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乃是贪狼苍龙运
等天色大亮, 徐侑正式以天子之礼进入小皇城,天地大祭之后又前往太庙祭拜。如今朱氏的牌位都被挪了出来,里面放的是徐侑先祖。
在祭拜完先祖之后, 徐侑踏出太庙就听到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之音。徐侑抬头看去, 只看到数千大臣还有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士卒三跪九叩再一次呼喊。
徐侑心中升腾起豪情, 只手一挥袖袍喊道:“诸位免礼!”
“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啸声之中, 徐侑刚要再次开口, 却见原本大亮的天空一下昏暗了下去。这情景徐侑忍不住心一紧,幸而下一刻黑云又骤然散开,而后浮现万千似烟非烟的绚烂彩霞。
这彩霞在空中不断蔓延翻涌, 这其中众人似又听到一阵龙吟声传出。龙吟声中,那太庙所在方向更是冒出一阵阵红光, 显眼至极。
下方跪拜人群中的太史局长官立即惊呼道:“陛下登基之日太庙有灵, 祥云漫天, 苍龙呼啸, 此乃大吉!陛下承天受命, 上苍告之, 遇此圣主,天下万民之幸啊!”
听太史局长官一喊,刘文集立即领头再次高呼万岁。
一时之间, 在场诸多大臣都深深向徐侑拜服于地。其中一些依旧对梁国不死心的大臣则头垂落得更低, 而朱权幼子也是战战兢兢趴跪在地,内心一片凄苦不必再提。
虚无之地。
原本平静的气机长河再次躁动起来,诸多皇帝听到动静一看, 果然见又一座小城渐渐形成。
“阳世又有人立国了。”率先出来的朱渊皱眉看着, 这次倒不像是之前出现齐国阴庭那般愤怒。
灵性归阴庭的朱权缩着身体站在梁朝一群皇帝的最后,神色很是萎靡。谁叫他死后, 朱渊就把他挂在城门之上一直到前两日才放他下来。
同时随着阴庭逐渐形成,众人就听到城中祭台之上有登基诏书的祷文之声传来。
“梁得国二百四十六载,如今四海之民困顿,三纲五常人伦不立,五行天意不显。今有太史推算,如四季轮回,万物有始有终,此乃天命有终。今有徐氏承天受命,接梁之社稷神器。因天命不可辞,万民不可无主,社稷不可无统,于今日受国玺登位,告于天地”
“太/祖莫气。梁国沦落至此,阳世小辈为求活命也只能如此了。”朱镇听着这诏文心里一叹,却还是只能向朱渊说些好话。
不然朱渊一生气,真要把朱权的灵性都给打散了。那就真是笑话了,朱权就成了第一个不管是阳世还是阴庭都死得这么窝囊的皇帝。
朱渊听着这诏文的意思,口口声声都是在说梁国命数到了,心里不生气是假的。可如今梁国龙脉彻底破碎,亡国之后也已经盖棺定论,其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氏周城李鸿武等人也出来的极快,虽然有爱看热闹的成分在,可更重要还是因为他们有个出息的小辈在阳世,那当然得关注了。
“又来一个。”李鸿武心中有对李昀的担忧,面上却不显。
上次齐国阴庭立,携开国大势也不过是睚眦运,当时众人就差不多就猜到此人应该就是为真龙开道的命格。
果然一年不到的时间,这新生的齐国阴庭就已经破败不堪。那位齐国开国皇帝灵性归阴庭,其长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后脚也是亡于阳世,还是以平民之身而亡,都没有登基。他这齐国阴庭实在不堪一用,要不是他用国玺庇护,怕是灵性很快就要消散。如今这齐国城中不见丝毫百姓生魂,看样子这阴庭破败毁灭就在顷刻之间了。
不过这次的楚国乃是梁国正式禅让,如今更是在诏文之中汇聚苍龙之运,有此之运还真有争夺天下的资格。
朱氏亡国已成定局,朱渊虽有不忿却也多了几分看热闹的心。
对李氏跟如今夺他基业的徐侑他都不喜,索性就看他们为了江山打个你死我活好了,反正他朱家是不行了。
随着苍龙运势汇聚,楚国阴庭趋于稳定,李鸿武本打算打道回府。这楚国国运不可小觑,他只等李氏大祭就将此事告之。
谁知他一转身的工夫,李骠拉住了他道:“太/祖,楚国阴庭有变!”
李鸿武扭头一看,就见阴庭上空竟然浮现一红色星辰,此刻星辰散发微微红光看得人略有些心惊。
李鸿武不太懂这个,立即将当初陪同他一起奋斗开国的大臣汤百室传上来问话。
汤百室见了立时道:“太/祖,此乃贪狼星现,此命格之人主福祸及欲望。若贪狼庙旺化禄守命,稍有吉星配合,其人就极善于弄权敛财。
太/祖还请早日告之少主,此人怕是劲敌。另外少主还需注意,这次乱世竟出现继承贪狼命格之人,不知七杀、破军是否有应命之人。若有还请早日除之,否则形成杀破狼三星围剿真龙事态,怕也不妙。”
李鸿武这回面色有点急了。
杀破狼三星并非所有乱世都会出现,甚至有些乱世都不见应运之人。怎么到他家小辈承紫微星命格,这三星就出现了?
实在晦气!
他不悦之中,因贪狼星现,那新化形的苍龙得星辰眷顾,顿时兴奋的发出一阵阵龙吟之声。
李鸿武冷哼一声,抬头朝周城上空看去。
果见原本影影绰绰在周城之上不断巡视的兵道异象忽而传来整齐行走奔列之音,李氏真龙更是游动之间虎视眈眈看向那苍龙运。
“杀!”那兵道异象不开口则罢了,可一开口,只一个杀字就有铁马冰河肃杀万里的迫人功效。众人只见那肃杀之气化为百战屠龙刀,而后就策马冲向了楚国国运之内。
本就萧瑟的齐国阴庭之上,那萎靡不堪的睚眦运不见当日的丝毫嚣张,蜷缩在气运之中愈发小心。
朱渊第二次看到这样的景象,还是心头一跳。
他往赵氏南朝方向看了看,上次李氏这兵道异象就是屠的他们,不仅连累国玺出了一道裂痕,到现在赵氏的气运还是不敢化形。
这李氏小辈也不知道在阳世做了什么,竟然如此得士卒人心,这兵道异象都堪比始皇的秦士卒了。
朱权幼子惊惧而死
朱渊本想坐山观虎斗, 最好这梁国跟李氏气运斗个两败俱伤。谁知道新生的楚国之运见对方阴兵来势汹汹,竟然转头就隐匿在浓重气运之中蛰伏了下来,半点没有争斗之意。
兵道异象本也不受人控制, 一向是遇事自发行为。
苍龙暂退后, 士卒英魂只得漫无目的地在四周纵马巡视一圈, 而后才重新归于周城上空。
“贪狼命格者弄权重财, 却也狡诈圆滑, 善于暂时藏匿,只等时机一到就一击毙命敌手。此人主远胜之前那位齐国之主,李氏小辈怕是有劲敌了。”徐子平上前几步对着朱渊道。
徐子平跟李拱一样, 当初都是为了梁国尽忠而死。他们虽不是跟随朱渊的开国功臣,可生魂灵性归于阴庭之后, 朱渊却很看重他们。
徐子平本就擅长算运看命, 听他一说朱渊颇有些幸灾乐祸道:“这就看李氏小儿的造化了。”
徐子平又道:“太/祖, 这楚国人主并非善人。如今他需陛下幼子禅让, 看似还礼遇正常。只怕假以时日, 他稳住了朝堂之后, 陛下那些子嗣恐遭不测。”
朱渊这些皇帝一听猛然反应过来,自从刘皇叔后,改朝换代的下一任皇帝屠杀上一任皇室都快习以为常了。不管是徐侑的真实性情还是为了以后安稳考虑, 徐侑会不杀朱权那些子嗣吗?
可能性很低。
这下朱渊也不顾别的, 只带着人匆匆回去梁城之中。这国玺还是得用一次,尽可能通知阳世后代,让他们小心藏匿一些直系血脉, 以便传承家庙之用。
唯有保存下一丝血脉后代, 才能再谈以后。
没看李氏都破落成这样了,现在不还是出了个紫微星眷顾的麒麟子, 当真的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保不准百多年后就轮到他们朱氏了呢?
李鸿武看朱渊离开又环顾一圈,与同样出来看热闹的南朝皇帝赵寰对视一眼后,二人相看两相厌地立刻扭头。
赵寰想到自家被压迫的运势,嘲讽道:“你李鸿武英雄一世,如今仰仗一个小辈在阴庭耀武扬威,倒是不嫌丢人。”
李鸿武反而豪爽一笑,“我家子嗣有这样的运势跟本领,我这个老祖宗仰仗一下又如何,我不嫌丢人。倒是你,想仰仗都找不到人,反而做那些偷他人运势之事,小人行径才是丢人。”
“成王败寇,如今你我耍嘴皮子都没什么用!”赵寰冷哼一声,索性直接化虹离开。
而此刻的凉州。
李昀倒是跟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刚刚处理完手头的政事,恰好范旭来找他送一些情报。
“来的刚好,这是布昭走商特意寻摸来的大石榴,我拿来了好些放在府衙,今天就打算谁来找我就分一个,分完就没了,你来的刚刚好。”李昀乐呵道。
“多谢主公。”范旭笑道。
石榴不是吃不到,只是他们凉州这些下属就喜欢跟李昀这样相处。东西虽小,可其中蕴含的情谊却让他们很受用。
二人说笑间李昀拿过情报看了起来,越看眉目越凝重,“我知道徐侑登基会很热闹,没想到现在热闹到这个份上了。”
这蜀郡紧急传来的情报上说郭佑自杀,他一死直接吓到了朱权幼子。胆战心惊之下,幼子竟然在自家喝的酒水之中下了毒药,直接在家中惊惧而亡了。
要说这郭佑是谁?
