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毒棋
喻姝的脑穴紧了紧。
“好巧啊, 碰上了五弟和弟妹。”
她看见琰王翻下马背,此时,琰王夫人荀氏也由侍女扶下马车, 娉婷而来。
荀琅画出身汴京名门, 容颜清丽, 又嫁的一位好夫婿,乃是一众世家女子最羡艳之人。偏她本人身上还没有贵女的娇傲性子,谈吐温婉,待人和善, 与谁都不结仇。
喻姝嫁作王妇以来,与荀氏讲过的话也只有几句。平时两人碰见, 仅仅一礼, 便相对无言。她见琅画先福了身,亦回礼。
喻姝望了眼魏召南, 他唇边笑意得体, 脸上的神色再寻常不过。狭长眼目平抬,很客气地对那二人道:“是巧。”
琰王揽过琅画肩头, 说:“我这五弟贵人事忙, 五弟妹又才嫁过来不久,你身为嫂嫂,可以多教些,日后多加亲近才是。”
琅画闻言, 想起自己与喻姝是不亲厚,连话也说不上几句。以为琰王在怪她不识礼数, 不由耳根发烫:“是, 妾谨记”
这琰王心里果真有鬼主意,把话说成这样, 还非要借了教导之名。即便喻姝身在其中,只怕她要是蠢笨大意些,也要察不出琰王的话术。
魏召南朝她投来一眼,目光平和如水。喻姝微微咬着腔肉,换作平时,她定是有话能驳回去,总不叫如愿就是。
可她觉得,琰王似乎对自己有所图,这口却不能开了,以免引人注目。
她伸手拉住魏召南的衣袖:“不宜耽误功夫了,圣人还要妾早些来,听训导呢。”
腊月最后一天的冬夜尤为寒冷,魏召南垂着眼,瞧见她绉纱袖下发颤的一点手指。
他跟琰王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琰王是个聪明人。他没有老四鄯王的自傲蛮横,也没有肃王的软刀子,更没有大皇子的平庸。琰王他摘得干净,无罪,但也不无辜。
魏召南扫过他一眼,又望向喻姝。不知她是冷是怕,还是伸手握住了。
魏召南的手修长宽大,因为从小不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缘故,掌心指腹都结了一层薄茧。粗糙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白软的手时,喻姝察觉他竟还轻轻摩挲了下,磨得她鸡皮疙瘩渐起。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拉着她走。走到人影看不见的地方时,魏召南以为她冷,将人儿往怀里拢了,宽大的斗篷盖住了两个人。他的手掌在她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喻姝吓得忙推道:“做什么,这可是在宫道上”
后头后头,还有一干宫婢
魏召南本来只是怕她冷,这一应激反抗的模样,不由让他想起昨晚。反倒存了折腾的心思,笑说:“怕什么,我的名声早已不堪了,宫里人人都清楚。除非你再亲一回,解了我这欲念。”
喻姝觉得他简直有甚毛病。
她甚至都不太想跟他说话,反正宫婢们在后头,背后有斗篷挡了去,也没人瞧见。她硬着头皮由他拢在怀里,一边走,那只手臂揽过她腰身,大掌时不时在腰肢揉着,一下又一下。
这一条宫道很长。
清冷的冬夜,宫墙万重,两排垂柳丝覆着雪。
喻姝开始还有点痒,想掰开他的手,但掰不开。又怕折腾惹后头的人注意过来,便只好忍着痒意,有时实在忍不住了,才像小猫一样嘤咛了声。
很小很细,只有身侧的他能听见。
魏召南听得,心下竟有些狂热。他感觉胸膛口紧贴的白帕在发烫,洇了一团的血好像在灼他的胸口。
“夫人还冷么。”
喻姝头皮发麻,已经不冷了。不仅不冷,还窝了一团火。
但她还要立志做个温柔贤良的妻子,只好睁开水灵灵的眼眸望他,诉求:“有点热,不要了殿下拿开吧,马上快到宫门了,让人看见不好”
魏召南就吃她这模样,欢喜的不能再欢喜。
他的夫人怎这般好温柔小意,纵然有些小聪明狡猾在身上,最近似乎还想折腾做什么事,但还是好,好得像他心头的一块血。
魏召南曾一度待过妓|院,最厌恶的便是女人身上的脂粉味,每回他衣服沾染上,回来都让人给丟了。虽然他夫人身上也有脂粉味,但那是不同的,混杂着她的馨香。跟他夫人的脂粉味比起,旁人的简直是庸脂俗粉啊。
喻姝从前觉得,魏召南还算是个体贴人。待她客气温和,待一房美人们也很好。虽浮浪,但正常。
可自从那一夜圆房之后,便觉得他是有些荒唐在身上。譬如那劳什子处子血的帕子,非得带在身上,藏里衣里贴着胸膛,他没恶心,她都恶心坏了!
还有昨晚往花蕊里倒的酒液,又呷又轻轻地咬。教导嬷嬷给她看了那么多黄绢,上面便没有这样行的,简直荒唐。
现在还放肆揉着腰喻姝吸了口气,好在夜色深,他们来得算早,这一条宫道上人也少,才不教人看了去。
喻姝忍着,慢慢的,听到他在耳旁低问:
“夫人觉得琰王如何呢?”
“他生母杜贵妃,乃是最得圣宠之人。”魏召南说道,“四五年前,杜贵妃欲将平阳公主,也就是琰王的胞妹,嫁到卢家去。卢赛飞不肯娶,贵妃欲求圣上指婚,半个月后卢老将军战死西北,卢赛飞守孝三年,这时平阳早到了该嫁的年纪,拖不得,也因此两家没结成亲事。
即便这样,琰王依旧是势大的,多少官员想把女儿塞给他?前几日你父亲找上我,想让你的庶妹进琰王府邸,哪怕做侍妾。夫人意下如何?”
喻姝只有一个庶妹,便是喻梁的亲妹妹。
从喻家来扬州接她的开始,喻姝就知道她爹对她有所图。
她也猜到会有这么一日。
只是没想到,嫁给魏召南第四个月,喻潘才找来,也算能耐住性子。
自然,她也不准备拦着喻潘。她知道如今的喻潘想不断往上爬,她也希望他爬的高,摔的惨,把当初欠她娘,欠王家的罪孽一并还清。
喻姝把他的手从腰侧扯下,抬眸望他:“妾不知道,依殿下所想行事罢。”
黑夜漫长,提着一盏灯,这条路也快走到头。
魏召南抬目,看了眼正前巍峨高大的宫门,朱红石柱雕了攀云而上的游龙,五爪蜷张,狰狞威严。
这是“乾坤门”,进了这座宫门便是进了禁中。
他拉住喻姝的手:“你先前帮秦氏劝过一回卢大娘子,一会儿见了皇后,她若问起卢大娘子近况,无论有没有再见过她,只说不知晓。”
皇宫其实是座吃人的地方。
就像她从未走过他的年少,不懂苟且偷生,卑贱讨活的日子。她只能依着如今在他身上瞧见的,他的处境,他后背、手臂上万针的刺青,才依稀可见他的过往,然后却还不是全貌。
魏召南怕她也身陷囹圄。她虽聪明,识人眼目,却毕竟没在宫里生活过。
她所跪拜的帝与后,胸膛之下未必就是颗血淋淋的人心。
他宽大的手掌握住喻姝,带她进了乾坤门。乾坤门外的宫道是萧瑟的,只有两排红墙砖瓦,垂黄柳树。
乾坤门内灯火辉煌,虽也是雪景,却是金堆银雕出来的,青玉瓦,琉璃灯,满地银霜砌高台。这一带还是不见人影,却种满了梅花。
喻姝刚走过长长一条昏暗荒凉的宫道,如今花柳逢村,不由被眼前的燃灯美景吸引了一下。
喻姝回眸望他,瞳孔映着灯火斑斓。她还记得魏召南的话,不免问道:“为何呢?”
“会招致猜忌。”
她感觉手忽被他用力捏了下,耳窝传来淡淡的声音:“因为当年卢父不是战死,是圣上杀的。”
喻姝神思一震。
她心思水灵剔透,只这一句话,来龙去脉在脑海里渐渐有了影。
她记得,卢家世代武将,各个子弟识字开始便能读兵书,八岁随父叔进沙场,过惯了风沙夜宿,刀光剑影的日子。
卢赛飞的父亲也是大周一代名将,用兵如神,屡战屡捷。
卢父在时,几十年行军打仗,威名在外,漠北的边陲小国们还不敢来犯,连最大的吉鲁王庭,亦派遣使臣年年朝贡。卢父死后,吉鲁开始带头蠢蠢欲动,圣上另遣云麾将军领兵十万出塞,竟然三战三败。
而卢父确确实实实死在西北,要么是圣上勾结狄戎,设下圈套。要么是在他身边安置内应,或许是他所信任的某个将领,杀了他。
而圣上杀他,便是为了不让杜贵妃把公主嫁入卢家,不让两家结成姻亲,从而压制杜家的权势。只要卢父一死,卢赛飞就得辞官,三年丁忧。
三年,圣上他足以清扫卢家在朝廷里的根基。
可是他也没想到,三年后吉鲁如燎原之火烧到大周。杀了人家,又要动用人家的儿子为他带兵打仗了。
喻姝忽然想起当日去卢家劝解时,大娘子是如何疏离冷淡,给她下脸子。原是心里有这样的恨在身上。
死了卢父,怕狄戎来犯朝廷缺勇将,就动用卢赛飞。又怕卢赛飞屡打胜战,日后建功立业,功高盖主,要卢家的小儿子进宫为质。
确实是好毒的一盘棋。
喻姝想透之余,发觉脚下迈进宫门的步子重了,冥冥之中似乎加了铁链。
她猛然想起,就在前不久,年关卢赛飞班师归京。魏召南带寐娘出门,好像是见卢赛飞去了心地一阵阵暗下来,似乎踏入了迷雾之境。
那是不是也是一盘棋?
他为何要见卢赛飞?
为何带了寐娘?
