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们可听闻首辅大人陪个姑娘夜游长安街一事儿?”
水榭楼台处,有几位容貌姣好的小娘子正端坐在那儿喂着鱼儿。
这话题自然便离不开大京身份最为尊贵,容貌也最为俊美的男人。
听到有人提起那人,几个姑娘立马都竖起耳朵围了过来。
“我可不信,那般孤傲清高的郎君怎可能屈尊降贵买糖葫芦给姑娘吃?”
“如若那姑娘是傅甄,我还心中平衡些……”
“说起傅大美人,今儿个怎还未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
那几人正念叨着呢,那傅甄便在众侍女的侍奉中亭亭玉立得走来。
她生得美,那美是端庄大气、庄严得体的美。
相府嫡女,一出生便受尽万千宠爱。
便是身上那股子金钱权势养出来的雅致气息,便让人叹为观止。
她好读书,书香气息颇浓,今日着件大气高贵的湖蓝色金边缠枝留仙裙,更将那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来,便受到无数美人的赞扬和追捧。
这相府嫡女素来高傲得紧,身份高贵不谈,人还和那当今首辅有着婚约,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未来首辅夫人。
谁人能不过来巴结巴结?
吃不着肉,还不能分点肉汤喝喝?
“傅姐姐,今儿个可是艳压群芳啊!这衣裳清爽大方,特别衬姐姐的气质!”
“姐姐真不愧是未来的首辅夫人,这身段,这容颜,我等羡慕不已啊!”
傅甄笑了笑,但那笑意并未达眼底。
在众贵女的相伴中,她在那水榭楼阁边坐下,有侍女过来为她摆上百花糕点,又有几位侍女在她身边为她捶腿、捏肩,甚至是扇风。
这般奢靡生活,直让人大为震惊。
但这就是阶层差距,有人眼红,有人暗叹,又有人趁机巴结。
有一贵女不知从哪弄来杯花茶,满脸谄媚地递给她,“傅姐姐,尝尝看这京中近来盛行的玫花茶,据说美容养颜呢。”
傅甄点点头,接过那茶盏轻抿了下,一股子清甜萦绕唇舌之间,她舔了舔唇,又抿了一口。
“这茶倒是不错。”
她搁下茶盏放置石板桌上,抬眸问道,“何处购来的?”
“兰时序呢!那厢有个美人儿,肤如凝脂,呼吸如兰,买了那儿的香囊,还赠妹妹一包花茶说是养颜美容,妹妹喝了几杯,这皮肤确实好多了!”
那贵女是个四品官员的女儿,素来脸上长了几颗痘,怎么也消不下去,她便在兰时序那儿和那美人抱怨了番。
谁知那美人淡淡掀了掀眼帘,温声道,“请娘子稍等,我这有一花茶且拿回去喝上几次,方能去除体内湿气。”
那贵女等了会儿,就见那美人拿来一包花茶递给她,“一日三次,可喝上七日。”
起初这贵女是不信的,为了祛痘,她是什么偏方也试过了,连太医都没法子,凭着她这包花茶就能解决?
她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喝了几次,便惊讶发现近来如厕次数多了,这脸上的痘痘也消了些。
如此,她便想着将这宝贝献给傅甄。
美人都爱美,谁也不例外。
但谁知那傅甄听见这话,脸色瞬间沉了,她将那花茶用力摔在地上,怒着发问,“谁让你将这来历不明的东西给本小姐吃的?”
那贵女惊了下,忙跪下认错,“姑娘,姑娘……息怒……”
傅甄眉头紧皱,狠狠瞪了她一眼,沉默许久,她囔囔开口道,“曾游艺,记得你爹是四品,估摸着明年就能升五品了吧?”
那贵女颤了颤身子,垂眸点点头,“是……”
傅甄轻声一笑,“如若明年你那爹爹没升官,不知会不会将这罪怪在你身上呢?”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却让那贵女吓了一身汗,她双手使劲儿纠缠着身上的衣料,忙趴在了地上,“求姑娘饶了奴吧……”
傅甄轻轻一笑,脚下却是将那碎了一地的茶盏更用力地踩碎了,“替本小姐办件事,自不会怪罪于你。”
那贵女跪着趴在地上,无比慌乱地抽泣点头,“谢姑娘宽宏大量之恩。”
***
这厢发生的事儿许多贵女以为是那曾游艺将茶盏打碎,被傅甄罚了。
她出来时,众人也只是安慰安慰她。
但不知怎地,那姑娘居然哭着跑开了。
活像是被人欺负了。
众人不解,但也没追问。
毕竟可就等着那首辅大人来呢,谁有那心思去多管别人的闲事。
片刻后,这首辅大人倒是没等来,倒等来个清泠泠的柔弱美人,那美人一身红山茶仙裙,身姿婀娜,在身边丫头的搀扶下徐徐走来。
她手上还牵着个玲珑剔透的女娃娃,那女娃娃神采飞扬,生得极美,才五六岁,便已有了美人胚子的轮廓。
这几人一来,便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不说这美人出挑的样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单单说她身上这袭明晃晃的红山茶仙裙,就在园子里掀起一阵波澜。
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人皱着眉过来指手画脚。
“姑娘,你不是大京人吧?还是那西洲来的?不知这红衣在我们大京不能穿吗?这可是当朝首辅官服的颜色!”
“哪里来的不懂事的丫头,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儿!快回去换了吧!”
“瞧着生得一副媚样,莫不是故意来找事儿的?”
……
你一嘴我一嘴的,沈青枝耳朵都疼了起来。
这些人靠得近,且各个身上都是香气浓郁,沈青枝的鼻子都有些呼吸不顺畅了。
真是有些后悔先回来了,应该等着那人一起的。
可……大理寺那边出了事儿,据说是一个杀手招了供。
那个杀手牵涉进了一桩双胎失踪的陈年旧案,这个案子极悬,在场人都在,人却从眼皮底下消失了,再也未出现过。
杀手一直否认是他杀,他咬牙坚持了十几年一句话也不开口,近日却是终于选择招供。
那人很急,但还是请求了她的意见,只要她说一句“不许去”,他便是可以晚些儿去的。
但沈青枝想也没想,就让他去了。
总觉得,这案子棘手得紧。
当即面对这些贵女的声音,刹那间沈青枝的脑海里竟是回响起男人那句,“若枝枝不愿我去,我自是可晚些儿再去那大理寺。”
似乎对他而言,她胜过世间一切。
她愣了神,周围的声音渐渐都消失殆尽。
她的生命里,只剩下了他萦绕在耳边的呢喃。
萧木木不似沈青枝这般淡定,她还小,经历也少,小丫头明显被这架势吓到了。
但她还是拉了拉沈青枝的手指,朝她眨眨眼,随后牵着她的手,用力推开那些贵女,还不忘安慰她,“小娘娘,别怕,有我和冬葵姐姐在,白苏哥哥也在周围呢!没人敢伤害我们的!”
