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话音甫落,四下安静。
冬葵轻轻拉扯了下沈青枝的手指,有些不悦,这摆明着是给她家小姐下马威呢!
沈青枝何尝不知这是傅甄的试探,在扬州多年,她早已看惯了那些正室带人痛打外室的丑事。
但如今,明明自个儿什么也没做,和那首辅大人清清白白,顶多是她心里有些异样,但她也及时压住了。
她不知,她哪里惹得这大小姐不悦?
当下,小娘子欲说还休地盯着那傅家女,美人颦眉,双眸含泪,当真是楚楚可怜,她拿起帕子轻点了几下额角,轻言道,“奴家不知哪里惹着姑娘了,这尚未入门,哪有敬茶的道理?”
傅甄唤来贴身丫鬟,在那丫鬟耳边轻声嘀咕几句,那丫鬟便掀开帘子从外面端了壶茶进来。
茶水上桌,可由不得沈青枝退步。
“这茶水都备好了,莫不是妹妹心虚?”傅甄笑笑,她今日穿得这件紫蓝衣裙当真是将她显得更为精致,一颦一笑都带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沈青枝进退两难,虽这帘子拉着,但她还是能够听到外面的闲言碎语,当即心里头一阵慌乱。
本就出来偷酌了几杯酒,脑袋昏沉沉不说,这身子也有些发软,但她若不敬这茶,还不知该掀起怎样的风浪来。
“小姐,别敬啊”冬葵在一旁紧紧拿着沈青枝的袖子,眼眸上含了一层水雾。
她家小姐实属可怜,昨日差点被打,今日还要被人这般踩在脚下践踏自尊。
她们在扬州也不曾受过这般欺凌。
沈青枝凝眉,心中自是不好受,但为了自证清白,她还是走过去端起那茶。
心里头委屈难过。
但也无可奈何。
她握紧手中那杯,一瞬间羞辱,恼怒陇上心头。
“四姑娘,你还不速速来给我们小姐敬茶?”傅甄身旁那婢女扬眉使唤着,奴婢和那主子一个样,高傲狂妄,将旁人的尊严踩在脚下凌*辱。
沈青枝端着那杯慢慢朝傅甄走来。
傅甄脸上笑容已扬起,那玉手已然伸出,就等着接茶。
沈青枝一步步朝她走去,双眸垂下,泪眼朦胧,每走一步,心就痛一分。
倏然,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在四周弥漫,那味道她早已刻在了骨子里,当即心中一惊。
她停住脚步,抬眸望去。
“四姑娘,我家小姐让你快些呢!这声舅母叫还是不叫啊?”
催促声仍在耳边萦绕,她却置若罔闻。
本来喧哗嘈杂的饭馆子,倏然间万籁俱寂。
“兰时,我都不知你何时多了位夫人呢?”
静谧中,一道清朗动听之音徐徐响起,傅甄瞳孔倏然瞪大,她不可思议地扭头望向帘后,恐惧不安袭上心头。
“嗯,这首辅夫人之位,怎可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坐得的呢!”
另一个低沉硬朗的男声从帘外飘来,带着自身疏离狂狷的冷淡,和上位者浑厚的威严凌厉,一同飘进了众人耳内。
顷刻间,鸦雀无声。
随后,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俊美无涛,宛若谪仙的侧脸。
江聿修走了进来,便看见他捧在心尖上的姑娘此刻弯着腰,低声下气地端着茶,欲给那傲慢骄傲的贵女敬酒。
心,倏然剧痛。
他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兰时……你听我解释……”
傅甄颦眉,立刻站了起来,抬眸望向那高大英俊的身影,刹那间,恐惧心慌涌上心头。
兰时?是首辅大人的字吗?
在大京,这字唯有正妻方可喊,妾室都是不够格的。
沈青枝觉得自己的心又痛了几分,她余光撇了眼傅甄,却见她正满脸慌乱。
傅甄此刻何止慌乱,她可惊恐着呢!
这么多年,她苦苦经营的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形象,在这瞬间轰然倒塌。
她怎能不惧?
江聿修将这人一副假面孔看在眼里,他轻轻讥笑,那慵懒轻蔑的语调似笑非笑,带着漫不经心的味道,仿若对这话毫不在意。
他走至沈青枝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腕轻轻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先坐。”
沈青枝心“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她顺着他手上的力气被他拉到了一旁的木椅上坐下,手足无措地垂着脑袋,只露出个雪白的脖颈。
“兰时……”看见两人相牵在一起的手,傅甄眼眶瞬间红了,也跟着坐下。
江聿修略微粗燥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小姑娘嫩滑的手背,细细麻麻的触感袭来,沈青枝羞红了脸。
当着傅甄的面,他竟敢摸她的手,真是狂妄……
而且,他们不是说好保持距离吗?怎又这般光明正大地摸她手了?
这难道是对甥媳的亲昵?
她不解。
但也没那胆子收回手来。
她惜命。
“你们……”傅甄都快哭了。
听见那带着哭腔的声音,江聿修那双清冷眸子,终于傲慢地落在傅甄身上,“吾许你坐了吗?”
那声音冰冷森寒,让人忍不住打起寒颤来。
“还有!”他顿了顿,漆黑如墨,沉稳阴鸷的眸子直直盯着傅甄,像是在审犯人一般威严,“吾的字可是随便一人都可喊的?昨日已警告过你,今日可没这么简单了。”
“枝枝,端起那杯茶,她不是让你敬茶吗?”眸子里的阴鸷散去,那双眉眼竟染上一层柔情。
“啊?”小姑娘有些懵懵的,连忙抬眸,迟钝片刻后,她点点头。
“端起那茶泼她。”男人靠在木椅上,眼神慵懒,漫不经心的模样,但那开口的话却是让在座的,都屏住了呼吸。
沈青枝眼神一滞,颇为不安地盯向他。
“无碍。”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纤细漂亮的蝴蝶骨,温声开口,“舅舅给你做主,那假舅妈胆大包天,舅舅又不能欺负女人,你就当替舅舅教训教训她。”
傅甄红唇微张,踌躇着后退几步,却是无路可退,撞到了后面的墙,“兰时……”
“还不长教训?两杯!”男人轻哼。
一旁的池和砚算是开眼长见识了,这替自己姑娘撑场子,还能这般不要脸?
沈青枝端着那茶杯,看了眼长睫颤抖的傅甄,有些不忍心,转头看向男人,“大人,要不还是算了吧?姑娘家的名声重要,今日这事要是传到外面,必定成为人们的饭后茶谈。”
江聿修叹了口气,盯着她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眸,语重心长地开口,“枝枝,她方才欺辱你之时,何曾想过你的名声?一你未嫁裴安,二我未娶她傅甄,她这般以身份逼迫你,可曾想过你会沦为百姓的笑柄?”
沈青枝垂眸不语,颦了颦眉,思忖片刻,端起茶水递到江聿修面前,“大人息怒,暂且饶过她吧!大人不是及时出现了嘛……况且奴家也未受到伤害。”
听闻这话,傅甄气得红唇直抖,双手握拳,头撇向一旁不言语。
想她傅甄,还未受过这等屈辱。
今日这事,她必定回府向爹爹哭诉一番。
江聿修接过那茶水抿上一口搁在了桌上,伸手将沈青枝垂落耳畔的长发拂至耳后,他轻言,“随你,谁让你是吾的甥媳呢!”
池和砚听闻这话,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阴阳怪气,古里古怪。
而这话落在沈青枝耳里,却是让她松了口气,他果然是因着小将军,才维护她的。
故而她也没那么胆怯,老老实实地起身,微微俯身行礼,“多谢舅舅。”
江聿修没应,他的视线落在小姑娘红唇上,此刻,那红唇明显是被咬过,更显娇艳。
他伸手摩挲了下她的唇瓣,深邃的瞳孔缩了缩,“日后莫要咬自己了。”
他的指腹大抵是常年持剑,粗燥磨人,沈青枝觉得脸烫了几分,她红唇微张,红艳艳的丁香小舌隐隐若现,漂亮的水眸眼巴巴地盯着男人,娇艳美丽的像朵盛开的玫花。
江聿修喉结滚动,漆黑如墨的瞳孔又暗了几分。
不过好在理智尚存,他仅是交代冬葵找怜姐儿拿些药膏,便也没再做些什么过分的事儿。
/这事之后,江聿修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和那池和砚一前一后走了。
就好像他当真只是顺道来帮着甥媳扬眉吐气似的。
而那傅甄红着眼,敢怒不敢言,抓起一旁丫鬟的手腕,拉着人离开了饭馆。
不过一会儿功夫,这间雅座便只剩下沈青枝和冬葵。
沈青枝此刻身子软成一滩水,连冬葵喊她都不曾听见。
这桌子菜她也无胃口再吃,垂眸看了眼男人抿过的茶盏,沈青枝脑子里便浮现出男人漂亮精致的薄唇。
明明生得那般俊朗,跟谪仙似的,这满身的霸气却是令人心惊胆战。
两人方才离得那般近,她竟是惧怕又欢喜的。
但她自知两人之间的距离,日后定还是要注意着的,免得像今日这样惹来诽议。
不过那傅甄好似他并不看在眼里,也是,他那狂狷孤傲的样,连帝皇都未看在眼里,何曾还在乎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般想着,沈青枝竟觉得心里头松了口气,这心情都觉得舒畅了不少。
扫了眼桌上的菜肴,又觉得胃口上来了,忙又唤来小二上了些菜肴。
***
用完膳,沈青枝去了一趟兰时序,那本在算账的掌柜的见到她来,忙搁下账簿奔她而来。
“姑娘,今日外头太阳大得很,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沈青枝将头上的幕篱摘下递给冬葵,这才起身和那掌柜道安,“许掌柜的,今日还是要来熟悉香料的,整个大京再也找不到第二家如贵店这般香料俱全的了。”
“姑娘这身份,老奴受不起您的礼啊!”那掌柜的忙抹了把汗,招呼着她到店内坐下。
“掌柜的,你这又是做账呢?”沈青枝目光瞥了眼那掌柜的桌上厚厚一堆账簿,轻声问道。
掌柜的点点头,沧桑老迈的脸上布满惆怅,“管账簿的先生近来家中有事,这账簿就交给我了,这段时日可是愁死我了,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这些数目,苦不堪言。”
沈青枝走至账台边,眼眸一挑,“不知这些账目可看得?”
那掌柜的下颚轻点,忙将厚厚的账簿推至她面前,“自是可看的。”
沈青枝看了眼那密密麻麻的数目,连算盘都未用上,就将那老掌柜算了许久都未算出来的数额报了出来。
那掌柜的目瞪口呆,连忙用算盘算了算,过了许久,竟是对上了。
“奇女子啊!”他讶然惊叹。
沈青枝羞涩一笑,忙又翻了几页。
纤纤玉手在泛着墨香的纸上缓缓落下,“这里是七千六百两,这里是八千五百两。”
随着这沈娘子黄莺般动听的声音开口,那掌柜的眼神愈发亮了起来。
这番让他焦虑许久的难题竟这般轻易就解开了,他抱拳一笑,“姑娘高明!”
沈青枝摆手摇头,盈盈一笑,“这些时日多有打扰,能帮着一点是一点。”
那掌柜的食指在桌上轻扣了扣,有些难为情地开口,“不知姑娘有无兴致来兰时序共事?”
其实他是有些不敢问的,但看这姑娘精通账务,又对香料颇有天赋,实属奇女子是也,错过又未免太过惋惜,故而硬着头皮问了。
却不料沈青枝美丽纯澈的眸子亮了亮,不可置信地问道,“可以吗?”
***
转眼间,距离裴琳琅的生辰宴已过了半月有余,沈青枝也在兰时序作工许久,因着她这相貌,近日往来兰时序的贵公子也多了不少。
沈青枝仅需每日往那柜台处一坐,这兰时序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
后来,沈青枝有些厌烦,端着厚厚的账簿搬至二楼研习去了。
这处极为小巧别致,掌柜的还将唯一的玉钥给了她。
这日,沈青枝甫踏进兰时序的大门,那掌柜的就急匆匆地红着眼朝她奔来,“四姑娘,家中出了急事,能否帮老奴看下铺子?”
沈青枝忙安慰道,“老人家,这儿交给我和冬葵,您安心回去吧!”
那掌柜的忙向她抱拳行礼,拿着包袱就迅速跑出了门。
这些日子见不到沈青枝,少了不少客人,沈青枝便清闲自在地坐着喝茶对账,正看得入神,就听见冬葵叫了一声,“啊……小姐,有耗子!”
沈青枝没被耗子吓着,倒被冬葵的叫声吓着了,她慌得手一抖,那茶水尽数浇在了她薄纱裙上。
冬葵一惊,忙拿着帕子过来给她擦拭,沈青枝却摇摇头,提起湿答答的裙摆起身,“无碍,楼上有铺子的作工服,老掌柜的上次给我,我还未穿过呢,我去换下,你在这看着铺子便好!”
黏湿的感觉让沈青枝觉得不舒服极了,她恨不得立刻将这长裙脱下,刚到二楼,还未进门,她就迫不及待踢掉潮湿闷热的绣花鞋,解开腰间的系绳,迫不及待开了门。
今日穿着的裙子极为好脱,绳子一解,衣服就落了下来,纤细漂亮的蝴蝶骨,修长匀称的玉腿,雪白柔嫩的蹂胰,无一处不惊艳……
将湿答答的衣裳随手扔在地上,沈青枝便关了门。
转身欲解心衣的细带,余光却瞥见端坐在花梨木桌前的男人,明媚的阳光从雕花木窗洒进来,落在了那人的脸上,沈青枝清楚看见了那张俊美无涛的脸。
她连忙捂住眼睛,背过身,漂亮纤细的蝴蝶骨都在微微颤抖,“大人,奴家实在羞死了,能否闭上眼?”
第22章
美人肤如凝脂,身姿窈窕,万千青丝披散在身后,遮住了大半个雪白后背,那纤细腰肢不盈一握,腰上的腰窝尤为诱人,江聿修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子暗了暗,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扣桌板。
屋子静谧,故而他那长指轻扣之音尤为清晰,一声一声敲在了沈青枝心坎上。
她捡起地上潮湿的长裙,鸦羽般的长睫微颤,“大人,可闭上眼了?”
“嗯。”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沈青枝看都不敢再看那人一眼,将那潮湿的长裙遮住抱在手上往衣匣处走去。
这屋小巧精致,五脏六腑俱全,即使有屏风做挡,沈青枝还是羞得脸颊通红,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换下去。
她娇滴滴地咬着红唇,手中那件孔雀蓝裙快被她攥烂了。
“大人,奴家可是要换衣了,大人可万万把眼睛闭上了”“嗯。”那人又低低应了一声,沈青枝对江聿修颇为信任,当即歪着脑袋解开挂在脖子间的细带,随着她动作的弧度,那万千青丝也垂到了身侧。
每换一秒,她的呼吸便一窒。
天爷,她都快窒息了。
虽两人也隔段距离,她却感觉一道暗沉的目光扫过她每寸肌肤。
纵然隔着一道屏风,但也是在一处屋子里,偏生那人沉默不语,她又不敢赶他出去,这人就不能自觉点吗?