他祖父是梁朝朱荣时期的太傅,一品高官。虽说后来因为年岁大了以后致士回家了,但家中子弟一直有人在朝为官,家世渊源自不必说
要说郭佑跟骞珪的年纪差不多,当初骞珪扬名的时候,郭佑的贤才之名也传了出去,都说他是治世大才。因为这样的贤名,他被招入太学,而后一路高升,年纪轻轻仕途顺遂。
后来洛京被烧,太后带小皇帝迁徙,因为手中无兵过的战战兢兢,再到徐侑被太后以利诱到蜀郡,郭佑一直在其中奔走保全朱权。
谁知道徐侑权欲之心愈发重,直接占据了半个小皇城,眼看是不会回幽州了,也是郭佑当机立断,率先说服了一部分大臣投效徐侑。他的意思是朱权不能跟徐侑势如水火,要是惹恼了徐侑,他真做了弑君之人他们也没法阻止啊。
如果当务之急就是需要先稳住徐侑,还能利用徐侑的兵力重新平定天下。再则,他们这些投靠的人还能规劝徐侑几分,省得他被刘文集这些人带歪了心思。可以说徐侑的造反集团中,那就是刘文集跟郭佑两大势力互相拉扯。
想起当初祝阿史登基,他试探说祝阿史这样的人都敢这样搞,他比祝阿史牛多了,没道理自家比不过他。
刘文集这些人听出来后,虽然还是让他等等,可一个个都是赞同他登基得位的。可偏偏郭佑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文章送了上来,里里外外说了很多忠君的好处,又委婉说要登基也可以,但一定不是现在,还是等解决了现在满天下的军阀以后再说啊。
徐侑年纪稍大就混迹军伍,有点文化却不多。郭佑这文章写的大气磅礴,文人看了得说他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又说他立意深远,谁看了不得热血上涌,恨不得马上报效君上。
可徐侑不看这些,反正他文化水平不高,自己一句话总结了这篇文章——郭佑这小子反对我登基。那会儿徐侑不高兴却还能忍,别的奏折文章都留下不发,唯有郭佑的这篇还给人回了个‘善’字。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
徐侑现在已经登基,这郭佑真正心系投效之人还是梁国朱氏,徐侑自然就不想忍了。
反正这事做了已经成了定局,而且他登基那天那可是天有异象彰显,你郭佑要逆天而行,那就别怪他徐侑记仇了。
于是登基之后没几天,徐侑就派人去问郭佑,就说我上次给你文章批注善字的文章还在不在啊,在的话还给我,我批错文章了。
郭佑当时就长叹一声,哪里不知道徐侑是要秋后算账了。郭佑自己倒是不惧怕生死,只是他知道徐侑的性格,为避免连累家中妻子女儿,当天夜里,郭佑就上吊自杀了。
郭佑自杀的消息传开,原本那些保朱党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可谁都没想到,这里面最怕的就是朱权幼子。
徐侑刚刚登基的第二天,郭佑还来找过他,告诉他现在做人做事要小心谨慎。话不要轻易说出口,人最好闭门不出,唯有如此才能让徐侑对他放心。
幼子自然听从。
谁知道才几天工夫,郭佑就死了。
郭佑死讯传开后,幼子跟他母亲二人抱头痛哭了几场,二人好几晚都吓得半夜惊醒。之后幼子实在熬不住,惊惧之下直接喝药而亡了。
郭佑、幼子这些人一死,徐侑那边多少引起了动荡。不过这对徐侑来说也是一个好机会,只要他处理得当又够狠,刚好寻到错误把那些还心念梁朝的官给清一批。
他整顿楚国官场轰轰烈烈的同时,可不刚好给魏收那边一个机会了么。
没两天,魏收就写文章谴责徐侑迫害有功之臣,肆意屠杀文人,更是杀了禅让他的朱氏幼子。说他不仁不义,天人同弃之。而后他就打出了替幼子报仇,恢复梁国旧统的名号,光明正大跟徐侑打了起来。
“魏收的水军凶猛,如今又师出有名,这一打怕没个一两年停不下来了。”范旭道。
这对李昀来说是好事,他的雍州跟司州刚刚走上正轨,要是再有一两年发展一下,那才是真正的无后顾之忧。
范旭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因而笑了声又道:“主公,祝阿史跟徐侑接二连三登基,凉州各地的民心也十分可用了。”
李昀看到最后,情报下面是一份调查报告。
一眼扫完之后李昀有些哭笑不得。
祝阿史跟徐侑登基前,自家都是先造势,还造假。比如徐侑登基,锦衣卫跟燕台都分别送上来了情报,李昀就知道徐侑那个家庙先红光是刘文集给他弄虚作假搞出来的。至于天上的祥云,李昀就不知道是真祥瑞还是刚好遇到了比较独特的晚霞朝霞这些。
说起这个燕台就是脱胎于燕氏的情报网。整个燕氏如今已经举家投靠李昀,那他们原本的情报网络自然也上交给了他。自古搞情报,搞一个就很危险。人都有两只眼睛,知道要分散啊。
现在锦衣卫是范旭跟陈谦负责,而燕氏燕台则有今年新调任的凌薇以及原燕氏绣首燕萱二人负责。
锦衣卫早年就开始发展,燕氏的燕台更不用说,多年老底子了。现在满天下的军阀诸侯,情报这一块还真没人比得上李昀。
甩开脑中繁杂的思绪,李昀看着这报告笑道:“民间舆情稍微压一压,我目前还没登基的打算。”
别人要造势,李昀这儿压根不用。
相反因为李氏治下的百姓因为田地问题,算是跟李昀绑死了,这些百姓早就希望李昀登基了。原先还不太敢说,现在别人都登基了,主公你也登基吧。只有李昀的身份定了,他出台的那些治民策略对他们才有保障啊。
“主公,舆情太大,堵不如疏,不如悄悄开个口子,通过报纸放出一些消息。至于什么时候登基,这就不着急了。”
李昀想了下就同意了,“你去办吧,把握好一个度。”
范旭应喏之后又留了一会儿,他要处理的情报事务太多,李昀也不留他。只把两颗红又大的石榴递给他,这才让范旭自行离去。
一直到天色稍暗,李昀想着去吃碗牢丸才从府衙离开。
住手!休伤我外甥!
夏日的傍晚地面有些炎热, 可晚风又能驱散几分热意。
“主公。”赵越上前两步示意马车就在前面不远处。
“天气很好,我们走走,今天就不回家去吃晚饭了, 派个人回去给我爹娘说一声。”李昀说完又笑道:“赵叔, 听说伯母前几日给你订了一桩婚事啊。”
赵越顿时老脸一红。
以前年纪轻混江湖惹出了事, 后来又去了无食教。几番折腾, 赵越哪里有心思成家娶亲。
这些年他也卸了锦衣卫的事, 现在只做李昀的保镖。这样一天,他差不多每天都回家休息加吃饭。
看他这个情况,他老娘吴班就起了心思。
他们家现在是富贵在身, 地位显赫,家里仆从什么都不缺, 热热闹闹的却唯独缺个女主人了。
吴班杀猪屠户之女, 从小就彪悍, 为人也很明事理。赵越这个情况, 要娶十七八的女子也简单得很, 可吴班觉得赵越年纪大了, 何苦耽误人家妙龄少女。于是也不求女方家世,自己打听,最后定了一个三十二又带了一个五岁男孩的寡妇。
吴班就想着要是赵越还能有个亲生孩子, 不管男女她都满意。要是赵越年纪大了, 孩子不好要,那女方还有个孩子。以后就让他改姓赵,反正赵越挣下来的家底还有以后的官位袭爵什么都给他, 想来那孩子也愿意的。
赵越极为孝顺, 从不忤逆自己母亲。加上真让他娶个少女他自己都不愿意,总感觉人家好当他女儿了, 娶了他恐怕连盖头都不敢掀,吴班这样安排他自然十分满意。
再则此女吴班也打听过,是很早以前逃难到凉州,当初也幸亏主公心善分田,她跟自己孩子都分到了田地。不过她也耕种不过来,一般只留一到两亩自己劳作,其他都是请了长工帮忙种。家世清白,日子过得井井有条,附近邻里口碑也极好。
本来她不想再嫁,就怕名声不好听。
吴班就破口大骂,只说主公一直在说女子有时候要胆子大一点,繁文缛节也不需要太遵守。自己想嫁就嫁,想娶就娶。别人逼你就去衙门告,自己逼自己又算怎么回事?
那寡妇后来在吴班安排下偷偷看过赵越,又让吴班领了孩子跟赵越相处了两日。孩子也挺懂事,直说以后要跟着赵越练武。这么一来,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了,就选在下月月底正式娶过门。
李昀听赵越讲得面红耳赤,顿时笑道:“你这请帖怎么没发给我?我还是从之宜口中听到的。”
“本本也没打算大办,我们商量了,我年纪这么大成亲总是难为情,二娘是二婚,也想低调完婚,所以只在家里开了五桌。”
赵越即将过门的娘子因为原先家中排行第二,反正穷苦人家也不会取名,直接是按照大郎、二娘这么简单按照顺序叫下来的。
“低调高调你们自己开心就好,不过请帖要给我。”李昀笑道。
赵越哪里不同意,只是无措道:“主公,我身上没带。”
“那回头送我家里来,放心,我到时也低调来,主要是祝你新婚快乐,吃吃喜酒沾点喜气。”
赵越身侧的乐单、姜光也跟着笑。
他们请帖早收到了,之前赵越还犹犹豫豫问过他们,主公那边要不要送。总感觉送了,像是故意让主公给自己抬面子似的。
赵越一家能有今天那真是真真切切的感恩李昀,而且当初他行刺李昀,李昀也不计前嫌,赵越恨不得剖心自证来表达自己的忠心,所以他不愿意让李昀产生什么误会。
犹犹豫豫半天没送,今天被李昀给问了出来。
看李昀说完就自顾自往自己常吃的那家牢丸店方向而去,赵越忽然嘿嘿的一笑抓紧跟了上前。主公这样的人主哪里去找,管其他人是因为什么原因效忠主公,赵越只觉得他是不管主公是什么样的人,反正是死活跟着对方的。
几个彪形大汉加上一群一看就气势不凡的剑客保镖护送一个十六七的少年进到店铺,这店里的其他一些食客看到了也不惊讶,只是说笑的声音稍微少了一些。
这牢丸店就是最开始得了李昀题字的那家,店老板分店都开了不少,可总店就很有意思,一直是李昀把首府定在哪里,他就搬去哪里。
不过当初的牢丸店老者现在也退休了,现在管店的是他儿子。因为李昀总来,所以特意给他单独设置了一个包间。
等李昀一行人进了包间,这牢丸店才重新恢复的高谈阔论,甚至声音都特意加强了一些。
老板跟伙计也习以为常。
李昀常来,因此店中就经常有一些武人或者读书人来吃,食物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想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听说现在新闻部部长乔龄就是当初寄居在一家客栈中,就是因为写了一篇文章到报社让李昀看到了,李昀觉得是个贤才,特意去客栈之中拜访贤人。
先露个脸,万一自己的才华也被发现了呢。
这牢丸店面很大,其实现在卖的种类的很多,像是炊饼、蒸饼、寒具、粥饭面点等一应俱全。不过卖的最好的食物还是牢丸,这主要是上行下效,市场自行决定的。
纷纷扰扰之中,最角落的则是坐着两人。
一人身形倒不算魁梧,只是面容坚毅,双手粗糙有力,一看就是极为擅长兵刃的武人。此人身侧还有一人身形更高一些,气质上带着几分粗鲁之色。
这高大之人压低声音道:“大天王,刚刚那人就是李昀了,咱们的人混在凉州几个月了,不会认错。”
大天王皱着眉不言不语。
高大之人轻声道:“大天王是在担心他身边那些护卫?咱们这次悄悄弄来了不少震天弓,这种弓箭的射程跟威力大天王不必多说。只等天色再晚一些,那李昀出来,大天王给个信号,这李昀必死无疑。”
“先别说话。”大天王见他跟石敬二人嘀嘀咕咕有一会儿了,他们不似旁人这反常的举动引起了伙计的好奇,刚刚已经朝他们张望了好几眼。
大天王当下跟石敬分开,只是招手又要了点吃的东西,而后故意道:“你觉得这牢丸好吃就带些回家去就是了,让你娘子也尝尝。竟然怕别人瞧出是惧内而遮遮掩掩,着实好笑。”
石敬尴尬低头吃起了蒸饼。
那伙计听了一嘴闲话,倒也不在多想。
只等天色更暗,不少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回家。大天王跟石敬再留也不合适,二人打包了一大份吃食故意离开,实际二人并未走远。
又等了好一会儿,天色真暗了下来,路上行人也三三两两散去,石敬都有些焦急了起来。几个月下来观察,那李昀从来不会在店中吃这么晚啊。
“大天王,是不是”石敬急道。
二人都有些不安中,终于看到不远处的牢丸店开了门,伙计提着灯笼送李昀浩浩荡荡一群人出来。
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天王动手吧。”石敬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以往李昀大多坐马车,今日连马车都不坐,这真是天助他也。就是此时赵越一行人把李昀护在了最中间,他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量还没长好,这会儿他被护得严严实实有些看不清面容,不过那身形衣服都是没差。一会儿震天弓估计得多射几轮才能坚决掉他身边的人,还得注意不要让赵越这些人带着李昀跑了。
大天王还在想着傍晚匆匆见的李昀一面,总觉得他的眉目有些熟悉,可一下又记不起来是谁。
这会儿石敬催得厉害,大天王也是急了,索性压下心思道:“动手。”
石敬捏住喉咙,模仿癞蛤蟆的叫声发出几声呱呱呱地叫声。他这叫声惟妙惟肖,混在夏日虫鸣鸟叫之中反而和谐得很。
传出信号后,石敬跟大天王屏息凝神,很快就听到拐过街角的李昀一行人传来惊呼声还有开弓后的震鸣之音。
几分钟后,大概是被震天弓逼退。大天王就听到赵越等人呼喊起来,“快快,对方有弓箭之利,退回牢丸店暂作遮挡。”
“好机会。”石敬手中握着一把连弩,“大天王,等那李昀走近我就开弓。”
很快,两人就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等走近了,大天王忽而心头一跳,因为他发现了几分不对劲。他虽这两日才潜入凉州,却也知道凉州治安极好。
刚刚这么大的动静,要说第一轮震天弓开射其他人都没反应还正常,可此时都过去了几分钟,蠢货都该反应了过来。
偏偏底下只听到赵越一群人的脚步声,其他既无四周房屋中百姓的混乱惊呼之声,夜晚的巡逻队伍也没见到半分人影。
有诈!