沈青枝在那双单纯善良的眼神里沉沦了,她笑了笑,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也迎着那些贵女的眸子一一扫过去。
那些眼里有震惊,有不屑,有挑衅,有玩味。
她也在那群人身后看见了傅甄的身影,她眼里燃起熊熊烈火,似要将她吞噬。
红,是属那人的。
这般穿在她身上,明晃晃是种炫耀。
傅甄自小便聪颖,她知晓这般定是得了那人的允许的。
那人竟允许一个庶女穿红衣,这不是偏爱是什么?
如若沈青枝只是甥媳,会有这待遇?
傅甄不信。
她抓着身旁丫鬟的手腕,长长的手指掐进那姑娘的肉里,痛得那人直哆嗦,但她却连哼都不敢哼声。
***
沈青枝今日是来赏花的,姑娘家都爱美,她也不例外。
北边有个画师,正在给美人画画,那队伍排得可长了。
据说那画师来自扬州,皇帝下江南时,还屡次找他画过几次像。
此人极擅长画人像,尤其这美人像。
萧木木知晓这事儿之后,忙拖着沈青枝要和她一起去找人画师画张像。
沈青枝听闻也起了心思,姑娘家谁不爱把自己画得仙而好看。
但她又踌躇了会儿,盯着身上这件衣裳有些不安,“这衣裳太过耀眼……”
“没事,没事!穿都穿上,来都来了!小姐就陪木木去玩吧!”冬葵也跟着附和道。
如此,沈青枝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便红着脸来到了那北边。
乍一去,还吓了一跳,那块排了一条长队。
离得远,沈青枝莫名觉得那画师生得有些眼熟,着一袭月牙白袍,面容俊秀,眉眼竟生得像她那父亲……
她愣了愣,转头看向冬葵,忙问道,“冬葵,可曾觉得那人长得眼熟?”
冬葵定睛看了眼,又转头看了眼沈青枝,眼睛亮了亮,“那人眉眼和小姐有些像呢!”
沈青枝长睫颤了颤,是了,她一双眉眼其实有些像沈如令的,但比沈如令的双眸更柔更媚。
那人的眉眼更像她。
还有那薄薄的樱唇,竟和她如出一辙。
她摸了摸自己这张脸,倏然觉得有些恍惚。
她是谁,他又是谁,为何和她长得这般像?
还来不及细想,就见那人眸光竟也落在了她身上,熠熠生辉,漂亮精致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错愕。
这错愕的模样竟都和她有些相似……
沈青枝觉得头有些大。
那画师见到她,仅仅只是错愕了下,便又拿起画笔作画。
之后,再也未瞧她一眼。
待至到了沈青枝之时,她牵着萧木木的手朝那人迎了上去,不知怎的,她心跳莫名加快了。
离得越来越近,沈青枝越发吃惊,那人竟和她一样,耳朵上有颗极小极小的朱砂痣,红艳艳,凄美动人。
她眨眨眼,脑子更加转不过来了。
这人究竟是谁?
“郎君可曾觉得我们长相有些相似?”沈青枝缓缓开口,问出了心里头的疑问。
却见那郎君眉头轻挑,极淡的轻扯了下嘴角,“姑娘这搭讪的方式未免有些土了?”
第32章
沈青枝脸一红,对这人她故然好奇,但她一个女儿家,让她再厚着脸皮问下去,她也是不敢的。
当即也只是抱着萧木木静静坐在那儿。
那画师和从前遇见的郎君都不同,那人目光干净纯粹,看着她时心无杂念。
沈青枝心中困惑,他难道就不诧异他们两个这相似的容貌吗?
她的娘亲乃扬州城第一美人,她见过画像,生得楚楚可怜,柔弱似娇花,事迹却又像是沙漠中坚强生长的仙人掌。
传言她喜花草,还曾将枯竭的柏树给救活了,她的手被人称为“金手指”,她的脸被人称为“花容”。
但这般传奇小娘子,最终结局也是落个凄惨。
没人知晓她为何甘愿给人做妾,也没人知晓她后来的所踪。
她消失了,从人间蒸发,从此再无音信。
纵然心中思绪万千,但沈青枝脸上却毫无波澜。
那些汹涌彭拜都被她压在了眼底。
倒是萧木木胆子大得很,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啊眨,目光流连在沈青枝和那画师身上,眼里有震惊。
她拉了拉沈青枝的衣袖,轻喊了声,“小娘娘。”
沈青枝垂眸,掩住躁热,眼带笑意地看向她,“木木咋啦?”
萧木木温顺乖巧地倚靠在沈青枝身上,现下更是将脑袋贴在她胸口,娇娇小姐黏糊得紧,“小娘娘,那画师生得和小娘娘一样漂亮!还有耳朵上的小痣,小娘娘也有呢!”
沈青枝长睫微颤,“那木木帮小娘娘问问那位画师姓甚名谁可好?”
“好。”萧木木将身子坐直,看了眼那垂眸画像的画师。
今日阳光明媚,不骄不躁,暖风拂面,带来一阵花香。
那画师坐在阴凉处,微弱的阳光照在他作画的手上,白皙瘦长,食指上有颗小小的朱砂痣,给那双手添了份媚意。
这人实在生得俊,柔柔弱弱的,和沈青枝如出一辙。
特别是那双狐狸眉眼,偏生给那柔弱的气质里添了丝媚。
萧木木看着看着,蓦然觉得这眼格外眼熟。
她摇摇头,怎一个两个都和她娘亲一样生了双媚眼。
她娘亲可没这两人生得好看,她娘亲一身玉骨肌肤,却唯独少了张娇颜。
但她生得像他爹萧何,她爹容貌绝佳,多少上京贵女要与她爹说亲,都被她爹拒绝了,她爹只喜欢她娘。
因着她爹娶了一无盐女之事,可没少在上京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想来,她娘定是与这两人无关的。
思及此,萧木木顿了顿,紧张兮兮地望了眼那正在做画的男子,稚嫩的脸庞笑眯眯的,“小叔叔,我听那边的美人说你是江南人呀?”
