧毁了他们的房屋田粮。如今蒙受大冤,只盼父兄姊弟早日归家。
许县就这么被攻破了!?
乱哄哄一夜后, 终于在吃早饭的时候流言开始大面积传了起来,到后面更是愈演愈烈,甚至到了喧哗吵闹的地步。
“大声喧哗是出了什么事?”曲行那会儿正在营帐中吃着炊饼, 因为心中想着事, 外头的吵闹本不打算管。
这些叛军人员驳杂, 他的才能也有限, 对安营布置这一块实在不擅长, 只能随他们乱哄哄地去。
这人一乱,平时骂人、吵架的事也都络绎不绝。所以曲行一般是小吵不管,大吵制止, 然后各打五十大板。
本以为是一场不用管的小吵,谁知道后面动静越来越大, 曲行这早饭自然也就吃不下去了。
很快, 原先在鄢陵县跟曲行一个什队的士卒急匆匆跑进来说道:“曲哥, 外面好多人都说自己昨晚见到了狐仙, 还有说自己见到了家人冤魂。”
“谁在装神弄鬼!”曲行怒道。
这士卒犹豫了下, 还是道:“曲哥, 不太像。其实昨晚半夜我去跑远一点去拉肚子,也听到了狐仙在唱歌。那歌是我老家哼的歌儿,不是那儿的人压根不知道。当时我都吓怕了, 急匆匆就要往回跑, 谁知道那狐仙叫住我,说她没有害人之心,而是故乡被一把火烧了, 心中悲痛不已。
她虽为妖精异类, 却也有几分道义,特来寻同乡之人告知噩事, 让我与同乡之人早做准备。这事我也觉得蹊跷,本来不敢说的,谁知道早上很多人都在议论,我才知道见到狐仙的不止我一人。”
“再传几个人过来,我逐一问话。”曲行立即道。
一个个问话之后,这些人不具备说一个天衣无缝谎话的能力,曲行就明白这些人是真遇到了‘狐仙’、‘冤魂’
等他问了一圈,这种神神鬼鬼的消息早就跟风暴一样传得沸沸扬扬,本来因为粮食重新安分下来的叛军又出现了混乱。
狐仙说了,他们前脚从家中被带走服役,后脚他们家就被一把火烧了啊!
不是所有人都是张巡,一心奔着权力富贵去了。
当然话也说回来,张巡就相当于一个有价值的员工,因此董事长给了他二十万的月薪,还给他买房买车,更有股份给他。拿得多,那自然是公司千好万好,我要在公司待到死。
可绝大部分的士卒也就混了个温饱,他们又没额外的利益拉拢。董事长就给他们两千一个月的工资,还要他们出外省工作,甚至为了让他们没有退路不敢随意离职,还把他们老家的房子给推倒了,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所以张巡等不少头领已经心向齐皇了,因为他们得到的多啊,可底下的士卒不是啊。
在得知他们家也许没了之后,这些叛军一下躁动了起来,甚至很多自发组团叫喊了起来,希望曲行、张巡等人能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司州洛京他们的家到底烧没烧!?
“怎么会这样?”周泰焦急地在这个临时营帐里面走来走去。
刚刚曲行问话的时候,周泰跟褚忠也在旁听。他也没什么主意,只能看向曲行希望他快点说些什么。
“怎么会这样?”