第23章 毒杀
像此类的事, 喻姝从不会去问他,因为她觉得便是问了,他也未必肯说。
魏召南待她是好, 正妻该有的尊荣他都给了。可是他不止待她一人好, 芳菲堂的每个人, 他都能和气说话,给的吃穿用度都是好的。
喻姝一路上想过卢家的事,想过他的事,始终没吭声。
她仍由他握住她的手走, 经过无数座林苑宫阙,越往大内, 端漆盘食案鱼贯来往的宫人也越多。除夕的夜晚寒冷, 她还是适时地把手抽了出来。
他们先往福宁殿听训导,这时殿里已经来了肃王夫妇与鄯王。
除夕不比寻常宫宴, 皇子有了妻室便要带来, 而今夜鄯王却只孤身一人来。
皇后坐高椅,面点梅额, 一身深红纬衣迤逦长延。她吃了一口茶, 忽看向鄯王:“怎不见你带崔氏来呢?”
“麟哥儿近日染上风寒,热烧不下,她心急呢,在府邸亲自照料。”
麟哥儿
就是年初被崔含雪换掉的孩子?
喻姝静静坐在底下座, 身边的秦汀兰眼角微俏,掰着指甲, 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皇后雍容的脸上浮出担忧之色, 放下茶盏:“那孩子还未满月,又是岁冬, 不比大人能耐寒。过会儿宴后,本宫让徐御医也去瞧瞧麟哥儿。”
鄯王说了两句谢恩话,再打量一眼皇后的脸色。忽而低下了头,有点不敢看人:“母后,还有一件喜事。”
众人神色忽地凝起。
饶是喜事,见他如此,也约莫知晓几分不好。喻姝回想起鄯王在校场羞辱人、趾高气扬的模样,再一看这时的胆怯,只觉得啼笑皆非。
她知道魏召南该是恨鄯王的,顺道瞄了眼他的脸色。比明显看戏的汀兰、肃王不同,魏召南只是顺着手中的茶盏,目光平淡得如月下清泉。
“母后可还记得我那侧妃吕氏?她去年刚小产,好在今年养好了身子,前两日大夫给诊,竟又有身孕了。”鄯王抬头:“今日我带了她来,向母后讨要个恩典。”
“难怪不带崔含雪来呢。”汀兰掐了把花叶,极小声道。
喻姝忽然想起很早的一回,也是她初初嫁来时,秦汀兰曾提过鄯王的侧妃,似乎还是位得宠的人物。
吕氏
鄯王的生母是吕昭容,吕氏应是他外祖家的表妹。从这来看,情分却是要比崔含雪深些。
“你今日带她来了?”
皇后双目微眯,半晌后都没有言语。殿中众人也没人吱出声,鄯王更是不敢言。
他突然暗暗后悔带吕氏来了。
因这女人一句话,几滴眼泪,倒没得让他走这一遭罪。也怪崔氏那婆娘不懂事,她又不是大夫,留下来麟哥儿就能好了?要是她肯来,皇后也不会这么生气了。
此时殿外忽有动静,竟是大皇子夫妇与琰王夫妇已到。
皇后瞧见琰王,脸色有所舒缓,笑着让四人平了身。终于吃了口茶,连连道两声也罢,问鄯王:“既来了,那她人呢?”
鄯王面露喜色,忙道:“就在殿外候着,儿臣让她进来给母后磕个头。”
说罢,他便外出领回人。
只见一雪肌美貌的女子袅袅进屋,跪身伏拜,众人的目光皆聚到她身上。
鄯王见此,面上颇有得意之色。他这表妹婵儿,可是难得的美人。崔氏的容貌已经算不错了,但婵儿还要更甚一筹。
前不久魏召南大婚,鄯王见他娶了个天仙似的夫人,心头本就不舒坦。可喻氏在大家跟前又不常说话,旁人说笑,她也只会应几声,可见是个没趣的木头。而婵儿嘴巧,又懂讨人欢喜,还不知比喻氏强上多少。
一想到这个,鄯王可算好些了。
喻姝本也在打量这位侧妃,原还在心念,是怎样的人物能逼得崔含雪无立足之地,哪怕偷换孩子也得稳住地位。
如今瞧见是为感叹——实实在在是个柔弱美人儿。何况还是吕家的女儿,虽为侧妃,出身也不差。
鄯王的喜怒常在脸上。琰王从来都是瞧不起他的,如今见他换了正房,反带个小妾,心里更是笑人蠢。不过也约莫知晓这样做何为——
琰王的目光在侧妃柔软的腰肢、鹅蛋的脸颊上多停了几分,姿色是不错,也难怪把四弟迷成这样。但比起五弟那位可人儿,还是逊了些。
一想起没得到手的女人,他心里又痒痒了
皇后望了眼窗外天色,除夕家宴也要开始,不欲再多蹉跎。
心里又清楚鄯王带这侧妃来想做什么,她自然是肯的,巴不得鄯王做多错多。可一念及自己帝后的颜面,不想落人规矩不正的口舌,便只好赏赐了些东西,让人先在福宁殿待着。
一干人等随皇后仪驾往碧霄阁去。
今日来宫宴的,除却皇帝的宫妃,还有许多宗室之人。低矮乌木案上菜肴丰富,有主食、羹汤、三色糕点。单鹅肉便有炙鹅、白炸春鹅、五味杏酪鹅三种。
见过礼后,喻姝同魏召南入座。
皇帝应是极看重琰王的,特特与他说了好些话,连带着几位世子也在笑夸琰王。
碧霄阁十分宽敞,中间笙歌曼舞,明明也隔了些许远,偶尔几个字眼还是能飘过来,什么文采斐然、谦逊儒雅、思敏好学
更有甚者夸他不在女色上留心,作风雅清。喻姝想起他的女人确实是诸王中最少的,房里只有正头夫人和一个侍妾。
说完便有一道眼风刮过魏召南,某个世子笑道:“咱这殿下好,不贪女色。有的府里不仅一堆美人,连秦楼楚馆那种地儿也得逛逛,可不知是不是从他娘骨子里带出来的下贱。”
喻姝倒茶的手闻言轻轻一晃,水花溅落手面,烫出丁点红星。有人抽掉了她手里的茶盏,拉过葱白的小手,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擦过手面的水渍。
魏召南淡笑:“夫人做事也未免太不稳妥了。”
此话正说,忽然一声巨响轰然,满桌山珍佳肴的玉盘扫落在地,喋喋嗒嗒碎成几瓣,乌木低案哐得一声被推倒。
喻姝连忙望去,只见正对面的杜贵妃口溢鲜血,整个人已经倒在地上,华冠散落,两只瞳目瞪得圆大,死不瞑目。
众人一时间皆是惊骇不已。
伺候贵妃的宫婢嚎啕,琰王目眦欲裂穿过正中的歌舞,连带撞倒数十个歌伎,跪在生母身旁紧紧搂着:“传御医!传御医!”
与此同时,大太监扯着嗓子高呼护驾,上百个佩刀侍卫蜂涌而上,将碧霄阁层层围住,剑拔弩张。上一刻还是华庭笙歌,下一刻肃杀猎猎。
喻姝纵使有点胆子,但何曾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心下突突地跳,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万千浮云过脑,她竟想起薄皮史文里说的宫变,还是除夕这一夜,阁外尚有噼里啪啦的炮竹,一如噌噌兵刃交接。
魏召南眼色变深,捏了捏她的手。
皇帝从高台上快步下来,盯了眼贵妃,又伸手去探气息。
不久后,终是神伤哀然。他的双目本就深邃威严,此刻更像是要吃了人,只是碍于帝王颜面,才没使他当场斩杀。冷冷森笑:“胆敢在御前行刺,真是好大的胆!彻查,给朕彻查,碧霄阁所有人都不准离去!”
第24章 毒食
座下众人脸色惶恐, 只因皇帝威严过甚,没一人敢窃窃私语,均是忐忑跪于地。
偌大的殿内只有琰王抱着贵妃的尸身, 急声催唤, 荀琅画陪他跪着, 亦不敢出一言——是了,他定是不敢信贵妃的死。
天寒地冻的除夕夜,即便铺了天华锦纹的地衣,也是冰凉刺骨的。
众人不知跪了多久, 从大内侍卫搜查桌案,再至全署的太医都来, 却只能跟他们一样惶恐跪在地上。
喻姝的双腿都要跪麻了。
离了汤婆子, 身上又冻,不由倒吸一口气, 暗念道:难怪都说杜贵妃圣宠优渥, 皇帝竟是这样气恼,皆有让人陪葬之势, 不找出真凶不罢休的念头。
她瞄了眼魏召南, 只见他虽跪着,面色依旧淡然——好似从始至终,他的心绪都没有太大起伏过。反正她是没有见过的,他在人前淡笑如菊, 无论别人辱他,打他, 眼眸中都不见丁点情绪。
皇帝终于道了句平身, 喻姝觉得仿佛抓到光了,一刻也不落地起来。她跪得太久, 腿发软,眼也冒星,魏召南及时掺了把她的胳膊。
一个侍卫从碧霄阁外进来,附在大太监耳边嘀咕了声,大太监脸色微变,只好搭着拂尘,上高台匆匆与皇帝说。
皇帝听后神情骤变,忽而看向身侧雍容华贵的皇后,沉了口气缓缓问:“你今日午后,让人给贵妃送了一碗虾玉鳝辣羹?”
此言一出,众生寂静。琰王眼眸猛地一抬,隐隐有怒意。
“陷害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妾身!”
皇后忽然想起这碗羹经过不少人的手,忙抓起陪她同跪宫婢的胳膊:“你你说,你送羹时可碰着什么人了?”
那大宫婢是皇后早些年陪嫁来的,做事还算稳妥,若换作其他婢子,定是要吓破胆了。
贵妃的死,这么大块石头悬在脑袋上,她还是有些怕:“似乎没碰着什么人奴婢把羹送到贵妃娘娘跟前后,便离去了,而后娘娘有没有立马用,或是殿里又来什么人,奴婢就不知晓了”
皇后的脸色更是惨白。
她从来游刃走在后宫之中,这回贵妃的死自认清白。下过的毒刀子是不少,但她毕竟身为帝后,即便再想一个人死,也绝不可能明目张胆就下,何况还是宗亲都在的除夕宫夜宴。
如果真按她心腹说得那样,未曾遇见过人,那毒便不会出现在这碗羹里。可是头一遭,她为何觉得如此苍白无力,就好像有人故意设局要整死她。
是谁?会是谁?
她一直慈眉善目示人,阖宫上下敬重她,听她的话还要以毒杀贵妃的名头陷害她,谁又能做到这个地步,毁掉所有证据?
皇后还欲再说。
“够了。”皇帝冷冷喝道:“你虽疼爱琰王,眼中却容不下贵妃,生怕她日后与你相争可是?”