那正在画画的郎君漠然点点头应了声,倒是没说其他话。
“那小叔叔府上几人?可有婚配?”
小丫头又学着那巷子里的媒婆,翘起兰花指,细声细语地问道,学得倒是有模有样。
沈青枝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那人终于动了动眼眸,抬眸看了萧木木一眼。
他生得白白净净的,五官精致,是极好看的郎君。
但那双眼眸却极为清冷淡漠地扫了萧木木一眼。
良久他说了句,“小姑娘,别多说话,我正在画画,小心把你画丑了。”
萧木木天性善良,也不在意,只是抬起头朝着沈青枝可怜兮兮地吐了吐舌头。
沈青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无碍。”
萧木木这孩子性子和冬葵似的,活泼好动,忘性也大。
大抵是担心沈青枝抱她累了,又换个姿势站了会儿。
和萧木木不同,近来,冬葵跟着沈青枝上京后,这性子有些被环境压抑着,整个人像打了霜冻的茄子,恹恹的,提不上劲儿来。
大抵是被近来的事儿刺激的。
今儿个这么热闹的日子,她也只是一个人蹲在角落,目光无神地盯着远处。
沈青枝见状,眉头皱了皱,忙转头对那白肤红唇,干净漂亮的郎君说,“郎君,我可否再付份银子给我那婢女再画一幅像?”
那人长睫轻颤,点点头,“嗯。”
***
这厢阳光正好,美人如画,诗情画意。
而那大理寺府此刻却是戒备森严,死气沉沉。
地牢内,那人着一袭墨色圆领绘竹大袖,坐在那高位,隽美无二的脸上表情淡淡,纤长如玉的手中拿着满是钉刺的长鞭,狠狠抽在那木桌上。
“啪”一声重重得在空阔的地牢里阵阵响起。
地上被压着一人,头发凌乱,胡子拉渣,满脸风霜,穿着破烂不堪的囚服,那后背血淋淋一片,有多处鞭痕。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直让人作呕。
高位那人拿着那血淋淋的长鞭走下来,蹲在那人面前,冷冷道,“这可是撒了盐的鞭子,方才在外面可打死过人,想试试吗?”
那声音像是压着嗓子说话,极低极哑,听得人毛骨悚然。
那张脸着实俊美,五官立体,仿佛从天而降的谪仙。
和这座黑暗幽深的地牢完全不符。
但浑身冷峻严肃的气场,却比这地牢更为森严可怕。
那囚犯趴在地上沉默不语,被关押数年,早已没了脾性。
“还不招了吗?将本官骗过来,好玩吗?”男人咬牙切齿地开口,那双漆黑如墨的眼,凌厉凶恶,像匹被惹怒的狼。
良久,地上那人抬眸,波澜不惊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终于,十六年了。”
他复开口道,“大人也已掌权多年,真好。”
那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布满尘埃的柜子倏然被打开,咯吱咯吱地响。
是坏了的声音。
江聿修起身,让人端来杯水递了过去。
那人看了那水,眼睛一沉,一滴泪落了下来,“十六年了,终于等到这天了。”
“小人恭贺大人夺得政权!”那人又重重趴在了地上。
江聿修沉默,他拨了下手中的扳指,沉声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双胎为何失踪?真相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十人都说那双胎消失了?”
那人叹了口气,凌乱的长发遮住了他本身的容颜,他看着男人手上那枚白玉扳指,笑了笑,“我们所有人都在说谎!”
“为什么?”他问。
“为了保护他们……”
“他们是谁?”
“是……”
话欲说,却见那人突然口吐白沫,他眼睛一瞪,再也未转动过。
嘴角还抽搐着,他用最后的余力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之后便断了气。
明明方才还活生生的人,短短不过片刻,直直倒在了地上。
“地牢有内鬼!”江聿修走出地牢,接过手下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池和砚皱了皱眉,双手用力捶了下墙壁,白皙的手上立马多了几道血痕。
他愤怒地咬着牙,“线索断了!十个人!十个人死了六个了!”
“保护他们的要说真相的都被杀了!幕后真凶却仍躲在背后逍遥法外!”
池和砚愤愤不平,连着又砸了几下墙,那本就裂开的血痕,裂得更开了,血“啪嗒啪嗒”往下流着。
“到底是谁!”他怒吼着。
江聿修将帕子递给他,冷漠无情地开口,“就你这样的还大理寺卿?沉不住气,怎能做事?”
“双胎暂未找到!是生是死都不知晓!被灭的村庄,消失的人,十六年的陈案!那真凶逍遥法外了十六年啊!”
池和砚用满是伤痕的手捂了捂脸,“纵使坐上这个位置,我还是没能碰到那案子的一角!”
江聿修沉默了会儿,本来离近真相了,却又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杀。
这背后真凶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也是个极变态的人。
那人善用人的心理。
就像是跟你玩游戏似的,给你一点线索,又紧接着掐断线索,让你心痒难耐,抓狂至极。
他拨动扳指,突然想起一人。
眸色暗了暗,他抬眸望了眼烦躁不安的池和砚,薄唇轻启,“我又找到一条线索,你别急,你越沉不住气,越容易跟着他的计谋走。那人是人,总会落下把柄。”
“什么线索?”池和砚平息了怒火,忙问道。
“扬州刺史之子宋燮。”
***
待至沈青枝她们的画儿成了,那画师将两幅画卷起来递给了她们。
沈青枝想看,却被人压住了画轴,他摇摇头,“这画不收银子,姑娘拿回去看吧。”
“神神秘秘的……”萧木木嘟囔道。
沈青枝点点头,也不强迫,“但这银子该给多少还是要给的。”
说着她唤来冬葵。
冬葵本就被暖风吹得昏昏欲睡,忙从兜里掏出碎银放在了那画桌上。
那画师却是看也不看,回了句,“姑娘且回吧,这银子我是不会收的。”
沈青枝:“……”
她和冬葵对视眼,终是无奈摇摇头。
不过沈青枝还是又问了句,“可否问下郎君姓甚名谁?”