大天王额头一下出了一层热汗,拉住石敬就道:“今晚不妙,速走。”
石敬很是信任大天王,二话不说就收起连弩。而后又快速发出几声癞蛤蟆叫,这是叫安排的接应人手扑上去断后。
这次为了刺杀李昀,他们安排了三拨人手。
一拨是弓箭手,若弓箭手失败就由另外一拨江湖死士上,能搏杀对方最好,不能就拖延时间让他们跑路。另外一拨就是城外的天王队伍,是留作凉州士卒追击的接应之用。
果然等那藏匿隐蔽的二十几名死士扑上去后,赵越这些人应对并不慌乱,石敬二人只来得及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就知道今晚是他们落入陷阱了。
再回想刚才震天弓袭击过一轮,赵越等人压根没什么损伤,只能说明那些弓箭手早早被解决得差不多了,只等引出后面这些藏匿之人。
“不对。”大天王跑了一小半忽而停下脚步。
石敬焦躁道:“大王他为何停下脚步!?”
大天王想起刚刚回头一瞥,那‘李昀’已经不是他们傍晚时见过的李昀,怕是出了牢丸店的时候就是有人换了衣物,怪不得刚才赵越等人把李昀护得严严实实,这是故意在遮挡他的面容。
这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天王注意到了那假李昀身上系着的荷包香囊。之所以焦急之中还注意到这些,是因为大天王身上也用绢布包着这两物,而且那荷包还有香囊上的图案分明跟他的一模一样。
这两样东西他一贯小心携带,即使香囊中放的药草早就失了药性,可这是他娘还有家中姊姊亲手给他做的,如今家中之人早死了个彻底,剩下他一个人留下作纪念而已。
再回想傍晚因为李昀那熟悉的眉眼,当时也因为这缘故他都有些失神,竟然没发现这些东西。
“不好!”大天王忽然大喝一声。
石敬吓得胆战心惊,不懂一贯谨慎的大天王今天怎么大失分寸。傍晚时,他就觉察大天王有森*晚*整*理些分神了。
石敬还没开口问他,就看到大天王拔脚往回跑,同时喊道:“住手住手!住手!休伤我外甥!”
拿昀哥儿做个投名状
他这一喊石破天惊, 后面的石敬虽然听得不明所以,可下意识还是跟着大天王跑。两人前后脚跑回牢丸店附近,然后就被四周的凉州士卒还有弓箭手给堵在了原地。
大天王一看那些江湖死士都死得差不多了, 再看两侧街道还有四周屋顶以及房屋窗前站满的弓箭手, 他哪里不知道他们的行踪暴露得彻底, 今天这场局是请君入瓮。刚才他跟石敬往城外跑, 恐怕也跑不远, 城外那边必然有重兵守候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此刻的大天王到没有自己棋差一招的恼恨之色,反而内心十分高兴。
好,不愧是他外甥。
身边能人众多, 又足智多谋,一切早就安排妥当, 当真出色。再想想之前打听到的消息, 这外甥自小就不凡, 小小年纪就成为三州之主。那李家原本就是个走商的破落户, 祖上阔过那是祖上的事, 那必然是仰仗了自己外甥才有这样的家业。
不愧是他姊姊的儿子, 哈哈比他优秀多了。
大天王心里又高兴又十分想见见李昀,自从家破人亡后,他孤身一人满天下地飘, 哪哪都不是家。
虽然身边土匪兄弟不少, 可到底有种天地之大无处来去的孤独感。今日骤然得知这样的消息,大天王真觉得人生一下跟看到希望了似的。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眼前,可别真大水冲了龙王庙。
大天王看石敬下意识一手举起连弩, 一手拔出大刀, 赶紧一转身挡在对方面前而后大喊道:“别动手别动手,你们快快去唤你们主公, 就问他可听过宪嚠这个名字。”
牢丸店之内,店家等人早早就被安排待在了别处。
此刻谭德带着四五十亲卫如临大敌地把李昀护得严严实实,那伙贼人混入凉州,来了没几天就被锦衣卫跟燕台先后发现了不对劲。之后那段时间,他们自以为行事周密,实则一直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
本来还不知道他们鬼鬼祟祟要做什么,谁知道他们还在并州招募江湖死士。这群贼人在并州也有名气,江湖武人最重义气,本也不会出卖他们。
可也是他们倒霉。
赵越就是并州人士,年轻时候就呼朋引伴,自有豪杰之人跟他意气相投。自他投效李昀之后,往日的那些豪杰之友或前来投效也加入了锦衣卫,或是不愿意束缚,仍在呼朋引伴。可往往有什么江湖消息,都给赵越送来一份。赵越也会按照消息重要程度,给这些人送去一些钱财。
他这一招募说是要刺杀李昀,马上就有人把消息给了赵越。
那还得了!
这段时间李昀周围一切都是外松内紧,就等着这群人送上门呢。
此刻赵越、姜光等人带着士卒正在杀敌,谭德则是大刀横握在胸前。不等到范公传来消息,他是绝不会松懈半分的。
过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外面的声音渐渐变小。
李昀倒了一杯茶笑道:“你别紧张。”
谭德没法放松,本来他们是让主公直接回州府。可主公非得留在这里,而且发现有人打算行刺这件事也没告诉李复跟辛娘等人。这不出差错还好,出了差错谭德觉得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这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主公,犯人已经全部落网。城门之外的匪徒也尽数被抓获,怎么处理还请主公示下。”
听到范旭的声音,谭德这才松了口气。
一开门,范旭朝谭德稍微点头,而后又道:“主公,那领头的贼人大喊姓名说是叫宪嚠,问主公是否认识他。”
李昀一听就下意识站了起来。
宪嚠他怎么会没听过!
他娘是罪人之后,当初全家女眷或被发卖为奴或被卖入娼寮,男丁则是被发配边境充军,自此全家分离。
辛娘原名叫宪映,因为进了娼寮才改的名字。之后被李复赎出,自从有了李昀后,她时不时就会跟李昀说起家中的事。
她原还有一个哥哥、弟弟,甚至还有一个七岁的妹妹。只是这么多年了,李昀也一直让锦衣卫寻找辛娘父母姊妹的消息,可惜始终打探不到。没有消息这么多年李昀跟辛娘多少心中明白,这些年兵荒马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辛娘也跟李昀说过,她那个只比她小一岁的弟弟就叫宪嚠。
“速速带来见我!”李昀激动道。
辛娘时常羡慕布氏有父兄来往,自己孤身一人难免落寞。若真是寻到了自己舅舅,也算是了了自己娘亲一个心愿。
很快,宪嚠被捆绑的严严实实单独带了进来。
四周油灯点的多,房间并不昏暗。
灯光大亮中,李昀打量对方。对方大概一米八,身材说不上魁梧,可他双手粗壮有力,目露精光,显然不是个混人。
宪嚠也在看李昀,傍晚匆匆一眼看得不分明。现在仔细打量,见李昀小小年纪已经气度不凡,容貌更是俊朗。关键是那双眉眼虽然多了几分男子的坚毅之色,可眉峰又偏向柔和,隐约可见姊姊当年的模样。
两人相顾无言呆愣了会儿,还是宪嚠最先道:“你你母亲可是名唤宪映?”
话问出口,宪嚠就极为期待的盯着李昀。
听他叫出自己母亲的本名,李昀心中也是一喜,基本确定这就是母亲的弟弟了。
倒不担心是别人假冒,一来他母亲家中的事除了李复跟他外,其他人都知晓不多。毕竟入过娼寮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对辛娘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若有人要假冒,那在情报上的本事委实可怕了。
可不是李昀小看满天下的军阀,在李昀看来,现在这个时节差不多就是在比烂,看谁稍微好上一点就能脱颖而出罢了,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这人十有八九造不了假。
当下李昀让谭德赶紧给人松绑。
一得了自由,宪嚠看谭德还有凉州士卒甚至范旭一个文人都还是似有若无的挡在李昀身前,显然是不放心他。
可宪嚠没一点生气,相反极为高兴。
这说明自己这个外甥很得人心啊,能让下属这么效死,可见他这外甥的厉害了!