今夜除夕家宴,尚且有一干宗亲女眷都在。
皇帝喉咙的话刚要出口,也拐弯变了话术,嫌恶地丢开手:“这点烂账事,回宫再和你好好算!即日起,你便禁足福宁殿,其他人等无朕旨意,不得踏入。”
皇帝一句话,已经定下了皇后的罪。
底下众人虽不敢抬着头,皆竖了耳凝神细听,几分看戏,几分唏嘘。
这场夜宴,皇帝已经疲惫了,最后说此事还尚有疑影,碧霄阁的每个人都是可疑,便暂且扣押在禁中,不得离去,会派遣女官来一个个地搜。
末了只留琰王夫妇仍守着尸身长跪殿中。
出来碧霄阁的时候,魏召南问她冷么,喻姝还在想殿上的事,离着神不曾吱声。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果真冰冷。念起他这夫人不过十七,年岁小,到底不曾见过这样大的场面,许是被吓破胆了,只好附在耳畔低声说:“只是所有人暂且扣押罢了,你只当换个地儿睡。”
夜风呼瑟,他们身后还紧跟着四个佩刀守卫,原来盛王府的人马都被押在另一处地。
喻姝问他:“那我们要往何处去?”
到底有皇家的宗亲在,即便扣押禁内,也不至跟入了牢似得。皇帝只是疑心他们,等扣押一夜,搜了身查清,明日一早依旧能离开。
此刻已经不点炮竹了,月上寒霄,枝桠依偎,清清冷冷的宫夜没有半点除夕的影子。她默默想,此时宫外必是万家灯火吧?
魏召南:“先去德阳殿睡一宿。”
天气微寒,喻姝裹了裹斗篷,一脚接一脚踩在绵密的雪地上。德阳殿离碧霄阁其实很近,两人没走多久便到了,难怪皇帝要把人押在这附近。
只是这座宫苑未免荒凉,说像冷宫,倒也不全像,虽是这一带草木稀疏,少见水榭楼阁,但修建得巍峨堂皇。东面西面有两座很大的宫殿,琉璃瓦屋顶。这里跟王府如出一辙,也种着高大梧桐树。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左前方一座宫门牌匾上。
“德阳”
喻姝小小念了声,觉得这名儿很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却想不起来。
她以为此地不过是因为近,且人少,远离嫔妃居所,皇帝才将宾客扣押在附近。却不知这里其实是他从前住的地方,里面死过许多宫人。
二人进了一间偏殿。喻姝环顾一番,心想应该是住人的地儿,有里外两间,书案床柜盆盥一应俱全。但是未置梳妆镜台,难道以前是男子的住所?
就在前几日年关,皇后特命人阖宫上下打扫擦净,偏殿还算整洁无灰。但因着许久不住人的缘故,室内无暖香,只有年前剩下的六七根火烛。
不一会儿,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来了,带着四个女官,还捎了好几个木盒,有被褥、吃食、干布、火折、小暖炉等物。
这四个女官都是宫里的老人,是皇帝下令为宾客女眷们搜身的,男宾的身则由太监搜。等他们搜完身离去,魏召南便用火折给蜡烛暖炉点了火。
这时屋里终于亮堂了些,可惜炉子太小,又或许才刚点燃,还是有些冷意。
毕竟今夜出了这样大的事,所有人都一样,只能先将就歇下。
宫宴上喻姝连面前的菜都没夹两口,杜贵妃便毒发身亡,如今肚里空瘪瘪的,一个劲儿犯饿。
她掀开食盒,只见里头的菜还是宴上那些,有主食、山珍菜肴、时新花糕,还有那一道甚不错的五味杏酪鹅在。
喻姝一一摆出,提了碗筷要分给魏召南。刚要夹菜,他便拦下她的手:“杜贵妃便是吃东西吃死了,夫人怎的还不怕呢?”
第25章 守岁
贵妃身上牵连太多, 不止是朝廷新贵杜家的女儿,还是琰王的生母,自是死了于别人有益, 才会筹谋毒杀。
喻姝尚不觉得自己这等身份, 会阻碍过谁的道路, 但听了他的话,还是从头下拔出一支银簪探毒。见无毒,两人也就安心吃了。
好歹是个除夕,今晚却闹成这样。
因着扣押的缘故, 德阳殿外头只有侍卫守着。这里太冷清了,不比王府, 过节时丫鬟婆子们还会围在一块热闹说笑。
魏召南见她吃完后脱了鞋坐到西窗边的小榻上。她的身上披了件雪绒斗篷, 软毛领子衬得人面皎白更甚。她侧头望着窗外飞雪,纤纤手指摸着窗格上的滕花雕纹。榻案上有一座蟠龙烛台, 火光照得人脸暖烘烘。
魏召南在此地过活二十年, 从不觉得院子外有甚可看。
比起屋外的琉璃瓦、枯败的梧桐树,他此时更想看的是她。难道她不比外头酷寒的雪景暖和多了?
他走到榻边, 弯腰提起地上绣了海棠花的翘头软鞋, 拉住她还在临摹窗格的小手,笑笑说:“夫人在看什么呢?这冬景好生没趣,不若回了床早些休息。”
内室的小暖炉派不上用场,夜里又是这等冷。
魏召南想起先前几夜暖帐里她温热的唇, 不由心思飘然。他想,抱温香在怀, 不比大冬夜观雪舒坦?
喻姝由他拉着手, 回过头,眼眸晶莹:“今晚不行, 今晚要守岁。”
魏召南此刻有点想把人强抬了扔床上。但见他夫人如此柔软,恰巧又穿了这身毛绒外裳,整个人软得像颗雪球。他心头热热的,只好也坐到榻上,把人拉着坐进怀里。
这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大的让步了。
魏召南低头看她,双臂环着她的腰,笑问:“岁有什么好守的?”
他自然不懂喻姝,因为他就从未守岁,在意过除夕。每年宫里有设宴,也不过是多了个吃饭的地方。这样的夜于他而言,一睁一闭就能过去。
喻姝就不同了,她年小时贪玩,总能跟外祖家的表兄打闹一团。放炮竹,逛庙会,没少得玩。这夜对她而言自然是要守的,守出一夜,好像自己也就慢慢走过了一年。
“殿下若困乏不愿守,妾便替殿下来吧。人常言‘岁烛彻夜长明’,有着‘长命百岁、福寿安康’的寓意呢。”
魏召南显然不困,见她非要在这,倒也罢了。只是夜里这样冷,他有心想跟她温存。念了念,便提着她的腰把人分着膝按坐腿上。这样一来,他就好跟她说话了,面对着面,他始终能盯住她的小脸。
喻姝觉得太怪了,这样算什么守岁,仍动着想起身。可他手臂力道太大,始终掌着她的腰。魏召南的狐狸眼凝着光,盯她的小脸笑问:“夫人同我说说,以前在扬州都怎么过除夕夜的。”
喻姝无法,只好跟他说:“扬州这一日有庙会,若早些出门,快入夜时,街上还有伶人、演傀儡的、吐火的、唱杂剧的”
说起扬州,喻姝渐渐收不住了。讲到尽兴处,感觉有人撩开了她的裙裳下摆,手掌摩挲着小腿。她吓了一跳,眉头忽蹙,死死盯着他。魏召南不紧不慢道:“我正听着起劲,夫人继续说罢。”
原本好好讲的弦断了,喻姝如何肯再说。
她早叫他去睡了,可是他没去。本来她也不是不肯同他做些旁的,只是这里不比王府,内室也没有大暖炉。她尚披着毛绒斗篷,穿了厚衣裳都觉得寒冷,更遑论褪去衣裳不留寸缕。
喻姝不肯,推着他的肩头,想下来,可他就是不让,好像有心想折腾她一番。
她僵持着,脸也急红了,想起每回夜里他拥她在怀里,他太放纵,她不肯顺着凶器再坐下去时,只要她伏在他肩头哭,魏召南总能好好听她说话。
喻姝脑子灵光,一想就透,立马便不闹了,把脑袋伏在他的肩头。他的锦衣上有苏合香略微苦辣的香气,她憋了憋双眸,不一会儿就红了,似低低哭道:“妾冷真不愿了,殿下又何必要这么折腾”
经她这么一哭,魏召南愣了愣。以往都是闹腾得厉害时她才会掉眼泪,这会儿竟这么早就哭了?他想,他到底也没欺负她。
可是她斗篷毛茸茸的领子正贴着他的脖颈,人儿像小猫一样伏在肩头,他闻到她乌发间的栀子香,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背。
那人儿软得跟什么似的,一哭,跟激起他心头的恶欲。但她都这样了,魏召南此刻再想,却也不得不顺着她的意。
“也罢,冷就不做了,今夜只当我陪你守岁来的。”
魏召南仍圈着她的腰,直直盯她的小脸:“你继续说罢,我想听你说。再说说你们正月里会做些什么”
喻姝心想,他们明明可以坐着守岁,可他非要这样抱她。
她朝窗外望去,尚可看见院子里的四个守卫。只榻案上还燃着烛光,好在那四个守卫始终背对他们,否则一转头便能瞧见屋里光景。
她无数次地想起身,可是挣脱不开,耗到后面也懒得耗了。怕他又想做些什么,便咬着唇低下头,让魏召南看不见她的脸。她把下颌靠在他的肩头,像说故事一样,缓缓慢慢地说
深夜凝重,榻案上的烛油一滴滴往下流。
喻姝话说得久了,不免口干舌燥。又因为夜深,眼皮子渐渐耷拉下来。她讲扬州的风俗讲困了,便伏在他的肩头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双粗糙的手掌抚过来,两刻钟前未做的事又在裙摆下隐隐开始。
魏召南拥着怀里的人儿,心笑她明明是自己要守夜的,这也能睡着。
他不由念起府邸里开得甚好的梅花,曾让人剪了几支放喻姝屋里养着。如今过了几日,他来屋里瞧这梅花,伸手缓缓地探到花瓣上,轻轻摸了摸。
人儿还未醒。
他见那梅花甚艳丽,心中渐有恶念起,往重捻了捻。终于,怀中有异动,魏召南听着一声细小的嘤咛。他素来便对梅花有种执念,原先只是轻轻摸着花瓣,或许是有人浇过水,现在瓣儿虽干着,但摸着又变得水嫩了。
魏召南心叹:果真是好好养着的
喻姝终于清醒了,猛地直起腰身,惊愕不已地盯着他。只见他仿佛不知事的,望着她的脸笑问:“夫人不是要守夜么?不是要跟我讲扬州正月么?早知如此困,起先还不如同我回床。”
她脸上隐有不堪之色,撑着肩膀想起身,可是起不来。她难捱地咬着牙,眉头蹙着:“你别这样”
魏召南睇凝她姝丽红涨的小脸,另一只手摸了摸她额间的碎发。喻姝浑身有些发颤,十指紧紧攥着他肩头的衣裳,攥得十分皱。她不知是酸是难堪,大约探得太里头,这回是真想掉眼泪了。她伏在他的肩头低低抽咽:“不要了屋外还有人”
魏召南闻言,伸手灭了案上烛火。他把她拥在怀中:“好了,勿哭了,这会儿没人看见了。”
喻姝连连摇头,仍是不肯。她刚要开口,魏召南便知她要说什么,先笑道:“不褪衣,不会让你受冷,夫人便试试罢。若不是这偏殿里没酒,我也不会委屈夫人这样。”
喻姝本还推搡着,听他提到酒,心头倏地一愣。她忽然想起,好像每回行房,他都要吃几口烈酒,无一回例外。他曾说醉了便能糊涂过去,难道每一回都要这样么?