好歹她是他甥媳呢!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江聿修那暗沉的眸中闪过一丝欲*色。
今日休沐,他来兰时序看会儿账簿,却不料撞见如此活色生香一幕。
任他权倾朝野,看见心爱的姑娘如此这般,还是忍不住动了心思。
但他极能忍耐,虽动*情,但那双乌黑深沉的眸子仍一片冰冷。
“大人”一道娇滴滴,妩媚动人的声音响起,男人眉头一跳。
“嗯?”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像一把羽毛拂过她的心头。
“奴家头发好似打结了,能否”她欲言又止,那尾音勾着媚,让人浑身酥软。
江聿修放下手中的账簿,起身朝她走来。
沈青枝垂着眸子,掩住眼眸里的羞涩,她已经穿上衣裳了,孔雀蓝裙穿在她身上尤为惊艳,衬得那肤色尤为白净。
她背对着那人,长发披肩,蓝裙遮住了那身白得晃眼的肌肤,以及那漂亮迷人的腰窝。
江聿修目光却仍停留在那腰窝处,上次天黑,他竟不知,她身上还有这处美丽妖娆之处。
“哪处打结?”他哑声开口。
“这里。”小姑娘葱段白嫩的长指落在了脑勺处。
她一头青丝乌黑浓密,时常换衣裳时不小心打结,故而总是身边跟着冬葵。
今日冬葵不在,她竟胆大包天喊了这位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替她整理发丝,她真是嫌活得太长了。
她敢喊这人来伺候她,就笃定他会帮她,果然,男人弯下腰,极为耐心地捋着她的青丝,滚烫的呼吸落在沈青枝耳边,冰凉粗糙的指腹碰着她的后颈,她缩了缩身子,耳根子竟红透了。
“好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沈青枝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甫欲道谢,却见那人转身离开,低沉悦耳的声音落在耳畔,让沈青枝下意识羞红了脸。
“下次别随意在门口脱衣,毕竟可不是谁都像吾这般正直。”
沈青枝:“”/江聿修回了堤柳街,甫沐完浴,那池和砚便寻上门来。
他手上拿着现下上京最为盛行的香囊,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花影书院。
江聿修听见门口的动静,眼眸微抬,就看见了池和砚那张清隽白皙的脸,他皱眉,将手中的书搁下,“又不务正业了?你那大理寺干脆关门算了。”
池和砚没理他,自顾自地晃了晃手中的香囊,笑道,“你这四姑娘倒是厉害,连音尘都夸她制的香好闻呢!不过那姑娘好好千金大小姐不做,在你那兰时序作工?你给人开多少月钱啊?”
江聿修漫不经心地靠在垫上,神色淡淡,“整个堤柳街够不够?”
池和砚:“”被这腹黑首辅说得哑口无言,池和砚眉头轻挑,决定扳回一局,“我看你这追妻之路遥遥无期啊?人说不准还瞧不上你这堤柳街呢!”
江聿修不理他,低头继续看着手上的书。
池和砚眼尖,一眼看出他看的是《茶经》,轻嗤一声,“读这书,还不如让音尘给你一些追妻话本,比这有用多了。”
江聿修冷哼,不搭理他,倒是也让下人送来了两杯茶水,“这是北边新鲜进贡的茶叶,喝喝看。”
“无事献殷勤。”池和砚接过那茶,茶盖在面上转了一圈,似是想到什么,顿了顿,抬眸望他,“不过兰时,依我看那美人性子软,你使点劲儿,定能抱得美人归的。”
“嗯?”江聿修将《茶经》搁下,神色淡漠地看向他。
饶是一同长大的池和砚,也被他那冰冷凉薄的眼神打了个冷颤。
这逼人的位高者的霸气,真是令人心惊。
稳定心神,他方开口道,“兰时,你太无趣了,你看你容姿英隽,身姿挺拔,不妨试试以色追人?”
江聿修:“……”
“胡言乱语!”
他随手拿起一份奏折朝他扔去,池和砚躲了躲,那奏折从他头顶飞了出去。
他忙摆手,一向清隽的脸上闪过慌乱,“我不是胡说,不信你下次试试看!你俩相好一段时间,保证她爱上你,就算爱上你那强壮威猛的身子也好啊!”
“名不正言不顺,我不逼她做那荒唐之事!”他眉眼清冷,语气很淡,“原来你都是这般对音尘的?胆子真大!”
江聿修话音刚落,池和砚就吓得忙摇头,“没有,这都是音尘讲给我听的……她那民间话本子可多了,还说这姑娘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不想就是想的意思,总归姑娘家爱说反话,而且行过一次那事之后,姑娘家总归是想的,你总归要娶她的,早晚的事,怕什么!”
“滚!”
江聿修的眉眼越发清冷,池和砚见他下一秒就要将手边的茶盏砸过来,吓得连忙跑了出去。
屋子恢复静谧,江聿修感觉耳根子清净了不少,不过他还是蹙了蹙眉。
——姑娘家行过一次那事之后,总归是想的。
这话萦绕在耳边,长指轻叩桌面,那事过去许久,他却仍记得那姑娘在他怀中娇娇柔柔的样子,她是欢愉的,和他一样。
就是不知他家姑娘是否还记得这感受?
/沈青枝纵然忘了那夜的云雨巫山,倒也是时常会梦见。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和那人耳鬓厮磨,夜里她竟在巫山和那郎君云雨遨游。
她竟听见那郎君一声声在她耳边唤着“卿卿,卿卿……”
半夜醒来,沈青枝香汗淋漓,身上黏糊糊的,难受至极,她强忍着身子的不适,行至衣匣处,欲拿件干净清爽的衣裳换上,却是不小心看见了衣匣里男人那件墨色大氅。
小脸一红,美眸起了雾,她连忙拿过衣服,将衣匣关上。
换了身衣,沈青枝坐在榻上思忖了许久,她心里竟是对那不可沾染的权臣起了妄念,实在是羞耻得很。
她起身,将那潮湿的衣裳洗了,才重新回到塌上入睡。
闭眼前,脑海里还浮现出男人那张俊美无涛的脸,以及他薄唇落在唇间的冰冷。
天爷,她的困意又没了。
一夜无眠。
翌日,沈青枝脑袋昏沉沉的,全身乏力发抖,像是被车碾过的酸痛。
她强忍着身子的不适,还是匆匆赶到了兰时序。
今日兰时序尤为爆满,小娘子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门口排着队买香料。
沈青枝一惊,倒也没多想,穿过人群挤到了屋内。
却不料,甫一进门,就见那俊朗潇洒的小将军站在柜台与那老掌柜的低声交谈,旁边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娘子。
被人群包围的裴安,却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沈青枝,本还板着的脸上立马露出清朗英俊的笑容,“枝枝,你来了!”
瞬间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沈青枝身上。
“这是……”耳畔喧闹嘈杂,她耳朵都被吵得快听不见了。
“我近日头疼,枝枝可有推荐治头疼的熏香?”裴安笑得灿烂,漂亮的梨涡隐隐若现。
沈青枝蹙眉,“郎君大可找掌柜的买香,这一窝蜂的贵女堵在这,整条街都堵了。”
“不,我就要找枝枝买。”
沈青枝没想到这人竟说得这般直白,无数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沈青枝小脸瞬间染上两朵红云。
这小将军年少气盛,意气风发的年龄,哪有那么多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倒让人羡慕得很。
最后沈青枝还是陪着他去选香料,听闻那兰时序的美人是小将军未婚妻,那群贵女们也意兴阑珊地散了。
到了香料柜,沈青枝便埋头寻香去了,那小将军静静站在她旁边,垂眸迷恋地盯着她柔美的侧脸。
她今日着一件开衫长襟,头发高高盘起,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那处饱满圆润煞为勾人。
娇艳欲滴的红唇更是惹人垂涎,他喉结滚动,心里头闪过异样,全身的火都朝某处涌去。
少年郎年少气盛,当即觉得鼻子都热热的。
他压抑住心头的燥热,开口问道,“枝枝,你觉得我怎样?”
沈青枝正拿着木夹,夹香料,听闻头都没抬下,“小将军年少有为,战无不败,实乃大京之英雄。”
“那我们成亲好不好?我带你去边关骑马,遨游天下,比待在这上京可要快活多了!”少年开口,沈青枝拿着木夹的手一顿,手腕上的玉镯随着动作在腕骨处滑动。
第23章
如若沈青枝再小上个几岁,姑且还能被他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论蛊惑。
大漠戈壁,壮美苍凉。
吃满是鲜肉的馍馍,喝新鲜挤出的羊乳酥酪。
爱张扬英俊的少年。
可是沈青枝已过了及笄之礼,她考虑的东西就多了去了。
动不动乱打乱杀的战场,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满天黄沙飞舞的沙漠。
以及粗糙干燥,发红蜕皮的肌肤。
沈青枝最爱精致,想起这些,她忙摆摆手,“郎君,上京挺好的,西北沙漠太荒凉,我怕寂寞。”
“那枝枝,你等我回来!”裴安又笑,他笑起来极为纯真,晒不黑的肌肤,隐隐若现的小梨涡,都让这张脸更为英俊。
都说外甥像舅,裴安其实是有些像江聿修的,不过却还是没有首辅大人那般耀眼夺目。
沈青枝没说话,她将手中的香料拿起来装到香球里,美丽澄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哀愁。
“日后之事再说吧!”
将铜质香球递给那郎君时,她神色认真地说道。
“我一定会娶你的!”裴安信誓旦旦。
沈青枝没应声,垂眸看了眼手腕上佩戴的玉镯,她眸色暗了几分。
“这镯子好生熟悉……”裴安的视线也落在那晶莹剔透,材质上好的玉镯上。
沈青枝用袖子将那镯子遮住,她冷冷看了眼裴安,“郎君请回吧,这香球用着,今日这头疾会缓解些。”
裴安目光灼灼地盯在她白如玉的脸上,终是点头离开。
她的冷淡,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但,谁让他喜欢她呢?
喜欢一个人就要追寻不是吗?
即使再遥远,他朝她狂奔,总会追上的。
/裴安离开后,沈青枝坐在铺子里休憩了会儿,头愈发疼痛起来。
大抵是昨夜没睡好,又做了那荒唐梦,她觉得喉咙发痒,浑身酸痛,连这掌心也有些微烫。
拾起糟糕的心情,将账簿整理好,她便回了沈府。
其实她是不愿会那地的,无人喜悦她不说,还整日勾心斗角的,她住着都累得慌。
这些日子,沈青灵安静了一段时日,没有找她麻烦,她也乐得自在。
但今日方进府,便听见沈青灵那尖锐犀利的声音响起,“那贱人终日混在兰时序,做些抛头露面的事,实属辱我沈家的威严!我沈家世代忠良,何曾跟低贱商户有过挂钩?”
话甫落,便响起一阵附和声。
“就是,真当自己是什么女中豪杰,经商奇才呢!”
“不过是一不受宠的庶女罢了,仗着首辅是小将军舅舅便猖狂无礼!灵姐儿莫气,待你那两位兄长回京,定要教训教训她。”
“狐妖媚子罢了,听说去兰时序的郎君众多,这妖精不过是想勾搭贵人罢了!”
“就是就是,尤姐儿说得极是。”
沈青枝何曾听过这般脚下一软,急火攻心,顿感手心更烫了。
她没迎着那些所谓的贵女走去,而是另寻一小道将那处绕了过去。
却在转弯处,遇见了她那中书侍郎父亲,两人撞了个正着。
想必,那些妖言惑众都被他听了去,可他却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沈如令今日穿了件月牙白袍,玉树临风,高挑俊朗,那张俊美白皙的脸上在看见沈青枝时僵了几分。
他手上拿着女儿家的面纱,薄薄的一层白纱落在他修长的手间,暧昧不明。
沈青枝眼睛落在那上面顿了顿,心中虽疑惑,但也还是面不改色地和那人问了安,“爹爹。”
沈如令下颚轻点,将面纱藏进袖子里,面色怔然地看着沈青枝,“枝儿,方才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沈青枝的心颤了颤,她握紧手中的帕子,紧皱的眉头松了些,抬眸满怀欣喜地望向沈如令。
父亲一向偏爱沈青灵,如今是否也意识到了她的好?
等会若是父亲安慰她时,她可得忍着别哭。
她实在是没有感受过父爱的温暖,着实有些紧张,这帕子都快被她攥坏了。
沈如令沉默了片刻,随后轻拍了拍沈青枝的脑袋,温声道,“父亲知你是个好孩子,青灵被我和她娘宠坏了,嘴里没个数,你这做妹妹的,多担待点。”
沈青枝轻点头,“女儿自是会让着姐姐。”
“嗯。”沈如令又沉默了会儿,如墨的瞳孔定在沈青枝那清澈纯净的眼眸里,许久才开口,“不过青灵说得也对,我们沈家世代从政,这商贾之事实在有辱斯文。”
沈青枝的脸色刹那间由红至白,她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的父亲,心中疼痛无比,她父亲竟觉得沈青灵说得对?
她哑然失笑,美眸里起了一层薄雾,“父亲可是觉得女儿有辱沈家门楣?”