那画师依旧神色淡淡,他扫了眼后面排队的小娘子们,皱了皱眉,“画上有,姑娘且回去看吧,这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就是啊,就是啊,前面怎么回事,还让不让我们画了。”
“真当画师是你们家的呀?你脸怎么这么大呢?”
……
闲言碎语源源不断。
沈青枝红着脸,一手牵着萧木木,一手牵着冬葵,三人快速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到了空闲地,远离了那些喧嚣浮躁,沈青枝忙让冬葵将画拿出来。
冬葵点点头,将那画摆了出来。
打开瞬间,众人皆是一惊。
“空白的?他什么也没画?”冬葵不可置信。
沈青枝皱皱眉,纤长的手指落在那空白处,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被调包了?”
“他画了的,我方才看见了墨!”萧木木嘟囔道。
“真被人调包了?可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是如何调包的?”
沈青枝揉了揉眉,叹了口气。
画没拿到就算了,现下她连那人名字都不知晓!
她的身世究竟是怎样的呢?
她更觉得愈发玄乎了!
***
宜园不远处偏僻的山庄。
屋里头坐了个戴面具的人,那人身材颀长,手中拿着幅画,正徐徐看着。
看着看着竟是皱了皱眉,将那画狠狠摔在了地上。
“不像!竟是完全不像她!”
他疯狂地砸着屋子里的名贵玉壶春瓶,甚至将那画狠狠踩在了地上。
“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出来!”
他嘶吼着,愤怒地用脚踹着桌子,像只发狂的野兽。
那幅被踩烂的画上,画着一个容貌美丽的少女,眉眼弯弯,却不太像沈青枝。
只见那画的右下角写着,“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
落款名字是宋戈。
只是那戴面具的人,心中狂躁,竟一字也未看在眼里。
下一瞬,那字被他用脚踩得稀烂。
第33章
这厢沈青枝得了幅空白画,再去找那画师时,已不见踪影。
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暗处躲着一双眼,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
阴森诡异。
像是随时都能伸出一双枯干瘦削的手来抓住她。
大热天的,莫名的,沈青枝冻得瑟瑟发抖。
她没将那空白的画扔掉,而是让冬葵收了起来。
或许这画卷里面还藏着什么秘密。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天衣无缝,是人,总会露出点蛛丝马迹出来。
***
天气炎热,那帝皇人还未到,亭子里的冰块已摆了起来。
冬葵和白苏带着萧木木买糖人去了,沈青枝寻了处亭子坐下。
天热,这地还有蚊虫叮咬,她拿出香球挂在腰间,不小心又将自制的香囊拿了出来。
顿时,一股子山茶花的香气弥漫开来,清甜干净,让人如沐春风。
那石凳还未坐热呢,李玉儿就带着人走了过来,自打上次皇宫一别,沈青枝也许久未见到那姑娘。
“枝枝,你身上这衣裳可真好看,这香也好闻得紧!”
自打上次首辅大人英雄救美这事儿后,李玉儿总觉得这首辅大人对这位扬州来的庶女,十分特别。
但这份特别可能并不知是因为这美人是他的甥媳,他那日从天而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时,眼里浓浓的眷恋和温柔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或许,面前这位身份低微的小娘子,日后可是真正的凤凰。
连那宫中正受宠的贵妃可能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这般想来,李玉儿愈发觉得她跟着那沈青灵,简直就是眼瞎了。
一个无所事事的大小姐,嚣张跋扈,张扬猖獗,实在是没什么前途。
倒不如跟着这位看上去纤弱无力,实则不容小觑的美人。
思及此,李玉儿握紧手中的帕子,心里暗中做了抉择。
“不知姑娘用的是何香?”
李玉儿旁边一位千金大小姐问道。
沈青枝微微一笑,“这是奴家自个儿熏的山茶香。”
“听闻兰时序来了个美人制香的,可就是姑娘?”有人诧异。
沈青枝点点头,将随身携带的香囊拿了出来,“这是山茶香囊,这香可持续半月之久。”
那几位贵女,忙一个个将那香接过去,放在鼻尖处闻了闻。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稀罕样。
“我是极爱熏香之人,在上京也未闻过如此清甜细腻的香呢!”其中一位贵女忍不住又将那香囊接过去,放在鼻尖处轻轻嗅了嗅,大抵是极爱这香,她竟舍不得撒手。
其余人想拿,她皆摇摇头,“妹妹们,你们问问这小娘子那还有没有这香囊!”
“对啊,沈娘子,这香囊还有剩的吗?”
“沈娘子,有这好手艺,不若开个铺子和姐妹们分享分享?”
沈青枝摇摇头,长睫微颤,压下心头的那份悸动,她笑着开口,“暂时还未有那打算。”
“真是可惜了……”李玉儿叹了口气,“不然我们倒是可以帮你这铺子在京中多加宣扬,凭着娘子的手艺,定能红红火火。”
沈青枝起身,朝众人福了礼,长长的眼睫眨啊眨,娇美的脸上凄楚可怜,“青枝这身份大家想必也听说了……”
那些贵女自是听说了这将军府所做的这场狂事儿,当今也是一阵安慰,“沈娘子生得如花似玉,我见犹怜,定是有福分之人。”
沈青枝抿唇笑了笑,“谢过各位娘子,他日若真开得这香铺子,定多送各位些香料。”
那笑容如闭月羞花,着实耀眼。
那拿着那山茶香囊的贵女,还惦记着她的制香铺子,一个劲儿地拉着她说,有这番才华定不能埋没了。
这贵女的父亲是位三品大臣,故而她说话的份量极重,现下整个园子里都知晓这位制香娘子了。
***
傅甄躺在木椅上,看着不远处那娇羞柔弱的姑娘,顿时一股气从心底冒了出依誮来。
她忙唤来曾游艺。
少女瑟瑟发抖站在她面前,接过婢女递来的扇子,轻轻给傅甄扇着风。
傅甄眉头一皱,凝眉瞪她,“今儿个是没用膳吗?”