可他既不愿做这种事,又如何要常常碰她呢。尤其是今日,便是没了酒,他也是要折腾的。
喻姝沉沉呼着气,咬着牙。她被困于这方寸之间,动不得,离不开,按着头受尽酸楚,终是难捱地枕在肩头。她凝神望着窗外寒冬高墙上的明月,这一年除夕竟是这样守岁的。
往上看,窗外梧桐树高大,枯桠寥叶遮去了半片天。
当年魏召南除夕夜里守着孤灯,临窗苦学后观夜雪,原来和今晚喻姝看到的,是同一片天。
第26章 梧桐
自贵妃之死后, 皇帝连夜遣人搜查宾客女眷,可惜无一所获。眼下知道的只有皇后送去的一碗虾玉鳝辣羹,没有铁证如山, 即便众人再怀疑是皇后所为, 皇帝也定不了她的罪。
一场腥风血雨开始了, 所有人都清楚贵妃的死意味着什么。
诸王里属琰王最风光。皇后母族乃是三朝极鼎盛的世家,可惜膝下无子,打从琰王小时候便极为疼爱,随着皇帝年岁渐大, 早过了半百,家中也将赌注押在琰王身上。
除却皇后的母族, 还有琰王自己的外祖杜家。
在先皇那时, 杜家还是诸多世家的平平之一,当今圣上登基后多加提拔, 杜家便成了新起之秀, 如今炙手可热。
杜贵妃极受皇帝恩宠,因此成了皇后眼中的威胁。她是嫡母, 来日做太后自是不必说的, 可杜氏眼瞧就不是个肯安分做小的。
皇后也曾这样想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是琰王登基,纵使她待他再好, 也不知他更尊嫡母些,还是尊生母?
杜家势力又不容小觑, 她早有过杀心, 只是不确定是否要,亦或是怎么下手。
可是皇后还没动手, 人就死在她跟前了。圣上因贵妃心痛难忍,偏觉得是她所为。
是啊,贵妃之死于她而言是最有益的,即便证据不足,所有人也都觉得是她所杀。此局便是要琰王与她生隙,要两家针锋相对。
翌日,也正好是景顺二十二年的正月初一,宾客女眷们都被遣送回各自府宅中。关起门来自家说,不乏唏嘘热闹之人,几家欢喜几家愁
自皇后禁足后,宫中事宜暂由罗德妃代管。
当年圣上尚在做王时,罗氏早已侍其左右,在王府的年头比皇后还要久。
只是因家世不够显赫,容貌又稍平些,位份升的便没有杜贵妃快。
但她毕竟是宫妃中最为年长的,十六岁时生下二皇子,四十岁时又生下六皇子,尚有两个儿子能傍身,圣上便让她做到了德妃。
随着二皇子被封为肃王,出宫立府,罗氏在宫中的日子逐渐滋润起来。
她生性沉静,少见争宠,宫里很少有人与之树敌。如今肃王到了而立之年,她也四十有六,在嫔妃中威望反而越甚。
初一的清早,各个宫妃按规矩得去皇后的福宁殿听训导。但皇后被禁足,便由罗德妃代训。
宫妃们听完,轮到底下的皇子妃。这回除了琰王夫人没有来,其他四个都来了。
罗德妃是个极守规矩的人,有时墨守成规到不近人情的地步——据说有一年盛夏,她宫中的婢女因偷凉而藏了主子不要的冰膳,没有处置掉,被罗氏知晓后拉去痛打二十大板。
可这罗氏对宫人虽严,却极为溺宠自己的儿子,尤其是六皇子。她老来得子,把这个小儿子更是当做眼珠子,连教书先生都是不能严苛厉行的。
从罗德妃那儿出来时,已经是晌午。秦汀兰辞去了大皇子妃,绕到必经的梅园时,瞧见覆着雪的径道前立着一倩影。她往前走两步,终于看清了人:“五弟妹可是在这守我?”
“正是。”
喻姝两步上前,走在秦氏身侧,浅淡笑言:“前不久便想找嫂嫂说话,可惜嫂嫂被召进宫里看账。如今德妃娘娘代管诸事,嫂嫂也算得了闲。我有一事正想问”
汀兰大约知晓她想问什么,神色微微敛起。明人不说暗话,她想了想,略沉吟道:“那晚是说要给弟妹一个交代,弟妹走之后,殿下立即把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可疑之人,只有一具被琰王穿心射死的尸体”
“那尸体送官府查不出名氏吗?”
汀兰握了握她的手:“弟妹,实不相瞒,那是别人豢养的死士,无名无氏的查不出。”
什么人,为了给她设局竟连死士都遣出来?
喻姝垂下眼眸,并不全信汀兰的话。
她又问:“那晚二皇子弄脏了我的衣裳,是嫂嫂的婢女带我去换。后来更衣偏房附近的下人怎么都没了,只有我的采儿在?”
她说完,轻轻望向秦氏。
“弟妹可是疑心我?”
汀兰丹眉一皱,“那日不是我生辰么?你更衣时他们见后院要帮忙,便先去了,哪曾想竟误得弟妹受害!后来我也狠狠惩戒了那几个仆子。”
言罢,汀兰停下脚步,紧握喻姝的手,面上无不愧疚:“弟妹啊,你可别不信我。嫂嫂有何理由要帮着旁人害你?且不说我一向喜欢弟妹,倘若弟妹真有个好歹,我便是第一脱不了干系,何必这么傻!”
汀兰越说,脸上越是委屈,渐渐连眼眸都红了。喻姝见这番神情,一时难辨真假。
若真跟秦氏毫无半分干系,可发生在肃王府,没有秦汀兰也是成不了的
真的都查不到吗?如果只是肃王一人的主意,也并非全无可能。
眼下喻姝只好挽住汀兰,先略作安抚:“我信嫂嫂的。”
汀兰见她肯信,不由舒口气。
经过数月的往来,她自认为已摸透了喻姝的心性。从头一回给皇后奉完茶,她有意亲近时,喻姝便极为柔和的与之说话。她吐几句崔氏酸水,这五弟妹也都肯听,不比大嫂。
大嫂虽与她也交好,却没有喻姝这样的心性。加之后来她抛出枝子,喻姝就愿意顺枝而上相帮,也可见喻氏在汴京真无几个交心的人。
汀兰如今更是满意了,心下已经断定,这五弟妹就是个好拿捏之人!
昨夜肃王夫妇宿的宫殿离德阳殿并不远,二人也同走了一段路。三更天的时候下过一场雪,一路下去都是软绵绵的雪地。
喻姝在宫宴上亲眼看见杜贵妃口溢鲜血,此刻走在软塌的雪地里,心有不踏实之感。她盘算着,既已听过了训导,等回了德阳殿收拾一番便快快出宫吧。
越待在此地,越有种被人扼住咽喉之感。
二人走过了梅园,前方有数座桂殿兰宫,朱甍上还积着雪。这一带住的是位分较低的妃子,宫墙里的欢笑反而要比罗德妃处热闹几分。
汀兰看了眼喻姝,忽而低声:“也不妨给弟妹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如今我家殿下的生母罗德妃代掌宫闱事,旁人都觉得我要跟着沾光。可皇后毕竟是皇后,圣上再疑心又如何,还是无证能定罪。他只能关一段日子以平贵妃之恨,要不了多久,皇后仍是要出来重掌宫闱。”
这些话没有错,喻姝是认同的。
二人于尽头处分道扬镳。喻姝回到德阳殿时,魏召南正好从偏殿出来。
正月有七日不用上朝,又碰上贵妃丧事,他也难得闲下来。但是魏召南似乎比她更着急回去,还没等喻姝开口,他便说马车已经在宫道上候着了。
她轻轻点头,转身还要往庭院里走。魏召南拉住她的胳膊:“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昨夜摘掉的簪玉也带上了。”
喻姝小脸微郝然:“不是妾内急,先如厕”
这么冷的天,她还是昨日那身雪绒外裳,魏召南不知为何缘由,越看她,心头越热,那种暖融融仿佛被热水灌过的感觉。
他一向觉得她穿海棠红明媚得好看,今日这身白,原来也这样好看。
仍是心头在撞,一下又一下。
他松开她,站在这里等她回来。高壮的梧桐树上有飞雪而下,正好落在他的眉心,绽出一丝凉意。
魏召南抬眼往上看,只见苍茫穹宇,那棵梧桐树枝桠齐长,生了满梢枯黄叶,却仍旧在头顶撑出一片天。
他过往的二十年,它在这。他往后立府的几十载,它也终会扎根于此地。他数十年如一日在这样偏远的德阳殿里待着,早习惯了它的存在。除非连根拔起,否则挪不走,他只好又在新府邸种了几棵一样的。
现在他想,其实连根拔起也未尝不能够,只要能陪着他。
他拥有的一切还是太少了。他想要权势,想要他过往二十年的灰霾全部消散,悉数奉还,想要这片天下只属于他,牢牢在他掌心。想要他未来的几十载称帝,其实也想要她能够陪着。
喻姝解手后出来,走到后偏殿时偶然经过一间放杂物的矮屋。门没有关,吹进屋里的雪花仍没化,显然今早有人来过。
她路过时,稍稍往里一探眼,只见满墙面密密麻麻的刑具,什么铁索、鞭扑、木制杖具不在话下,像是狱里折磨人犯的,但又不太像。
她看得猛然一骇这德阳殿虽偏远些,好歹也算禁中宫室,怎会有这样的屋子?若是真用来关人犯,又是关着什么样的人?