可曲行不说,周泰又忍不住再次自言自语。
他是个有些胆小的老好人,这样的人其实谁都不想得罪。比如最开始他虽然把褚忠从冰天雪地里面救了回来,却也没想过要反,这事他不敢做。
曲行领头,他是无奈加入其中。
甚至昨天张巡要投靠齐皇,周泰也没明确说拒绝他的话。他一向没什么胆气,大众如何选择他就如何选择,何必跟众人逆着来,随波逐流也挺好。
但现在不是了。
周泰隐隐焦躁了起来,再老实跟胆小的人,心里也有在乎的事。
“不行,我要去外面问他们,狐仙是哪里遇到的!我要去问清楚!”周泰太过激动,手都在抖。
他从家里被征召走的时候,妻子的腿刚刚被山中滑坡的石头砸伤,大儿子小时候得病又伤了脑子。一大家子人,穷得老鼠来他们家都得被他们吃了。里里外外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间破屋勉强遮身。
这要是屋子都没了,是让他妻子、儿子去死啊。
“这事应该是真的。”曲行见周泰如此,再不忍心也还是开口道。
褚忠这几天已经很佩服曲行,这是他见过最有本事的年轻人。当下他开口,褚忠也不怀疑。
可也因为如此,褚忠啊的一声,太过恐慌人都站不稳,直接跌倒在地。
“为什么齐皇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没对不起他啊”褚忠神情又有些浑噩起来,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已经没什么信念了,只想回家。要是家都没了,褚忠也真没什么活着的意志了。
“这事应该是真的,只是我不相信有什么狐妖冤魂。现在军队传得沸沸扬扬,恐怕是齐皇的敌人故意散布消息,就为了让我们跟齐皇决裂。”曲行也猜不出是谁做的这事,但原因应该没错了。
做这事的人肯定是不希望他们继续驻足许县之外,企图用这样的手段让他们快点跟齐皇狗咬狗,他好从中获利。
“如果是真的,我们为什么还要归降!”周泰吼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明明确确的发表自己的想法。
这是阳谋啊,曲行心中叹道。
可事已至此,再说曲行也是打算要一路往洛京去的,这阳谋也只能将计就计踏入其中了。
当日,曲行向外面逐渐焦躁起来的士卒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而后不出曲行预料,原本因为食物充足而有些安分下来的士卒再次暴怒起来。
曲行有些威望,可威望确实也不够高。
因此他有试图阻止,却也阻止不了怒气上头的士卒们冲击了齐皇之前派来的送粮官还有负责招安的这些文官营帐处。
昨夜张巡牵头,找了不少想要归顺的头领宴客,这些齐皇来的官员自然也赴宴,他们喝了大半夜。士卒闯进营帐的时候,这些人都因为宿醉而没有醒。
张巡身体素质最好,因而听到动静率先清醒了过来。
可是来不及了。
当先进来的几个士卒见张巡腰挂宝剑,这必然是齐皇赏赐之物,登时怒从心上喝道:“我们的家被烧了,你却身挂宝剑,于我等不公啊!”
张巡有些发懵,那士卒呼喊中举刀就砍。
身后涌来的大批士卒也是挥刀就砍,整个营帐中的人只有张巡发出了几声惨叫外,其他人直接没来得及喊就被砍成了肉泥。
“冲许县,报仇归家!”不知道是哪个喊了起来,复仇的口号一阵阵地传出去。
而此刻这数万人的边缘之外,孙亚也换了一套粗布衣服低调混在其中。听到动静,他就知道事情办成了。
燕筝想的办法果然不错。
“耿尚,你分出千人左右的士兵,将那些洛京之民送回去。这次他们愿意冒险随我们来此,回去之后必有嘉奖。”耿尚一点头表示知道。
昨夜那些狐仙、冤魂是何人?
这些可都是自愿报名,感念主公活命之恩而愿意为主公效死的普通乡民。只有这些来自洛京各地的乡民才能说一口地道的故乡话,才能乔装昨晚的事。
孙亚都记得这些乡民之中,还有一个十几岁叫褚二妹的护士小姑娘。
洛京这次是紧急出兵,按照凉州出兵习惯,军营要配备足额的大夫跟护士。褚二妹年纪还小,本来不让她来的。
可褚二妹一定要来,她娘都哭着点头了。
一路行军,小姑娘不叫苦不叫累,力所能及更是帮忙看病救人。前几日说要深入许县腹地,她更是同愿意来此的人一起报名,毫不犹豫在生死状上磕磕绊绊比划着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昨晚听说她人更是机灵,白天就仗着人小别人不防备她,到处听人说话,看谁是她老乡。到了晚上,狐仙假扮得那叫一个顺溜。
孙亚觉得这么聪明的小姑娘做护士可惜了,借着这次的功劳问问她,要是愿意,主公的四方书院也招女子,不知道她能不能去读几年书。
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在大事已成,他还要留着暗中继续‘拱火’,确保这些反叛军不会归顺齐皇。可其他洛京平民,他们可以先离开了。
另一边曲行发现他控制不住事态,又得知张巡等人死状凄惨之后,他就知道这事不能拖延了,只能速战速决。
人多是他们唯一的优势,实则这些兵马散又没什么战斗力,能依仗的只有现在还愤怒着的一口气而已。
不能等这口气散去!
所以就在当日下午,曲行直接让人埋锅造饭,让每个士卒都差不多吃饱后,二话不说就开始带兵冲击许县。
这事发生得太快,满打满算就一个上午的时间。
曲行这支叛军虽然行事不秘,可谁叫也因为他们不秘,平常时候也乱得很。因而张並虽也派了几个探子来游离在叛军四周,他们上午就见叛军乱呼呼的似乎自己打了起来,也没人在意上报。
加之叛军这段时间跟齐皇拉拉扯扯的,颇有几分暧昧期的味道,许县守卫也对叛军不太防备。
这下好了,叛军忽然冲击许县。天时地利之下,许县竟然没守住太久,城门摇摇欲坠,直接被叛军冲了进去。
等苏定急匆匆穿上铠甲去迎敌,张並跟祝钦真的是傻眼了。
祝钦当时正在吃些点心,这些天他是心情大好。虽说颍阴等地好像有了劫匪,打得挺厉害。
可张並估算,这些劫匪怕是豫州那些豪族的手笔。他们屠灭干净了许县望族,其他人难道不害怕屠刀下一个朝我来?那自然要给祝钦找点事了。
可张並也说不必害怕,等收归了许县外的叛徒,到时一切好说。
祝钦十分信任张並,自然不再担心。眼看马上要过几天舒心日子,许县被叛军攻破了!?