沈如令不语,只是静静望着她,漆黑的瞳孔神色不明,让人看不真切。
但沈青枝知道,他定是不喜悦自己的。
如此,她微微俯身行礼,长睫微颤,“那女儿便不碍着父亲的眼了。”
她转身离开,沈如令看着她纤细羸弱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掏出袖中藏着的面纱,望了许久,许久……
***
堤柳街,首辅公馆。
江聿修独自坐在花影书院,那价值不菲的花梨木桌上此刻堆满了民间搜刮来的话本子。
他认真琢磨了会儿,最终视线停在了一行字上。
——若彼女好汝,定不避汝之亲吻。
男人转动着那白玉扳指,眼眸深了深。
***
今日怜姐儿生辰,冬葵去给她过生辰了,沈青枝一个人不想回麋院,她在临安街上闲逛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堤柳街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堤柳街,这条街无比宽广,街道前面有条湖畔,这条湖畔将临安街和堤柳街隔开。
湖边种着一排排垂柳青枝,柳丝低垂,轻扭着纤细的腰肢。
乍一看,还以为到了扬州。
她蹲在湖畔吹了会儿风,愈发觉得额头滚烫,身上也疼得厉害。
一阵孤寂感传来,她将头埋进膝盖,眼泪滴答滴答滚落下来。
身子疼痛,竟无人诉说,这娇也无处撒,难受得很。
她低头看了眼湖里倒映出来的柔弱美人,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转身往那首辅公馆走去。
好巧不巧,那首辅大人甫从门口出来,今日又是休沐,他穿了一件墨色直襟长袍,腰束於菟纹腰封,乌黑长发用白玉冠束着。
整个人竟俊美得像天上的谪仙,清冷禁欲,让人忍不住想撕开他那身冰冷的伪装。
沈青枝眼睛眨了眨,忙掩去眼底的惊艳,俯身行礼,“舅舅安好。”
沈青枝今日和他一样,穿了件开衫长襟,青丝高拢,眸中含雾,如同扬州城三月的烟雨,凄美哀柔。
让人欲将她搂在怀里,好生怜爱一番,拭去她眼中的凄哀,让她愉悦。
“枝枝,这次是你主动送上来的。”男人摩挲着手中的扳指,唇畔带着一丝如沐春风的笑意,让人忍不住沉醉。
第24章
沈青枝一直知晓那人生得丰神俊朗,这京中无人能比。
但今日看着他,不知怎的,心愈加“砰砰”跳,她甚至不敢直视那人的眼睛。
昨夜做了那梦,她竟亵渎了那如谪仙一般的郎君。
这人还是她那名义上未婚夫的舅舅。
她骨子里竟是这般轻浮……
微风拂面,沈青枝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浑身无力,心里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无比沉重。
她垂眸掩住眸子里的慌张,微微福礼,“大人安康。”
“嗯。”男人应了一声,随即朝她走来,他生得高挑挺拔,浑身禁欲沉稳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上那股子鹅梨果的清甜让她更为沉醉。
沈青枝觉得她快晕了。
脚底倏然一软,连忙抓住身边可依靠之物,心里头急,倒也没注意竟抓住了那人坚*硬冰凉的腰封。
她手一抖,那腰封竟被她扯得轻轻的晃了晃。
美人素手纤细如葱白段,轻轻搁在那深墨色腰封上,白与黑两种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颇有种欲拒还迎的味道。
柔软的指腹上下摩挲了下那惟妙惟肖的於菟。
下一秒。
“好摸吗?”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开口,沈青枝吓得忙松开手,想要逃脱此处,身子却被男人单手拉进了怀里,这人生得高大魁梧,宽肩窄腰,腰身精瘦,沈青枝柔弱的身子像极了一滩水倒在了他身上。
“大人这是……”她慌乱地抓住他胸前的前襟,将羞红的脸贴在他胸口,莫名得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堤柳街整条街都是这人的,财大气粗,叫破天也没人敢来。
故而此刻鸦雀无声,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脸色为何如此苍白?”男人垂眸,将手贴在了滚烫的额头上,眉头一皱,“竟是发热了。”
“大人……”沈青枝抬头看他,双眸在泪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美丽妖娆。
雪白修长的脖颈清楚地落在他眼里,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江聿修挪开视线,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他神色认真地看向她,“枝枝发热了,吾给你安排大夫过来瞧瞧。”
她确实觉得身子滚烫乏力,视线也有些模糊,甚至连面前人的脸都有些看不清了。
脑袋更是昏昏沉沉的,她素来一张红唇娇艳欲滴,似玫花花瓣儿,红又艳,但今日却是连着那张唇都失去了血色,整个人虚弱到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也罢,便听他的吧,反正沈府无人关心她死活。
“怎还是没养出肉来?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改明儿让怜姐儿和东厨说说换些辣菜给你送去。”
男人紧紧抱着她,将她瘦弱的身躯贴在自己怀中,独属于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飘入鼻尖,直是让他觉得心情舒畅。
但就是这般瘦弱,让他总觉得不安心,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总想将她再养点肉,看起来没这么柔弱。
“大人,奴家想吃涮羊肉,最好再调点辣酱,撒点葱蒜和芫荽。”
也许是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从未体会到的温暖和关怀,沈青枝忍不住将心里的小心思吐露了出来。
“奴家想吃涮羊肉好久了,许久之前在扬州就听说过上京的涮羊肉肉质鲜美,烫几下就熟了,再沾点麻酱,可有嚼劲儿了,这般想来这肚子都有些饿了。”
听着这姑娘撒娇清甜的声音,男人嘴角微扬,“好。”
她这么乖,即使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给她从海底捞上来。
***
回那首辅大人的清莲阁时,那些个婢女家丁纷纷朝两人投来诧异惊奇的目光。
但首辅公馆向来家规严谨,嚼舌根这种事儿是万万没人敢的,故而那些人也只是远远瞧上一眼,连句话也不敢开口。
察觉到那些灼热的视线,沈青枝脸上的绯意蔓延至耳后根,连忙将头埋进男人的怀里,恨不得就此消失。
齐嬷嬷乃府中总管事儿的,蹉跎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条条皱纹,她是个极爱笑的老妇人,颇受婢子们的喜爱。
今儿个是府中大丫鬟怜姐儿的生辰,她趁着机会正在院子里与那些婢子们嗑着瓜子讲事儿。
“咱们爷啊,清心寡欲,不近女色,那房中连个母蚊子都没有,你们知道为什么没有吗?”
“嬷嬷,快快告诉我们为什么?”
素日里,这些婢子可不敢这般闲聊,那可是要挨板子的,但今儿个齐嬷嬷在这,女儿家的那些天性在此刻终于能放开了。
加上还有个话唠冬葵在这,一个个比往日要欢快多了。
“因为不论公蚊子母蚊子都被老奴打死了!”
齐嬷嬷笑眯眯地开口,眼角的皱纹都快到耳后根去了。
话落,那群丫鬟们装模作样地笑了笑,这笑话可真冷。
不过这嬷嬷倒是说得对,首辅大人这么多年,别说外室通房了,就是个母猫都没进去过。
按理说,这般权势滔天之人,后院都快着火了,但他们大人,这后院空空如也,连朵花瓣儿都没长起来。
而且这首辅大人癖好尤其严重,前些日子,府里新来个不懂事的,只是进清莲阁送糕点,甫一进院,连那阁楼大门都没进去呢,就被白苏扔了出去。
“那真得是扔了出去,可不带一丝同情的,那姑娘就直直摔在了地上,我可是亲眼看见的。”有一婢子回想起这事来都瑟瑟发抖。
“爷竟这般厌恶姑娘?”有人不解。
“谁知道呢?”总归这真相她们是不知的。
这厢正在为那么一个俊美无涛的大人房中竟无一美人温床送暖可惜时,屋外就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叫唤声。
“齐嬷嬷,齐嬷嬷,大人抱回来一姑娘,如花似玉,跟天仙似的,大人正喊您去伺候呢!”
“什么??”
众人惊叹。
齐嬷嬷听闻自家爷抱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回来,当即将口中的瓜子吐掉,嘴也未擦下,就屁颠屁颠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往清莲阁跑去。
***
这清莲阁坐落在一座假山后面,一条清澈溪流贯穿整座假山,溪流潺潺,翠竹环绕,美不胜收。
首辅公馆的风景甚至比那皇宫还要精美许多,就这一会儿功夫,沈青枝已经见了不少名贵花草果树,甚至走一段路就会遇见一株百年青松翠柏。
沈青枝趴在男人怀里看着这些桂花、枇杷、月季、山茶、玫花等名贵树木,叹为观止,连本就昏昏沉沉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这里甚至还有些古树里记载,极为罕见的名花。
她的兴致不太多,研究花草便是一项,明显这里比宜园更深得她的喜爱。
突然万千绿树中,一抹红艳艳的山茶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觉得这红山茶颇为眼熟。
正想得入神,那齐嬷嬷就兴奋不已地跑了过来,忙走到江聿修身边,起初视线还不敢看沈青枝,只敢用余光撇了撇,但即使是余光,也能看得出这是个无比美艳的小娘子。
而且深得大人疼爱。
“大人,这位小娘子是……”
齐嬷嬷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她家大人性子太过冷傲,她从小看着他长大,也是和他有些距离。
故而她比任何人都好奇,能让她家大人亲自抱着的美人是何人……
可惜江聿修压根不理她,只是压低声音开口道,“齐嬷嬷,将萧何喊过来。”
齐嬷嬷的笑意在这刻僵了僵,她踌躇着说道,“爷……萧何跑了……”
江聿修眉头紧紧蹙起,眼见着要发怒,那齐嬷嬷忙开口,“他将萧木木留了下来。”
江聿修的眉头松了松,冷淡的面容稍微转好,“那便把萧木木喊过来。”
“萧何……”朦朦胧胧中沈青枝竟听见了那位隐居山野的名医大名,不禁有些胆颤,她不过区区一寒疾,怎还用得着萧何就诊?
“是府中郎中。”江聿修回了她的话。
沈青枝愣了愣,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冬葵之前和她说的话——这些可都是出自萧何之手呢!
那名医一药难求,居然是首辅公馆的郎中……
沈青枝着实有些不敢置信。
但更让她觉得雾蒙蒙,理不顺的是,冬葵竟和这萧何有所往来。
这般想来,头更痛了,总觉得这里面有个什么惊天大秘密将她压得死死的。
她被男人抱在怀里,只觉得全身一阵暖和,但心却还是乱糟糟的,有些记忆拼凑不成,搅得她浑浑噩噩的。
沈青枝心中有事,看着路边的花草沉默不语,手里还死死抓着男人的长襟。
“爷,给这位姑娘安排哪个屋去,老奴好去收拾收拾。”
齐嬷嬷终于敢光明正大地打量沈青枝,这一眼却是结结实实被惊艳住了。
肤白貌美,纤腰扶柳,眸子更是笼了一层雾似的,水汪汪的尤为清纯无辜。
其实这姑娘生得极为美艳,但一双楚楚可怜的眸子却深深将那份媚态压了几分。
齐嬷嬷看得眼睛都挪不开了,良久则又被自己爷的话吓了一跳。
“无需再收屋子,她住清莲阁主屋。”
话音刚落,齐嬷嬷差点崴着脚,心里“突突突”跳个不停,有些小心犹豫地问道,“那爷住哪?”
江聿修瞥了她一眼,神情淡漠,声音清冷,“嬷嬷今日话有点多了。”
齐嬷嬷噤了声,连忙小跑着去喊那小郎中,却被男人喊住,生生停下了脚步,又急匆匆走了回来。
“今晚吾和姑娘欲吃涮羊肉,劳烦嬷嬷备着肉和菜送来清莲阁。”
齐嬷嬷大惊失色,这人什么时候爱吃肉了?不过她还是应了声,便退了下去。
大人不爱吃肉,定是这小娘子爱吃了。
果真是宠上天了!
沈青枝觉得住人家的主屋有些不合适,甫欲开口,便让人堵了回去,“吾今晚也欲吃这涮羊肉,枝枝建议再添副碗筷吗?”
第25章
沈青枝突犯寒疾,加上方才在湖边吹了风,这身子一下子之间如纤细扶柳摇摇欲坠,脚一沾地,立马如腾云驾雾,脑袋雾蒙蒙的,浑身乏力。
无奈,江聿修只得将她抱着放在了榻上,沈青枝身子绵软,只能躺在榻上,任由他蹲下,将那双沾满她体香的绣花鞋脱下。
迷迷糊糊中,还是能察觉到那双滚烫的大掌落在了她脚踝处,沈青枝觉得自己身子又更烫了。
她身上敏感的地方有许多,这脚踝便是一处,平常她自己碰着都能脸红个三分。
现下更是心痒痒的,手紧紧攥着被褥,轻咬着红唇,忍耐着麻意。
随后冰丝罗袜被褪去,沈青枝忙松了口气,这般暧昧她都快烧着烧着窒息了。
心口“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她将那布料顺滑柔软的布衾攥得皱巴巴的。
纤纤玉指攥着那油湮墨调的柔软桑蚕丝,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江聿修耳朵嗡嗡的。
那桑蚕丝布是他昨夜盖过的,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甚至他还在这张床上梦见了她。
如今这魂牵梦绕的一幕真让人眼睛都红了。
江聿修呼吸一窒,一股旺火自他胸口处开始蔓延。
世人眼中清心寡欲,不沾女色的首辅大人在此刻,头上青筋暴起,手上还拿着那小娘子的贴身罗袜。
那小娘子的柔软之物,和他那身威严清冷格格不入,他拳头握紧,连忙深吸口气,可惜这气息在此刻都有些不稳了。
“大人,冷……”
偏生那又娇又软的小娘子皱着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好生不老实。
大抵是因着生病,以及心里头的无数酸楚,沈青枝将她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紧紧抓着。
那些憋了许久的娇意,在此刻尽情洒着。
总归,她已经躺上了他的床,他总不会把自己轰出去吧!
看着这般娇娇软软的小女娘,男人喉结滚动,压下那股子劲儿,骨节分明的大手连忙抓起布衾替她盖上,“府里的小郎中一会儿便到,枝枝先闭眼睡上一觉。”
又陪她说了些话,大抵是和她讲着这与香料有关的事。
虽枯燥,但沈青枝喜欢都紧。
顿时觉得心窝子暖暖的,竟有些希望永远在这里躺着,听他沉稳悦耳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
这般温存是她从未得到过的。
她无比贪恋。
最终,抵不过这般困意,小女娘听到最后眼睛倦得都睁不开了。
慢慢地,在男人温声细语,极致呵护中,沈青枝沉沉睡了过去。
男人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松了口气。
“卿卿,睡个好梦。”
他磁性低哑的声音传来,小姑娘红唇抿了抿。
片刻后,梦里不知梦见了什么,美人鸦羽长睫上竟挂了几滴珍珠眼泪,睡梦中也还紧紧攥着那布衾,看上去极为楚楚可怜。
大抵是做了噩梦。
男人忍不住伸手去握住她温热的手掌,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拂至姑娘精致白嫩的脸上,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此时有些无力,更觉自己即使权势滔天,但当心爱的姑娘疼痛时,也只能干巴巴站着等着郎中的到来。
这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感觉让他感到害怕和挫败。
主屋的门被敲响,江聿修的眉头跳了跳,欲松开那玉手去开门,却被那姑娘抓得更紧了,轻吟了声,以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他细声安慰了一番梦中的美人,无奈之下只能让那萧木木自己进来。
萧木木听闻,动作极轻地推开门,冒出个小圆脑袋试探性地朝屋子里打量了一番,目光触及榻边坐着的郎君时,连忙将脑袋缩了回去。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萧木木圆圆润润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连忙推开门,“伯伯!木木来了”江聿修听见这软糯稚嫩的嗓音,垂眸看了她一眼,眉头忍不住皱起,“能行吗?”
萧木木人小鬼大,古灵精怪的,提着比她还要高上一些的药箱,软软糯糯地开口,“伯伯,人各有所长,别看我年纪小,我爹的真传可都给我了!”
“你爹倒是潇洒快活,将你一个几岁的小娃留下来抵账。”江聿修冷笑了声,往旁边挪了挪,示意她过来。
那小姑娘听闻这话,也不恼,笑眯眯地搬了张凳子到那小娘子身边,“伯伯,将我抱上来,我要看看小娘娘。”
江聿修:“……”
如若不是萧何再三保证,他那闺女天赋异禀,医术高明,他都要怀疑这女娃娃能否治人了。
萧木木见了那床上躺着的美人,眼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这小娘娘好生漂亮,眼睛和我娘亲好生像着呢!”
“别废话,快看病!”江聿修心里急得慌,只想着沈青枝的热赶紧退下去,压根没将那小人儿的话听进去。
萧木木撇撇嘴,嘀咕一声,“真得很像嘛!”