第27章 送女
喻姝回到庭院时, 魏召南正站在梧桐树旁。他很自觉上前拉过手,见她神情微怔,不免问:“怎么了?”
喻姝摇了下头, 忽而注意到这一棵高壮的树。
她想起, 王府也是有种梧桐的。可她进宫以来, 除了德阳殿,就没在其他宫殿见过梧桐树。难道这里是他从前住的地方么。
“方才妾经过了一间刑房那里是?”
喻姝琢磨一番,还是问出口,但魏召南却没有答。她感觉他的手指紧了紧, 好似有一股肝火在身。可是他却撩起眼皮,淡淡笑说:“那没什么, 夫人不必在意, 我们走吧。”
他不愿说,她也不强求问。
两人就这样静默地走在雪地上, 偶尔有寒风, 魏召南把她往怀里圈了圈。他比她要高出许多,她的脑袋刚好到他的颈窝处。他感受着她冰凉的发丝, 忽然大手隔着衣裳, 摸过她的小腹。
头顶传来低低的声音:“夫人会得偿所愿的。”
她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这些日子他肯同她行房,正是为了求一个子嗣。
喻姝实实在在知晓,自己是生不出的。她不愿瞒他, 可是如今她还要借盛王夫人的名头走下去,暂且离不开他。
她努力做好一个贤妻良母, 笑了笑:“殿下放心, 妾也会让寐娘尽快生下孩子。”
魏召南愣了下,只颔首, 不作他语。
盛王府的马车早已候在宫道。
喻姝走到马车旁,采儿帮她扫了扫肩上的残雪,进入车舆。里头还是原来那张软厚的被褥,点着暖炉。喻姝坐好后问道:“昨夜圣上把你们押哪去了?”
采儿说:“我们跟鄯王的人马待在一块,后面又来了好多搜身的,什么也没搜出来。夜里鄯王还来闹了一趟,他睡不惯宫室的床,嫌太冷,欲要带侧妃回王府歇息。守将不让,此事还闹到了圣上跟前,没得好一阵训斥。”
鄯王本就是心浮气躁之人,又娶了个沉不住气的妻子,日后也是有的受
这几日贵妃丧仪,又到头七,喻姝前后也入宫两趟。
期间还有一天回过喻家,喻潘把庶妹领到她跟前,说:“为父早跟盛王提过芃儿的事,说句僭越的话,圣上已经五十三,早要思虑储君之事。那几位王谁不知道子嗣之重?琰王这时候丧母,倒也真不会披麻戴孝三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喻姝被接回喻家后没住多久,与这个庶妹也仅有几面之缘。
喻梵相貌并不差,因为她小娘便是个美人胚子,还是林如蔲的陪嫁侍女。
当年林如蔲跟喻潘尚在如胶似漆时,便主动把自己身边的貌美侍女送到喻潘床上。
对比前妻王氏只会吃醋,还不肯他纳妾,而林氏却能主动在他身边塞人。喻潘是个重美色的,早前便对林如蔲的侍女有所念想。得此机会,不免大为高兴,夸人懂事。从那之后,对林氏更是百加百的好。
林如蔲身上是有些拿捏男人的手段。
喻姝看向庶妹,只见人头上绾了少女双髻,簪上两支不俗玉钗。额点翠梅花钿,眼眸含羞,石榴娇唇。如今才过豆蔻,正值十五,是个灵生生的俏人儿。
样貌甚至比汀兰,琅画几个都要好。
女儿家的性命生死在喻潘眼里又何曾算过什么?
他把她接回汴京,要她嫁人,为自己的儿子谋好仕途。他利用她,也会利用芃儿。
喻姝想起琰王此人之算计,只觉得水深,眼睛盯着人家看,暂时还拿不定主意。
芃儿瞧出她的犹豫,心下一时不悦。
她和喻姝甚少来往。
以前人人都夸她生得好,甚至连常去赴宴,见过众世家闺秀的嫡母林如蔻都说过,她的容貌是远胜于许多贵女的。
可这位嫡姐回来后,便很少有人再夸她。她也暗暗比较过两人的容貌,自知是不如人家的,心下早生了嫉妒。
如今见喻姝竟还犹疑,梵儿只笑她爹怕是养出个白眼狼来。
自己过的得意了,连个亲妹妹都不愿帮。果然是在扬州那种小地方长大,跟汴京里的闺秀没法儿比,半点容人的气度都没有。
芃儿再不悦,碍着身份摆在那,又是有事相求。只好娇婉笑说:“长姐何必挂虑太多,许多事爹爹可都替你想好了。妹妹自知出身不高,只求以侍妾之身进琰王府邸,姐姐便帮了妹妹这番痴念,也当帮咱们喻家,帮姐姐自己。”
喻姝心思活络,一下便听出梵儿的话。只是听明白之余,又觉得气恼与可笑。
她本还觉得女儿身,生生不由己,更何况还是喻家的女儿,竟还想着帮帮梵儿,还这样年轻,不愿妹妹踏入那种是非之地。
如今看来,倒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梵儿只以为是她小气不肯帮,自己更是一心想踏入琰王府。
琰王府有什么好?做个侍妾又有什么好?终究还是为人妾室,伏低做小一辈子。更何况是梵儿这等娇俏容色,荀琅画便是再温婉,心里又真能毫无顾虑,大大方方地容下?
即便将来琰王当上皇帝,梵儿真有命活到做宫妃的一日,一辈子困于宫墙又有什么好?杜贵妃如此尊荣,还不是说死就死了。
“此事父亲不已问过盛王了么?我能拿什么主意呀。”
说罢,喻姝看向庶妹:“其实琰王侍妾也未必有什么好,倘若荀氏容不下你呢?”
梵儿见她推脱,神色也生了些冷意:“盛王殿下自是要帮的,今日爹爹也不过是跟长姐说一声,探探长姐之意,哪曾想这等小事长姐都要迟疑。长姐又何必担心正头夫人容我不下,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还是琰王,长姐不试试,现在就觉得不可行了?哪怕琰王不中意,不收便是,爹爹与我都不在意,长姐又何必怕丢了自己的脸面?”
喻姝经她这么一说,不由被气得冷笑。
她尚没有渡化众人之心,见自己好心还被梵儿踩了一脚,也就由人家去了。
她平复了心绪,只好笑道:“既然盛王要帮,父亲和妹妹也有意,我岂能不帮呢?不知几时送妹妹过去?父亲又需我做些什么?”
“盛王会先跟琰王提一嘴。”
喻潘绷着脸已久,终于开口。他对自己女儿的容貌向来自信,即便梵儿跟喻姝比是差了些,跟二人却是有几分相像在身上。
梵儿也是极为出挑的。
他缓缓道:“依祖制,正月十五圣驾须要出行上清宫,这两年圣上力不从心,都是让琰王代行。那一日命妇是要朝见的,你只需把梵儿带去,其余什么都不用做。”
喻潘说完,心里已经有了谱。
凭他梵儿的美色,若是主动讨个趣儿,天下有几个男人不动心?
纵是琰王,也不能免去。
第28章 喝药
喻姝经过堂屋的时候, 正听见林如蔲跟妇人们说笑。
她们夸林氏这个嫡母会教养,女儿嫁进盛王府,两个儿子都成了贡士, 可见大富贵在日后。
林如蔲藏不住唇边的笑意。
一边笑眼看人, 一边拍胸脯轻叹:“姝儿如今能是这番模样, 我也不算愧对她娘。姐姐们也是知道养个孩子有多难,她娘心性傲,执拗!当年非得带女儿回扬州去,你们也知道, 所谓商贾、奸商,八百个贪银子的心眼, 能怎么好好教养孩子?姝儿刚回汴京时, 我可是教得苦啊。”
妇人们一阵唏嘘。
喻姝捏了捏裙角,眸色发冷。
她垂眸想了想, 不过须臾便扬起淡笑, 提着袅娜的步子迈进门槛:“母亲安好,各位姑婶们安好。”
一声打破满堂笑语, 妇人们见是话里正主来, 不禁纷纷住了口。
林如蔲善笼络人心,同旁人说话也擅夸几句,夸得人舒坦。今日来做客的这几位妇人,都是与之交好的, 连带着心里看低了喻姝几分。不过毕竟盛王夫人的身份摆在那,她们倒是不敢承喻姝的礼。
“你父亲不是正教导话呢?怎么来了?”
林氏淡淡一眼。
女人的美多为两种, 一种妩媚掠夺, 一种清丽无害。喻姝则是属于后者,生得美, 明媚可人,却让生人指不出骂狐狸精。
如今她盈盈往中间一站,裙摆敛动,倒让妇人们一时惊叹。
“教导完了,父亲还要我找弟弟去呢。”
只见喻姝脸颊带笑,说罢环顾了一周屋子:“嗯?怎不见弟弟呢?我还往他院子去了一趟,也没见着人,还以为在母亲这。”
喻潘并没要找喻成邺。
林如蔻也不知道喻姝在骗她。现在她见喻姝进来,心里头正有一股烦劲,却不好太显。便耐着性说:“快春试了,邺哥儿也忙,这两日不得闲,今早出门跟几位友客做学问呢。”
喻姝哪能不知道她这个弟弟到底做什么去。早上采儿还回禀,瞧见他的身影出现在德福街上,又是去宿温柔乡了。
在座妇人们一听,再叹喻成邺读书之用功。
林如蔲本就极满意自己的儿子,被人一夸,更是心思飘然。喻姝忙补笑说:“弟弟如此辛苦,必能登科,日后光耀门楣便指望他了。”
林如蔲摸不清喻姝的主意,也不懂这个便宜女儿是不是想巴结奉承自己。
也是,她既想飞上枝头成凤凰,这汴京只有喻家是她唯一的支撑。不奉承嫡母,还能奉承谁?只怕她这样的出身走出去,也要被那些皇子妃们小瞧了去。
他们喻家肯接回她,对她已有再造之恩呢。
来日邺哥儿功名成就,往上高飞,她既回来做家里的嫡女,占去的便宜必是要还的。
林氏暗笑,此番作想
正月十五要赴上清宫,十四的晚上,喻家就把梵儿送来盛王府。
王府的随侍太监十七吩咐人收拾出一间干净屋子,安置贵客。喻姝往梵儿屋里去时,正巧碰见十七。
喻姝瞧了眼他手上端的漆盘,有一件石榴红的薄纱衣、月华柔缎的小衣。小衣肩头只结了两根细带,轻轻一扯就能断,布料甚少,这样的衣裳她也见寐娘穿过。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谁让你送来的?”