宪嚠也自觉,后退了几步兴奋道:“你叫李昀是吧,我之前打听十七了吧。舅舅真是对不住你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你跟你娘。”
“我姊姊还好吗?”宪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也是铁打的汉子,这会儿声音下意识一哽咽,眼睛都泛了红。
李昀示意其他士卒暂时离开,只留了谭德、赵越还有范旭等人。
“我娘亲如今在府中过得很好我可安排你们见见。”李昀一下舅舅也有点叫不出,毕竟十七年没见过,骤然相见也没法亲近。
宪嚠也不在意,只是一个叫稀罕的打量的李昀。
“好好,咱们宪家当时遭难,你娘去处也不好。如今过得好,想来都是母以子贵了。舅舅对不住你,这么多年没见,差点还害了你。你等舅舅见完你娘亲,到时候舅舅送你一份大礼,一定让你高兴。”李昀不叫,他自己一口一个舅舅倒是叫得高兴。
宪嚠是真激动啊,手都有些在抖。
他本以为家里人全死光了,没想到姊姊还活着,还有了个这么出息的外甥,上天对他们宪家还算不薄。
今日事今日毕,李昀也不拖延,索性叫自己娘亲早一日高兴。
虽然没有告诉李复跟辛娘是因为行刺的事,怕他们担心,可他今日迟迟没回府,家中李复夫妻一定还在等他。
李昀白天忙归忙,可除非大事,不然他一贯不加班。
大学生昀哥儿记忆中,有的皇帝或者人主二十四小时,二十个小时在批奏折,早上四五点起来上朝,李昀觉得这不可取啊。
干事的时候就干事,休息的时候就休息,李昀一直很注重身体健康这个问题。年纪轻轻,养身早就提上了日程。也因为他这习惯,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大事,他突然这么晚不回家辛娘也睡不着啊。
反正没睡,也不怕惊扰了他们。
李昀先派人去通知了一下辛娘跟李复,半个时辰后就带宪嚠进了家门。
辛娘确实没睡,跟李复两个人在丫鬟的侍奉下下着李昀闲来无事教的五子棋,就当夫妻情趣了,谁知道天色这么晚了,听到有燕台的人来禀告急事。
辛娘一听就哭了,早早候在门口只等着人。
果然等大门一开,辛娘看到宪嚠的一刹那就扑了上去。虽然这个弟弟魁梧了不少,也老了很多,可这模样她是一点不会忘记的。
辛娘哭得连连捶打宪嚠,哽咽道:“家中大人犯了事,我什么都不知晓,中午吃着饭就被人拖走了,连你跟阿爹、哥哥被发配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更不知妹妹、娘亲被发卖去了何处!这么多年,我让昀哥儿寻你们,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们呜呜,天可怜见,我还能见你一面。”
宪嚠眼眶红得厉害。
还是李复怕辛娘哭得厉害伤身,赶紧扶了把人引到客厅。
众人落座,辛娘忙问起宪嚠这些年的际遇。
宪嚠也不隐瞒,一五一十讲得干净。
当年辛娘的父亲为官队伍没站好,反而成了弃子,全家都遭了殃,被发配并州雁门郡。在发配路上,辛娘的哥哥就病死了,只剩下宪嚠跟父亲以罪人之身入伍从军。
可当时梁国边境早就糜烂,他们这些被发配者简直过得猪狗不如。眼看就是个死,宪嚠就想密谋逃跑。
但宪映父亲年纪大了,逃跑途中被冷箭射死,只剩下宪嚠一人摔下一个山坡晕了过去。后来被一个猎户捡到,幸运地逃出了一命。之后,宪嚠索性就跟着猎户学习打猎。他年轻时候家里请过武师,也会几手把式,倒是在猎户的村庄日过得还不错。
可后来天下纷乱,并州这地方不好,外有异族劫掠,内靠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混乱冀州,又挨着幽州,时常被徐侑打秋风。
宪嚠呆的村庄某天夜里就被一伙闯进来的兵马烧杀抢劫了,对方来去如风,最后是哪里的势力都不知道。
宪嚠只能继续逃亡,后来慢慢就拉扯起了一支号称西山军的数万土匪队伍。他现在的一身武艺,其实大多都是在后面的厮杀打滚之中实战练出来的。同时宪嚠也为了避免辱没先人,在外奔走不留真名,因此号称大天王。
辛娘听他讲的惊心动魄,时不时就惊呼一声,又上上下下打量宪嚠。
宪嚠虽把事情说得跌宕起伏,却故意忽略了其中的艰辛跟危难,就是为了避免辛娘难过伤心。
讲得差不多了,宪嚠才有些心虚道:“我在并州虽然有不小的队伍,可想着天下总有分明的一天,也不能一直做劫匪。我同兄弟们商量,本打算去投靠徐侑,拿昀哥儿做个投名状”
他话还没讲完,果然看到辛娘跟李复面色一沉。尤其辛娘,方才对他的忧心直接转为了恼怒。
现在才不会便宜徐侑
“你你伤到昀哥儿了?昀哥儿可有事?”李昀这么大了, 辛娘叫的还是小时称呼。
当下她真是又气又急,起来就去拉扯李昀上上下下打量。李复也是起来又坐下,要不是宪嚠在, 他高低也要跟辛娘一样焦急地问几句话。除开父子之情, 更为重要的还是大业可期近在眼前了, 要是李昀出了什么事, 李复真就想一头撞死了。
“娘, 我没事,舅舅派的人来了凉州没几天,锦衣卫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辛娘在, 李昀到还是把舅舅两个字给叫了出来。不过有些事就是这样,第一次开口觉得难办。可开了一次口, 之后倒也习惯了。
辛娘见李昀确实没事, 放心的同时依旧半气半无奈的瞪了宪嚠一眼, “有你这样的舅舅么, 我寻了你们多少年, 年年同昀哥儿说起爹娘兄弟姊妹。现在倒好, 你一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先对付自己外甥去了。若昀哥儿真出了事,你叫我怎么办呢?”
辛娘其实性子不算软,往常也不大爱哭。
大约今晚情绪起伏太大, 一说激动就忍不住又落下眼泪。
宪嚠赶紧赔罪, 他是真看重姐姐这个唯一的亲人,加上从小他们姐弟感情也好得很。这次是他理亏,自然又是一阵安抚。
这场认亲忙忙碌碌到后半夜, 辛娘实在疲倦了才跟李复回房间去休息。其他事, 也只能等第二天再处理。
李昀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宪嚠就在客厅陪辛娘吃早饭,姐弟俩又说了些话, 只是外面还有西山军的事要处理,辛娘也知道利害,所以嘱咐宪嚠把这些事处理好了,到时候李府再办个家宴正式向大家介绍一下她这个弟弟。
宪嚠自然同意。
一路随李昀出门,宪嚠率先就看到了块头极其魁梧的谭德还有赵越这些人,他就忍不住道:“好个悍将这人目光凛冽,别看身材瘦小,双臂却精瘦有力,怕是一个剑客高手。外甥,你本事不小,网罗了不少大才。”
谭德跟赵越听到夸奖,面色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只顾自己的护卫职责。宪嚠内心更是大为赞叹,不骄不躁,他这外甥的御下之能当真是出色。
俩人一起上了马车,赵越驾车。
李昀心中有些好奇,昨晚还有好些话没问呢,当下忍不住道:“舅舅怎么想去投靠徐侑?”
听李昀这一说,宪嚠都不知道该感谢自己之前的打算,这样才能跟辛娘相遇。要是没这一着,他跟姊姊相认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另外一方面,宪嚠也着恼自己差点误打误撞刺杀了自己外甥,幸好这事没成,现在想来他也有些心有余悸。
“舅舅?”
宪嚠赶紧收回思绪,认真回答道:“我是罪人之后,西山军又大多出身草莽,名声并不好。若真的贸贸然前去投效,我怕落个被分兵权最后落不着好的地步。因此投效之前,我也着人查过天下各州人主的一些消息。
如今齐国祝钦退居豫州,因他父子一辈互相残杀的乱象,如今名望极差,豫州也多有不忿者。这所谓齐国,我看来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冀州、青州当初受到无食教起义之乱,这么多年也没有人平定纷乱,那就更别说出什么人杰了。满目望去,天下可见英雄就只剩下了徐侑、魏收还有外甥你了。
可魏收偏居扬州,而且我打听说他子嗣艰难。魏氏名门望族,旁支极多,别看如今风光,以后怕是要跟东汉四世三公的袁氏一样,祸起萧墙,自己从内部就分裂了。”
说到此处,宪嚠顿了一下,还是道:“至于外甥你么我原以为你是依托李氏而成。李氏祖上阔过,可自古有什么皇朝能覆灭又重立的?我担心这不过是李氏多年积累后的一时气运而已。
再则,李复跟外甥在我看来都是望族阔气子弟,天然上看不上我这样的罪人。我来投靠了,现在凉州兵强马壮,我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徐侑又不同,他小门小家出来,在幽州军营厮混时听说为人豪气又讲义气,唯一的缺点不过是爱些钱财罢了。
再则幽州出精兵,外有幽州充作徐侑的兵源地,内有蜀郡地势险要,外人轻易无法攻取。思来想去,我便觉得投靠徐侑是最妥帖的。”
李昀一时也哭笑不得,“那舅舅也太大胆了,竟然来凉州刺杀我。”
“我还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实则你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所以自以为安排还算妥当。其实等我真到了凉州以后,我看了凉州民生,也犹豫过刺杀你到底对不对……”宪嚠说来就十分唏嘘。
二人一路说话就到了府衙。
昨天石敬还有两三个活下来的江湖死士都还被关押着,李昀既然带着宪嚠来了,那这些人也就都被放了出来。
石敬隔了一个晚上再见到宪嚠的时候,一时面色真的是万分的精彩。昨晚宪嚠大喊舅舅外甥,他大概也明白了什么意思。谁能想到啊,他们大天王竟然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外甥。
看到石敬,宪嚠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道:“我本名叫宪嚠,这么多年也没告诉兄弟们真名,对不住了。”
看石敬不说话,宪嚠又道:“一会儿我外甥派人跟我一起去一趟西山军大本营,徐侑那边我是不去了。兄弟们还愿意跟着我,咱们就留在凉州,要是不愿意留下要返乡,咱们那边的金银珠宝兄弟们自拿一份。
要不想当兵也不想返乡,我外甥也说过了,那就留在凉州做个农户,新开出来的地都有地分。不过我丑话也说在前头,要还有人想带一部分西山军去投靠徐侑,那就别怪我的刀太利索了!”
石敬只是一时感叹而已,他是很敬佩宪嚠的,哪里会想独自离开,当时就说,“大天王哪里的话,咱们这帮人都只认你,你要在凉州咱们肯定也不走啊。”
“以后就别叫我大天王了,叫我名字就行。咱们到了凉州,那就依照凉州的规矩来,别给我外甥惹事。”宪嚠知道西山军看似连名头都有了,可也不过最初是在并州西山附近活动,被人这么一叫而已。
实则西山军大多都是底层人出身,人员驳杂,压根就没什么军纪这些东西。加上宪嚠在家时走的读书人路子,不过为了强身健体才学了一些武功把式,对治兵打仗上也并不精通。
现在的一身武艺加上西山军数万人,不都是在形势所迫之下加上一点运气才有的光景。原先宪嚠倒也不觉得怎么样,反正西山军呼啸山里,在并州也算是无敌,够用了。
可现在到了外甥这边,那就不同了。一路过来,李昀也跟他说过了凉州士卒的要求,当日一应饷银、士卒优待也是讲得清楚。
别的不说,单说饷银按月准时发放且是士卒亲自领取,但有一丝不足额就能上告的规矩就足够宪嚠震惊了。
吞没军饷,谎报人头这种事,什么时候都有的。不过就是皇权鼎盛时,那些将领会收敛一点。
因此在宪嚠看来,西山军加入凉州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也不算给兄弟们带坑里去了。不过现在要把话说在前头,先立规矩,到时候乱来就别怪他不客气了,总不能他这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连累了自己外甥不是。
石敬察言观色看了宪嚠一眼,发现他神色极其认真,当下也收敛了神情。
此时李昀才上前道:“昨日的西山军被围堵在城外,一直这么待下去也不是个事,舅舅跟谭德走一趟,先让西山军原地卸甲。”
城外接应的西山军一千多人,藏身之处李昀早就知晓。凉州士卒暗中清离了附近乡民,只等李昀一声令下就围剿干净。不过有了昨天的事,李昀才叫人住手,如今只是围而不杀。
石敬早就注意到了李昀。
想起他第一次见,也不过是在牢丸店匆匆一瞥。现在近距离长久待在一处,石敬发现少年极为有气度,年纪不大看着也俊朗的长相,偏偏站在那边就有一种难言的威严。
石敬一直想仔细打量他,却又有些不敢罢了。
这会儿听到李昀说话,这颇有些黑塔一般的人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应了声。应完后,石敬才觉得有些羞耻。
他刚刚竟然对李昀有些怂了!
宪嚠没注意,笑道:“那我们快些走,别给我外甥添麻烦。”
众人不耽误,谭德点了一些兵马带上宪嚠,几人直接去了城外。李昀本来也想去,可谭德、赵越、范旭等人全都大力反对,甚至连宪嚠也不赞同,连连摇头。
西山军虽然唯宪嚠马首是瞻,说降之事理论上不会出任何问题,但也只是理论上。
自古人主千金买马骨深入敌营,那一般是才创业初期。李昀现在家大业大,已经不用买马骨了。
李昀有些可惜,但也从善如流。
他在府衙待到中午,谭德就来汇报,那一千多人的西山军现在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只等这两天问明他们的意愿,看是返乡还是什么。若想成为凉州士卒,那年龄、身高、武艺还得被考察一番,不合格的人看是转后勤部队还是做其他安排,总之事情不算少。
不过这事由骞珪还有谭德、张玉等人去处理,等到了傍晚,宪嚠风风火火就回来了,他来跟李昀商量一件事。
俩人先回家里陪辛娘吃了顿饭,宪嚠跟李昀去了书房才道:“主公,剩下的西山军还在并州,所以我还得带石敬去并州一趟,防止西山军出乱子。”
今日城外西山军安顿后,宪嚠很上道开始叫李昀主公。主要也是他先起头立规矩,可以让石敬等人也下意识跟从而不排斥。
“而且我这些年也弄来了不少金银珠宝,珍贵摆件,本来打算去孝敬徐侑的,现在自然不会便宜他。等我拿来,先挑一些好看的首饰给我姊姊拿一些,剩下的全充作咱们自己家的军资。”宪嚠说的乐呵呵。
送给李昀的一份大礼
宪嚠这些年早就养成雷厉风行的性子, 在凉州又待了两天后就带了石敬还有十来名西山军士卒直奔并州。
半个月后,一路风尘仆仆的石敬蹲在树下吃着干饼喝着凉水开口,“大天王, 那真是你外甥啊?”