阴庭齐城终覆灭
祝钦焦躁地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 等张並推门进来的时候,祝钦立即疾跑上去喊道:“亚父,你来了。他们说许县外面的叛贼闯进来了, 是真的吗!?”
“咳咳”张並也是一路跑来, 外头吸了冷风再到屋子里面被热气一冲, 嗓子实在痒的不行。
“亚父。”
祝钦惶恐地看着, 张並实在咳得太厉害了, 他眼睁睁看着张並甚至吐出一口血来才好了好多的样子。
“陛下。”张並努力缓了口气,才缓缓道:“是真的,我已经让府中奴婢仆从自行逃命去了。”
“为什么亚父为什么会这样!张巡这些人我们都跟他们说好了的啊, 甚至那个最顽固的曲行,就算他要回洛京, 不是也只打算借许县而过, 不动兵戈的吗!?”
张並长长叹了口气。
“陛下, 方才我已命亲信前去打探, 又抓了几个叛军询问才知道原来他们在晚间遇到了冤魂、狐仙告命, 将当初焚烧洛京一事告知, 让他们为家中人报仇。
这些叛军恼怒之下杀了咱们在许县之外安置的运粮官,张巡也被乱刀砍杀。曲行怕拖延有变,索性就攻破了许县。”
“事已至此, 苏定一人怕是无力回天了。”
祝钦手都哆嗦起来, “是谁冤魂?当真有冤魂狐仙吗?”
张並反而平静下来,他整理了仪容又挺直腰背坐好,“陛下说笑了, 哪里来的狐仙冤魂。就算有, 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么刚好的时节?想来是有人故意为之罢了。
之前颍阴等地有凶险匪徒出没,我还以为是豫州其他望族的蓄意报复。再看现在, 怕也是故意兵出两路,牵扯我们的视线而已。”
祝钦思绪反正,忽而道:“李氏!是李氏!”
“陛下聪慧,可惜时运不济,天命不在你我啊。”
能有如此计谋跟行动力的人,不会是豫州豪族,唯有李氏了。张並不是没担心过李氏会不会来搅这摊浑水,可仔细想洛京两次焚烧,归入李氏才一年,大力保证民生下必然会拖累李氏发展。
再则,也有消息传来,入冬之前并州归李,自然是有一堆事要处理。加之寒冬腊月气候恶劣下,大多士卒无有对战之心,怕也是士气低迷。多方原因相加,张並就赌李氏不会管豫州这摊子破事。
可惜,终究是棋差一招。
祝钦见张並如此模样,忽而失声大哭起来。
张並只看着他,良久才道:“陛下是想逃还是想降?我猜那曲行的叛军队伍之中必然混杂了李氏将领跟士卒,有这些人暗中相森*晚*整*理助,苏定败亡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请陛下早作决定。”
祝钦惨然一笑,“我又能逃到哪里去,若是投降,纵观史书又有几个投降的人主会有好下场的。”
“既然陛下两个都不选,那索性就与我再对弈一局吧。”
祝钦想起张並杀祝檠那天,他同母亲在宫殿中焦急等了一天。直到张並匆匆而来,问明志向后就是与他对弈一晚,第二日亲自送他登上了齐国皇帝之位。
“好。”祝钦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坐在了张並对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祝钦时常走神,或久久不下一子或胡乱下一子。张並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可这个没受到过什么帝王教育的少年皇帝能做到眼前这个份上,张並已经十分欣慰了。
一直到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来人是张並的亲信,这会儿他后背染血手中持刀,见到了张並立即道:“张大人,带上陛下走吧,苏将军已战死,许县无力回天了。”
“你们走吧,以后不必为我张氏效力了。天下之大,是归隐田园还是另投他人,皆随你们心意。”
那亲信不可置信抬头。
“走吧。”张並再次道。
那亲信沉默了一会儿,猛然给张並跪下磕了个头,“属下送别张大人,望张大人与陛下保重!”