“是殿下。”
喻姝一想,大约懂了。魏召南是想夜里送梵儿见琰王,让好事就在上清宫成掉。
梵儿是想入琰王府,甚至不惜做个侍妾。但这一举动,快得让喻姝吃惊。
琰王连梵儿的面都没见过呢,他怎就料定人家会相中?
就这样赤|裸地送上床,再不要,如何保全颜面地送回来。魏召南只需引梵儿见一下,成不成都不干他的事。他这么做,是不是也有所图?
十七是他的心腹,知道他不少事。
意图已经如此明显,喻姝也懒得绕弯子,只问:“若是我这庶妹不想穿呢?”
十七是个面容清隽的干瘦太监,此刻笑了一笑:“殿下只让奴才给姑娘送去,她会穿的。”
“那你去吧。”
喻姝也不再管梵儿如何,照例问了几声暖寒,便乘着夜色回院子。
内室桌上有一小碗温热的赭色汤药。她凑近闻了闻,苦味浓重。魏召南从里间出来,已褪去外袍,身上只穿了件单薄中衣。房里还燃着暖香炉,于他而言并不算太冷。
“这是我找郎中问的药,求子药。”
他单手提碗递到她唇边,笑笑:“夫人趁热喝,冷了药效便要散。”
喻姝迟疑了下。
药就算再灵,她喝了也是生不出孩子的,何况味儿还如此难闻要不送去给寐娘喝,别白瞎了一碗?
刚要开口,魏召南见她不情愿的模样,以为是闻着味怕苦。
这药是很苦,他也料到她不想喝,早备好了香糖果子塞她手心。他俨然把碗贴到她唇边,喻姝不得不梗着脖子硬喝下。
那药极难喝,一触舌尖便苦味翻涌,苦得她几乎没法品味,哗哗灌进肚皮里,事后忙剥了香糖果子塞嘴里。
魏召南很是满意,狭长的狐狸眼都惬意平抬。大掌又摸到她的肚子上,“夫人别不信,这药是真灵验。那个郎中人传华佗再世,妇科圣手,几十年云游山水,前几日才来汴京城里,求子药可是百两银子一帖。以后还会有,你不要嫌苦偷偷倒了。”
“这么贵?”
他不可置否地颔首。
灵不灵不知道,但一口一百两还是让喻姝十分肉痛。她暗暗想:这种又贵又难喝的药更不能白白浪费了去,应该送去给寐娘喝。
魏召南并非不知她过往费尽心力,在崔氏、在喻家下的功夫。可是现在喻姝听了话,乖乖点头的模样让他觉得像只软猫,他竟一时困惑了,究竟哪一个才是她?
也心想,或许不该辨得太过明白。他可是她的夫君,她待他跟旁人必是有差别的。如今她肯乖乖听话,还能一口咽下这等苦药,终究是因为想要他的孩子无论是爱他也好,还是求子傍身也罢,那都是心里有他的表现。
魏召南一想,就有些欣慰,不免眉色飞扬。他伸手摩挲她的脸颊,那小脸软绵绵,粉得像颗桃。
以前恶心男女之事的时候,魏召南想,他是厌恶子嗣的,他一辈子都可以不要子嗣。
在他眼里,孩子不过是另外一个人,从他这而来,但与他无干。甚至他想,他自己受尽屈辱折磨,过得不好,子嗣凭何能踩在他的肩膀上。它若真是他的孩子,便该像他一样,从血海仇恨里爬出来。
魏召南坐在椅上,也拉她坐怀里。
他摸着喻姝的脸,想到的却是,如果是她的孩子,或许会不同些。如若像她一样可巧讨喜的话,那便不用遭他的苦。
魏召南觉得可笑。明明是她盼着子嗣,如今他也倒稍稍盼望了。
夜烛灯暖,怀玉生香。他抱着她坐,脑海里想过许多,最终化为丝丝绮念。
他的手掌先抚在她后颈,徐徐挪向上,按住她的脑袋。他微微仰头,与她唇瓣相贴。
喻姝忙推他的肩头:“月事在身呢”
他不吭声,手指挟住她小巧的下颌。稍用力一捏,她便被迫松了檀口,任他滑进掠夺城池。魏召南手掌探到裙摆里头,不似往日般柔软,丝毫无阻,此刻摸到厚厚的布料。
他顺着凹陷处往里按了按,喻姝浑身一激,下意识地夹住他的手。她垂着脑袋,脸色涨红,轻轻拽出他的手掌:“是真不行的。”
魏召南被她这模样逗笑,惬意地抬眼,盯着她看:“可你今晚喝了药。”
“大不了妾月事过去,再喝就是。”
“好。”
他笑得更舒心了。
眼下喻姝还在因中了他的话术而懊恼,那时还不知晓,其实前番种种,都是为后来种下的因果
十五的这一日,喻姝也如众多命妇一样,带着侍女与庶妹梵儿诣上清宫。
梵儿自认为此回出行乃是为家族挣门路,因此凝望这座绣闼雕甍的宫苑之时,底气十足。
她今日特地妆扮过,头梳流苏髻,乌发编挽,用两只碧玉簪与绸缎细带扎住,霞丽的带梢垂在肩上,清美动人,极显少女的明媚。
面画眉黛,唇点石榴娇。
外头是一身极规矩的青碧绣荷冬裳,谁也不知,她里头穿了身勾腰,极衬唇色的绯丽薄纱,细带小衣。
只等今晚入夜褪了给琰王看。
第29章 像她
上清宫修建于皇城的东南角, 东华门街的北面,外沿夹着官道,乃是建在市集街道里的宫苑。
每年正月十五的元宵, 皇帝须按照祖制驾临上清宫设宴。
这两年圣上未出行过, 都是琰王代行。但今年又稍稍有些不同, 因为琰王的生母,贵妃杜氏丧仪才过。每年元宵宫宴,便是祈福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为大周召一个祥瑞来, 便是再难,此宴都得用心操办。
今日清早, 琰王褪下了十几日的素服, 终于换了身暗绛鹤氅,玳瑁冠束发, 佩银革带、锦绶, 华章无比。
前几日他服丧,一直在查生母的死。
杜贵妃的酒里被下了鸩毒, 量放得极重, 只一口便能毙命。但宫宴的酒食在送来之前,都由尚食局的奴才试过毒,别人根本碰不了手,可见毒是到了宫宴里才下的。
琰王如此想, 于是一一审过当日在贵妃身旁伺候的宫婢,期间只有皇后遣过太监, 吩咐贵妃协同操办正月各国大朝会。
如今皇后遭禁足, 伺候她的奴婢太监全出不了福宁宫的大门,旁人也同样进不去。
琰王本就疑心是皇后所为, 更是心急如焚,想捉来那递话的太监严刑拷打,势必要个了结。
可惜这一日皇帝不在,出城驾临圣祖观。琰王硬闯不得,特特飞信出京,等到翌日皇帝回宫,他求来圣旨进福宁宫抓人时,递话的太监已经死了。
同样死于鸩毒。
福宁宫竟无一人知晓他是怎么死的。
彼时皇后听得殿外极大动静,不像是抓人来的,倒像是阎罗来索命。她心里冷冷哼了声,人果真是养不熟的。她以前待琰王再好,琰王对她再恭敬,也是比不得人家的亲娘。
死得好
死得好啊
贵妃是该死的,如今早早死了,倒了却她一桩心事。免得日后琰王登基,她与贵妃剑拔弩张,拼得你死我活,那时候的她未必就能斗得过贵妃,恐怕还得死在贵妃前头。
如今这局面就很好。
人到底不是她杀的,琰王再怀疑,终究没有证据不是么?
琰王怒不可遏从福宁宫离去之时,皇后终于从内殿出来了。她冷冷暼了眼太监的尸首,只说一句,拉去乱坟岗埋了吧
琰王疲倦地回到府宅,在书房坐下。他闭目休神了一会儿,闻到炖鸡元鱼羹的香味。他睁开眼,瞧见琅画正跪在膝边,伸手替他脱去长靴。
折腾了一天没有收获,他现在极惫,满腔又是无处可泄的怒火平平压着。
他看见琅画低头时那一截雪白的脖颈,忽然想到除夕那一夜碰见喻姝时,她清美的脸上点了海棠花钿,鬓边一支海棠步摇。她回避他,不敢看他。
琰王坐在檀木椅上,两臂舒展,缓缓道:“行了,你让吟月过来。”
吟月是他的新宠,原本也就是府里伺候主子的丫鬟,琅画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吟月确实有几分美色在,自从琰王看上了她,连唯一一个侍妾也不召幸了。
琅画嫁进来前,也以为如外头的传闻,琰王房里只有一个侍妾。
嫁进来后才知不是,他侍妾只有一个,但夜里伺候他的貌美丫鬟却很多。她们都不是通房,伺候的却通通是床笫私事。
事后,琰王会赏一碗避子汤,她们仍是府里的丫鬟。
琅画一开始有些不喜,瞧着那些扎眼的美人们成天在眼前晃。可是后来她慢慢发现,这么多伺候他的人,却无一人被升了通房,或者被抬做妾。而她仍是府里最大的正头夫人,也就满意了,索性便由得他闹。
吟月本来还在外头扫雪,听到主母唤她,忙放下扫帚,跪在主母跟前。
主母淡笑说,活儿先放一边,殿下正唤你伺候呢。
吟月整了整鬓发与裙裳,小心翼翼地进书房。
她看一眼椅子上素衣常服,正在阖目养神的男人,立马便垂下眼,慢慢踱着步子走到他身旁,提裙跪下。
半晌后,琰王睁开眼,食指勾起她的下颌。
他打量着吟月的脸:“我赏你的海棠步摇,怎么没簪上?”
“夫人说让奴们干活时都穿得方便些”
琰王仍是盯着她:“以后你来伺候时要戴上,回回都要。”
“是”
吟月很小心望一眼他。
琰王见吟月这副怕生的模样,不由想起喻姝,也是这么避着他。他心里有些痒痒,拉起吟月坐他怀里,大掌攥着她的下颌,仔仔细细地瞧。
嗯眉眼上是有几分相似在的。果然五弟妹生得美,有几分像她也会是美的。况且吟月这怕生羞怯的模样还真挺像她的。
琰王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抱着她,在她颈边嗅了嗅,低声道:“本王给你换个名好不好?”