他们为了节省时间, 专门找了向导走的山间小路。放眼望去, 那就不见丝毫人烟, 也就只能吃吃干粮喝喝山泉水了。
这会儿宪嚠嚼着面饼就自豪道, “那肯定是。”
石敬笑道:“不像,你外甥那长相跟小白脸似的”话没说完,石敬就看到宪嚠瞪他。
石敬赶紧继续说, “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跟咱们大老粗不一样。他要是你外甥, 怎么跟你差这么多?”
说到这个, 宪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
他少年时其实也是俊朗白脸模样, 谁叫世事无常, 外面摸爬滚打的吃苦, 时间久了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石敬也就是这么一说, 随后凑近了嘀嘀咕咕道:“大天王,咱们投靠你外甥,难道就送那些金银珠宝吗?”
宪嚠咧嘴一笑, “你知道我有别的打算?”
石敬憨厚一乐。
宪嚠年轻时候到底读过书, 自然在一众劫匪中自然脱颖而出,而石敬是外愚内智。俩人一个心野又凶,一个颇有些厚黑, 一直配合的不错, 是上下级也更是兄弟。
“咱们去投靠徐侑那都准备了那么多钱财,大天王你还敢搏一搏去凉州刺杀李氏做进身之阶。而且凉州士卒精锐, 咱们那些西山军一轮筛选后,恐怕能留下的人不多。我是不信你脸皮这么厚,就拿这点钱财跟西山军给你外甥送大礼,这多丢人。”
“大天王跟我说说,你什么打算?”
宪嚠就知道瞒不过石敬,而且这疑问他估计憋了一路了,今天实在憋不住了。
“我打算送个并州给我外甥,再有半年就到了春节。我要是动作快点,就把并州官印当压岁钱给我外甥,要是慢一点就等翻过年的春天,当成我外甥的生辰礼物送。”
石敬一搓手,咧嘴就笑,“我就知道你心里惦记干一票大的。”
他俩商议妥当,一路就开始图谋起了并州。
石敬是并州本地人,宪嚠早年发配并州后就一直在并州生活,二人对并州可谓熟悉异常。
如今的并州州牧叫公孙铎,出生并州太原人。家中是落魄寒门,祖父在时做一地县吏。后来积攒了一笔家业后,索性就拿出钱财替自己儿子公孙夏谋划了一个县尉的官职。
若梁国无有大乱,这公孙一家也就如此了。
后来无食教跟李巍跃造反,并州也一度有波及,公孙夏身为县尉,自己也需带兵出征。谁知道他作战勇猛,一下就脱颖而出。当时还受了旧并州牧的看重,一路提拔仰仗为臂膀。
之后旧并州牧因功绩出色,当时朝堂调他回中枢。这位老并州牧没带走公孙夏,只是提拔他做了乐平郡郡守。
公孙夏上任后,严厉打击郡内盗匪,努力恢复民生,一时作为不小,得了不少民心。因当时天下大乱已经初见端倪,公孙夏的表现让并州一些人看在眼里,顺势也就投靠了他。
不过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公孙夏也算是人杰。谁知道四年前得了痢疾,大夫久治不愈,最终病死家中。
之后公孙夏的儿子公孙铎继承他的位置,然后就宣称他父亲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去吃了并州牧的酒席后就一病不起,显然对方忌惮他父亲的勇武而下毒毒害了他的父亲。
当然公孙夏是用了不洁食物自己病了,还是公孙铎为了野心找的借口,这事也就只有公孙铎一人知道了。
在公孙夏下葬之日,公孙铎扶棺痛苦不已,并在棺椁前挥笔泣血写下了一封告父书,正式跟并州牧决裂,同时与下属密谋夺取并州。
公孙铎继承了父亲的勇武,在并州作战攻无不克,一年时间他就夺下了整个并州,顺带干脆利落杀了并州牧告慰自己父亲。
其实这公孙铎也算是勇武豪爽之人,宪嚠之前是投靠过他的,可问题出就出在宪嚠更早时意外一箭杀掉了公孙铎的岳父。
说来这事也怨不得宪嚠。
公孙铎夺取并州后,自然要开始整顿并州事物,宪嚠这群匪徒自然在整顿的范围之内,因此公孙铎派了菱跃、菱鸣两父子带兵前去围剿。
菱跃自己武艺高强,而且菱跃有个妹妹,也嫁给了公孙铎做二夫人,因此他极受到公孙铎的看重。
当时菱跃父子去攻打宪嚠,二者打得难分难解。在其中一场战役中,宪嚠本来是盲射的一箭竟然正中了菱鸣的脖颈,对方当场气绝身亡。
之后打来打去,宪嚠也认可了公孙铎的实力,所以起了投靠公孙铎的心,公孙铎肯定一百万个同意,他也眼馋宪嚠的勇武以及西山军的规模许久了。
二人一拍即合,可菱跃就不高兴了。
这可是杀父之仇啊,谁能轻易忘记。就算公孙铎多次亲自说和,那也没有任何用。再说,菱鸣毕竟也是自己岳父,自己总不好真为了这事警告菱跃。随着时间渐渐过去,菱跃眼药上的愈发厉害,连带公孙铎都有些怀疑起了宪嚠。
他自己家就是通过打仗积攒功劳慢慢起家,这宪嚠自带军队与一身武艺,可不跟他家一样么。
别都是借鸡生蛋。
思来想去,公孙铎觉得菱跃说的有几分道理。
最后为了打压宪嚠,特意多次让他领兵去剿匪打仗,可西山军不肯给他就算了,其他士卒竟然也不给,反而说让他自行招募,寻常时,也开始用语言敲打他。
宪嚠这暴脾气,直接夜闯军营,在夜中大喊原随他离去者出帐来,直接大胆的召集西山军旧部,幸好愿意跟他的人不少。当天就收敛了大半队伍,又对着军营中各色物资劫掠一番就逃跑了,结束了这大半年的投靠。
这其中虽然有菱跃从中作梗,可公孙铎看似豪杰之人,实则内心多疑又刚愎自用,并无服下之能。
那之后,宪嚠跟公孙铎算是结了梁子。
要是能打下并州杀了公孙铎,宪嚠是一万个愿意,之前没想过是他打下来也没用。宪嚠自己几斤几两是知道的,打下来容易关键是后续治理。他是没有任何治理内政的才能,而且一旦有了并州牧这个身份,宪嚠怕他都制止不住西山军的疯狂。毕竟土匪出身,怕是要陷入骤然‘暴富’后的癫狂,苦的还是百姓。
至于打下来后送给徐侑,那更不可能了。
并州接壤司州跟冀州,它跟蜀郡不搭边啊,对徐侑来说这就是一块管不到的飞地,你要来做什么?用来闹心还差不多。
当时不考虑打并州是无用,现在不是不一样了么。
从凉州到并州,脚程慢一点的人差不多要走森*晚*整*理一个半月,可宪嚠却愣是一个月左右就满脸风霜地回到的西山军。
西山军驻扎在太谷之中,终于等回宪嚠几人回来,诸多将领别提多高兴了,当晚就要杀鸡宰羊庆祝,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去蜀郡。
宪嚠也不隐瞒,晚上喝酒吃羊中就讲了这次图谋并州之事。
等他说完起身高喝道:“诸位兄弟对不住,以前为了怕辱没先祖名望,我从不用真名示人。可我知道,咱们不少兄弟也是如此!
我们是世道艰难才被逼得如此,可天下终有分明的一天,到时候你我怎么办?难道真得做一辈子得强人?我们无所谓,可将来要是成家立业了,难道也要让我们的孩子也是如此!?”
“原先我也不知晓我外甥竟然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格,既然有了,我肯定是要助他搏一搏。诸位都是我兄弟,有我一口饭吃自然不会忘记大家。”
“还请兄弟们同我一起携力!”
“千秋功名,唯马上争也!”
西山军几乎都是极为敬佩宪嚠之人,否则当初他振臂一呼,这些人也不会随他一起杀出太原。
只见火光中,有人猛地一砸酒壶,喝道:“我讲不来那些文绉绉的话,粗俗说一句,干了!投靠谁不是投靠,那凉州牧是大天王外甥,那就是我们的外甥,帮外人不如帮自家人!”