无人理她,她只好凑到那小女娘面前去探她的脉,不过一双眼睛还直直盯在小女娘如花似玉的脸上。
离得近,她连人家耳朵上有颗极小极小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以及从她身上冒出来的隐隐约约的无花果清香,让萧木木觉得舒服极了。
片刻,她松开那小女娘的手腕,小脸蛋木楞木楞的,盯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不知怎的眼眶都有些红了。
“萧木木,别愁眉苦脸,你小娘娘怎么了?”江聿修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脑袋一片空白,慌乱无措,整片天像塌下来似的,灰蒙蒙的。
当年他驰骋沙场,也未感到一丝害怕。
而此刻,仅因为一个微小的可能,他就觉得世界一片黑暗。
他拉着萧木木的胳膊,将她带到身边,目光认真地盯着她那双泛红胆怯的眼眸里。
萧木木顿了会儿,将手臂从江聿修束缚中挣脱开来,眼里又染上一层层薄薄的雾气。
“伯伯,小娘娘大抵是急火攻心,这属于心疾了,她心里头藏着许多事,心气郁结,木木从未见过这般可怜之人,心里头的郁结好深好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最后这话是萧木木猜的,她只是将小娘娘的心境揣测出来,但是这心气郁结是真的。
江聿修听闻这话,沉默许久,她生得柔弱,不爱笑,总是皱着眉,委屈巴巴的模样,却不料是真得受尽了委屈。
纤长的手指在塌边轻叩几下,他淡淡应了声,便让萧木木开了药方,目光顿了顿,停留在榻上的美人身上,他终是唤来白苏,让他去查查她在扬州的经历。
***
沈青枝是被一阵浓郁的香气唤醒的,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去,屋子里亮着烛火,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倒映在屋顶,他端坐在老榆木八仙桌边垂眸看着手中的册子,看得正入神。
那八仙桌上还放着被数盘菜碟子包围的紫铜锅炉,里头的水正“咕嘟咕嘟”翻滚着。
四周一片静谧,那热水翻滚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沈青枝愣了愣,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躺在床上,盯着那忙碌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今日发热,被他救回来了,她现在躺得正是他的床榻。
此刻,身上出了一身汗,这薄被都被湿透了。
她抿了抿红唇,起身穿鞋,欲将这被褥洗净。
却不料甫从塌上下来,柔软纤细的身子便被男人抱在怀里,“别动,吾抱着你过去坐下,虚汗过后,身子最为疲乏了。”
沈青枝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都慢了半拍,被他抱在怀里,她只能一个劲儿盯着那张殷红薄唇,男人的五官英俊立体,鼻梁高挺,但这薄唇却是柔软殷红。
像极了那尚未熟透的樱桃。
惹人垂涎。
沈青枝恍恍惚惚中,竟伸手去摸了摸那微张的红唇,温热细腻的手感袭来,她竟觉得心窝子都被涨满了。
“今日吾特邀枝枝共赴晚宴,可比那琳琅的生辰宴还要精致上三分,这羊肉都是新鲜的,吾还特地让东厨熬了些辣油……”
絮絮叨叨的声音响起,沈青枝眼眶一红,这般温情她从前从未听过。
更别说还有人精心为她准备了这些丰盛的晚膳。
只因为她随口一句——奴家想吃涮羊肉许久了。
“枝枝怎不说话?可是不喜欢?”
男人紧张兮兮地看向她,那张矜贵英俊的脸上竟染了几分慌乱。
倒像是她的话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此刻屋内静谧,烛火摇曳,只余那铜锅咕噜咕噜冒着气。
沈青枝不知怎想的,竟搂住了那男人的脖颈,将自己的红唇贴了上去。
莫名地,她想感受那抹温热。
想沉溺于他的柔情。
察觉到唇上一热,江聿修搂着姑娘纤腰的手臂收了收,他乌黑深邃的眼眸睁着,里面的神情让沈青枝有些看不懂。
但是总归是不带任何情绪的。
沈青枝的脸红了红,她的情绪也极为矛盾,大抵是贪恋这份温情,她竟……
她松开搂着男人的胳膊,垂眸细语道,“大人,抱歉,方才做了个梦,还没走出来。”
男人眉头一皱,握住她松开的手臂,不悦道,“枝枝在梦里就是这般和人亲近的?”
沈青枝将羞红的脸抬起,看了眼他冷若冰霜的脸,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大人……枝枝不解这般是怎样?”
“那吾来教教你,这般为怎样!”
男人薄唇勾了勾,单手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放在梨花木桌上,桌上的折子册子都被他掀到了一边,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将那柔弱娇滴滴的小女娘圈在怀里,两人视线相勾,沈青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纤长雪白的脖颈抬起,她伸手揉了揉男人的耳垂,珠圆玉润,宛若黄莺般的声音颤了颤,“大人,您耳朵红透了呢……”
江聿修眸子暗了暗,他轻轻揉捻了下小姑娘殷红的唇瓣,感受到她的颤栗,眼尾一红,极冷极冷地开口,“枝枝不是不愿与吾往来吗?竟是这般对待未婚夫的舅舅的?”
第26章
他离她极近,殷红薄唇就在她脸上,只要轻微抬头,两人的唇瓣便能贴上。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落在她腰间的大掌快要将她灼烧。
她像只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此刻毫无方向。
脑袋昏沉沉的,水汪汪的眼眸里满是无辜,倒像只任人宰割的兔子。
江聿修弯腰,离她更近了些,就着她清甜含着无花果香的气息,薄唇停在了她纤细的下巴处。
“枝枝,跟了我好不好?”
寂静之中,他那低哑暗沉的声音响起。
沈青枝抓住他身上那件连襟长衫,手指头一勾,男人身上那件长衫便解了个缝,雪白锁骨露在眼前,让人看得面红耳赤。
“大人,您无赖,我可是您甥媳。”
她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偏偏那双漆黑清澈的眼眸里无辜又可怜。
“枝枝想嫁给他吗?”
他问。
沈青枝不语,那白嫩纤细的蹂胰顺着那人的胻「1」往上滑动,停在了髀「2」上。
“我可喊您声舅舅,你做得这事岂是对甥媳该做的?想不到堂堂首辅大人私下竟是这般浪荡!”
她长睫微颤,双眸如碧波荡漾,把人的魂都吸了进去。
“那枝枝呢?”
他静静凝视着她。
那双狭长凤眼,情绪淡漠,让人看不真切。
“枝枝这是该对舅舅做的事儿吗?”
他握住沈青枝的蹂胰,用了点力朝自己压了压。
沈青枝倏然脸一红,她望向那处,忙娇嗔地瞪了那人一眼,“世人可知廉洁奉公,高风亮节的首辅大人竟对甥媳动了心思?”
“枝枝知晓吾动了什么心思吗?”
沈青枝撇开视线,不去看他。
可那双手还紧紧攥着他胸口的衣料,她用了些力气,那胸口的布料又往下落了几分。
“枝枝,吾从不自喻什么官清法正,那些在枝枝面前通通不作数。”
他双眸如一匹蛰伏已久的狼锁在她身上,彷佛一张口,就能将她整个吞下。
沈青枝心口滚烫,她低头隔着衣裳狠狠咬住男人的肩膀,眼尾猩红,“大人,这算什么……”
男人闷哼一声,将她压在了梨花木桌上,双手与她十指相扣,“日后,定是将万有捧到枝枝面前。”
他顿了顿,察觉到小姑娘颤栗的身子,嘴唇微微勾了勾,“不过现下为让枝枝放心,吾自会去隔壁耳房过一夜。”
沈青枝青丝散在梨花木桌上,凌乱中带着朦胧美,她纤细的指尖落在男人薄唇上点了点,随后头微微昂起吻了上去。
双手拽着他的腰封将他往下压了压,两人更紧地靠在了一起。
纵然,身份有别,但在此刻,她只想纵情于此。
不问世事。
即使,日后两人相别,她也无悔。
但江聿修却是点到为止,只在她薄唇上轻啄了几下,便将她抱了起来,一双雪白玉腿夹在自己腰间,他拍了拍姑娘的后背,柔声道,“这般还不是时候,你身子还弱着。”
沈青枝湿润的眼眸眨了眨,懵懂青涩地望向他,以及那双漆黑淡漠的双眼。
她都这般主动了,他竟无动于衷。
甚至是将她推开?
她不解,有些不悦,“谁知这还有没有下次?说不定明儿个那裴安就上沈府提亲了,我和他乃老一辈定下的婚约,虽口头之言,但如若真按照大京礼数,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婚约吧?大人改明儿说不定都不能干涉此事。”
话落,男人的视线逐渐冰冷,冻得她快要窒息了。
小姑娘慌忙挪开视线,从他身上下来,轻瞥了眼他僵硬淡漠的侧脸,她忙打了个冷颤。
“大人,我去用膳了……”
这厢气氛压抑,她还是先走一步吧。
沈青枝莲步轻挪至那八仙桌前,看了满桌丰盛的佳肴,她竟觉得饥饿难耐。
心中着实有些感动,她简简单单一句话,他竟如此上心。
思及此,沈青枝又忍不住偷瞄了那人,那霸道强势的权臣此刻正倚在梨木桌前,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满是清冷,不带任何情绪的落在她身上,让人觉得毛毛的。
她又说错什么吗?
这事儿说不难也没那么容易,说容易人想闹起来你也没法子。
即使他权势滔天,哪能捂住百姓的嘴呢?
“大人,用膳吧,这肚子总得填饱吧!”
两人方才已行了口舌之亲,他的底线她也摸了个大概。
如此,沈青枝这胆量也大了点,说完这话,便落座,拿起桌上的菜放到了铜炉锅里。
待至,铜炉咕噜咕噜响着,那人终于挪开步子往这边走来。
坐下后,大抵是沈青枝那番话让他有些不悦,他一直沉着脸,一句话也未开口。
虽不说话,但他也亲手替她调制了酱料,甚至还细心地替她将烫熟的菜捞上来,继续烫菜。
整个就是呵护倍至。
直至用完晚膳,他才说了句,“待会儿嬷嬷过来收拾,你先上床早点休憩吧!我走了。”
声音满是疲惫,竟带着一丝颓废。
沈青枝不解,她那话究竟哪说错了?
这人怎么回事?
还没来得及想通,门便“吱呀”一声被关上了。
满室静谧,沈青枝看着紧关的木门,红了眼。
她方才只是说出实话嘛。
解除婚约之路如若难走,需要他牺牲一些东西,他还会帮她吗?
甚至,她名誉被毁,他愿意娶她吗?
他若娶她,那个相爷会不会把她乱棍打死?
她心里没底,所以才口不择言。
倒是伤了他的心。
***
大理寺卿院,在一众漆黑夜色里,依然灯火通明。
池和砚从地窖取来一瓶陈年老酒,打开替那沉默寡言的男人倒上。
“兰时,可又是为情所伤?”
语气竟带着笑意,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说裴安要去她府上提亲。”他冷冷开口,端起面前的杯盏递至唇瓣,冰凉的唇瓣上竟比那樱桃还要红上几分。
池和砚看了眼便连连咋舌。
“你两都这样了,她还要嫁给裴安?”
一杯酒下肚,江聿修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眼前雾蒙蒙一片,他哑着声开口,“总归我岁数比人大,裴安那小子年少气盛,又是护国将军,多少女眷想嫁给他,她有这想法也是正常。”
语调漫不经心,但池和砚知晓其实他在意得很,也痛得很。
池和砚这个身外人,都被他说得脑袋发昏,他拍了拍桌子,叹了口气,“我说,兰时,干脆别管了,想那么多做甚?直接抢过来,让小皇帝下个圣旨,嫁给你得了。”
江聿修抬眸,冰冷淡薄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婚前与未婚夫舅舅有私情,你想让世人如何看待她?”
池和砚噤了声,总归是不能做与那姑娘有害之事。
“所以,这事儿该……”池和砚顿了顿,朝他挑挑眉,“怎么办?”
“我有一主意。”男人长指轻扣桌面,俊美无涛的脸上闪过一丝凌厉。
***
翌日,沈青枝一觉醒来,那人也未归来。
她身子已然好了许多,起码脑袋没那般昏昏沉沉了。
大清早的,萧木木就提着膳食盒给她装了些点心还有药汤过来。
她虽年幼,但力气却挺大,拎着膳食盒还能健步如飞。
沈青枝接过药汤,抿上一口,苦得她差点将嘴里的汤汁吐出来,萧木木见状,连忙从随身携带的布囊里拿出一块糖果塞到她口里,“小娘娘吃口糖。”
那糖到了口中,顿时一股子清爽的甜味在她唇齿间蔓延。
她就着糖将那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萧木木笑眯眯地抱了抱她,“小娘娘好勇敢,木木即使有糖也不敢喝药的,每次都被娘亲打屁屁!”
沈青枝将那药碗扔在桌上,忙端起一旁的清水猛灌了下去。
“这也太苦了!”她用帕子擦了擦唇边的水渍,皱着眉看着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柔声道,“木木,小娘娘能不能不喝这药了。”
萧木木眨了眨眼睛,忙摇头,“小娘娘,不行的,要喝的。”
她扒拉着自己那布囊,从里面掏出许多糖果洒在桌上,“木木这里有好多好多糖果,小娘娘随便吃。”
翻着翻着,她竟将一封家书也扔在了桌上。
沈青枝正翻着那糖果呢,余光便瞥见了家书上那工整秀气的字迹。
心中“咯噔”下。
她忙放下手中的糖果,眼神定格在那娟秀灵动的字迹上,纤细漂亮的手指落在那信上,“木木,这是谁写的信啊?”
声音纤细、颤抖。
萧木木拿着那信递到她手中,囔囔道,“是娘亲写给爹爹的信,里面有许多草药方子。”
沈青枝接过那信,突觉脑袋胀胀的,不知怎地,她忙下意识问道,“木木,你娘亲叫什么名字呀?这字写得可真好看呢!”
萧木木听到有人夸自己娘亲,嘴角咧了咧,露出洁白的小虎牙,“娘亲姓于,名苗。”
“娘亲不但字写得好,这糖果做得也可好吃了,娘亲担心木木蛀牙,都是亲自做糖果给木木吃的。”
听闻她的话,沈青枝的眼眸暗了暗。
她从未体会过娘亲的呵护。
也想不到,娘亲亲手做糖果给孩子吃的感受。
她从小便被寄养在别人家,过得是寄人篱下,担心受怕的日子。
年幼时,甚至都没人主动给她买糖果吃,别说亲手做了。
除了她那外祖父真心待她,其余林家人,便也只是看在外祖父的面子上了。
这般想来,沈青枝的眼眶红了红。
她将那翻出来的家书和糖果都塞进了萧木木的布囊里。
“小娘娘,给些糖果你吧!”萧木木不知这小娘娘怎的了,满脸伤心欲绝的样,她想安慰,却又怕惊扰了她。
沈青枝没要那些糖果,有的人出生便有人宠着爱着,有的人,只此一生,也寻不到个真心对她的人。
这就是差距。
“小娘娘,你不喜欢吃糖果吗?”萧木木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俯下身去寻布囊里的其他宝贝,“那这个桂花酥呢?还有这个藕粉团子,都是我娘亲做的,都给小娘娘!”
看到这些个小甜食,沈青枝头都大了,将那些东西通通推了回去,她揉了揉泛红的眼睛,甫欲开口,就听见一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萧木木,将你那些个甜腻腻的小零嘴拿走,别献宝似的拿出来,丢人!
——你小娘娘想吃什么,你伯伯会买,天上地下,只要她想要的,你伯伯都会送到她面前。
第27章
低沉的声音,微愠冰冷。
萧木木被吓得抽泣起来,连忙钻进沈青枝怀里,小小的手揪住她腰间的衣裳,头也不敢抬。
沈青枝睨了那人一眼,眼神娇娇柔柔,没什么威慑力。
她忙低头安抚小丫头,“木木乖,不和伯伯计较。”
美人垂眸,双目温柔,如天仙姐姐在耳边轻哄。
小丫头得了劲儿,更哭哭唧唧,小小的脑袋往她怀里拱了拱,“小娘娘,你会不会觉得娘亲做的糕点丢人啊?”
声音奶声奶气的,含着颤音,让沈青枝好不心疼。
她生得柔弱,也没人愿意和她撒娇。
莫名的,心里生出一丝丝的护崽感。
可能姑娘家天生的母性泛滥。
她更是。
柔柔的手掌一下没一下落在小姑娘的后背上,温声开口,“怎会呢?小娘娘不觉得丢人,木木让冬葵姐姐带你去玩好不好?小娘娘有些话想和你伯伯说。”
小丫头点点头,离开的时候还特意避开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生怕又惹着他。
***
萧木木离开后,沈青枝起了身,迎着那人微微行礼,“大人安康。”
纵然心底有万般话想与那人说,但她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沈青枝今日身上穿着的是锦玉阁衣裳,丝质顺滑,更显她的肤色。
白嫩得像上好的玉如意。
“用膳了吗?”