怀里的人嘤咛。
“姝淑儿,你就叫淑儿好不好,这名儿好听。”
琰王像是问她,却没有半分问她的意思。
吟月以为他带孝在身,起码有一段日子是不会召幸她了,本还觉得凄惨。她最近被召幸的最多,本就惹一干伺候过琰王的丫鬟们不悦。要是突然没了恩宠,只怕会被人落井下石呢。
现在琰王要她伺候床闱,吟月欢喜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提到服丧触他霉头。
至于这个改名她都这样叫好几年了,要改还是不情愿的。她揽住琰王的肩头,依偎在他怀里:“殿下是嫌吟月不好听么?”
琰王仿佛没听到她说话,只是衔住她的唇,与之耳鬓厮磨。吻了许久,终于松开她的口舌,气息微喘。他盯着吟月红润的脸颊,心中欲念起,将人抱起压进床榻,还是在这样的青天白日里。
帷幔落下,室内旖旎。情到浓时,一声堪比一声,如雷鼓鼓。吟月双膝匍匐跪着,腰由他的手掌攥紧。他一手摁着她的肩,让人儿直不起腰来,脸颊埋进被褥中。
他像是要把她磋磨成什么人,恶狠粗声:“你是谁嗯?是谁”
今日琰王来到上清宫,上午先领着诸位宗亲作法祈福,下午宴请群臣,作酣享乐。
琰王还是见不得极乐之宴,没吃两盏酒,就往殿外的园子去。
最近来一大堆糟事,先是生母之死,再是杜家在朝堂上屡屡驳章家之见。章氏是皇后的母族,原也是支持他,站在他这头的,这回因贵妃之死,两家起了针锋。
琰王再是怀疑生母之死与皇后有关,却也极在意其中利害,两边都是他的羽翼,如今有一边因他的恼怒,或因别人的挑拨,要渐渐断了他而去,令他烦不胜烦。
这头他刚走进园子,便听见命妇们的声音。有的三两而坐,闲聊吃茶。他家的琅画正坐在亭台一角,同崔含雪说着话。
“五弟。”
琰王瞧见一抹高大人影往庭花丛中穿过,不由叫住了。他往魏召南身后一望,见还跟着个妙龄女子。那小娘子始终垂着头,不过身量纤纤,影影绰绰,令人遐想
琰王踱步过来,与魏召南寒暄两句。目光却转到了身后的女子身上,高低看着似乎不是喻姝。
他意味深长道:“五弟这是又有佳人在旁了?”
“三哥说笑。”
魏召南让开身,引出身后的女子:“那是我家姨姐儿,我夫人的庶妹。姓喻,单字一个梵。”
琰王盯着纤纤人儿,哦了一声。这时只见梵儿上前两步,盈盈一礼。她稍稍抬起脸,发梢的绸缎潋动,在梢头白雪的照映下,俏唇的石榴红格外吸睛。
他以为吟月眉眼有几分像喻姝,已经很少见了。但这位不愧是庶妹,一个家里出来的,倒是比吟月更要像。
吟月到底是个奴婢,见他时总有几分怕在身上。琰王好整以暇地打量几眼梵儿,只见美人娇俏,但没有那分奴性在身。有小女儿家的羞怯,却不见卑贱颜色。
梵儿垂着眼眸,声音娇婉:“妾身见过三殿下。”
“你既是我五弟的姨姐儿,自然也是本王的姨姐儿,也算一家人,不必拘着礼。”
琰王一伸手,隔空稍扶梵儿。
梵儿望见琰王贵气容色,心头跳了跳,知晓可能有戏。
她看了眼魏召南,见他未置一声,又接话往下说:“三殿下如此说,是殿下客气。可梵儿还要谨遵爹爹教导,礼数是断不能缺的。”
琰王终于笑了一声
一整日,从上午到黄昏,喻姝人虽在上清宫,却找了一处好地方偷闲。她知道魏召南要把梵儿引荐给琰王,便随他们去做,不愿管。
有时候她也奇怪,又不干他的事,他多费心思引梵儿见琰王到底图的什么?绝不可能为的是了结他所谓“岳父”的一桩心愿。
砰——
喻姝把一颗石子投入假山池中,破开了池面一层薄冰。她手心里攒着一把五彩石子,还要再投的时候,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眸,魏召南站在冰檐底下,化了的水珠落在他的眉心。夕阳西山头,余晖遍万里,他的眼中映着溶淡晚霞,竟是喻姝没见过的色彩。
他用力牵回她的手腕,把人儿拉进怀里,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她抓着彩石的手,捏起一颗石子放在日光下看了看。
“夫人一整日就待在这该无趣了罢?我带你回府,如何呢?你不是觉得床小,我让人造了张宽大的,回去瞧一瞧可还满意。”
“那我妹妹她”
魏召南笑了一笑,“她今夜不回来了。”
喻姝提了一天的心渐渐平缓落下。
她的脑袋从他怀里挣出来,忽而抬眸望他——就在午后,她想去找崔含雪,无意间经过亭台,听见鄯王跟几个宗室子弟说笑。
她听到了那么一句,
“我五弟啊?他就是个奴婢种子的,天生贱骨,我以前怎么鞭他打他,都是一声不出,可不就是骨子里的奴性?你们还不知道罢?他以前还有个太监干爹呢。”
众子弟们哄笑了一会儿,有人新奇问道:“还认太监做干爹?”
鄯王瞥了一眼八卦的,悠哉言:“那伺候他的宫女为了给他讨些好吃食,自愿委身给殷陶。你们可知晓这位殷公公是什么人?他折磨起女人,可是从来不手下留情的,牢狱里的腌臜手段可全使上了你猜那宫女能活成么?哈哈自是给生生折磨死了可见但凡跟我五弟沾着点,都是要遭晦气的。”
喻姝在花丛下听得神思一愣。
第30章 教他
委身给公公牢狱的手段
她猛然想起德阳殿的一间矮屋, 满墙面的刑具,原来都是用来折磨那个宫女的么?这种虐打来满足私欲喻姝想起她在墙面看见一根带刺的木棍头,顿觉胃中潮浪翻涌, 满腔惊恐。
难怪难怪每回圆房前, 他都要饮酒, 他说喝醉了就能糊糊涂涂过去。
原来不是别的缘由,是他亲眼见过那样骇人的事。
今方醒悟,喻姝心头猛烈颤缩。
她一直知道他从前过得轻贱,如今拨开一层又一层, 原来有这么深不见底的血恨。她的眼角滑出两滴清泪,很酸, 想说的话被一块巨大罗网笼住, 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假山这块地方寂静少人,只听得见寒冬晚风发急的呼声。
霞光散尽, 天色|欲晚。
喻姝很快攥袖子擦掉两滴泪。她牵住了魏召南袖摆的一角, 说殿下,我们回家吧。
里间果然换了一张大床。
其实以前那张雕刻蟠虺花样的紫檀床也不小, 只是他人高马大往上一躺便占去了大半边, 因此喻姝常常觉得很挤。
她不过夜里睡梦中迷糊提过一嘴,他倒真换来了。
梳洗过后,魏召南还是让人端来一碗求子药,盯着她一滴不剩地喝尽。
他很满意, 靠着床头的雕花栏将人揽进怀中,大掌摸着她柔软的小腹:“月事尽了罢?今晚便来试试, 这药是否真有传闻中的灵验。”
说着, 手都探进裙裳里了。
屋外寒风遍野,屋内暖香盈室。
魏召南提起她的腰, 让她正面坐在他的腰腹上。他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小脸,灼灼目光盯看了好一会儿,大臂一伸,从纱帐外摸来一只酒囊。
他先给自己灌了一口,又递到喻姝的唇边。喻姝脸颊微烫,迟疑一下,摇了摇头。魏召南见状,便直起腰身,按着她的后脑勺,把口中的酒渡进她唇中,逼她咽下。
喻姝来不及缓气,已经被烈酒刺得满脸闷红。她推着他的胸膛,半晌后才推开,双眸憋得微红。
她忽地扑入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肩膀,小脸埋进他脖颈,贴着里衣,闻到苦辣苏合香的气味。
她闷声问:“不吃酒便做不下去吗?”
魏召南愣了一下。
彼时喻姝已经出来,脸颊泛着红。她拎起他的酒囊放到纱帐外,仍是乖乖坐在他的身上,只是垂着眼眸,纤纤手指临摹他中衣上的涡纹。
她喃喃道:“殿下是恶心妾还是恶心做这种事?”
她乌发披散在肩上,除去了钗环首饰,整个人清美得如出水芙蓉。偏她还一副委屈样,手指划着他的胸口,魏召南只觉心潮澎湃,眸色暗了暗,捉住她游荡的小手:“自然不是恶心你,是恶心这种事”
他又觉得这样说好像也不对。
“之所以恶心这种事,是因为”
他看着喻姝的脸,却因为不出个所以然。
喻姝轻轻抬起眼眸,眸光清澈水漾。
她捋了捋鬓发,别在耳后,纤纤手指探进他的领口里,解开了他的中衣。结实的胸膛有数不清的疤痕,即便如今颜色已经很淡了,却依旧斑驳骇人。
纤纤手指很轻柔地摸过,摸过他手臂青白泼墨的刺青,只觉心头发酸。
魏召南任她动作,不知她要做什么,倒是被激得欲念起。
欲念一起,他又想找酒了。这回喻姝制止,小脸望着他,认真地说:“其实床笫之事并不恶心,也不是靠酒才能过去的,只要两人都有意,这便是天底下最寻常不过的事从古至今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魏召南凝视着她,瞳孔微微收缩。终是阖了阖眼皮,按着她的后首贴进胸膛上。
他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腰肢,很低,却略带颤音地问她:“那你有意么?”
他搂得太紧,喻姝动不了,只好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只这一举动,便让他极为喜悦,贴近她耳畔低低道:“好、好,那便不吃酒了试试。好夫人,你唤我一声夫君听听”
喻姝听得一震,耳根子都烫了,忙从他怀里出来,略为窘迫地看着他。
魏召南脸上喜色越甚,把她的腰肢圈得更紧,催磨道:“唤唤,就听一听。你要是说不出口,那改唤哥哥如何呢?我也就大你三个年头,没白占你便宜。”
后者喻姝更唤不出口了。
“不要”
“怕羞做甚?”