曾游艺咬咬唇,又加大了扇风的力度。
她生得瘦小,胳膊都扇累了,也不敢停下,只能两手一起握着扇柄,给这位千金大小姐扇风。
“等会儿知晓该怎么做了吗?”傅甄懒洋洋地开口。
曾游艺支支吾吾开口,“知晓。”
傅甄撇了她一眼,眼里不悦,“就你这委屈样儿,等会儿如何做戏?”
“是,游艺知晓了。”那姑娘被傅甄眼底的寒意吓得扇子都拿不起来。
她越抖,傅甄就越气。
但这边人太多,傅甄对外的形象一直是端庄大方,知书达理,故而她也不可能在这处罚曾游艺。
只能咬着唇瓣,压抑住心头的愤怒。
那一向贤良淑德的第一美人,此刻冰冷孤傲的双眸瞪得大大的,深谙的眼底满是愤怒。
曾游艺吓得直打颤,有苦说不出来,只能照着傅甄说的去办。
***
沈青枝不知危险即将到来,她端坐在亭边喂着鱼,听着萧木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她们方才的趣事。
不过是些小事儿,沈青枝却眉眼弯弯,笑得开心。
来京这么久,她总觉得找到了人生的开心果——萧木木。
即使简单的一件小事儿,比如东西掉地上了,有人帮着捡起来了,她都能给你讲得生动有趣。
故而沈青枝和冬葵都喜爱听她讲话。
小小个儿,脑子挺灵光。
片刻后,亭子里又来了个小娘子。
沈青枝眼皮微掀,拿着鱼食的手僵了僵,她看了眼那光滑的肌肤,虽说知晓这花茶对她那痘子有效,却还是惊了下。
“你的脸……”
“我的脸好了。”曾游艺轻声开口。
“那挺好的,回头我给你……”沈青枝话还未说完,曾游艺便掀开她的衣袖,露出满是红疹子的胳膊。
“但我的身子,却布满疹子。”她抬眸望向沈青枝,眸子里楚楚可怜,“沈娘子,纵然我之前爱慕过小将军,你也不必下如此狠手吧……这让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办?”
沈青枝眼眸眨了眨。
她压抑住心头的那份慌乱,忙掐了下自己保持清醒冷静,她看了眼曾游艺那白肤上的红疹子,黛眉微皱,“何以证明这是我害的?”
她们这边的躁动引来了不少贵女的注意。
“游艺,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脸好了吗?怎么这脖子又红了一块……”
“呀!游艺,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多红疹子……”
贵女们慌乱成一团,看着这园子里的百花,以及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柳絮,嘀嘀咕咕道,“不会是这风疹吧?”
“是啊,游艺,有风疹还不在家待着?会不会传染给别人呀?”
顷刻间,人心惶惶,宜园大乱。
曾游艺眸间瞬间起了雾,她摇摇头,一双眸子锁定在沈青枝身上,斩钉截铁地开口,“不,游艺无风疹,只是在喝了沈娘子给的花茶后,脸色就通红,身上也滚烫起来……”
人群喧喧嚷嚷。
“不会吧……沈娘子不是那种人吧?”
“你们懂什么!曾游艺从前爱慕小将军,多次表明心意,这沈娘子定是记着呢!”
“这般毒妇……实乃我众女子的耻辱啊!”
“我见她穿着这身胭粉衣,就知她的心机了!”
纵然李玉儿那几个声音帮着她说话,也抵不过这般多的怒骂声。
世人都爱好事儿,才不管你真的假的,被冤枉或者受委屈。
他们只在乎这火烧得旺不旺。
叽里呱啦的声音传来,沈青枝再说些什么,也瞬间被淹没,她长着嘴看着人群,却是无人听她开口。
瞬间,鸡蛋、馒头、瓜果噼里啪啦地朝她们这边打来。
白苏拔出剑来将三人紧紧护在身后,眼神犀利地盯着一群贵女,大吼一声,“闭嘴!”
那群贵女中有人认出这是首辅身边的侍卫,忙噤了声,往后退了几步。
沈青枝透过人群,落在一双冷淡漂亮的眉眼里,她咬咬牙,握住双拳。
这次她没有回避那目光,而是直直地朝她回视过去。
那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刚强不屈。
人群冷静下来,沈青枝挺直腰板,如黄莺般动听的声音徐徐开口,“这位小娘子,你说你身上这疹子是因我而起,可有证据?”
曾游艺愣了愣,甫想开口,便听见一道清冷高傲的声音响起,“本小姐这有证据。”
沈青枝回眸,便见傅甄领着一帮丫鬟走了过来,她走得极慢,脚步沉重,每一步都敲击着沈青枝的心。
傅甄可是有备而来,她高傲地昂起下巴,目光灼热地盯在沈青枝身上,“以为你做的事情都是天衣无缝吗?”
沈青枝:“我做什么事了?”
“还不承认?”傅甄轻轻一笑,唤来丫鬟将一玉碗端了过来。
她将手中那玉碗往石桌上一放,讥笑道,“要亲自验毒吗?沈娘子?让众娘子们看看你是如何心机歹毒,谋害曾家姑娘的!”
沈青枝:“……”
冬葵抱着萧木木看着那桌上的汤汁儿,怒道,“这也未免太欺人太甚了,随便找个花茶扔桌上就说是我家小姐下的毒?”
傅甄摇头,嘴唇微扬,“我可没冤枉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做没做这事儿,自可让我们搜搜她身上可有没有这药,不就得了?”
沈青枝心中大惊失色,这是当众搜身?
简直比上次傅甄要她敬茶还是奇耻大辱!
白苏也被这女人的厚颜无耻惊到了,当下凝视着傅甄那双长眸,冷下脸来,“傅大姑娘可知,这娘子对我家爷的重要?小心惹了我家爷,您父亲也吃不了,兜着走。”
傅甄啧了声,在石桌前坐下,朝着白苏挑挑眉,试探性地问道,“多重要?这沈娘子莫非对首辅大人来说是超越了甥媳的关系?”