他兀自走进来,俊美的脸上波澜不惊,他似乎刚从朝堂上下来,身上那件绯红官袍还未褪去。
禁欲清雅,淡漠疏离。
幞头之下的脸更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沈青枝眉头跳了下,她又被男人这副皮囊给诱住了,忙垂眸,应了声,“方才食了些点心。”
“那丫头送来的?”他又问。
“是。”
“大人,那萧何的夫人是什么样的?”沈青枝复开口。
江聿修走进屋子,解开腰封递给她,眼神冰冷,“会替人更衣吗?”
他答非所问。
沈青枝接过那腰封,脸红了红,摇摇头,“不曾伺候人更过衣。”
替夫君更衣那是妻子必学技巧,在大户人家,都是派嬷嬷教的。
但沈青枝却从未有人教过她给男子更衣。
故而她因着这点,面子薄了薄。
“今日学着点。”他走至屏风处,从衣匣里拿了件圆领广袖竹纹长衣[1],搁在一边。
黑眸瞥了眼站在原地不动的姑娘,薄唇轻启,“过来。”
沈青枝羞红了脸,纠缠着手中的帕子,不敢直视那人的眼睛。
这般正妻做的事,为何他这般自然地使唤她?
不过她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沈青枝从未替人更过衣,这衣裳脱起来还有些费力,这人生得高,她得使劲儿垫脚才能勉强够到他的肩。
看着她白净细腻的小脸,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江聿修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个子生得高,那是没办法的事,故而他只能弯下腰,将脸凑到那姑娘面前,柔声道,“眼睛怎红了?”
沈青枝眨眨眼,不理他,只顾着褪去他身上那件绯色红袍。
“哭了?”他问。
沈青枝依旧沉默。
自打知晓这人对她心怀不轨,她现在底气足了些,用力将那红袍褪下,她看了眼他里头的白色交领衫,突然想起昨夜,她瞥见的那抹雪白。
忙挪开视线,她松了手上的动作,轻声道,“大人,您自个换脱吧,奴家名不正言不顺,怎可给您更衣?”
男人轻扯了下嘴角,弯腰与她对视,看着她闪躲不安的眼神,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枝枝这是在向吾讨要名分?”
沈青枝红唇微张,双手抵在他胸前,头撇向一边,紧张不已,“大人,奴家哪敢讨要名分。”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朝自己胸口压了压,冰冷的瞳孔里没了笑意,相反满是认真,“在我这里,枝枝应当值得最好的。”
沈青枝柔软的柔荑覆在那胸口处,感受着他健硕的坚实,心跳加速,呼吸不稳,她忙收回了手。
“大人,奴家得要去兰时序了。”
她忙转身离开,她怕再留下来,她又得禁不住诱惑了。
转身得急,竟把男人放在桌上的镂空金冠掉在了地上。
“咚”一声她吓了一跳。
忙蹲下去捡,却是晚了一步,面前出现了一双雪白修长,青筋暴起的大手先一步捡起了那金冠。
沈青枝抬眸,有些无所失措。
颤着嘴唇,起身离开。
几乎是落荒而逃。
跑到一半,竟是才想起,那萧何夫人的事情还未问呢!
但此刻,她也不敢回头了。
***
沈府。
沈如令甫下朝堂,一脸闷气。
他生得俊,即使再怒,也仍旧俊美非凡。
那林氏见自家夫君不悦,忙走至他身边,欲要替他更衣,那人却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进了屋子,关了门,连话也未说上一句。
林氏吃了闭门羹,站在门口郁郁寡欢。
她想起从前,就算被首辅大人怼上几句,回府之时也早已恢复心情,依旧温润如玉。
而今日呢?
脸上冷得都快结冰了。
她甩了甩帕子,有些难受得紧,女儿被宠得难成大器不谈,这知冷知热的枕边人亦是忽冷忽热,让人看不真切。
这般正心气郁结着,就有小厮从外面飞奔而来,“大人,那小将军带着几箱子聘金,上门提亲了!”
大抵是心里太焦急,差点摔个大跟头。
他忙稳住身子,刹住了脚。
“小将军来了?”林氏不可置信。
那小厮点点头,眼睛眨了眨,“正在门口等着呢!”
话落,紧闭的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沈如令薄凉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不见。”
复,门又关上了。
门口站着的两人傻了眼。
“大人……这……”小厮被这幕吓得结巴了,“那……将军,在外面……等着呢!”
沈如令想到今早在众大臣面前丢了颜面,就气不打一出来。
今日退朝后,那些大臣一股脑儿跑到他这来问,他这四姑娘和小将军的婚事怎么样了,他们可听闻小将军要退婚呢!
而后,那权倾朝野,矜贵雅致的男人经过他们时,停下脚步,微微看了眼那沈如令,清冷疏离地开口,“我这外甥恐是嫌您官低呢!”
沈如令向来处事淡然的性子,也被这话气得发抖。
看着那群官儿笑得眼睛都眯了,他更是恨不得要跑到那小将军面前打他一顿。
现下倒好,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可不会轻易让他娶到他这闺女。
即使,她并不受宠。
思及此,沈如令开了门,待看到门口楚楚动人的妻子时,颀长如玉的身姿顿了顿,他皱皱眉,唤来那人,“林氏,过来,替我更衣。”
***
待至这中书侍郎换了一身常服,去见那小将军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他生生晾了那位战无不败,人人称赞的小将军半个时辰。
行至门前时,却见那位小将军面色红润,嘴角更是荡漾着笑意。
“岳父大人。”他轻声开口。
说完便示意身后那些小厮将这聘金抬了上来。
这位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微微和未来的岳父大人恭恭敬敬行了礼,又从随从手中拿来一幅画卷双手呈到他面前。
“晚辈也知岳父大人这身份也看不上这些俗气的财物,晚辈便特意寻来这已遗失多年的画作,请岳父笑纳。”
沈如令这人好画。
尤其爱收藏市面上绝版之画。
裴安将他这喜好拿捏得恰到好处。
加上他态度恭谦,语气更是谦逊。
当即,沈如令这气也消了不少。
但他也不接这画,只看了他一眼,轻嗤声,“小将军今日这诚意可大着呢,那前些日子呢?现如今,上京都在说这小将军看不上我们沈府,要退婚,怎地你小将军都没听见吗?”
裴安心沉了沉。
他何止是听见了,这“谣言”可不就是他让人传出去的。
为的就是闹大了,解除婚约,他可获自由之身,去寻那心上人。
可谁知……
这心上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裴安,你可知这退婚的事儿,对未出阁的姑娘家有多大负面影响?”
沈如令静下心来,凝视着他那双狭长凤眼,语重心长地说道。
裴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身子僵了僵,语气卑微至极,“岳父大人,请您原谅晚辈的恶行,晚辈对一姑娘一见钟情,可当时并不知那姑娘便是在下未婚妻……故而闹出这般乌龙事儿来,实属晚辈之责。”
他顿了顿,抬眸看了眼面前的男人,见他刺骨寒风般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又急匆匆开口道,“晚辈愿在与四姑娘成婚前,为岳父大人寻来百张名家遗失画作。”
这条件实属诱人。
沈如令默了会,终于点点头,“可随我去喊我那四姑娘吧!”
裴安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
但又立马全身沸腾。
本还想着循规蹈矩,一步步来,但经他好友告知,他家四姑娘容色绝佳,要不是挂着这小将军未婚妻的名头,那提亲的人可是排队排到扬州去了!
未免夜长梦多,裴安当即带着聘金上了门。
***
几人行至麋院前,却是看那大门紧闭,里头竟是空无一人。
裴安本提着的心一下子又落了下来,他看了眼一旁同样愣住的中书侍郎,问道,“枝枝今日不在府上?”
这一大清早的,兰时序竟开门了?
沈如令也傻了眼,他忙唤来那林氏,岂料那林氏素来和沈青枝没什么往来,当即也是摇摇头,“妾身不知晓呢,那四姑娘向来与我们不往来,她行踪飘忽,又爱抛头露面,谁能知晓她的去处呢?”
瞧瞧这话说的,既将这责任推卸了,又将这罪怪在了沈青枝自己头上。
还给她灌了个抛头露面的罪名。
这话可能沈如令听着没什么,但自小在女人堆里长大的裴安一下子就听明白过来。
他抿了抿唇,不悦地开口,“这罪名挂在我未来媳妇儿头上,可不敢当。要怪就怪夫人管这宅子不严谨吧?连人不见了都不知晓。”
当即那林氏脸色一僵。
第28章
她神色慌张,眸子落在那中书侍郎身上,寻着一丝侥幸。
许她家大人并未将这小将军的话放在心上,也说不定。
如她所愿,沈如令在外人面前还是护着她,他生得儒雅,但骨子里还是有着男人的尊严。
当即将那林氏朝身边拉了拉,“你这妇人,快些回来,尽说些愚昧话。”
察觉到他那大手的温度,林氏脸色一红,娇羞妩媚地拿着帕子捂着嘴躲在他身后。
平日里,这人看上去清心寡欲,也不与她待一屋,但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向着她的。
依誮这般想来,这林氏脸愈发滚烫了。
那小将军见状,心中也有了数,眸色暗了暗,“沈侍郎这女儿看来是捡来的!”
话落,那一向温柔儒雅的男人脸色竟苍白起来,他抬眸看了眼那小将军,眼中微愠,“小将军,那姑娘是臣年幼无知,和一扬州女医意外生下来的,那孩子的的确确是臣的孩子。”
裴安:“……”
他不过随口一说,他竟这般当真做甚?
不过他竟才知,这中书侍郎是个宠妻灭女的主儿。
对女儿不闻不问不说,竟还纵容这正室污蔑那姑娘。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那姑娘嫁来将军府,他定好生呵护。
故而,他挑挑眉,俊美无双的脸上神色淡淡,看着面前那护犊子似的沈侍郎,徐徐开口,“那侍郎大人,这婚事?”
那中书侍郎皱了眉,顿了会儿,神情不悦,但又看了眼那身份高贵,英俊潇洒的少年郎,终是点头头,“这事儿小将军自是按照大京礼数,媒人定是要喊来的。”
裴安松了口气,“那是自然。”
这婚事儿便就这样定下了,只是这沈府四姑娘并无在场。
***
花影书院。
江聿修忙着审阅折子,这一夜未合眼,他总被那姑娘的态度弄得心不在焉,一闭眼,就是她说那绝情话的样子。
还什么裴安若今日就上府提亲,她和他乃正儿八经的婚约。
越想越来气,他干脆搁下狼毫,将白苏喊了过来。
白苏正蹲在门口跟萧木木聊天儿呢,两人正说到这上京的百花宴,兴奋着呢!
乍听到江聿修的喊话,白苏还未回过神来,但这身子,竟条件反射地到了那人面前。
“爷,白苏在。”
江聿修着那件圆领广绣竹纹长衫,面如冠玉,长身玉立,那身姿竟比窗外那修长的竹子还要笔直。
他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的竹林,眉头一皱,“去查下裴安的行踪。”
“这园子要起风了!”他轻声嘀咕。
“爷,今日阳光明媚,怎会起风呢?”白苏不解。
“明明是风雨欲来。”他自顾自地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且去注意那裴安的一举一动,有逾矩之处速向吾回报。”江聿修说完便走向那太师椅处,继续翻那未看完的折子。
白苏单膝下跪,双手抱拳,“是。”
话甫落,就听见门口有迫切叩门的声音传来,白苏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派去开门。
门一打开,一着黑色劲装的少年便急匆匆入了内,“爷!不好了!”
他脸色焦急,甚至都未行礼。
白苏欲要教训他注意礼数,便见江聿修竖起手掌摇了摇。
他躺在那太师椅上,眼睛眯着,慵懒随意地开口,“继续说。”
那少年听闻忙开口道,“爷!咱的人看见小将军带着聘金去沈侍郎府上提亲了!”
话落。
太师椅上那潇洒自如,神色淡然的男人立马坐直了身子,手中的折子也随后掉落。
屋子里的两人,亲眼看着他们素来沉稳淡定,处事泰然的首辅大人竟将那桌上的墨汁打翻,洒了一桌。
他以手揉眉,眉头微蹙,胸口像是一座山压得沉沉的。
这丫头真是一语成谶。
他压下心头的无奈,抬眸沉着声问那少年,“她知道这事吗?”
那少年自是知晓他说的是谁,忙弯腰摇头,“姑娘不曾在府中,自是不知晓的。”
那人松了口气,转头看着白苏说道,“备车去见皇上!”
男人严峻的语气传来,两人忙应了声退下。
他们营里的人,谁人不知这沈四姑娘对男人的重要性,事关她的事儿,自是片刻都不能耽搁的。
***
沈青枝是在用午膳的时候知晓这事儿的,彼时她正在醉香楼用午膳。
她端坐在八仙桌前,手中拿着勺子,正一勺一勺将那锅中的甜玉米汁儿盛进碗中,一旁的冬葵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要替她盛汤。
沈青枝摇摇头,眨眼间,那汤已盛好,“你吃你的,吃完我们还要回去研制方子呢!今日我研制一新方子出来,赶紧回去试试看。”
说完,她忙将那甜汁儿递进口中,嫣红的嘴唇微张,白色汤勺慢慢送进嘴中,竟有种妖娆妩媚的美。
她轻尝一口,香甜软糯的口味弥漫至嘴间恰到好处的清甜。
她又忍不住喝了一口。
浅尝即止,她将那斗笠碗搁在桌上,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小姐,可吃饱了?”冬葵正扒拉着碗里的饭,见状也连忙将碗放了下来。
沈青枝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吃得太快给冬葵造成了不安,连忙摇摇头,又拿起碗盛了点汤。
“不曾呢,只是觉得嘴唇有些黏糊擦一擦。”
冬葵端起碗笑了笑,圆圆的眼睛里亮晶晶的,“那小姐继续吃。”
沈青枝应了声,又抿了口那甜汤儿。
片刻后,旁边那桌来了一桌人,见到这桌坐了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愣是看迷了眼。
但见这美人身上穿的,手上戴的镯子都是上好的材质,便知这位身份不低,便也看了片刻便移了视线。
上了酒之后,那桌人便就着酒和花生开始东谈西说。
“哎,你们听说没有,那铁骑小将军今日去中书侍郎府上提亲了!”
沈青枝闻言,纤纤玉手的勺子“啪”一下掉在了碗里,碗中的汤汁儿都被溅了出来,那件雪白长衫上竟落了几个点。
冬葵欲要来帕子来擦,沈青枝连忙竖起手掌摇摇头。
那桌人听见那刺耳的声音也吓了一跳,立马噤了声。
没安静对久,有个好奇的声音响起,“然后呢?继续呀?”
“据说那小将军带着几箱子聘金前去提亲呢,另外还带了市面上失传已久的名画,搁谁谁不迷糊!”
“这中书侍郎就这么被收买了?”
“胡说八道!这两人自小就有婚约!”
“可我听说那婚约只是老爷子随口说说,而且是说他家中男子娶那林老爷子家的女儿,也没说谁啊!”
“这裴老爷子家中男子不就小将军一个?”
“放屁!那首辅大人不是吗?”