说罢,此人一擦眼睛,扭头急匆匆离去。
而后这个临时的齐皇宫就闹哄哄了起来,那些仆从、奴婢抢着财物往外跑,直到一个年老一些的奴婢哭着又进来回道:“陛下,太后说她先走一步,已在房中自缢了。”
祝钦这才忍不住哭号了一声母亲。
他跟母亲自小相依,感情深厚,如今确实悲痛难忍。
张並起身向着太后所在方向行大礼道:“恭送太后。”
祝钦瘫软在地,而后看到张並又起身,将这宫殿中的绸布、木椅等易燃之物都拿了过来堆砌在一起,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火折子。他也不再说话,而是手一伸将身边的丝布慢慢点燃,很快浓烟渐渐升起。
烟雾刺激了喉咙,张並因为想忍住咳嗽,这导致他整个人都难受的蜷缩起来,失去了往日的几分风度。
好半晌,张並才昏昏沉沉地坐起来勉强拜服道:“恭送陛下。”
祝钦早就没浓烟呛得涕泪交流,不等再说一句话就昏死了过去。
是日,齐皇宫火光大起。
在孙亚引导下一路攻入齐皇宫的时候,除了四散逃跑的奴仆外,其余就只剩下了一场连绵的大火。
而随着张並、祝钦的死亡,齐皇宫在大火中的覆灭,阴庭之内,原本就衰败的祝氏齐城更加破败下去。
齐国实在弱小衰败,这城中如今也只有祝阿史这一开国皇帝在其中,其余灵性皆不得存留。
现在齐城大变,一身皇帝衮服的祝阿史急匆匆飞出。只他都来不及说些什么,本就衰败的气运骤然溃散,齐国国玺竟然也不得存留,直接在阴庭之内化为了片片碎块。
“为何,为何我齐国不能盖棺定论!”祝阿史急得强行汇聚气运,可运散之时又岂是人力所能强求的?
李鸿武等人也早就出来看热闹。
见此,李鸿武摇头道:“齐国立国到亡国,时日太短,根基不足。加之无有对天下生民的功劳却有滔天杀孽,这是功不抵过啊。”
祝阿史再急都没用,随着气运消散,本就是窃取的梁朝龙脉更是携带了梁国的衰败气运反噬而来,整个齐城竟然摇晃起来。
而后齐城就如同经历了一场地震似的,城墙、街道、瓦片不断地砸落下来,几乎是片刻间,齐城就化为了一片废墟。
“阳世齐国彻底亡了。”梁国的朱渊似痛快又有几分憋屈道。
这齐国祝阿史窃取梁国运势,他早恨不得对方早早亡之。可真亡国了,也昭示着阳世的天下逐鹿进入到了后期。
天下真龙为谁,差不多也见分明了。
祝阿史都来不及惨叫,就随着齐城彻底消失在阴庭之中。乱世中建立的国度,就这样轻而易举消失不见半点痕迹。
李鸿武倒是没什么唏嘘。
自古开国立国就是这样,像是梁得国之前,当时真龙不知为何迟迟不出世,导致天下诸侯那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前面的五六十年间,竟然陆续有三四十个小皇朝不断登基又灭国,一直到后面出现两个比较大的政权一南一北又相争了五六十年。
当时的天下百姓人都快打没了,而且厌战之心到达了极点。这时朱渊才异军突起,覆灭二者成立梁国,终结了这场持续了一百一十六年的混乱历史。
李鸿武见证了太多次类似齐国这样覆灭的情景,早已见怪不怪。
而随着齐国的覆灭,李氏周城气运竟然又是大涨,兵道阴魂更是骤然活跃,致使马蹄奔走,一声声应战之声响彻四方。
李鸿武忍不住大喜道:“齐国才灭,我李氏气运就大涨,可见灭齐国者我李氏也!”
“哈哈哈哈,看来我李氏马上要再次立国了!”
李鸿武一拍李祁的肩膀,很是欣慰道:“好好,李祁啊,你的后人好啊。”
原本他可是相当嫌弃李祁过于重感情的性格,平常就拿他当个透明人。自从李氏麒麟子明确又归还大宗后,李鸿武是怎么看李祁怎么顺眼了。
能得老祖宗的看重李祁自然也高兴,只是心中还是感叹,没想到他做了皇帝这么些年又死了这么些年,最后竟然靠的是数百年之后的一个小辈。
时也命也。
阴庭之中各有悲喜忧愁,而许县之内,曲行正在抓紧救火。
这一把火烧得太大,要是不灭火把其他房屋都牵连进去,那半个许县都要被烧掉了。幸好冬日到处都是雪水,不像夏日干燥,灭火还算顺利。
“看来张並与祝钦是自绝于大火了。”曲行喃喃道。
“张並一场大火烧得洛京哭声遍地,如今他也死在火中,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曲行听身边之人开口,他神色一凛转头道:“这位大人,不知你是来自何处?”