刹那间,宜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了白苏身上。
第34章
“何时吾的私事也要被人拿出来说了?”
一道磁性的声音响起,尾音略有些沉,清清冷冷的,明明是清润无比的声音,却是透露着一股不可撼动的霸气,让人毛骨悚然。
那双坚毅冷峻的眼神,纵使只是站着,也让人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子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强势。
顿时,整个宜园霎那间陷入安静。
沈青枝抬眸望去,她黑暗奔溃的心,倏然间独属于她的光明照了进来。
那人着一身白色墨竹纹长衫,乌黑长发用玉冠束着,背光而立。
身姿颀长,长相隽美,气场强大。
世间再无这般出挑的郎君。
她望了眼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傅甄,立刻噤了声。
心里一阵唏嘘。
她垂眸,掩住心里头的躁动,只露出个雪白的脖颈,楚楚可怜,惹人垂涎。
那站着发着威的男人睨了她一眼,恨不得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拥在怀中,到底还是压抑住心头的那份燥热。
纵然再想,也得帮着他的姑娘竖个威严!
那厢傅甄心里一阵酸楚这人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不知她才是他真正的未婚妻吗?
那个沈家庶女算什么?
也只是个柔弱不堪的女子罢了,她一句话就能将她陷入沼泽地里出不来。
她心中愈发疼痛,长指掐着自己的肉,让自己保持清醒,眸子里却仍显淡定。
“兰时,甄儿……”
“闭嘴!”
她颤颤巍巍地开口,欲想在众贵女面前表现出她与他的亲近,却不料那人竟如此嚣张,竟大庭广众之下,对她怒吼。
“你是什么身份?竟三番两次喊吾的字号?姑娘家的礼义廉耻不自知吗?你父亲如何教你的?”
他冷酷威严的声音响起,明明那般隽美的脸庞,却是寒意阵阵。
傅甄打了个颤,一双眸子里蓄了泪水,就欲落下。
却见那人明晃晃地走至沈青枝身边,搂住她的纤腰,小姑娘躲闪了下,又被他掐住腰,弯腰将头低在她耳边,“不怕,吾在此,你大可上去搜她的身,还有谁欺你的,你大可让冬葵木木去搜刮她们,欺你的,一个也别放过。”
傅甄:“……”
众人:“……”
沈青枝没回话,眸子落在男人落在她腰间的大掌,腰间处被他揉得热辣滚烫。
这人真是……
大庭广众之下,竟如此嚣张。
竟将她腰捏得酥酥麻麻的。
大有将她拆之如腹的趋势。
她红了脸,轻声娇吟了下,纤弱的肩耸了耸,“大人……”
您可还是我长辈,这话还未落下,就见那男人又堂而皇之牵起了她的纤纤玉手。
一手搂住她的肩,将身子微微压在她身上,光滑细腻的俊脸与她的脸相贴,滚烫的热气落在她脖颈处。
他拿起她的手一一指向那些人,“可是她欺你?”
他随手指了一人。
沈青枝点点头,委屈涌上心头,“她方才说我不配穿红衣。”
男人淡淡应了一声,笑容浮上脸庞,他摇摇头,“别听她的,她这般恶毒,红不配她,她连这嫣红口脂都不配用。”
“来人!”他沉声道。
白苏带着无数侍卫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他扫了下那些垂眸心惊的贵女们,轻嗤了声。
脸上的嚣张气焰十分明显。
“大人!”他单膝跪地,等着那人的命令。
江聿修拿着沈青枝的手徐徐落在她嫣红的唇瓣,哑着声开口,“拿开水烫她的嘴!吾不想再看见她身上有一处红色!”
那姑娘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跪下,“首辅大人,我错了……”
一边说着一边磕头,那额头都磕红了。
江聿修皱眉,摩挲了下美人的指腹,嘴角上扬,“额头红了呢……”
声音清润,却带着一丝邪意。
那姑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额头也给吾用火钳烫!”
话落,园子里鸦雀无声。
沈青枝也有些害怕,却被他捂着耳朵揽在怀里,极温柔地呵护,“枝枝不怕,吾只是吓吓她们。”
沈青枝当了真,咬着唇极柔的应了声,两人离得近,她都能感受到他的火热。
说着这般恶毒的话,他居然还……
小姑娘脸一红,身子都不敢动下。
只能让自己保持清醒,不然她也怕被他带了进去。
想来,还真刺激呢……
……
那群方才还嚣张跋扈,恨不得沈青枝被骂死,砸死的人此刻皆吓得颤抖。
“大人!您为国为民我等敬仰,您这般宠着一个庶女,不怕被天下耻笑吗?”
有贵女在人群中大声喊道,想要阻止他的这番恶行。
却见那人将怀里的美人搂紧了些,眼神薄凉地落在那贵女身上。
“在吾这,没人比她重要!你们要想欺她,下场可和方才那位贵女一样了。”
话落,便听见被拖下去的贵女传来一阵凄惨的呐喊声,“啊啊啊……大人,饶了我吧!”
那绝望凄惨的声音让人闻风丧胆,有人已吓得昏了过去。
他玩弄着小姑娘的玉手,挑挑眉,又随便指了个贵女,嘴角微扬,“枝枝告诉舅舅,她方才欺负你了吗?”
他的视线落在浑身颤抖的曾游艺身上。
曾游艺眼睛瞬间放大,惊恐万分的跪在地上,“大人,民女受人指使,方才对姑娘起了坏心思,姑娘救了民女的脸,民女感谢还来不及呢!”
听完她的话,沈青枝愣了愣,她想起方才这姑娘委屈巴巴的嘴脸……
心里一阵酸楚。
她费尽心思制茶救她,却被她倒打一耙。
怎能不难受?
她趴在男人怀中,双手纠缠着他的衣袖,极虚弱的模样。
江聿修见状,忙将她打横抱在怀中,那小姑娘吓得忙搂住他的脖颈,娇声开口,“大人……这可不在公馆。”
这么多眼睛看着,他竟如此猖狂抱着甥媳,和她卿卿我我?
着实太猖狂了!
不光沈青枝吓了一跳,就连园子里的贵女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向沉稳霸气,冷漠无情的权臣,竟是如此无底线的宠溺一个庶女?