“帮自家人!”其他西山军也吼了起来。
唯有石敬应景的一起喊,却悄悄看了宪嚠一样。大天王够狠啊,不仅要并州,也要把西山军中的歪瓜裂枣趁这次打仗消耗一批,到时候一座并州城加真正的精锐西山军才是他送给自家外甥的一份大礼。
原先大天王肯定不做这么绝,反正他去哪儿,只要是个有雄心的人主都不大可能再让他带领西山军,那就索性让那个人主自家头疼改革这事去。
石敬心中明白,面上却是一番憨厚的模样。
一夜吃饱喝足狂欢后,宪嚠就开始排兵布阵。早在来的一路,他就跟石敬商量好了如何拿下并州太原。
这并州首府乃是太原晋阳县,晋阳县城墙有过多次修缮,十分高且城墙厚重,在有准备的情况下要正面打下来并不容易。再则,晋阳附近山多,开阔地段少,这就意味着行军十分困难。
因此宪嚠早就商量好了,这次打晋阳他打算兵分两路。
一路由他带领,主要起到吸引火力以及故布疑阵的作用。如今晋阳兵马主要在菱跃手中,发现他要攻打晋阳,他一定会带兵来围堵自己。
另外一路则交给石敬带领,轻装简从点出两千人左右的骑兵就可以了。到时候利用骑兵的机动性直接绕到晋阳屁股后面,从后偷袭,促使菱跃首尾不能相顾。
作战计划安排妥当,又休息一整日,第二日西山军就动了起来。
豫州起灾荒
石敬知道自己这一路干系重大, 因此一路行军十分小心。而宪嚠则带着西山军剩余兵马直接正面进攻,在他有意吸引并州军火力的前提下,在八月中旬就跟菱跃正式交上手。
并州忽起战争交上手的时候, 李昀刚好也在找骞珪商量事务。
按照宪嚠的说法, 西山军七七八八加起来大概有小五万人。不过别看人多, 大多其实都是拖家带口合并的人数, 真正可用的青壮有一半就不错了。
这一半的青壮中, 还有一些孱弱者、伤残者等,除开石敬带领的一千步兵精英外,其余精锐就只有宪嚠最大的家底——两千左右的骑兵。
这些骑兵宪嚠用了最好的粮草供应, 而且基本一人双马,是花费了大力气供养的。西山军纵横并州, 除了依托西山之险, 也更是仰仗这两千彪悍的机动兵马。
一支成熟的骑兵是任何一个军阀都眼热的军队, 可对李昀吸引力确实一般。
主要还是他前些年彻底打下了氐族、羌族, 当时就收获到了大量的良马, 甚至有更擅长马战的羌人充作骑兵。现在羌人、氐人都已经没了部落, 而他们原本的居住区则成了李昀的养马场,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良马跟人手了。
当然宪嚠的一片好心肯定是要领受的,因此李昀打算让目前在司州的邓羌去接应宪嚠。
西山军这么多人, 要是带甲胄兵器入司州, 李昀怕引出乱子,所以最好在司州就卸甲收归。而且司州距离并州近,要是有西山军不愿意再从军, 直接在司州生活下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崔公的弟子之一伯伦恰好被调往了司州霍县主持名生, 伯伦此人做事务实干练,人偏偏又有智谋, 是难得的实干之辈。
霍县距离并州不远,回头我写篇公文送去,就让邓羌配合伯伦就地筛选安顿西山军,只留部分精锐护送凉州,到时主公再作安排。”
李昀脑子里回想起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康龄康伯伦,他自然记得对方。小时他在郑左生、崔定几个老头那儿轮番学习,还跟康龄几个弟子一起待过不少时日。
崔定教人确实有一手,这几个弟子都被他教得很是优秀。唯一可惜的是七弟子之一的王荣说回老家探亲,后来就没回凉州了。前些年来信,说他已经出仕扬州魏收。
感叹之间,李昀道:“行,康伯伦老成持重,这事能办好。”
这事敲定之后,二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秋收的事。如今八月中旬,秋收之后就要收粮税、布税等,骞珪怕又要忙碌起来了。
“主公,李晔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之前李昀让李伯带着李晔种田去了,本来打算磨炼他一年,可现在都已经种了两年了。
李昀抽空又去看过一次,他发现把李晔有点改造过头了。
原先的李晔被特意培养得有些目中无人的高傲,可接连失意又高强度的劳作下,他整个人现在变得过分萎靡还有失意,甚至有些畏畏缩缩了起来。
过犹不及。
如今也快要秋收,李昀就让李伯带着李晔回家去了。之前跟骞珪提了一嘴,说是先让李晔在四方书院读个一年书,到时候再让他去秘书办跟着骞珪学一点内政。
本来李昀是安排他去军营的,跟李翊一样在邓羌身边做亲卫。可李晔现在畏畏缩缩,对军营也无意,那就只能给他找个文职了。
李昀知道骞珪询问是想听听他的真实想法,当即道:“我没那么小气,你先带带,可用最好。若不可用,以后就让他挂个职做个普通书佐。”
骞珪心里有数了。
二人商谈得有些久,李昀一看,他给骞珪这些文人设定的活动休息时间到了,索性就拉着人在府衙外走了两圈,又吃了一些点心才开始商量起正事。
“孙亚自从受到主公的嘉奖之后,如今他在洛京办事十分用心,说是洛京原本被破坏的防御工事修复了大半,只等主公有空前往洛京查看了。”
洛京的民生房屋建造李昀交给了卫瓘,而工事防御则是孙亚在安排,山河关那边也是李昀下令,将奉唬派遣了过去。
山河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奉唬得此重任,现在是日夜不敢懈怠,只想报这知遇之恩。
“孙亚的才能你我都有目共睹,咱们现在不缺能打的人,唯一缺少的就是调兵遣将的帅才。邓羌算一个,只是他如今还年轻,稍微差了点经验,孙亚刚好是他体力、智力最巅峰的时候。郭傕为我送来了这样的人才,真是我的运气。”
骞珪笑而不语,有时候主公讲话贼直白,弄得他都不好意思接话。
二人谈论了会儿洛京的事,就听到李昀忽然转了话题说道:“锦衣卫传来消息,说豫州境内有些缺粮,有点闹起了灾荒。”
灾荒二字,写在纸上轻飘飘两个字,可落到实地,那就是人间炼狱。
“豫州位于中原腹地,土地肥沃,粮食产量一向高于其他各州。加之今年风雨和顺,怎么忽然闹起了灾荒?”骞珪担忧道。
骞氏就是出身豫州望族,甚至连崔定的女儿也嫁在豫州。不过随着骞珪三杰在凉州稳定下来,又看李氏接连得三州,很有问鼎天下之姿。
骞氏族中人有一大半都已经迁往了凉州,剩下一部分则去了其他军阀的管辖地,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么。因此骞珪倒不担心家中人出事,只是豫州毕竟是他故乡。若是遭受大荒大灾,总归是心里有些不安。
李昀敲了敲桌子,叹气道:“豫州名门望族极多,大量田地早被世家之人瓜分,属于私人田地少之又少。
李巍跃用流民席卷时,倒是把豫州抢了一遍,可也由此得罪死了那些世家。后来祝阿史得势,加之张並虽然忠心于他,却也受到家族观念影响,因此上书祝阿史,有意让他跟豫州各地望族和解。”
站在张並的角度从他自身来看,他也是世家望族出身,肯定不愿意祝阿史学李昀对这些家族动手,这是维护自己的利益。
再从祝阿史的角度来看,他跟李昀又不同。
李氏曾经显耀过,祖上当过皇帝的,虽然是数百年前了。可说出去,那就是不是你祝阿史这种草根比的上的。
加之李复读书人出身,自带读书人名望,还有郑左生、崔定这样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人背书。
李昀这么搞,固然得罪了一大批的望族世家,可终究是有读书人替李家背书,也终究有人要说一句李家祖上好,所以投靠的人络绎不绝。
可你祝阿史有什么?
寒门子弟都看不上你,就别提骞珪这种望族子弟。你再死得罪他们,那以后怎么办啊?
祝阿史觉得张並说得有道理,因此就对当时的豫州实行了宽松处理。虽然早就抢走的财物是不可能还给他们了,可豫州中的大量田地、房屋祝阿史做个好人没动了。
也因为祝阿史这么做,豫州也老老实实承认了祝阿史的统治,一直没咋造反。当然豫州各地望族也不是东西,田地拿了,对祝阿史看似也客气。真等祝阿史征兆他们的子弟入齐国当官,一个个就开始推诿。
这里就出现了问题。
之前祝阿史的粮食还能维持,一方面是在洛京附近大量开荒屯田,还有就是兖州税收纳粮。豫州那边的粮食一直很少收上来,谁叫那里的田地都重归那些世家望族,让这些人再给粮,那真是抠抠搜搜。
现在祝钦逃入豫州。
洛京已失,兖州被朱正占据,现在齐国小朝廷只能靠豫州税收了。
那么问题来了,祝阿史都收不上来,祝钦一个没什么威望的少年人,怎么能收上来?而且朱正谋反带走了小二十万兵马,你齐国兵马都没多少了,人豫州各地望族也不怎么害怕你的屠刀了。
叠加之下,现在是齐国朝堂还有普通乡民、百姓手中一点粮都没有了,市面上拿出来卖的粮食价格一日高过一日,眼看吃一口饭要跟吃一口银子划等号了。
骞珪想了下也就明白了,而后可惜道:“我骞氏中人大多离开了豫州,若非如此,我也可安排族中人开仓放粮。”
“我已经嘱咐了孙亚,若是豫州出现逃民,只要到了洛京就都可接收。凉州目前不缺粮食,这些灾民倒也救得起,唯一担心的就是祝钦缺粮,张並此人善谋又毒辣,不知他会如何替祝钦渡过这次难关。”
那些望族倒是有粮,可他们一定不会白白给祝钦。至于去买,祝钦一路奔逃,所带钱财是不少,可也禁不起这么消耗啊。
李昀的担忧很有道理,因为随着时间悄然过去,第一个重大消息就传了过来。
首先是嚠没按照约定时间返回凉州,而且他在并州跟菱跃打起来了。如今他已经剿灭了通往晋阳大关的壶关守将,更是将菱跃死死拖在了原地没法脱身。
在菱跃跟他战事如火如荼之时,石敬带着骑兵绕去了晋阳大后方。在无士兵回援的前提下,他马上就要攻破晋阳了。
今晚命丧于此了
宪嚠即将攻破晋阳这件事传到凉州时, 李昀当时刚刚跟骞珪确定了试验田产出的番薯斤两。
一箩筐一箩筐的收成看得骞珪喜气洋洋。
“主公,这番薯收成果然可观。如今有了切实数据作对比,那今年年会的时候就趁此推广, 明年的时候进行大规模普及了。”
李昀也不在意番薯上的泥土, 选了几个掂量了下道:“也不能全种番薯, 另外凉州、司州跟雍州的乡民全没有种植番薯的经验。这样, 从扬、广二州找来的那些善种农户, 先让他们给咱们的农博士开个会,培训一下种植技巧,之后再由各地县令跟三老领头, 带着农博士往下教乡民怎么种。”
骞珪自然同意。
也是这个工夫,锦衣卫急匆匆给李昀送来一份急报。
“好家伙!”李昀看完激动得手都在抖。
一旁的骞珪有些好奇, 李昀年纪虽小, 但人却极其稳重。唯一一次过于激动, 还是因为发现了番薯这种农作物。
这回倒是第二次了。
不等骞珪好奇询问, 李昀直接开口, “我舅舅的西山军快打下晋阳了。”
并州治所乃是太原郡晋阳县, 宪嚠带着西山军哪里不好去,偏偏去了晋阳,他要做什么事骞珪不用多想就明白得一清二楚。
骞珪也激动起来, “主公, 事不宜迟,还请立刻下令让邓羌带兵前去接应!战机稍纵即逝,若得并州, 主公大业不远矣!”
李昀二话不说就带着骞珪回了府邸。
他就说凉州到并州, 一般一个半月的时间怎么也到了。可宪嚠去后,到如今耽误了两月有余, 也不传什么消息来,害得辛娘时常担忧。
原来他这个舅舅是在故意隐瞒,在这等着他呢!
急匆匆回府衙写了一封书信,十来只飞鸽当即从鸽笼飞出,同时还有数十传令兵也是日夜兼程即可上路。
双管齐下,既能保证信息传递的及时性,也能保证书信的真伪。就算有人想要在书信上做手脚,这么多路传递之下,要尽数截取绝对是个大难事。
李昀相信依照邓羌的军事素养,只要他觉察并州有变,一定会先行出兵。真要等到他的出兵命令才开拔队伍,这一来一回就有些耽误了。
虽然是这么想,李昀还是有些紧张。
随着并州战事的传来,李氏造反集团也是一连开了几次会,同时关于那位并州牧公孙铎的各类消息也源源不断传来。
而此时的并州。
因为壶关告破,菱跃只能带着剩余人马一退再退,而后被宪嚠堵在一处不知名的山谷之中。
如今虽然是九月末,这天气依旧热得厉害。大中午菱跃也受不住铠甲穿在身上带来的闷热,只能脱了衣物坐在一簇草丛旁边。
好半天,菱跃渴得厉害,于是喊道:“给我拿点水。”
入口的水温热又带着一股怪味道,菱跃喝完就皱了皱眉。天气炎热,山谷中没有水源,这水怕是有些变质了。可菱跃也没办法,只能小心翼翼把剩下的水放好,又忍不住暗恨起宪嚠来。
烦躁之间又看到他所带部下一个个意志消沉,又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安抚众人。等士卒稍稍恢复,菱跃就与众人商议,今晚无论如何都得拼杀出去。
如今是夏季,山中各种小溪大多断流,附近的大一些的河滩则有宪嚠带兵把守。再这样下去,他们这伙人怕都要渴死在这里了。
是夜。
菱跃匆匆吃过一些干粮,面色有些不好。
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午的时候他腹中有些不适。亲信也看出了菱跃的问题,忍不住劝他休息一晚,不如明晚再做准备。
菱跃听了只是看了看山中夜色,不知为何他忽而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时他跟父亲带兵围剿宪嚠,宪嚠在逃跑之中扭头急匆匆开弓,本也没打算射中谁。可就是那盲射的一箭,不知怎么偏偏就打中了他父亲的喉管,当天就气绝而亡了。
“将军?”
菱跃回过神不再想,众人准备好后,士卒之间也弥漫起一股紧张之色。
是死是活,今晚在此一搏了。
菱跃让众人丢掉了大多辎重,只携带好干粮跟武器,直接在夜色谷道中急行军起来。等一众人从谷中出到谷口,果然有宪嚠的部队早早埋伏四周。
到了现在这个两军对垒的地步,什么阴谋诡计都不顶用。
峡谷相逢,勇者胜!
菱跃一双招子在夜色中闪烁着仇恨的目光,身下的战马惴惴不安的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杀!”