其实此人曲行早就注意到了。
他们这一群反贼就是仗着人多,顺风仗打打没问题,但凡战事吃紧就容易崩盘。方才攻打城门中,就是此人一马当先,而他身侧似乎也围绕着不少人随他一同攻打。
入许县后,那苏定杀来,也是他带人杀在最前面。
当时战事紧急,曲行也不说什么。可他心中明白,若非这人隐隐带领的一二千人冲杀在前,今日许县的攻打不至于如此顺利。
帝位就在眼前了啊!
孙亚看曲行此刻问的不加掩饰, 立时也明白,曲行大概猜到了狐仙冤魂一事出自他手。当然也从另外一个方面看出,曲行也没有跟他交恶的意思。
“不如你猜猜?”孙亚倒是有些看好这个年轻人。
这一路观察, 曲行虽然缺少经验, 排兵布阵上也不精通。可他一个凭借读了几年书的年轻人, 能够勉强控制住这数万人, 已经是可塑之才了。
原先曲行猜不透是谁跟祝钦交恶, 现在倒是想通了一二分。
思索了会儿,他朝凉州方向一拜,而后道:“怕是凉州李公了。”
“你很聪明。”孙亚笑道, “你约束好这些叛军,不许他们趁乱在许县烧杀奸/淫。等许县稍安后, 这两天就带他们回洛京。
你且放心祝钦烧洛京走后, 我主仁善, 去年耗费了大量钱财粮草为百姓重建家园, 更是将洛京四周的田地按照人口分了下去。
如今的洛京虽然还是百废待兴之相, 可你去了你就会发现, 它已经大变了个模样。在这乱世之中,是难得的和平乐土了。”
曲行倒是不怀疑有假,因而对李氏好感大增。
之前李巍跃烧洛京, 为了恢复洛京繁华, 他是直接选了迁徙富裕一些的人口这样的方案。这确实是最快恢复生气的方式,但对百姓而言就是苦不堪言了。
李氏既不驱赶这些失家仿若流民的乡民,也不迁徙那些有些家资的百姓, 当真是难得的仁厚之君了。
“若是如此, 那就是我们这数万人的福气了。日后,我也会天天为李公上一炷生香保佑李公长命百岁。”曲行感叹道。
孙亚大笑:“这次事情顺利, 你也立功不小。等回了洛京,我为你请功,说不得以后也能混个将军当当。”
谁知听了孙亚这话,曲行却一摇头。
见孙亚皱眉,曲行立即道:“将军不要误会,我不是要再投他人,是我志不在朝堂。天下悠悠,唯山间农田才得其乐。若李公果然如将军所说为国为民,我不求其他,只求予我一农舍,让我在田地耕作就足矣。”
孙亚一愣。
可曲行是认真的。
他家中父母已经亡故,原先还有个姊姊,可前些年也远嫁,如今兵荒马乱,早没了消息。
可他心态还不错,只喜欢在田间操持农务,自得其乐。
若非如此,依照他读过几年书也有些武艺,早些年投靠李巍跃或者哪个人主,多多少少也能有几分名气。
哪怕是这次,要不是褚忠的悲苦触动了他,曲行也不做这个出头鸟。决定帮褚忠后,他也无意争权,才把褚忠架上去做了头领。
实际前几日是入许县投靠齐皇还是一路归家回洛京,曲行本身也无所谓。即使张巡讲话过于气人,等他离开后,曲行也是问褚忠是想归家还是去投靠祝钦。
他是真心询问。
本身也是为了褚忠这碟醋包的这顿起兵归家的饺子。
许久,孙亚长长一叹,“可惜了。”
志不在此,自然也就不必勉强。
曲行却笑道:“大人不必可惜,我能安心卸下盔甲埋首于李公治下的田地之中,不也说明李公治国有道么,这是好事啊。”
孙亚也看来了,如今李昀麾下人才济济,确实多一个曲行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再则,曲行说得也有道理。
解甲归田,这是盛世之景啊。
“好,哈哈哈,我且送你等归家!”
这些时日也一直绷着心神的曲行松了一口气,他朝孙亚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成全。”
许县有条不紊地开始被孙亚接手,同时张並、祝钦自焚而亡的消息也开始逐渐传开。
“父亲,父亲”
大清早,陈赞正慢悠悠地吃着早饭,远远就听到自己长子着急忙慌的叫喊声。
——哼。
陈赞不悦地搁下筷子,伺候在陈赞身侧的丫鬟仆从们登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因往日他对仆从极为严格,虽不会无故责罚,可若是稍有差错也绝不姑息,只会命人严厉处罚,因而身旁的人都有些畏惧他。
陈赞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头发花白,眼睛也不能见风,否则就要泪流不止。可偏偏他精神还不错,半年前还娶了一个十九岁的小妾。别人暗中笑他,他却十分自得,认为这是他身体健硕的佐证。
这样的人,年轻时候的那些少年豪气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多了几分固执与刻板。
“大清早,喊什么!”陈赞嗓子也稍微有些不好了,因此讲话有些模糊。
赶来的陈衡赶紧向自己父亲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而后才道:“不是故意打扰的父亲,是刚刚传来消息,齐皇跟张並在许县自焚而死了!”