那还是他的甥媳,这就是掌权者对晚辈的态度吗?
众人困惑不解,却不敢吱声。
这其中便属那和那位掌权者有媒妁之言的傅甄最为火大,她红着眼甚至想将那姑娘从她未来夫君身上扯下来。
他们黏在一起,那般亲密,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柔荑,他的下巴竟搁在那女子的肩上……
傅甄握紧双拳,死盯着曾游艺,警告着她,如若她敢供出她,她的下场有多凄惨!
曾游艺也看见了这两人的亲密,顿时心里更是没底。
这沈娘子心地善良,会不会饶她一回。
她方欲向那娘子求助,就听那冷若冰霜的首辅大人开了口……
“枝枝,她忘恩负义,摘了她的心如何?”
曾游艺抬眸,撞在了那双漆黑阴沉的眼眸里,瞬间她昏了过去。
第35章
曾游艺晕过去,江聿修仍没饶过她,他喊来白苏。
白苏手上拿着火钳,满脸凶神恶煞地从后面走来,活像个屠杀场宰牛的屠夫。
“大人!”他将那火钳放在地上,火与地面触碰,发出“嘶”的一声。
那红艳艳的火钳,热而滚烫,热气徐徐升起,吓得下面的贵女们话都不敢说上一句。
哪还有一丝彼时血口喷人的样子。
江聿修抱着怀中的姑娘,眼睛睨了睨那姑娘,眸子暗了暗,“摘了!”
二字刚出,便听见园里的姑娘吓得尖叫起来。
人人都说这首辅大人生得隽美英俊,阴鸷冷漠,这上京小娘子们也只是笑着捂嘴偷笑,“那样的郎君凶狠起来带劲儿呢!”
可谁知亲眼看着他为了怀中美人,冷漠无情,暴戾恣睢时,却又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
这事儿到这边也就揭过去了。
谁也不知那被惩罚的两个贵女下场如何,只知道是侍卫用担子将她们抬走的。
收拾了这两个,本欲收拾那罪魁祸首,那裴家夫人却是在小将军的搀扶下姗姗来迟。
她一身金贵华服,身姿婀娜,走动间,身上一股子清香袭来,作为首辅大人的长姐,裴夫人自是容颜绝佳。
那裴小将军正值弱冠之年,身姿挺拔,威风凛凛,走在母亲身旁,那些个贵女却是不敢看一下,生怕得罪那位阴鸷权臣,讨来一个烙铁刑罚。
“兰时……”裴夫人走至那首辅大人身旁亲切地喊着自己那嫡亲弟弟。
这位亲弟可是年纪轻轻便坐上那等高位,手段凌厉自是不说,这身矜贵雅致就已胜过世间无数郎君。
因着这位亲弟的身份,裴夫人可没少被人巴结奉承,对着这亲弟,她自是敬仰畏惧。
这人权势滔天不谈,库里的财富更是数不胜数。
裴府可没少依着这人耀武扬威,故而,裴夫人素日可对这人尊敬得很,今儿个众贵女面前自是要点面子。
谁知那江聿修仅仅淡漠瞥了她一眼,目光冷淡,眉眼疏离,竟是应也没应上一声。
那裴夫人有些难堪,欲张嘴再说道说道,余光却瞥见被那亲弟抱在怀里的娘子。
那姑娘头靠在那人怀里,只露出个雪白修长的脖颈,双手细长如葱段,紧攥着男人的衣裳。
着一身嫣红长裙,仙气飘飘。
裴夫人惊了下,这大京因着这位亲弟的缘故,甚少有人穿红衣。
这姑娘定是她这亲弟的心上人了吧!
未看见她脸,裴夫人却是觉得定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
但一旁的裴安却愣是脸色煞白,他看见了那姑娘手腕上的玉镯,玉白莹润,和他那未婚妻皓腕上头的莹白一模一样。
他大惊失色。
这般想来,一颗心愈发紧张。
他倏然想起,那日客房里,被他亲舅舅抱在怀里的姑娘。
脖颈雪白,纤腰长腿,柔柔弱弱,让人看着就忍不住起了心思。
两人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姑娘脖子任由男人吻着她白得晃眼的脖颈。
软弱无骨,纤细修长的双手落在男人墨绿官袍上,直是让人看红了眼。
越想,裴安愈觉得头疼得厉害,他刚想伸手去碰那美人,却被男人一个凶狠残暴的眼神吓得生生收回了手。
到底,裴安和裴夫人也未看见那姑娘的庐山真面目。
问那些个姑娘,却是无人敢开口。
这说了沈青枝的名字,怕是首辅大人会将她们的舌头都给拔了。
***
沈青枝身上被人砸脏了,漂亮嫣红的裙子上竟撒了蛋液菜叶,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看着裙子,眼睛都红了。
江聿修见状满脸怒气地让白苏将那些恶妇拖走,扔进大牢等候处置,他陪姑娘去换衣。
沈青枝红着眼乖乖趴在他胸口,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今儿个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后怕,要不是这人突然出现,她定是被那帮贵女打得落花流水。
沈青枝被那人抱上马车,仍是不肯从他身上下来,粘人得紧。
小姑娘跨坐在男人身上,修长的美腿架在他精瘦的腰肢上,姿势暗昧。
但她却极为享受这种亲近的距离。
江聿修也乐得抱着她,还将那姑娘的尻包儿往上挪了挪。
两人离得更近了。
小姑娘心里头委屈,趴在他怀里,趁机吹着耳旁风,“大人,您那未婚妻今日这般羞辱奴家,大人怎么都不收拾她?明明她才是罪魁祸首。”
“哦?”男人低头在她耳边吹了吹,嘴角上扬,“怎么?枝枝吃醋了?怪吾没收拾那人?”
沈青枝摇摇头,抿了抿娇艳地红唇,将头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奴家岂敢。”
“想报复她?”江聿修低沉的声音似潺潺溪流从她耳边流过。
她咬着红唇,心中思绪万千。
这般被人欺凌,她自是忍不住这口气的。
这口气,她定是要讨回来。
她也看出了男人对她的心思,且不说这人是涂她的色还是人,不管怎样,都是对她有渴望的。
她可是深切体会到这人对她的欲。
她羞红了脸,却是不敢动弹,怕动一下,这人会忍不住,在马车上就将她绳之以法。
她舔了舔红唇,轻言道,“大人,奴家忍不了。”
“嗯?”男人一手托着她的尻包儿,一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灼热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耳边,“枝枝忍不了什么?”