那人的名号是禁忌,故而那几人连忙噤了声。
沈青枝听见这话,漂亮的狐狸眼闪过一丝诧异。
她这个当事人竟都不知这婚约原本是这样的。
没指定人,只是说是裴家的小子和林家的女子。
纤长的指腹摩挲了下红唇,她脑子里竟闪过一个念头——如若是和那人结亲就好了。
只是一瞬间,她便清醒过来,忙晃了晃发昏的脑子,那人是什么身份,她怎敢肖想……
“这话务必不可再说了,首辅大人可是和那傅家女定过亲的。”
果然,那桌一个男子将她不敢去想的现实说了出来。
“害,不说这个了!对了,中书侍郎那四姑娘据说生得如花似玉,你们可听说了吗?”
“比那傅家女还要美?”有人好奇。
那原本说这话的人点点头,“虽不曾见过,但听说美若天仙,见到了之后便走不动路哦。”
这话刚落,就有几人的视线落在了沈青枝身上。
那姑娘花容月貌,娇媚迷人。
红唇,白肤,狐狸眼,纤细的下巴,窈窕身段,无一处不让人惊艳。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忙又噤了声。
***
那厢谈完话,沈青枝便拿起帕子一根根将纤细的长指擦了擦,随后起身,腰板儿挺得直直地离开了醉香楼。
她抬头望向远处,眸子里闪过一丝愤怒。
虽说,这婚约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她来上京已半月有余,这裴府都未上门拜访过。
实属不将沈府看在眼里。
转眼间,人又登门提亲了,这般狂妄轻蔑的态度,她那父亲竟还同意了这门婚事!
沈青枝不禁气得眼眶都泛红了,这一气,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
身子本就没恢复利索,这下好了,她又猛地咳嗽起来。
冬葵结完账出来就看见自家小姐扶着旁边的石狮,正拿着帕子捂住嘴咳嗽着。
她转身连忙问店家要了碗温水,朝沈青枝走去。
“小姐……”
刚走近,就听见沈青枝咳得要呕的声音。
她痛苦得捂着嘴趴在那石狮身上,雪白柔弱的小脸此刻更显苍白无力,她闭着眼接过那温水喝了下去。
冬葵心疼地拍了拍她纤细羸弱的后背,眼眶泛红,“该死的,竟是把我家小姐当货物,强买强卖吗?”
沈青枝愣了愣,是啊,可不就是强买强卖吗?
晾了她这么久,前阵子还传出要解除婚约的风声,百姓们皆笑掉大牙,这下竟当作无事发生,来提亲……
沈青枝不解,他们裴府的尻怎么这么冷呢!
更不解,这中书侍郎怎么就这般能软弱无能呢!
硬是要去贴人家的冷尻[1]!
这事儿,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但对她而言,却是人生大事。
可人生大事,竟无人问过她的意愿。
烈日炎炎下,沈青枝趴在滚烫的石狮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暗处的少年长风见状,连忙让人去通知首辅大人。
可却被告知,首辅大人进宫许久,尚未出来。
长风无奈,只能蹲在暗处守着那哭得撕心裂肺的姑娘。
看着她绝望无助的眼神,他竟觉得心窝子也跟着疼了。
***
御花园内。
江聿修坐在上座,眉头紧紧蹙起看着那正和妃子们吟诗作乐的皇帝气不打一出来。
他等了他几个时辰!
一开始是这人在忙公事走不开,后来他干脆避开他直接来了这诗会。
一国之君,天天跟一群妃子玩在一起,朝政之事一律不问,问也是,“首辅,这月国库可充盈?朕打算办个诗会!”
从前,他经常寻欢作乐,乐不思蜀。
今日,他来了,他竟还一副付不起的阿斗样,直让人怒不可遏。
江聿修气不过,直接拍了桌子,目光冷冷地盯在那正在与妃子对诗的人身上,“陛下,可还能和微臣说话!”
声音冰冷愤怒,像是压着嗓子说话,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他这段时间将满身锋芒掩盖不少,怕是让人忘记了他是怎样的阴鸷狠毒。
那皇帝当即吓得推开那妃子,掸了掸身上的花瓣,忙起身,满脸笑意地走至江聿修身边。
“首辅,息怒,朕今日与妃子们吟诗颇有雅兴,故而怠慢了您。”
江聿修凝眸看他,狭长漂亮的凤眸里毫无情绪。
那小皇帝被看得心里毛毛的。
偏生还有不认识首辅大人的妃子在后面叽叽喳喳,搅得小皇帝心里更加害怕。
江聿修视线沉了沉,又暗了些,即将陷入冰点。
小皇帝的心也跟着颤抖。
他紧紧抓着身上的衣裳,咽了咽口水,眼睛眨啊眨的,“首辅,有何事寻朕?”
这声落下,顿时御花园里寂静万分。
其实小皇帝还是有些羞得慌,毕竟他一个皇帝,竟然在一个大臣面前低声下气的,实属有辱他的威严。
但他却不敢反抗一个字。
甚至都不敢晾着这位爷。
是他的贵妃对他说,“你乃一国之君,答应了妃子们的约难道要作废!这日后您在后宫还有什么威严,只会惹人笑话。”
故而,小皇帝硬着头皮将那首辅晾在了一处。
而此刻,被点名,他自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许久许久,就在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时,那人终于开了口,“陛下,可随臣去御书房借一步说话?”
那皇帝忙点头,朝着贵妃眨眨眼,那贵妃忙悟过来,拿起一旁的油纸伞替他撑起。
这小皇帝生得清俊飘逸,但却又是极其瘦弱,纤细的腰肢竟和女儿家似的,站在高大挺拔的首辅面前,像个孩子似的。
这般对比,让那群后宫妃子看花了眼。
这小皇帝身材消瘦,也没有那么多精力用在这男女之事上,故而那些妃子见到这般健硕坚实的臂膀腰腿,眼睛都直了。
有好些妃子那眼神甚至落在男人那隐秘之处,竟是看得脸都红了。
她们虽说已为帝妃,但实际都是些未□□的花儿。
整天听着宫中那些老嬷嬷说这荤段儿,以及看那嫔妃间流传的话本儿,早已心痒难耐。
但那皇帝却是个洁身自好的主儿,只和他们谈心不谈身子。
可怜了一群后宫妃子,真正是无人可采撷的花。
除了那皇帝,谁还敢采这后宫的花呢!
有一人可以。
就是那皇帝见到都得低头哈腰的权臣。
***
待至御书房。
江聿修往那太师椅上一坐,一副慵懒随意地样。
他将檀木桌上的笔墨纸砚往那帝皇面前一推,眉头轻挑,“写!”
那小皇帝看着这些文墨,懵懂抬眸,“首辅这是要朕写什么?”
江聿修挑眉,薄唇微动,“任命书。”
小皇帝困惑,“这任命书大人写就好了,总归那国玺在您那,为何还要朕写?”
“陛下,您问的话有些多余。”他冰冷的眸子暗了暗,“您觉得微臣会回答您的问题吗?”
小皇帝:“……”
他老老实实地一句话也不再说,接过那笔墨纸砚开始听着那人的吩咐写任命书。
写完,就见那人宝贝似的拿在手里笑了笑。
小皇帝又问道,“首辅,这有何用?”
江聿修睨了他一眼,没开口,小皇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支声了。
反正他说啥那人也不回。
***
得了这任命书再出门时,有人忙将沈青枝在酒楼门口哭晕了的事儿告知了他。
江聿修听见这话,顿时呼吸一窒。
方才他在御书房时,无人敢进去打扰,他不怪他们,他只怪自己没能快点让那小皇帝将这任命书写了。
他转身将那任命书塞到白苏手中,便快马加鞭往宫外赶去。
方走至那东门门口,就有一穿着薄纱,露着玉肩的小女子朝他奔来,“大人,救我,有贼人追我!”
那小娘子美得动人,哭起来时自有万种风情。
但江聿修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冷嗤了声,便加速离开。
只留下那美人看着他远去的高大挺拔的背影依依不舍。
江聿修快马加鞭赶到那酒楼,沈青枝已经不在那处了,但他还是看见了那石狮处留下了一滩水渍。
看样子是那姑娘的眼泪。
心口猛地一痛。
这天气炎热,有水渍说明她方才走不远,这般想来,他连忙又往兰时序的方向奔去。
如他猜测的那样,沈青枝甫离开没多久,在冬葵的搀扶中蹒跚前行。
她本就生得美,这泪眼朦胧,身姿羸弱不堪的样儿,像是一朵任人采摘的花儿。
她穿得是云白镂金长纱裙,纤细的腰肢处被细细镂金腰封束着,更显优雅。
走在路上,是人都得回头望上好几眼。
她像是朵被人折断的花依靠在冬葵身上,双眼无神,脚步都有些不稳,好几次险些倒下。
就当她快要拐弯之时,巷子口竟出现个流里流气的男子。
他挡住她们所要行的路,目光轻佻地落在沈青枝身上。
“小娘子,这是去何处啊?小爷送送你呗!”
瞧这痞里痞气的话,实属让人厌恶。
沈青枝无视那人,继续往前走去。
那人却直直盯在她脸上,离得近,才发现这美人脸蛋极为出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让人看着心里燥热得很。
特别是那薄薄的领子处露出来的一点肌肤,让人看着欲罢不能。
“美人,这大热天的,何不与我找个地快活快活!”
沈青枝柔弱娇媚的脸上霎那间惊恐万分,忍不住往身后退了退。
这处没什么人来,她该如何是好……
“你……这等恶贼,快快让开!可知我们家小姐的身份!”冬葵素日再勇敢,终究是依誮个姑娘,面对面前这凶神恶煞,流里流气的恶汉也是吓得全身发抖。
那恶汉讥笑声,“哦?管她什么身份!即使今天这首辅大人来了我也不怕!”
话落,就听见身后响起一声低沉冰冷的笑声,“哦?连吾都不怕?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这声音冷若冰霜,听得直让人打寒颤。
那恶汉也不意外,抬眸望去,就见一着白色圆领长袍的俊美郎君徐徐走来,那人生得丰神俊朗,极为出挑,眉目间竟都是流露着寒意。
这大京再找不出比这还出挑的郎君了。
而那权倾朝野,暴戾恣睢的首辅大人据说生得……
如谪仙!
那恶汉突然吓得后退几步。
下一秒却被男人用地上的石子狠狠打了下眼睛。
那男子感觉眼前黑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剧烈的疼痛袭来,他捂着眼吓得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江聿修没理他,而是走到那姑娘身边将她紧紧搂住,修长的大掌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她不断颤抖的后背,“枝枝,不怕,吾来了。”
沈青枝方才还未哭泣,此刻心里头酸酸胀胀的,一股子委屈涌上心头,她埋在男人怀中,纤手紧紧拽着他胸前的衣裳,眼泪就这么源源不断流了下来,“你怎么才来……”
声音颤抖无力,含着撒娇,含着委屈。
“不怕,他逃不掉。”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带着凛冽和威严。
“你!”他朝着地上那颤着身子一抖一抖的男人开口,“过来!”
那人的身子愈发颤抖得厉害了。
“要让吾将你的四肢砍断了,让人搬到吾面前来吗?”
话落,那人忙哭出声,“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扰了这美人,您饶过我吧!”
江聿修不回话,只轻蔑笑了笑,他将美人搂在怀中,修长雪白的手指把玩着她落下来的一缕长发。
“你这恶汉可知吾是谁?”
那恶汉身子颤了颤,“自是知晓。”
“那吾是谁?”他又问了遍。
那人咽了咽口水,惊恐不安地看着他,呼吸在此刻都有些急促,“首辅大人!您是首辅大人!”
“哦?你还知道是我!”那人睨他一眼,“那你可知我一般是怎么折磨人的?”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腥臭味传来,沈青枝本就哭得难受的胃此刻倏然更加不好受,她捂着嘴巴,呕了呕。
美人的眼眸都红了。
江聿修怜惜得紧,忙一阵安慰。
“小姐!那人!那人吓尿了!”冬葵在一旁诧异地开口,恨不得将嗓子叫破了。
沈青枝这一听,更觉恶心,趴在男人怀中又是一阵反胃。
第29章
“小姐……”
冬葵被她这反应吓着了,紧张兮兮地凑到她跟前。
美人垂眸,泪光盈盈。
嘴角挂着一丝银丝,好不凄楚。
冬葵忙拿着帕子替她擦拭嘴边那银丝,脑海里闪过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
当下,吓得脸都白了。
“大人,奴家不舒服……”
美人哀怜纤柔的声音响起,直让人酥断了骨头。
沈青枝此刻不想在意这恶汉,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躺下。
江聿修将她一把横抱在怀里,温热的大掌落在她纤腰上,而后对着身后的白苏说,“做掉!”
白苏领命,拿着剑朝那恶汉一步步走去。
那恶汉吓得双腿直抖,那张脸更是涨得通红,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大喊着,“大人饶命啊!草民再也不敢了!”
但无人理会,那声音渐渐拉长。
白苏一剑落下,刹那间,狭小的巷子里响起一阵哀嚎的尖叫声。
此起彼伏。
沈青枝觉得这巷子都颤抖了几分。
***
江聿修将娇柔羸弱的姑娘带到了近处的医馆。
那老大夫不认识面前这位首辅大人,只觉得他相貌堂堂,甚是威武,又见他怀中的美人,纤腰不盈一握,眸子楚楚可怜,娇媚可人。
倒是一对璧人。
忙起身让医馆学徒端了两杯茶过来。
江聿修将怀里的姑娘搁在软塌上,接过那茶递至其嘴边抿了几口,那姑娘全身乏力,漂亮的眸子都未睁开过。
喝了些茶,大抵是太累,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那老大夫净了手姗姗来迟,忙表歉意。
江聿修摆摆手,薄唇轻启,“劳烦师傅帮我夫人把个脉。”
他语气温柔如三月春风,竟和那威严凛冽的周身气质完全不符。
那老师傅点点头,坐在榻边的椅子上,将一片轻薄丝帕遮在那姑娘雪白皓腕上。
随后三指落了上去。
他闭眼听了听脉象。
顿时,屋子里一片静谧。
所以人都提着心思等待着那结果的宣判。
紧张,激动,不安不知过了多久,那老师傅将手指移开,冬葵连忙将那丝帕从姑娘皓腕上拿掉。
“老师傅,我家小姐这是……”她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那老大夫。
老大夫从医多年,还未见过这般奇怪的脉象,当即皱了皱眉,接过学徒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这姑娘脉象虚弱,且心气郁结,常年累积,便郁郁寡欢,轻则情绪低落,痛苦,重则……”
“重则什么?”江聿修的心沉了沉。
“重则……轻生……”
“胡说八道!”冬葵急了,忙走过来凶神恶煞地看着那老大夫,拉住沈青枝的玉手,眼睛通红,“我家小姐可不会轻生!”
那老大夫摇摇头,“老夫是说重则!”
“这可是郁症?”江聿修先前已从萧木木口中得知这姑娘心中有淤积,比起冬葵倒是理智得多,他连忙从这大夫口中提取了重要线索,那就是“轻生”。
那大夫点点头,皱眉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心里头的感受,“这般貌美的姑娘竟得了这般淤积之症,定是受尽苦楚。”
江聿修听闻,心中那块石头愈加沉重,他派了人前去扬州查沈青枝的生平,却是还未得到信儿。
但不管如何,他总觉得这事儿还是和那扬州府的林家有关的。
“当下可有法子医治?”他静下心来,问那大夫。
那大夫叹了口气。
恰巧那学徒递来杯茶,他接过轻抿了口,又琢磨了片刻,方才说道,“这郁症其实是无解,光靠这些药物是不能治本的,最重要的是要治愈她的心,郎君能明白老夫的意思吗?”