他复而揽她进怀里,低低笑道:“你也说了你有意,又是你教我不作恶心,唤两句情郎哥哥怎么了。”
她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在跳,一下一下极为猛烈,有种张皇错乱的心绪,逼得她的心好像要跳出喉咙眼了。她难受地用手揉了揉胸口,魏召南低头正好瞧见,问她怎么了。
喻姝摇了下头,心跳快得有些喘不上气。
她的神情忽而凝起,怪怪说:“这里有些急乱难受。”
他伸手也帮揉着。
本是软软绵绵,到后面手头的劲也越乎重。喻姝本就心跳快得难受,现在更是直呼痛了。
她推开他的手掌,咬着唇,鼓气要起身。魏召南揽着她的腰不让走:“夫人还没教我怎么不作恶心呢。”
“可我这里跳得快,难受,现在不舒服。”
魏召南盯着她海棠般清美的面孔,只见眉黛弯弯,杏眼圆睁,要生闷气也不像生的模样。不免失笑,他夫人就是这样小女儿家的情态,温柔小意,却又偏偏生不起气来。
“难受么?这有何难,让哥哥替你治治。”话一说完,就放倒了她。
什么哥哥?
喻姝赧然失色,挣扎着要起来,他已经伏上来。
这次倒不是用手掌的劲道来疏解,反而用了唇,隔着她薄薄的衣料。喻姝就没见过他这样的,大惊失色,盯着头顶上素红的绞纱,脑海空空一片
魏召南好像在吃面团似的,整张脸埋进松软奶香中。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说难受了,因为他也察觉到她砰砰的心跳。
他一边轻轻呷着,酣快惬意地想:我夫人果然心里有我。
再撑起半边手臂,魏召南望见她红润带泪的眼眸,瞧起来楚楚可怜。他伸手轻轻挥去了泪花,声线喑哑,问她胸口还难受么。
她穿着薄里衣,现在胸口那一块衣料湿嗒紧贴着,勾勒一粒,要黏不黏的。
喻姝难为情地瞥开目光,不想看他,他又笑了笑,捏着下颌掰过她的脸:“可是夫人说,只要两人都有意,床笫之事便是天底下最寻常不过的事?今日我便不喝酒了,夫人却不这么用心待我,若是我犯恶心做不下去呢?”
“况且”
他的大掌又摸到她的小腹上:“你也是刚喝过药的,百两银子的药,不要浪费。”
喻姝被迫透过眼眸里的水光凝视着他,经他这么一说,自己埋下的坑,终是想不出什么驳论。她放自己想起魏召南所遭遇的,心里生出怜悯与酸楚,终是滑出眼泪,伸出柔软的手臂揽着他的肩头。
此后便是选了由他拉下的路,陪他同坠深渊。
她想,魏召南待她从未生出过错,从容体贴,和声说话。她以后便是走了,离开汴京,再嫁别人,新郎君也是会有三妻四妾。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跟如今一个待遇。
或许她从心里认他为夫君,也不是不能行的
从前她肯同他做,多半是因为好奇,也想尝尝妇人口中的闺房之乐。如今好像有一点点容纳他了,再做时感触便不一样。
她不知道没了酒,他会不会泛恶心。
一开始,喻姝怕他恶心,便是用小手捂住他的眼。到后来他扯开了她的手,似是被她的轻慢磨得满身火,一阵天旋地转,她又倒在了被褥上。
情到浓时,他会磨着她,催她唤夫君,或者唤哥哥。喻姝热得整个人软成面团,任人如何磋磨,摇头就是不肯说这等羞臊话
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王府红梅绽放之时,花瓣粉嫩柔软。又因下过大雨,滑溜沾水。魏召南素来喜爱此花,夜观时总是伸手去摸。可怜那花蕊夜里遭受风雨吹打,不经摸。
果还是养得太娇了,花瓣成了精,倒也似人躲藏。
他几次钻研过梅花蕊儿,自是晓得命害处。本是想迫人唤一两句哥哥来听,见人儿不肯,索性便折了她的花。
年前他刚让人送来一盆红梅,花蕊艳丽可人。他几回瞧过,都夸它开得甚好。粉嫩瓣儿里藏着蕊心,等冬去春来,也是有蜂匠来采蜜的。今日他便先试了一回,亲自探手揉了揉粒儿。果真,蕊心渗除蜜来。
可见红梅也是通人性的。
喻姝惊呼一声,颤个不停,忽然泣得断断续续。她抗拒着,死命推着他的肩头,不堪忍受。见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被揉了几次后,终于用手背捂着脸唤出哥哥。
第二日清早,梵儿被送回了王府。
喻姝正坐着用早膳之时,她来请安。
梵儿穿戴得十分齐整,可见是仔细梳妆后来的。因着昨夜初承雨露,今儿瞧上去更有几分女人娇美,眼眸婉媚,唇红齿白,看了便叫人难移开眼。
“这有黑米粥,还有几道可口小菜,可要用些吗?”
喻姝起身便要让人再添碗筷。
“不必了长姐。”
梵儿微微一笑,说:“我一会儿就要归家,现在是来跟长姐辞别的。长姐替我谢过殿下,好事已成,琰王殿下已经给了我信物,不久会请人上门,下聘求纳。”
喻姝道:“你选的路,只要你不悔便好。”
“长姐多虑,梵儿自然不会悔。”
她不知是想说服喻姝,还是说服自己,喃声道:“我本是庶女之身,即便将来要嫁,最多不过是读书人。要么就是嫁个能助兄长仕途的官,也是做不了正房。与其跟了他们,倒不如做琰王的侍妾,起码琰王天人容色,龙姿凤章进了琰王府,为了爹爹兄长的仕途,我也会一步步往上爬。”
喻姝本在舀粥喝,闻言放下了瓷勺,忽而轻轻问:“你只为爹爹兄长而活吗?”
“也为了我自己的荣华。”
喻姝嘴角动了动,终是没说出什么。
“好,也罢,回去的马车都备好了,就在王府的外门。”
毕竟梵儿是她名义上的妹妹,喻姝还是陪走了一程。
走到大门口时,寒风忽起,刮落满树枯叶。
梵儿朝喻姝最后一礼,掀帘进马车。
她坐在马车上,想起昨夜在上清宫的种种——夜里她借着迷路的由头误入梅花园,正巧撞见在赏夜雪的琰王。她垂泪哭说找不到长姐,本就是美人,再一落泪更是我见犹怜。
琰王把她揽入怀中,擦干她的泪,说她是梨花一枝春带雨。不,比梨花还要美些。
他没带她找长姐,而是带她入了上清宫的寝殿。
他从廊外梢头折了一支海棠,簪在她的鬓发边,观摩她楚楚动人的面孔,撷取她的唇轻轻吻上
梵儿此刻想起昨夜还是脸颊微烫,她从腰侧摸了摸,掏出一块琰王赠她的玉珏。
以此物为信,必会迎她入府。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枝桠上长出了绿芽。
到了二月,朝中公务多起来,魏召南也忙。
二月初八的那天,琰王纳了两位侍妾进府,都是官宦之女,其中一位便是梵儿。
一个月过去,下毒的真凶没抓出,皇后的禁足只能解了。
不知琰王是不想断自己羽翼,还是真对皇后有愧对之心,一夕之间,两人的情分竟恢复如初,没有再夹着贵妃。
好像贵妃的死亡从未发生过。
“哪就能断得这么干净。”
夜里共寝时,魏召南躺在她身侧淡淡说,“皇后母族章家乃是三朝鼎盛的世家,琰王想要章家的支持,这么多皇子,偏章家也最看重琰王。他们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喻姝侧眼看他:“殿下也觉得毒是皇后所下?”
魏召南说了句非也,皇后还不至于做蠢事后,便躺着把她揽到怀中,手掌摸了摸柔软的肚子:“怎么还不怀呢?说是神药,可见是言过其实了。”
当然不会怀了。
她的小腹早已在七岁时冻坏了。
喻姝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几番思想后还是决定不说。她大仇未报,尚不能搁下这些。
可她也不希望他一直盼着一朵不会结果子的花,于是便伏在他胸口低低地说:“殿下不若看看寐娘吧,药也往吟春堂送去一份,如此一来便能盼得快些了。”
她说得诚恳,却不见魏召南置一词。许久之后他只是轻轻嗯了声,让她先睡。
到了二月下旬,西北战事发急。
年关一过,大将卢赛飞便匆匆领了数万兵马出京,远赴漠北。
大漠的西北原有数十来个部落,游牧为生。部落之间往来甚少,偶尔还因争夺土地、奴隶牛马而起冲突。
在大周开国之初,吉鲁也不过是其中十五部落之一。不算小,但也绝对算不上最强盛的。
谁又知三百年过去,吉鲁不断壮大。不但朝各部招兵买马,更是下了重金养精蓄锐。在吞并一统西北十五部后,便设吉鲁王庭,自立为漠北王与大周叫嚣。
不过一个北狄小部而已,在大周皇帝看来野蛮又落后,根本没放入眼中。随后便遣云麾将军领兵十万出塞,三战三败。
半年前在褚州之战中又派大将何俨昌出马,结果惨痛兵败,连失两座城池。
后来皇帝才不再轻敌,派遣大周名将卢氏。
卢父战死西北后,便由其子卢赛飞接替。
卢赛飞半年前才出过一次兵,得以镇压,就此消停了数月。就连正月的各国朝会,吉鲁王庭也派遣使臣入大周。谁知就这么一个月过去,吉鲁竟又挑起战火。
这一回他们狮子大开口,要大周每年纳七十万岁币,才肯鸣金收兵。
七十万对大周而言虽不算多,但年年却是消磨国本。
就在卢赛飞出征的前一日,魏召南曾私下去过卢府一趟。
“七十万岁币,可不是大周咬咬牙就能应下。圣上亦明蚁穴溃堤之理,这回领兵出战,将军有几分胜算?”
“何俨昌打不赢,那是他无用。”卢赛飞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粗壮的小臂。想起自己这些年沙场的赫赫战功,眉飞色舞道:“七年来我卢赛飞就没吃过败仗,这回也一样!”
他眯眼看着魏召南,忽而大笑问:
“不过盛王殿下说要送在下一美物,又是何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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