咣当。
陈赞一惊之下打翻了手边的碗筷。
丫鬟赶紧去收拾,就看到陈赞手一挥,示意身侧的人都退下去。
等人离去后,陈赞才赶紧道:“此言当真?”
“父亲,我刚收到消息就跑来了。就我来的路上,谢、袁、何几家都送来了拜帖,说是请我上门去商谈事务呢。我暂且没应,先急匆匆来见父亲您了。”
“这事你做的妥帖,先扶我去书房,把事情详说给我听听。”陈赞立即道。
豫州一向是农业大州,在田地为最大财产的时代,注定了豫州这片土地上汇聚了大量的王公贵族跟世家望族。
张並单单在许县发了疯,当时就搜出了这么多的钱财跟粮草,更不用说整个豫州而言了。
其中豫州陈郡治下,就有谢、袁、何、陈、骞等五家大姓。寻常时,这五家不断与其他望族联姻或是同乡联姻,巩固自身家族利益的同时,还不断地提高着家族门槛。
如今的陈郡郡守,那就是出身自陈氏。整个豫州差不多都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张並跟祝钦退守豫州后举步维艰的原因所在了。
书房,陈赞听完后皱眉道:“这祝钦发了疯,为了那点钱粮在许县杀人,他这皇朝不长久也在常理之中。”
陈衡见陈赞说话断断续续,想是喉咙不舒服,赶紧替他续上了茶水。
陈赞满意点点头。
他年纪大了,现在最爱看到的就是儿子、孙子孝顺,乖乖对着他点头应是的模样。
“这齐国没了就没了,如今最重要的是不管谁接管了豫州,最重要的保全我们陈氏一族。”陈赞喝了口茶水道:“陈氏起家于曹魏,后先祖慧眼识英雄,又投靠刘皇叔,为刘皇叔攻打曹操时立下汗马功劳,由此奠定了陈氏的望族身份。皇朝起起灭灭,唯我陈氏始终屹立,你可知是为何?”
陈衡一愣,不懂这时父亲怎么突然考校起他来了,可还是道:“陈氏素有名望,从古至今,如豫州陈郡、并州朔方郡、凉州敦煌郡等地方皆有我陈氏子弟为官。民望极深又树大根深,我陈氏自然无可撼动。”
陈赞忽而笑道:“确实如此,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陈氏谦恭啊。”
陈衡不解。
陈赞继续道:“陈氏到了我这一带,你们几个都比不上骞氏能人辈出,因而他们早早分家各有下注。我所预料不差,得许县者必为李。骞珪、骞珏等人投李之后,我也一直在观望。
如今既到了这个份上,今日你就速速写一封信送去给骞珪,叫他代为引荐纯儿。咱们都是豫州出身,同出豫州派系,看在同乡之谊上,骞珪会扶持纯儿一把的。”
“为何是纯儿?”
陈衡不解。
陈纯是陈衡的二子,只是陈纯只爱读书,不爱沾染世俗。尤其是娶了崔昭之后,二人琴瑟和鸣,向来不管家中事务。时间久了,陈衡也不大喜爱这个二儿子,觉得他留恋红袖,没有志气。
“糊涂!”陈赞不悦起来了,“纯儿妻子的父亲乃是崔公,他是当世大儒,如今年纪虽然大了闲赋在家。可我听闻他就在凉州安家,且晚年收的几个弟子大多出仕李氏,可见李氏对他的看重。
早些年,崔公还连连写信,让纯儿携妻前往凉州,不过是兵荒马乱各种原因暂时没去,如今不是大好的机会!?”
陈衡赶紧应是。
只是临出门时,陈赞又道:“这李氏有些不同寻常,这样我那小妾你送她一些钱财,叫她归家再择良人。另外叫咱们家的账房拿了账本重新整理一遍,有些田地规整一番。等李氏来了,先送上一部分看看情况,其余日后再论。家中一些佃户、仆从,若是隐户,你想办法放出去一些,不要太打眼。”
陈衡再次应是。
只出了门,他不由感叹别看父亲老了,人也固执起来。可遇到大事,还是头脑清楚的。
这几日豫州各地暗潮涌动不提,李昀这边也终于收到了许县已下的消息,当时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李复等人。
“燕筝这次真是立下了大功劳,好一个四面楚歌,硬是彻底逼反了那些士卒与张並!”李昀召了乔龄、骞珏等人商议事务,直接喜道。
众人听闻也是面色激动。
既得许县,那就马上可以派兵全得豫州了。若是如此,天下十五州,主公已得三分之一了。
大业可期!