“就是给予她安全感,让她幸福?用爱治愈?”江聿修余光在榻上那姑娘脸上定格,大抵是心中烦闷,长指一直转动着那白玉扳指。
“嗯,点燃她温暖她照亮她,记住千万不要刺激她,尽量满足她的所需。”那大夫缓缓开口。
***
江聿修不放心再将沈青枝留在沈府,那府上人情淡薄,无人给予她温暖。
他将她带回了首辅公馆,还将她抱着放在了床上。
萧木木听闻小娘娘回来了,连忙端着药来看她,活泼乱跳地走至门口处,便与那双沉重淡漠的双眸撞上了,她咽咽口水,连忙停下了步伐,低头弯腰问安,“伯伯安好!”
江聿修见那小丫头灵动可爱的眉眼,朝她招了招手,“萧木木,想不想见到你那父亲?”
萧木木一听这话,心中那份惧怕也烟消云散,忙屁颠屁颠跑到江聿修身边,拉扯着他的衣袖,大大的眼睛可怜巴巴的,“伯伯,我父亲和娘亲在何处,我许久都未见到他们了。”
萧何和于苗都是云游四方之人,要不是萧何欠江聿修一个人情,他也不至于将自己一家老小扣在首辅公馆抵债。
现下又不愿束缚于江聿修的约束,将女儿留在公馆抵债,他倒好,带着那夫人云游天下去了。
江聿修朝她勾勾手指,目光挪至躺在床上休憩的美人身上,“将小娘娘哄开心了,我就带你去见你父母。”
***
至此,这萧木木便在这清莲阁住下了。
吃喝全跟着沈青枝后面,就连这睡,也是与沈青枝同睡。
那首辅大人据说是为了姑娘的名声,特意搬到了公馆另一头,但每日三餐也还是过来与她同吃。
这日午膳时分,江聿修第一次来晚了些许,他甫踏进清莲阁,就见那一大一小两人目光直直盯在他身上。
江聿修扯了扯嘴角,将手搁在那清水盆里净了手,接过冬葵递来的帕子将十指上的水渍一一擦掉。
这才转头看向两人,“都看着我作甚?”
沈青枝手中拿着铜制香球摩挲着,秋水碧波柔情荡漾,“大人今日来晚了。”
“今日有个要紧事儿,去了一趟宫里,耽搁了。”他朗声开口。
外面天气正热,江聿修那张如玉般的脸上,竟也有微微薄汗流下。
他肤色白净,此刻那汗自他那线条流畅的下颚流至了衣领处,沈青枝见状,忙拿了帕子欲帮他擦拭。
两人身高悬殊,男人竟主动弯下腰来,将脸凑到她面前,那张丰神俊朗,俊美无涛的甫一靠近,沈青枝的心口处便“砰砰”直跳。
沈青枝忍着那份心悸,轻轻替他失去脸上的薄汗,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这般紧张作甚?”男人心情舒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俊朗灿烂的笑容。
他一向淡漠,这般灿烂明朗的笑容看得沈青枝眼晃晃的。
她挪开视线,轻言道,“大人丰神俊朗,我等不敢直视。”
江聿修揉了揉她的长发,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伯伯,你今日来晚了,小娘娘都饿了。”
萧木木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从前她父母也是这般亲密,小丫头眼睛亮了亮,忙轻轻扯了扯男人的袖子,“伯伯,今日琳琅小娘娘来找我们来了。”
江聿修点点头,应了声,在桌前坐下。
冬葵手脚快,将小姐拭汗的帕子递给一旁的嬷嬷,又连忙走过来,替这人倒上茶水。
江聿修接过那茶轻抿了口,便看见沈青枝又垂眸闻着那手中香球,隐隐约约他闻到一阵艾草香,忙问道,“驱蚊草药?近日公馆有蚊虫?”
沈青枝将那香球搁下,摇摇头,“大人误会了,后日便是百花宴,这是琳琅送与我那日驱蚊用的。”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扣几下,点点头。
是了,这一年一度的百花盛宴在后日进行。
届时,所有贵女以及那些个英俊杰出的少年郎君都会来此。
与其说是百花宴,不如说是“选婿宴”。
“伯伯,琳琅小娘娘还和我们说,那小将军快将上京翻遍了也没找到小娘娘,正急着呢!”
沈青枝连着两日在公馆休憩,也未去兰时序,那中书侍郎和小将军快要将上京挖了个底朝天时,也未曾找着这位姑娘。
但这事儿事关姑娘名声,自是被江聿修压了下去。
这是江聿修的计谋之一,故而听到萧木木这话,他眼帘微掀,问了句,“等百花宴那日,你小娘娘遇见那人,你可知该怎么说?”
萧木木撑着下巴,一双灵动杏眼眨了眨,“木木就说小娘娘与木木极其投缘,小娘娘是木木的女师傅,教木木读书。”
江聿修对这话甚是满意,忙夹了块肉丸子放入她碗中,“木木真是天资聪颖。”
萧木木闻言,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
平日她那父亲夸赞她,她都不曾这般愉悦,但这位可是不苟言笑的冷面首辅大人。
能听得他赞扬一句,那可比当今圣上的话还要金贵着呢!
***
这厢其乐融融,那裴府此刻却是上下一片森严。
裴府大门前,那容颜美艳,穿着精致华丽的裴夫人看着自家儿子慌慌张张跑前跑后,忙开口喊住他,“岐安,你这一天到晚地忙啥呢?清晨也不来娘这请安了!”
岐安是裴安从前的名字,后来他总觉得岐这字不好,便私自将岐去了,改命裴安。
为了这事,他爹裴松差点没将他腿打断,在大京私自篡改名字可是大罪!
但毕竟也是自己骨肉,再不济,他还真能打死他,还是怎地?
故而这事儿,口头教育一番也便过去了。
但从这事儿足以看出这裴府上下对这小将军的宠爱。
裴安停下脚步,看了眼自家出身高贵,打扮精致的娘亲,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他忙扯了扯嘴角,将胳膊架在那妇人肩上,语气吊儿郎当地说道,“娘,我这不快成婚了,很忙的!”
那妇人睨了他一眼,神色不悦,“你这孩子,都快成婚了,也没将那姑娘领回来给你爹娘看看,这么见不得人?”
裴安脚步踉跄了下,有些心虚,“娘,那姑娘赴京多日,咱们府上也没派个人去,人肯定对咱有意见,且……前些日子儿还闹着退婚,这不得哄着人家。”
这贵妇人一听,却是如此。
自家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想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庶女,怎配得上他们裴家大门。
不谈她母家地位显赫,就她那亲弟可是当今连圣上都敬仰的存在。
他们这高门大户娶一庶女为正妻,说出去她都嫌丢人。
故而,这事儿一拖再拖,就等着那沈家受不了这屈辱主动像皇上请求退婚。
但现下看来,估摸着是无望。
那中书侍郎宁受屈辱,也要将女儿嫁至他们裴府。
裴夫人再是不愿,也得将这姑娘娶进门。
毕竟那可是她家郎君的心上人。
她看了眼满脸心思的少年郎,轻拍了拍他的手,“岐安,如若那姑娘还是怪罪咱家,您就将娘喊去听你求求情。”
裴安吓得忙摇摇头,“娘,儿自有办法。”
他垂眸,掩下眼中的焦灼。
其实他心中愁得紧。
这四姑娘离家出走,大抵也是因着他们家的不重视,加上这婚约也没过问她,便私自定下来,她生气也是自然。
他现下就担心,他这未婚妻容颜绝世,遇到歹人该如何是好呢?
“那后日百花宴上,娘总能见下那姑娘吧?”裴夫人退了一步。
裴安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总归先应着,大不了,他去堤柳街寻他舅舅帮助。
***
翌日,那裴安依然没找着那四姑娘。
他走投无路,只能去找那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的舅舅。
纵然对那人再惧怕,也还是无可奈何,鼓着勇气去了。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知怎么的,他总感觉他那娇美未婚妻的下落他舅舅知晓。
但他那舅舅,可是连圣上都不敢得罪的人,他当下又有些心里没谱。
踌躇不安地走到那首辅公馆门口,便见一女童手中拿了两串糖葫芦,晃晃悠悠地进了那公馆。
那女童穿着白色长裙,款式精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着的,也不知与他那冷面舅舅是何关系?
还是他那舅舅养了个外室,连孩子都这般大了?
那他岂不是是撞见什么秘密。
裴安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怕的……
毕竟当年江聿修弑虎这事儿,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甫到了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
裴安这名声无论在哪,不是受人尊崇,但今儿个不光吃了闭门羹,就连这名都不管用了。
那些个看门的小厮听见小将军的名号,眼睛眨也不眨,只说会去汇报给大人。
裴安:“……”
无奈之下,他只能踱步在此等着。
***
裴安的到来早在江聿修的意料之中。
彼时他正在清莲阁,陪那姑娘研磨香料,修长白皙的手上满是渣滓。
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冷漠权臣,此刻却着件襜衣[1],活生生像是谪仙降落人间,染了一身的人间烟火。
那嬷嬷还喊他之时,他正低头和那四姑娘耳鬓厮磨,听到这话,忙将那木棒搁下。
“他……莫非听到什么风声了?”
沈青枝听到裴安来了,第一反应竟是这个。
江聿修摇了摇头,朝那姑娘眨眨眼,“枝枝,替我将这襜衣脱下。”
沈青枝闻言红了脸走过去,却还是忍不住偷瞄了眼,男人生得高大挺拔,那襜衣穿在他身上却是包不住他那健壮的身躯的。
但她提这话时,他却也是没有拒绝,直接开口,清冷淡漠的眸子里情绪淡淡,“那枝枝替我穿上吧。”
他身段极出挑,身上肌肉线条流畅,比那些文弱书生看上去勾人多了。
沈青枝替他解开这襜衣脱下之时,还不小心瞥到了那不应该瞥到的地方。
却见那处饱满立体,即使被衣裳挡住,离得近,还是可以看见弧度的。
她脸一红,忙挪开了视线。
这人真是哪处都是精致的。
“怎么脸红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那人见她雪白的脸染上绯红,忙问道。
沈青枝垂眸摇了摇头。
恰巧此时齐嬷嬷递来帕子,沈青枝下意识接过。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一手托住男人那修长白皙的手背,一手拿着帕子替他轻轻擦拭着手上的果子残渣。
她手有些热,那人的手却是冰冰凉凉。
甫一触到,她便浑身都舒坦开来。
那人的手心虽然粗糙,但他的手背却极滑嫩,手指又长又直,大抵因为太过白皙,那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手曾经掐过她的腰,在梦里,这手还将她那处雪白揉成各种花样。
这般想来,沈青枝身子都有些发烫了。
手里的动作都有些慢了下来。
但她擦得极为仔细,连手指缝隙都没错过。
擦完后,甫想离开,却见那人就着她的手握住,将她压在了门上。
漆黑如夜的眸子死死盯在她脸上。
他笑,“枝枝想什么呢?脸竟比外面的玫花还要红艳。”
沈青枝下意识抓住他的腰封,那手中的玉镯与那於玉佩,相碰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
沈青枝忙低头看了眼,却是意外发现这两物竟完美融合在一起,她这玉镯正巧和那玉佩一样宽。
而且皆是上好白玉。
她愣了愣……
半天没说话。
江聿修垂下脑袋,在她脖颈处蹭了蹭,嘴里喃喃道,“枝枝,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沈青枝抬眸不解地看他,“大人,怎问这话?”
“你近日开心嘛?”他又问。
大抵是被他眼底的柔情吸引,沈青枝竟将身子朝他靠了靠,伸手将他脖颈处的衣领理了理。
两人呼吸交融,乱了,都乱了。
两片薄唇仅差一指腹的距离就能贴上,偏生两人都极能忍耐。
沈青枝仰头看着他,那胸口处的弧度隐隐若现,着实惹人遐想。
她今日穿着襦裙,面料其实有些淡淡红色,比肉粉还要淡上些。
但这男人竟一句话也没怪她,甚至第一眼看见时,还弯腰在她耳边说了句,“这颜色枝枝穿着真美,这大京也就枝枝一人敢穿这与红沾边儿的衣裳了。”
当时,沈青枝就红了脸。
她是他的独一无二。
这话,怎能不让人心动。
“枝枝,开心吗?”他又问了一遍。
向来都是首辅大人不理别人,现下倒好,他这算是尝到热屁股碰冷脸的滋味了。
凉!凉透了!
沈青枝替他理好衣裳,又拿来香膏替他抹了抹手,才答道,“自是开心的。”
她开不开心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听到这话,江聿修那张俊美如玉的脸上露出淡淡笑容来。
他情不自禁低头在小姑娘额头落下轻轻一吻,“等我。”
沈青枝心跳加速。
那“砰砰砰”的声音似要冲出嗓子眼了,她情急之下抬了头,那人那冰冷柔和的唇瓣落在了她的红唇上。
沈青枝睁大眼,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轻笑了声,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到怀中,抵开她的柔软,强势占领这地。
一阵唇舌侵略,溪流潺潺,沈青枝败得溃不成军。
她红着眼软着身趴在他身上,娇嗔地开口,“大人,奴家婚约尚在,那未婚夫可在那等着呢!”
江聿修拿起帕子拭去她嘴角的银丝,“无碍,这婚约迟早得废了。”
“可……眼下还没退呢!大人怎敢对奴家做这事儿!”她嘀咕。
“哦?”江聿修挑起她的下巴,抵着她的唇问道,“退了就能做了?”
沈青枝红唇微张,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人怎如此孟浪?
待至沈青枝理好凌乱的衣裳和头发,江聿修走过去开了门。
门口,白苏、冬葵、萧木木三人正愉快地分着一根糖葫芦,见门打开,都一股脑看了过去。
沈青枝被他们看得面红耳赤,忙轻咳了声。
“白苏,还不快走。”
首辅大人及时替美人解了围。
白苏见状,连忙擦了擦嘴,朝着沈青枝笑了笑,转身跟着江聿修离开。
萧木木见他们都走了,忙屁颠屁颠地拿着糖葫芦走进来,“小娘娘,你嘴巴怎么红红的?”
澄澈明亮的眼里满是困惑。
沈青枝摸了摸嘴唇,还觉得有些微痛,但心里愉悦得紧。
那人虽霸道强势,但也是温柔的。
见她不答,萧木木也没再问。
她忙将那糖葫芦递给她,“小娘娘这是给你的,是木木和长风哥哥在长安街上买的。”
沈青枝接过那糖葫芦,笑了笑,“谢谢木木。”
她咬了一口,才问道,“长风是谁?”
“长风……”小丫头想了想,说道,“是个很好看的哥哥!”
暗处的长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
花影书院。
裴安早已被喊进来等候多时,此刻正在那不安踱步呢,就听见一稳重缓慢的脚步声传来Z他忙停下脚步,就见他那俊美无涛,冷峻严肃的舅舅姗姗来迟。
他忙走去问安,却是一靠近就闻见一股子清甜的味道。
那味道极熟悉。
他曾闻过那淡淡幽香。
此刻他像哑了似的,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舅舅身上为何有他那美人未婚妻身上的香味?
“找吾何事?”
他尚未开口,那比他还高上许多的权臣已先一一步入了内,坐上了那张华丽太师椅。
现下,裴安更感觉自己是被他审讯的罪人了。
他忙抬头,却是不敢将视线落在那舅舅身上,而是看向了他书桌上的铜质香球。
“舅舅,这是用的何香?清甜得很。”
江聿修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开口。
室内一片静谧。
男人也不急,他慵懒随意地躺在太师椅上,落在裴安身上的眼神无任何聚焦,冷冷淡淡的,极吓人。
过了片刻,那小将军方才开口。
“舅舅,我那未婚妻不见了……舅舅能否帮着安儿寻一寻。”
江聿修听闻长指弯曲搁在下巴处,眉头轻挑,“未婚妻?三书六聘可有?”