原本寂静的夜晚中,咚咚沉闷又厚重的战鼓声响彻。
双方的兵马双目已经赤红,而后在铠甲摩擦声冲杀在一起。菱跃的部队带着难言的悲壮,因为这是他们的求活之战,只有打出去他们才能回到晋阳,能再次见到自己的父母、妻子与儿女。
而宪嚠的部队则是带着对未来的渴望!此战之后,他们这些西山军就能分田得地,重新回归平静的生活,这是宪嚠向他们承诺的事。
往日宪嚠威望很高,他从未做过失信于人的事。
西山军相信他。
“杀啊!”
士卒手中的兵器砰砰地撞在一起,有人不过被相撞的力量震得手臂稍微麻了下。才失了几分力道,旁边就有人一大刀劈过来,当即这人歪倒在地。他下意识痛呼几声,却已经大量的人马踩踏上来,没一会儿就让他沦为了一摊肉泥。
有士卒在夜间眼神不太好使,恐惧之间手中长矛连连摆动挥舞,身旁不少人被他刺中哀嚎一声倒下。可他身前的敌人也没有退缩,反而用自己的血肉去阻碍兵器的锋利。
宪嚠也身先士卒,怒喝着喊杀声劈砍着身前的敌军。
没想到前几日连连后退的菱跃,在今晚能有这样的战斗力,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哀兵必胜’。
宪嚠喘着重气,整个人猛然跳起,不顾亲卫的叫喊用手中重长剑直接劈开了三四根刺过来的长矛。而后在晋阳士卒猝不及防中,重剑回撤,直接在他们脖子上砍杀出一道大大的伤口。
喷涌而出撒在脸上的血液让宪嚠在夜晚下看起来如鬼如神,就连他身侧的亲卫一下都被宪嚠所震慑。
宪嚠浑然不觉,反而随后抢夺过身旁不知道谁的一把弓箭,而后弯弓搭箭狂吼道:“菱跃,我且送你去见你父亲!”
吼叫之声响彻战场,菱跃在混乱中其实快靠近谷口了,距离宪嚠也不远。骤然被这闷雷一般的声音炸响在耳边,而后就是砰的一声利箭破开空气的声音传来。
菱跃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后背升起,而后弥漫到四肢,腹部又一阵绞痛传来。他一下面色惨白,只啊地喊了一声,竟然身子一歪坠落下马。
他这一倒,附近数百亲卫急的也是直朝马下扑去,唯恐菱跃出事。其中一员亲信动作更快,一下就扶起了菱跃。就着夏日略微有几分的星光,他分明看清菱跃身上没有中箭,当即大声道:“将军无事!”
这一来,略略安抚了几分慌乱的晋阳士卒,却也让宪嚠听到动静一个回身。兵马混乱,刚才他也找不到菱跃混在了何处,原来在他身侧不远处!看样子不是这胡乱的一箭惊吓了菱跃,还真让他悄悄跑掉了。
“菱跃在此,杀了他一人就能分得八十亩田地!”宪嚠也不说金银财宝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说田地。这些西山军,大多都是底层农民出身,对土地的看重远胜于其他。
再说,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宪嚠年轻时候是读过书的,就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那只是因为战机难以把握,稍有延误就会满盘皆输。这赏赐一事,未得李昀首肯,他万万不会随意喊出口。可这田地么,不管赢不赢,只要有命回去李昀本来就都会分。
可众人不知,再说这土地的吸引也足足够了。
菱跃得知自己没有中箭,稍稍回神就看到西山军像是看到了金山银山一样朝他扑了过来。
那疯魔的模样,谁看了都心惊胆战。
四周菱跃亲卫急的连连挥剑劈砍,可这急切的砍杀也不能阻碍越来越多的人扑上来。
“将军,上马快走!”
菱跃看亲信急的拽他上马,可此刻的菱跃浑身出着恶汗,身体的不舒服打消了他许多意志。
张目四望,晋阳士卒一个个惨叫着倒在地上。
菱跃父子对士卒一贯厚待,凡是军中所需之物从不贪敛,在士卒中风评与威望都极好。也因为这样,公孙铎才会将晋阳的领军之权交给他们父子。
如今见手下兵马为了护他惨烈死去,菱跃双目通红,忍不住仰天长叹了一声。抬头之际,竟然看到了四周山石之上不知哪个闲云野鹤之人刻了字。
别的看不清楚了,却见这不知名山谷给那位访山寻林的娴雅之人取了名字,只见上面刻了‘陨冢谷’三字。
菱跃回想起他前些时日登高察看地势,这山谷上尖下宽,四周山脉又呈现围绕之势,可不就跟坟冢一般么。
“看来这里就是我的命丧之处了。”菱跃忽而道。
只见他话音刚落,宪嚠再次弯弓搭箭,这次他知道菱跃在什么方向了。
菱跃只觉得一阵恶寒涌上心头,事到临头还是想求活。可刚想转身,腹中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他下意识脚步一停,一支利箭已经射中他后背。
方才因为听从亲卫的建议,让他先悄悄撤离。因此菱跃早就换下了自己的那身醒目的厚重铠甲,如今身上不过穿着一副薄甲罢了。
若是厚甲,这箭怕射不透。
菱跃无声无息往前跌倒,最后只想吾命果然丧于此地。
新年贺礼,并州归李
天色不显, 宪嚠其实也摸不准自己那一箭射中了没有。可看前方的晋阳士卒乱作一团,宪嚠当即大喊:“菱跃已伏诛,取晋阳士卒头颅者亦分田地!”
他这一喊, 不少远处的晋阳士卒下意识扭头往后看。众人也看不清具体, 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头攒动, 又隐约听到一些悲呼之音。
这动静一起, 不少晋阳士卒登时失了方才的战意, 有些更是因为顾念菱跃父子的恩惠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战场最忌讳失了气势,气势一弱,西山军就乘势而起, 嚎叫着取人头分田地的吼声越战越勇。
一直到天色稍明,这陨冢谷的喊杀声才渐渐弱了下去。
迎着初生的日光, 宪嚠用一柄长刀支撑住自己疲倦到了极点的身躯。他睁眼看去, 遍地的山谷之中都是尸体。
晋阳士卒投降很少, 一来因为菱跃父子两代人的恩德, 晋阳士卒十分忠心, 宁死不降。二来也是因为西山军杀疯了, 一个人头换田地八十亩,西山军也不想他们投降。
宪嚠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嘶哑着喉咙问:“菱跃呢?”
很快就有一个亲卫过来禀告, “将军, 昨晚太混乱。菱跃中箭后,尸首叫西山军分抢了。”
说完,叫了三个西山军过来。
这三人分别抢到了一颗脑袋, 另外两人则分别抢到了血肉模糊的手脚, 至于其他躯体什么早就在混乱中跟泥土砂石混在一起,实在辨认不出来了。
“放心, 你们都有赏。”宪嚠定下基调。
看了眼菱跃脑袋后,他就让下属把尸身收敛一下,就地埋在这谷中了,也算是让他入土为安。
经此一役,并州主要战力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几日后,菱跃带兵大败亡于不知名山谷的事彻底传开,早就将兵马带到平阳郡的邓羌大喜。当天,他就让殷亮单独一路攻入上党,自己一路直扑西河郡,使大半个并州彻底陷入了战火之中。
而此刻的晋阳气氛却极其压抑,公孙铎往日理政十分勤勉,今日却待在自己夫人房中迟迟没有动身。许久,公孙铎才道:“战事吃紧,夫人想来也有所耳闻,不知能否助我?”
公孙铎如今的夫人出身并州大族王氏,家族豢有不少私曲。
公孙铎看上这些私曲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他想让自己这个夫人起头,暂以借私曲抵抗外贼的名义将并州各豪族部下收纳过来。若真能熬过这一劫,这些部下自然能找不少借口不还回去。
王氏正当妙龄,跟公孙铎感情一般。
公孙铎年轻时早已成婚,不过夫人在产子时难产而亡。之后发家,各方利益权衡之下才娶了她。
二人成婚后,只能说相敬如宾。
此刻听闻公孙铎如此说,王氏就道:“那就容我回家一趟,郎君难事我自当同父兄分说。”
公孙铎点头同意后,王氏叫人套了马车就走。
见王氏离开,公孙铎才急匆匆去府衙,只是面色相当不好。他本以为事情还有回旋余地,谁知当天就收到急报。有一路骑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如今正在急攻晋阳。晋阳城中缺少兵马,菱跃的回援部队更是全军覆灭,眼看晋阳破城就在眼前了。
公孙铎当时就气急攻心,一剑劈倒了身前案桌后,这才派亲信去了王家。如今最难的就是公孙铎手中兵马不足,若得并州各豪族私曲,就算退出晋阳,公孙铎自认也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而此时王家中。
王氏一到家还没见到父兄,就被母亲叫入房中。她几次要开口,母亲都用家长里短的话制止了她的开口。王氏兰心蕙质,见此也就明白了家中大人的意思。
当即王氏就道:“父亲叫母亲拖住我,可是见事已至此,打算开城投降?”
公孙一家能起来,确实也是因为公孙一家都是勇武之人,所带部下也大多勇武不畏惧死亡。并州各豪族见事已至此,那也没有针锋相对的意思。这并州谁做主都一样,百年的君主皇朝,千年的世家豪族不是。
听说那宪嚠、石敬都是一伙儿强人,他们现在乘势而起攻打晋阳,那跟当初的公孙氏有什么区别?
只要不动他们的利益,当初他们能认公孙氏,现在也能认宪嚠,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长远来看,并州豪族也没多少人真的好看他。如今近有李氏占据三州之地,更有紫微星眷顾,远有徐侑得梁国正统让位,天下局势多少明朗了一些。
王氏嫁女,已经是代表整个并州豪族集团最大的善意。如果要王家贡献私曲,那是万万不能的。
“儿呀,你也要理解爹娘。那公孙铎如今敬重你,待你好,也不过是因为你身后是王家罢了。若王家同意借他豢养的私曲,其他人必然怨恨王家最先起头。再则,这私曲拿去,公孙铎定然会再要王家多年积累财物以此劳军。
公孙铎是会带兵之人,私曲经过他的手,如何还会还回来?到时候我们王家才是鱼肉,随便他宰割了。”
王氏虽有几分忧心,却还是道:“女儿明白,不过我与公孙铎生有一女,还请父亲母亲将她保全。”
王氏母亲当即喜道:“自当如此,我这就跟你父亲去说,让他想办法将喜儿接来。之后你母女二人就居住在府中,一切有你父兄做主,不会再叫公孙铎来见你。”
闻言,王氏只一叹,终究点了头。
王氏与母亲商议后续事宜时,王家家主王曦也正在客厅会客。
“大人请,这是今年上好的茶叶。如今世道艰难,这茶叶我寻来后一直没舍不得品尝。”
王曦五十几岁,因为没有官职在身,所以穿的只是寻常文士长袍。只是比起其他时日,今日的他头戴冠帽,腰佩玉珏,显然十分庄重。
“王公不必如此。”与王曦会客之人容貌年轻,一身普通粗布衣物。不过他双手粗糙,腰间佩刀,其刀柄之上有锦衣卫专属花纹。
王曦闻言笑道:“我早听闻凉州李公雄才大略,如今李公派人来此,我自当好好接待。”
年轻人刚要说话,就看到王曦略一皱眉。他顺着王曦视线看去,发现是一仆从在门口焦急走动。大约是有急事,却又怕打扰了王曦。
王曦见年轻人这么敏锐,一下就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当即也不再隐瞒直接道:“何事如此焦急,此乃要客,不必躲闪。”
门口的仆从吓得立即跪下,战战兢兢道:“公孙大人派了人过来,特来求见。”
王曦一点没思考,大方道:“我这儿见重客走不开,且让我儿去见见。若还有人来,不必森*晚*整*理再来问我。”
年轻人心中一笑,看来王家是真要丢掉公孙铎这个便宜女婿了。
该跟王曦商量的事也商量得差不多了,他也着急回去复命,很快就跟王曦告辞。在王氏仆从的带领下,从王家后院小门悄悄离去。
夜。
晋阳城门悄无声息被打开,石敬几乎是兵不血刃冲入城中。
公孙铎今日白天连连吃闭门羹,几次去王家寻妻子也是避而不见,下午又将王氏之女公孙喜接走,公孙铎就知道他大势已去了。
一整日时间过去,公孙铎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这人虽有勇猛,却也不是鲁莽不慧之人。因此早在家中脱掉上衣,而后让仆从将他双手捆缚在身后,身前则放着并州大印。
等石敬在王氏带领下冲进府衙的时候,公孙铎当即道:“我愿降,只是还请诸位看在当初我也善待过宪将军的份上留我一命。”
王曦看公孙铎如此,面色有些不好看。
现在还有不少人弄不清楚实际状况,只以为是宪嚠起兵。若是这样,王曦今日也不会对那个年轻人如此郑重,更不会对石敬这么客气。
他可是知道,如今宪嚠背后的人是凉州李氏。也因为这样,他才如此讨好,也打算在李氏身上下注。
他还以为公孙铎会带着还剩下的一些亲信部队聚集在府中奋起反抗,这样他就能顺势带石敬剿灭公孙铎,再得一份功劳。再则,他跟公孙铎也闹掰了,对方死了他也更安心。
谁知道往日有些暴躁的公孙铎,今天竟然做出了自缚于人的事!