帝位就在眼前了啊!
登基言论日益喧嚣
曲行等人是在初春的时候再次踏上了洛京这片土地。当时的洛京大片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冷的味道。
“这就是洛京啊。”曲行站在城外,搓着手四周张望着。
孙亚也下了马笑道:“是啊,这就是新的洛京。等你们回家之后, 就能看到它的变化了。”
近乡情更怯, 看着洛京就在眼前, 之前只想回家的褚忠反而流露出了几分不安。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 曲行过来一拍他肩膀道:“老大人, 进了城门就能回家,何故如此呢?”
褚忠的双手浮肿还没好全,这会儿手臂还是肿胀青紫的痕迹。他稍微用衣服遮掩了下, 才哽咽道:“大儿没了,怎么跟我家里人说呢。”
见孙亚也过来了, 褚忠知道对方是大官, 又下意识伏低了身影。
孙亚长叹了一声扶了下褚忠, “乱世能苟全性命已经是万般不易, 你也不必再自责了。再说你生了个好女儿, 我倒是没想到褚二妹的父亲竟然是你。
这次咱们兵行险着, 她小小年纪就敢签生死状,真是有勇有谋!可惜了,在进许县之前我让耿尚带一些人马护送她们先行离开, 不然就能叫你们父女见一面。
不过现在也不晚, 等回了家,你们父女好好说说话。过些时日,我还要举荐她去主公的四方书院读书。要我说, 你家以后说不得出个女官呢, 以后就也是官宦人家了。”
“使不得使不得,她一个女娃子”
孙亚又笑, “你不用害怕,咱们主公与众不同,你以后就知道了。你这女儿确实不错,好好培养,你家以后的门楣说不得都指望她了。”
褚忠听孙亚说得真切,原本有些酸楚的心情渐渐散去。褚大死了纵然伤心,可他家世代低着头地里刨食啊要是出个正儿八经的官褚忠不知道怎么心一下就热络了起来。
“归家!”曲行看褚忠神情几转,心里就知道他重新燃起了未来的希望。
当天,已经先行回了洛京的燕筝跟卫儒一起出城,开始妥善安置这三四万人。这么多人呢,不是一股脑放进去就好的。
洛京附近的各县、乡、村,燕筝早让三老或县令都来了,这会儿只等一个个登记上户,确认家中亲眷在何处,再归到对应县令、三老身侧,到时统一领回去。
若有谁是孤家寡人,则看看是否有亲友投靠,户籍就顺带落在亲友所在地。若是无有去处,燕筝也另设了安置处。
除这些外,这么多人中,总有伤者、患者。一应药物也得嘱咐其家眷收好,以免回头不知道怎么照顾了。
这么些人,一天时间也处理不好。
洛京之外,很快就搭起了一口口大锅,里面还是熬煮浓厚的米粥。只要不浪费,饿了就可以去舀一碗来喝。
有吃的,有一丛丛的篝火点着取暖,城门口那儿更搭建了一个个棚子,大大小小的文书官员忙忙碌碌的登记,曲行还没看到洛京城内的光景就已经觉察出了几分与以往的不同来。
洛京两度焚烧,要说这李氏短短一年时间重新将它建造的富丽堂皇,那不可能。
肉眼可见,洛京看上去还有些战后的余韵与破败。
可这些破败与战后余韵中,原本应该有的绝望跟凄苦他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奋发向上的希望!