裴安摇摇头。
“双方可有媒人?媒妁之言有没有?”
裴安继续摇头。
“那婚书呢?婚书可有?”
裴安摇头。
江聿修轻嗤一声,含笑看着他,“那好外甥,告诉舅舅,这是哪门子未婚妻?”
裴安所有想要开口说的话都被这话给堵了回去。
“而且前阵子你不是嚷嚷着要退婚吗?怎么又冒出个未婚妻?嗯?”
男人俊美无双的脸上波澜不惊,但眼底的笑意却是令人心颤。
裴安知晓,那是嘲讽的笑容。
他舅舅对他这桩婚事很不满意。
或许他也听说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故而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表示鄙视。
那这事儿,就更证明他许是知晓那姑娘的下落的。
裴安有了信心,忙开始低头认错,“舅舅,安儿一开始确实是想退婚,可……安儿不知那未婚妻是安儿心心念念的姑娘,舅舅,安儿此生非她不娶!”
这话说得,眼眶都泛红了。
江聿修长指轻叩桌面,冷笑一声,“着实深情呢!”
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人听不出他的真实想法,裴安又继续试探着问道,“舅舅,能否帮帮安儿,明日母亲想要见她……要是见不到,还不知要掀起什么波澜呢!”
听及这话,江聿修的眸子深了深。
思忖片刻,他朝那就差跪下的外甥摆摆手,“你且回去吧,明日四姑娘定会去那百花宴。”
说罢他起身,便欲离开。
裴安眼尖,竟发现他那向来洁身自好,冷漠无情的舅舅脖颈处竟落了个红艳艳的抓痕。
他愣了愣,但也没敢问,只弯弯腰,和那人告了行,便也转身离开。
离开公馆前,他还回头望了眼。
熟悉的清香,可疑的抓痕,舅舅的阴阳怪气,这一切都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总觉得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联系。
他又不解,为何他那舅舅这般笃定他那未婚妻明日会去那百花宴?
这些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是想到的,但那个答案他不愿相信。
第30章
百花宴当日。
大清早的,沈青枝就被冬葵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沈青枝醒来时,双手还下意识在床那边拍了拍,却是恍然醒悟过来,木木今儿个不在此。
昨夜萧木木没宿在她屋里,而是跟着那齐嬷嬷睡的。
因着齐嬷嬷管理府上女眷,也能帮着那丫头梳洗打扮。
木木不在,沈青枝还有些不适应,昨夜竟失眠了一番,今儿个早上起床,颇有些晕沉。
“大清早的……冬葵你起得可真早。”美人眸间碧波荡漾,声音还有着刚起床的沉闷。
“小姐,今儿个可是百花茶会呢!自是要早起的!”
加上沈青枝这几日在养身子,用了药,睡得比以往沉,故而每日清晨都更为昏沉。
她柔柔地眨了眨眼,点点头,“花茶会啊!”
“小姐是百花茶会,也称百花宴,是上京最为盛大的花宴。”冬葵解释道。
沈青枝恍恍惚惚点点头,笑道,“你这婢子随我从扬州来,倒懂得比我多,如若是位女官,必定也是风云人物。”
冬葵红了脸,“小姐,奴婢一介草民,何谈当女官。”
“那倒不一定。”沈青枝摇摇头。
“不说这话了。”冬葵笑着,将上次那件用御赐云锦制成的红山茶诃子裙展开,双眸含笑地看着懒散妖娆的美人,“小姐,今日不如穿这件!”
甫从睡梦中醒来,沈青枝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这一看这红裙,忙揉了揉眉,“不可,太惹眼了。”
今儿个华服贵女云集,她若着这身,定是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
她可不敢。
冬葵抿了抿唇,有些想不通,“小姐,那百花茶会不就是比谁穿的华丽吗?奴婢回侍郎府拿这衣裳时,可是瞧见那三小姐备着的仙裙如梦令。”
那裙子乃是锦玉阁最新款式,光裙上的珍珠就数不清了,且还不谈上面精绣的花卉,以及那裙子制工的时长。
她家小姐这件其实算低调了。
按理说沈如令是当朝正三品官员,府中女眷着昂贵华服也是给府中长面子,这华服也是府上正室给女眷备着的。
但那林氏却是连一句也未过问过。
思及此,冬葵忍不住嘟囔道,“小姐,这当家主母的肚量未免也太小了些,还不是怕小姐抢了她闺女的风头,不过她也不想想,就我们小姐这花容月貌,她家闺女就算着天仙裙,也抵不过我们家小姐一分,因为,咱家小姐就是天仙呀!”
沈青枝被她逗笑了,纤纤玉手捂着嘴,笑得含蓄又温柔。
自打她入住首辅公馆,这衣裳都是公馆备着的,据说都出自锦玉阁老师傅之手,但这款式都是不外露的,全大京仅此一件。
其实这些华服里,她挑出一件都能比过那件“如梦令”,但……
面前的红山茶实在太美了。
高贵冷艳,华丽不失典雅。
她难免心动。
令她头疼的也就这颜色……
这天下估摸着也就这一件了,穿上自是会惹来非议。
沈青枝纤纤玉手搁在胸前万千青丝上,顺了顺青丝,红唇轻咬贝齿,那双眸子也未眨动一下。
“冬葵,容我再想想,先洗漱吧。”
说完她扶着床杆,缓缓将一双玉足踩进了丝帛制成的帛屐里。
待至美人洗脸时,那宿在齐嬷嬷屋里的小萝卜丁着一身鹅黄长裙,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今儿个的萧木木被齐嬷嬷打扮了一番,更显活泼可爱。
她素来和长风白苏玩得好,今儿个一大早就买了包子给两位哥哥送去,现下,又忙牵着白苏的手赶来了清莲阁。
为避嫌,白苏未进屋子,到了门口处便停下了。
就萧木木跑得飞快,跟在她身后的齐嬷嬷一直喊着,“木木慢些慢些。”
就担心这小丫头崴了脚。
小丫头一夜未见着沈青枝,敲了门,里头还未应声,她忙推开门忙屁颠屁颠地朝美人身边跑去,“小娘娘,小娘娘,木木回来了!”
沈青枝见了她,忙接过冬葵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就蹲下张开双手,白瓷小脸展露笑颜,“木木,来小娘娘抱抱。”
齐嬷嬷见状,连忙过来拦住,满脸焦急地开口,“不可不可,四姑娘,您在养身子,还是注意点。”
沈青枝摇摇头,长发披肩,更显娇柔,但她却还是坚持着将木木抱了起来,“我没有那么娇弱。”
“小娘娘,今日百花宴你穿什么呀?小娘娘这般好看定是要艳压群芳的”小姑娘心中无比欢喜,忙用自己粉嘟嘟的脸蛋蹭了蹭美人雪白脖颈。
“小娘娘哪有木木好看,木木这一身可真精致可爱啊!”沈青枝揉了揉她的头。
萧木木将脑袋搁在沈青枝肩上,笑得合不拢嘴,“小娘娘好看!小娘娘好看!”
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齐嬷嬷站在一旁,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清莲阁还从未像现下这般热闹过,美丽佳人娇柔百媚,轻笑间,胜过世间万物。
就这长相,在整个大京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
也不知那侍郎府是怎样忍心将这般美丽女子,丢在扬州府不闻不问的。
齐嬷嬷想来,眉目间又多了几分怜惜。
“四姑娘,今儿个穿什么?”她忙温声问道。
锦玉阁前些日子送了不少云锦华服,皆是孤品。
前日她还问了他们家爷,四姑娘百花宴着何衣。
彼时,那丰神俊朗的郎君正坐在太师椅上,拿着羊毫不知在写些什么。
听闻这话,拿着笔的手僵了僵,搁下那羊毫,修长的手指蜷缩托了托那漂亮的下颚,眼眸微转。
“吾记得不久前,她拿着宫里赐下的布料去锦玉阁制了件仙裙?”
齐嬷嬷点点头,“阁中嬷嬷和老奴说了此事,那布料正是前些日子,大人送进宫中的稀罕物,那颜色质地无人敢用,是那沈三姑娘故意捉弄咱姑娘呢!”
她顿了顿,又说道,“那物本就是大人送给姑娘的,倒是借了那人之手。”
江聿修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宠溺,“那便让她百花宴上惊艳四座,就这件!”
嬷嬷一听,眼里露出喜悦,“老奴就说咱夫人貌美如花,也就这红色更衬那容姿,大人英明!”
“夫人”二字说出口之后,她还特地抬眸看了家她爷的脸色,却是嘴角微扬,喜欢得紧呢!
她忙垂下眸子,心里也有了数。
***
当即齐嬷嬷说到这裙子时,冬葵就忙转身进里屋将那红山茶诃子仙裙拿了出来。
这衣裙着实惊艳,里头是红山茶长裙,外面一层是蝴蝶绘内大袖,最外面一层是淡淡胭脂红大袖,轻盈飘逸,又仙又媚。
齐嬷嬷和萧木木都看傻了眼。
“这世间竟有如此精湛的仙裙,瞧瞧这山茶花绣得栩栩如生,这绿叶与这花相得益彰,实属稀物啊!这世间也只有四姑娘这身段,脸蛋堪配得如此精湛的仙裙呐!老奴今日真是开眼了!”
“小娘娘,这裙子好美好美啊……木木都看呆了……”萧木木楞在那里,眼睛眨也不眨。
沈青枝红了脸,忙让冬葵将那衣拿走。
“别拿走啊!姑娘,就穿这件吧!”齐嬷嬷回了神,忙阻挡着。
冬葵看了眼沈青枝又看了眼齐嬷嬷,左右为难。
齐嬷嬷眼眸转了转,拍了拍手,笑道,“姑娘,这般好看的仙裙,姑且先穿上让我们饱饱眼福?”
沈青枝踌躇犹豫了下,终是点点头。
冬葵拿着衣裙走动间,忙和齐嬷嬷对了个眼,两人相视一笑。
将两人视线看在眼里的萧木木忙开口道,“嬷嬷,您老是不是和冬葵姐姐商量好了……”
齐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蹲下身用帕子擦了擦木木嘴边的口水,斜瞪了萧木木一眼,“木木可不能乱说哦!”
萧木木抿了抿唇,“嬷嬷,定是如此吧?冬葵姐姐喊您来当救兵的!”
齐嬷嬷笑了笑,没支声。
确是如此,昨日冬葵就来找她,让她来劝说劝说。
她劝说不知能否成功,瞧那姑娘也是个低调的小主儿,不过这好戏可还在后头呢!
估摸着等了会儿,那姑娘终于出来了。
许是有些羞涩,仅从那屏风处露出个绣着山茶花的鞋尖儿,随后是嫣红裙摆。
许是不太爱展露美丽,她竟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在冬葵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美人身材婀娜,曲线优美,那张脸更是娇艳动人。
她素来柔弱不堪,但着红衣,却有种清冷淡漠的调儿,雪白的肌肤,娇嫩细腻,殷红唇瓣更是和那红相得益彰。
大盘发盘起,额前落了几株微卷的发,更衬得仙气飘飘。[1]齐嬷嬷从未见过这般美的人儿,当即看直了眼,竟连话都忘了说。
“嬷嬷……这般太庄重了……”
那美人踌躇不安,双手揪着裙摆,眼睛落在脚尖,头都不敢抬下。
“枝枝甚美!”
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沈青枝抬眸望去,便与那人视线相撞。
江聿修甫下朝,身上还穿着那件绯红官袍,乍一眼看过去,两人一身红衣,这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俩今日成婚呢!
那人手中拿了几朵红山茶,他轻轻一笑,朝她走近,“总觉得还缺了什么。”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沈青枝忙抬眸看他,目光澄澈无辜,“大人……奴家不是故意穿这么艳的红色的……”
这世间谁人不知首辅大人官袍是绯红,这红色在民间都和那黄袍一个级别了。
渐渐的,无人敢穿红衣。
江聿修却摇摇头,他将手中几朵红山茶插在她发髻上,语气温润,“这世间唯有枝枝配得这红色。”
沈青枝红了脸,那双颊的绯红都快赶上那嫣红嫣红的诃子裙了。
“头上无需戴那些夸张发饰,吾觉着这山茶花极衬得枝枝的仙气。”
他一一将那几朵山茶花插好,见有些高度不一样,又亲手用鸾翦将那枝儿修了修。
“这般戴来正好。”
他将鸾翦递给冬葵,又用帕子擦了擦手。
但眼中一直停留在他亲手制的“簪花”上。
“姑娘真是比花娇啊!”齐嬷嬷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直线,“爷的手艺可真妙啊!”
萧木木也跟着笑,一边笑还一边在沈青枝身边嗅来嗅去,“小娘娘身上好香啊!”
“这香和小娘娘平日里身上的淡淡无花果香还不同,是花香呢!”小丫头鼻子极灵敏,一下子就闻出了就其中的不同。
“鼻子真精啊!”沈青枝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找你冬葵姐姐给你拿个香囊。”
小丫头立刻喜笑颜开,牵着冬葵的手到后院去拿香囊了。
这衣裳摆在那许久,沈青枝极爱这衣裳,特意在江聿修的指点下制了香,熏过香之后的仙裙更为飘逸。
那香是用山茶混着玫花制成的,清清甜甜,沁人心脾。
众人都一股脑地钻后头闻香去了,只余那两着红衣的,像是要拜堂一般。
沈青枝忙挪开视线,提着裙摆也跟着钻去了后院。
***
到底沈青枝还是穿了这身去百花宴了。
她不想这么隆重,却是被男人一口话给堵了回去,“吾家中的女眷不该隆重吗?”
沈青枝瞪他,“大人,奴家何时成了您府中的女眷了?”
江聿修笑了笑,弯腰问了问那正在闻香囊的萧木木,“萧木木,你说,是不是?”
萧木木抬眸,眼含认真,“小娘娘难道不是伯伯的女眷吗?”
沈青枝:“……”
总归这衣裳今日是脱不下来了,她便硬着头皮在男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只是不知一会儿到了那宜园,她这身打扮是惊艳四座还是惊吓四座了……
不过半路时,大理寺那边出了事儿,那人先行处理去了。
这也意味着,一会儿沈青枝可能要独自面对那些目光……
她攥紧帕子,有些不安地坐在马车里叹气。
***
今儿个,百花盛宴在宜园如期举行。
在上京,这百花宴可是桩和新岁、上元一样重要的大事儿,赏阅名贵百花不说,还能识得京中名门望族。
更甚者,如若运气好点,能被帝皇伯爵相中,平步青云也说不定。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能来得这百花宴的。
这赴宴之人也是有身份门槛的,五品官员往上的子女方可够得着这资格。
五品往下,都是不够看的。
但如若子女着实出色,在大京颇有名望,礼部那边倒是可以通融通融给个帖子。
故而,有好些五品以下的官员,想破头皮,也要将儿女培养优秀,获得个请帖,来参加这百花宴,说不准,就能被皇家贵族赏识,从此嫁入高门。
因着当今圣上喜爱赋诗词,不少贵女都在诗词歌赋上下了狠功夫。
还有些贵女目光可不在那宫廷,而在那权倾朝野的首辅身上。
谁人不知这大京真正做主的是谁?嫁到那首辅公馆,荣华富贵不谈,单单这母家便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
是以,今儿个许多贵女都是奔着那首辅大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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