可恼。
看王曦面色不妙,公孙铎心中冷笑。
他自问没有亏待并州豪族,几乎算是跟他们共治并州了。事到临头,一个个倒是跑得快。
好啊,都想他死吧,他偏要求活!
石敬面憨心秀,看公孙铎如此,当即扶他起来笑道:“公孙大人不必如此,只是我人微言轻,大人还请偏房暂住,一切等主公来了再行定夺。”
公孙铎敏锐地觉察到这事有点不对劲。
以往西山军都称呼宪嚠为大天王,可石敬却称‘主公’,而且指的似乎也不是宪嚠。
公孙铎就这么安静地被带了下去。
同月,随着晋阳的攻破,并州其余各郡抵抗力并不强,甚至出现了争先投降的热闹事。也在次月,并州大捷的消息传到凉州,李氏治下都陷入了疯狂的喜悦庆祝之中。
李昀顾不得别的,跟骞珪等人交代一声后就率先回了家中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辛娘。
辛娘自然高兴,连连表示今年过年,她要举办一场大大的家宴。寻到了亲弟弟固然开心,可更开心的还是亲弟弟将功补过,还给她大大争了脸面。
拉着李昀说了半天家常后,远在并州的宪嚠也是将一应事物暂时交给邓羌,自己则带着最为精锐的一批西山军直奔凉州。
如今已经十月份了,等他赶回凉州也差不多赶上过年。
这并州大印以及他特意用战事筛选出来的西山军精锐,这两份礼物送去做新年贺礼才不算丢了他姊姊的面子,也能把这些年该给外甥的礼物补上!
李家沾宪氏的光吧
12月初, 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宪嚠终于赶回了凉州,比他预计的时间甚至早了小十天,可见这一路他真是把休息的时间压到了极点。
“石敬, 这么多兵马不能入城, 你在城外稍等, 我先去见我姊姊。”宪嚠翻身下马, 满面风霜可精气神却极好。
石敬哪里不了解他。
大天王这么多年一直打打杀杀孤身一人, 之前连真实姓名都不肯透露,如今找到家里人才跟活了过来似的。谁知道一见面还是要刺杀自己亲外甥,他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一直觉得自己理亏, 想把这事给补上。
如今愿望实现就在眼前,哪里还能等。
“大人且去。”石敬从善如流, 不再叫大天王这个称呼。
从他们打下并州那一刻起, 他们以后就不是强盗匪徒了, 而是要步入凉州官场的将领。有些规矩该遵守就要遵守起来, 石敬自己内心明白的很。
宪嚠一拍石敬的肩膀, 一人一马背着一个包袱就往李府而去。
“娘, 你小心点。”
自从李复正式娶辛娘为正妻之后,她就愈发端庄起来。也只有今天,她听到李昀来寻她, 说是宪嚠到城外了, 不出意外因为会率先到李府来寻她。
辛娘才跟自己兄弟相认,结果没两天又分别,后来听说他在并州打仗, 心里不急怎么可能。
这会儿听到宪嚠回来了, 她高兴的直接把手里的针线活一扔,提着裙摆就往外跑, 丫鬟都有点追不上。
到了门口,才发现李复竟然也在了。
自从并州大胜后,李昀本来是打算正式在城门外为宪嚠一众人接风洗尘,谁知道他不按照正常路程走,一日快过一日,这些李昀也估算不好什么时日摆好仪式接他。
这不,今天忽然就到了么。
当然这么多兵马一路而来,沿途也早有凉州巡逻士兵还有锦衣卫将消息传了过来,否则哪里允许这样一支部队肆无忌惮在凉州境内奔行。
可这样一来,李昀也就得个消息,仪式什么真来不及了。
他沉思着,就听到马踏地面噔噔的声响。
“昀哥儿,我兄弟来了?”辛娘一把抓住李昀的手臂,紧张得面色通红。
李府的大门全部敞开,屋中也已经在准备宴席了。李复更是派人去请了崔定还有郑左生前来作陪,也是给足了这个小舅子面子。
快马在距离李府大门还有十来米远的时候,宪嚠就猛地一拉马,马匹脚步停顿发出嘶鸣之音。
他快速翻身下门,几大步就跑了过来,等见了李昀父子,二话不说竟然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拜道:“草民宪嚠,承蒙主公不弃,今日献上骑兵两千步兵一千,并州大印一枚,特来投诚!还请主公收留!”
说话间,他更是一把扯下自己背着的布包,三两下从中拿出一个木匣。一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官府大印。
辛娘眼睛一红,忍不住要去扶他。
宪嚠避开了几分,只是目光灼灼的看向李复跟李昀。
李昀懂他的意思,先谈君臣名分再说亲缘关系,这顺序不能乱。尤其李氏有极大可能定鼎天下,有些规章制度跟风气还是早早定下名目的好。
李复暗中点头,对辛娘这个兄弟愈发满意。
这么想来,当初从娼寮将辛娘接出来果然是他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不仅得了李昀这样的麒麟儿,更从来了宪嚠这样的大将。说起来他们老李家什么运气他是知道一点的,搞不好是他沾了他们老宪家的光。
“好!”李昀看李复没开口的意思,当即自己上前两步,一把接过官印道:“今日不论亲疏,单凭借将军无名谷覆灭并州精锐,一战之威足够将军扬名。怕去其他地方,各人主都会扫榻相迎。今来投我,是我李氏的运道!”
闻言,宪嚠当即再拜,彻底定下君臣名分。
随后,辛娘扶他起身后笑道:“好好,外头的事算是说完了,接下来咱们是论亲疏的时候了,我准备了家宴,你快快去换洗一下衣服,看看你现在这样子。”
宪嚠焦急赶路,一个月来就洗了一次澡,之后就没换洗过衣物。他现在满脸风尘,要是夏天,味道都要熏人了。
“我这不是着急来见姊姊还有我大外甥么。”宪嚠比辛娘人高马大多了,这会儿略微弯腰才方便跟她说话。
一群人说说笑笑往府里走,随后宪嚠先去梳洗了一下,等他再出来,就是一个高高大大汉子的模样。
李昀自己看了,这个舅舅五官其实挺俊秀的,只是这么多年战场厮混,导致他皮肤很不好,这才看着像个糙汉。
看宪嚠出来,辛娘上上下下打量他,忍不住笑道:“上次我见了你一面,大概估算了你身高,这身衣物是我这几天赶出来的。现在你穿了还算合身,要是有不妥的地方你说,我再给你改改。”
宪嚠眼睛微红。
刚才换洗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衣物、鞋子都在暗处咻了宪字,那就应该是辛娘自己缝制的。
小时光景不错时,他跟家中父亲兄弟身上的衣物都是母亲还有姊姊缝制,倒不是没钱买成衣,只是有些用心之处是外头买的比不上的。
这么多年,他终于是又穿上了姊姊缝的衣物。
“没有不合身,好得很。”
辛娘也高兴,拉着宪嚠就去赴宴会。
一顿饭吃得十分愉悦,不过吃完就早早散场了。谁叫宪嚠这段时间就没好好休息过,稍稍吃饱喝足,他的倦怠之色十分明显。
辛娘心疼他,就让他早些休息。
一夜好眠后,宪嚠就暂时住在李府之中。至于那些西山军,李昀的意思是需要打散。
虽然在这个时代,这些西山军在哪里都是精锐部队。如果是其他人主,只会争夺这支部队的所属权,却不会打散他。
可李昀不需要。
如果不打散,这支部队就是‘西山军’,西山二字的标签太明显,同时这支军队中的士卒也会抱团严重,李昀肯定不会允许这样的军队存在。
打散之前,李昀还是去找了下宪嚠。
主要是不想产生误会,他这个举动既不是说防备这个舅舅,也不是想夺他领兵权力。
宪嚠大手一挥,直接道:“无碍,这些西山军主公做主就是,是打散还是都叫他们归家种田,我都不打紧。”
对往日的同伙,宪嚠说有感情也有感情,能给他们寻好归处那是最好。说没感情其实也就这样,这么些年从他不暴露真实姓名,又能特意送一群歪瓜裂枣或有劣迹的西山军去参加这次并州大战,就是为了把龙蛇混杂的西山军理得干净一点,也能看出他对西山军的关照也就止步于此了。
至于他自己么。
宪嚠野心也一般,原先拉扯西山军多少有些随波逐流,时势造就的因素在。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杀了梁国皇帝,给自己家报仇。
现在梁国皇帝都死了,人死如灯灭,他还能说什么。加上他也找到了自己姊姊,外甥又这么出息,一大心愿了结,宪嚠还真有点无欲无求了。
宪嚠同意李昀就让谭德抓紧去办这件事,打散混入其他部队,刚好趁着冬日无战事,没事的时候大家训练训练,这战友兄弟情就锻炼出来了。
西山军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后,李昀跟骞珪又忙碌起了并州事宜。
首先是并州公孙铎等人要押送来凉州,李昀得想好如何处理。另外邓羌在并州一切顺利,除了太原、上党、西河等郡都快速被拿下外,其余各郡反抗力度也不大。这意味着再有一两个月缓和一下,并州之主就变成了李昀。
“之宜,又得辛苦你了。”李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已经接连两年了,每次到过年反而多了一堆事。像是去年骞氏几个人不是在洛京就是在雍州,全年没休息几天就算了,大过年还得在外奋斗。
本来看洛京、雍州都上了轨道,今年还打算让骞珪他们好好过个年呢,现在看来又是不行了。
而且并州多豪族,这些豪族不少隐没田地就算了,私下更是在大片田地附近建造一座座城堡,又在堡中豢养私曲,武力值不容小觑。
公孙铎也没郭傕的本事,当初郭傕虽然也没得罪死这些大族,可他也改良过田地,把这些私曲明里暗里解散过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李昀打郭傕比较艰难,但是打公孙铎容易很多。谁叫公孙铎手中除了自己的一支军队外,其他军队只能说是其他各家的私曲。
打顺风仗有东西分的时候,公孙铎让人家出兵,人家还愿意。一旦事不可为,那他们就不肯动手了。要打,你公孙铎带着自己的兵马去。
也因为这种错误的风气在,公孙铎始终不敢跟那些豪族翻脸,毕竟他们手中的兵马也不少。可不翻脸,他兵又不够,甚至连养兵的田地都不够。
总之,公孙铎突然败亡不冤。
可现在这问题放到李昀头上了,公孙铎没处理好的事李昀得接着处理。李昀跟骞珪对视一眼,乱世当用重典。今年过年,并州恐怕又要人头滚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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