对,是希望。
曲行在那些洛京的小官、文书、士卒身上,看到了一众蓬勃向上的希望。
李巍跃未烧之前的洛京,曲行曾经觉得它是繁华、奢靡,是大厦将倾之下的最后一片醉生梦死的乐土。张並未烧之前的洛京,齐国的国公、侯爷、大将军们占满了整个洛京,它似乎恢复了以前的繁华。可洛京之外的所有田地几乎都属于齐国,而乡民们只是如同牲畜一般的耕种工具。
他们节衣缩食一年,只维持着最基本的温饱然后交出九成的粮食,以此填充满了洛京四周设置的粮仓。
百姓是多么地安分,不争不闹。齐国是多么的伟大,因为他让洛京附近的乡民都有一口吃的,而且看看齐国的粮仓,填充的多么满,这是大好的光景啊。
那时的洛京,努力在呈现一片虚假的繁荣。
是的是的,自古以来哪个朝代不是这样呢,乱世之中齐国做到如此,其实也算是不错了。
曲行一度也是这样认为。
可李氏治下的洛京,却又跟梁国与齐国治下的都不同。
“这个地方李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曲行喃喃道。
正如孙亚所说,别人说得都是无用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去体会与思考。
“以后你会有机会见到主公的。”孙亚见曲行神思不属,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那真是一个很独特的少年,也是一个让人心悦诚服的君主。
洛京有条不紊地处理后续事务,天气也一日日暖了起来。冬季褪去,李昀身体好,早早就脱下了厚实的衣物换上了辛娘给他准备的春衫。
“昀哥儿,马上要春种了吧?”大清早,李翊一骨碌就跑进李昀住所找他玩耍。
去年他跟随吴期还有邓羌在外打仗,这一打心都野了,家里待不住。
可布氏担心得厉害,大过年肯定让他回来给拘束在了家里。而且这几天李复还有布氏在给李翊议亲了,李翊就更不自在了。
他自然也年少慕艾,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李昀的意思是最好不要盲婚哑嫁,省的结婚后要么李翊不满意自己妻子,要么那位妻子不满意李翊,这怨侣过一辈子就是造孽。
相亲可以,但让他们见见。
反正他现在让女子读书为官,男女大防上早就弱化了很多。现在满大街女子逛街的不少,也唯有一些高门大户的女眷出门会稍稍戴个帷帽遮挡几分,其余早已自在了许多。
李昀跟李复说了这事,他开口一般李复也不反驳,点头答应了下来。
李翊别提多高兴了,他也想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不过这么一来,这亲事没敲定之前,李复跟布氏是不会让他外出了。
现在都开春了,李翊还被拘在家中,那可不无聊么。
李昀笑道:“自然,我可是专门给我们李氏下满十八与上达五十以下者,一人留了三分地,每年咱们都得把这三分地去种了,谁都不能偷懒。”
“忆苦思甜,我知道。”李翊笑道。
就昀哥儿奇奇怪怪的词汇多,不过嘿你别说,他这弟弟总结的词汇还是挺精辟的,怪不得老师老夸他。
这次过年雪天,昀哥儿还连作诗十首,可把孟老头给激动的。现在看到他,还要朝他摇头叹息。说昀哥儿是耽误了啊,不然绝对是一代伟大诗人。再看看他,都是同出一父,怎么相差这么多。
要不是要尊师重道,李翊都想给孟老头一拳。
那他能跟昀哥儿比么,从小就不在一个赛道好吧。天天在他面前嘚嘚,还不是昀哥儿忙,顾不得理会他的破诗词。
不过没关系,昀哥儿可是他弟弟啊。
他还是厉害的,投胎不仅会找爹娘,连弟弟都这么会找,简直躺赢。
“你笑什么?”
李翊赶紧回神,摩拳擦掌了下道:“咱们今天去除草?我农具都准备好了。”
李昀也打算松松筋骨,索性就点头应了下来。
等李昀这三分地种上的时候,骞珪与范旭带着湛卢以及原并州牧公孙铎也快到凉州了。这也预示着并州事宜告一段落,如今已经彻彻底底归于李氏治下,再无悬念。
随着这消息的传来,凉、司、雍几州的乡民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这种热情不仅表现在单纯的喜悦上,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迫不急地希望李氏子嗣快些登基当皇帝了。
尤其是豫州许县大胜的消息也开始传开,那对于李公登基这件事几乎到了沸反盈天的程度。
“外甥,你打算什么时候?”宪嚠抽了空去李府吃饭,吃完了在书房直接问,“你是不知道,好多人来探我口风。”
李昀笑道:“舅舅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啊,一个劲儿问我就双眼一瞪,他们怕了就跑了。”宪嚠乐呵道,他又不傻,这事儿他外甥自有主张,肯定不会乱说,不过也不妨碍私下问问。
李昀沉下心沉默了许久,“舅舅,骞公等人马上回来了。等我见过公孙铎之后,此事再做计较。”
宪嚠猛得瞪大双眼,李昀没有像以前一样笑而不答或者直接拒绝,只说见过公孙铎之后再说。
这说明什么,说明此事是真的放在案桌上要处理了!
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啊
他宪家是何德何能,出了一个要当皇帝的外甥!
之前也知道他这个外甥是人中龙凤,可事到临头还是让宪嚠一下激动的热血沸腾,他是真想去他家祖坟看看,那是冒青烟了吧。
宪嚠得了一点消息,满脸兴奋地离开李府。
不过他太高兴了,虽然嘴巴闭得很牢,什么话都没跟别人乱说。可有心人看他如此兴奋地出李府,不少人就有了猜测。
三月初,在李昀登基言论的喧嚣中,骞珪带着人终于到了凉州武威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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