沈青枝看见他猩红的眼里染上一层浓浓的爱意,下一秒,他低头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她的红唇。
手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搁在她身上,一处也未动过。
沈青枝感受他手掌的火热,咽了咽口水。
这人真是清冷自持,正经得很,此刻氛围正好,他却是一副正人君子的作风。
“大人自是知道。”
他不是说话暧昧不明吗?她可学着呢!
“枝枝。”他搂住她的腰,将她朝自己贴了贴,“想报复她?为何不抢了她想要的男人?”
沈青枝红着脸与他呼吸缠绕,“上京第一美人的未婚夫,奴家可不敢肖想。”
男人抵着她的唇轻笑,“不用肖想,这是枝枝一念之间的事。”
“什么一念之间?”她装傻。
“这样。”他红了眼尾,入了她温热的口齿间。
沈青枝瞪大了眼,纤细的手臂紧紧搂住他脖颈。
动作愈发激烈。
但那男人却是一副慵懒随意,清冷疏离的样。
明明他的手还握着她的尻包儿。
沈青枝不悦。
两人之前也如此亲密过,但今日许是在马车上,外面马夫还在哼着曲儿,巷子里的行人来去匆匆,交谈声萦绕在耳边。
男人却是起着故意折磨她的意思,竟捻着她的唇瓣儿,亲得银丝拖得老长。
马车内,沈青枝只能“嗯嗯嗯”地压着声叫着。
绝不敢哼出声,那眼角柔媚,娇艳动人的样儿,直勾得人痒痒的。
偏生还只能做到这一步。
江聿修的双手在她那漂亮诱人的腰窝上流连了下,终是放过了她。
沈青枝最后竟是被亲得没了力气,趴在他身上直喘着气儿。
眼尾嫣红,红唇亦是像抹了口脂似的艳丽。
男人垂头在她红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好枝枝,歇会儿,等会儿带你看一场大戏。”
“什么大戏?”沈青枝眨眨眼。
“自是能让吾抱得美人归的大戏。”他将她换了个姿势搂在怀里,单手揉着美人柔软的长发,浑身散发着满足的惬意和慵懒。
沈青枝靠在他身上,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困惑。
***
待至沈青枝换了身雾青纱质长裙出锦玉阁时,已是午后了。
这两人在外头闲逛了会儿,沈青枝在锦玉阁不光换了身衣裳,就连璎珞、镯子、花簪、耳坠都换了一套。
那掌柜的还戏称,首辅大人当真是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江聿修只笑了笑,垂眸看了眼那姑娘雪白皓腕上的翡翠玉,问道,“喜欢吗?”
小姑娘点点头,“自是喜欢的。”
“心情好点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自带上位者的威严,眼眸里却是含着柔意。
“嗯,谢大人。”沈青枝福了福礼。
女儿家的谁不爱珍珠翡翠,何况是幼时便爱美的沈青枝。
她嘴上不说,但时不时偷瞄那翡翠镯子的眼神就出卖了她。
“白玉镯子暂时吾先替你保管,算是枝枝给吾的信物。”他将那镯子放在胸口的褡裢里,眼中的灼光快要将她燃烧。
她咬着红唇点点头。
***
再回到那宜园,沈青枝还是忍不住有些后怕。
她依偎在江聿修身边,就差缩进他怀中了。
但这样以来,未免也太大胆了。
方才心中惧怕得失去理智她管不了那么多,但此刻她是清醒的。
沈青枝着淡色系的仙裙和那艳色长裙明显是不同的味道,一个带着媚,一个带着纯劲儿。
但无论怎样,都是极好看的。
方才她被男人抱在怀中,那裴夫人没瞧见她的样貌,此刻她露了面,身姿婀娜曼妙,白肤红唇,黛眉翘鼻,特别一双水光氤氲的狐狸眼,直吸引人的眼球。
那裴夫人看呆了。
还是裴安拉着她要去见那未婚妻她才反应过来。
裴夫人轻咳一声,故作姿态,想要在那美人面前来个下马威。
却是不曾想,到了那,人姑娘压根都不搭理她,而是蹲在地上和一个小丫头说着悄悄话。
萧木木在她小娘娘面前将她夸得天花乱坠,沈青枝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小娘娘,你的嘴巴好红哦,是不是被伯伯吃过了。”小丫头不知羞,竟趴在她耳边轻轻说起这话来。
沈青枝羞得脸都红了,偏偏那罪魁祸首陪那皇帝说话去了,她也找不到个人,只能娇嗔地瞪着她,“木木,谁教你这话的?”
木木眨眨眼,搂着她的胳膊轻声在她耳边嘀咕,“管事的嬷嬷和丫头们说的,被木木听见了,那些丫头还问有没有要水呢!”
沈青枝脸更红了。
“木木,日后你别跟着冬葵和齐嬷嬷她们在一起了,竟教些不知羞的东西。”
“什么不知羞的东西呀?”小丫头好奇。
“枝枝!”两人悄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一个清润温柔的声音响起。
沈青枝抬眸便撞进了双含着笑意的眸子里。
竟是裴安。
她视线挪了挪,定格在他旁边气质非凡,美丽端庄的妇人身上。
她明白了,这是带着他母亲来相她来了。
她忙敛了目中的羞涩,神色淡淡。
“安儿,这便是你那未婚妻?”裴夫人挑挑眉,眸子里没多大情绪。
裴安点点头,“娘,这是枝枝。”
裴夫人上下打量了下这姑娘,发现这姑娘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惊艳,就连最不起眼的手指都是莹白干净。
她皱了皱眉,这般貌美丫头,估摸着没那么安分。
沈青枝察觉到那打量的眼神,莫名觉得有些不悦,忙牵着萧木木的手退了一步。
裴安见她有些发窘,忙拉过她的手腕,欲给她介绍裴夫人,却是见那姑娘迅速收回手,柔声道,“小将军请自重。”
那裴夫人见她这般不识趣的样子立马来气了,她儿子年少有为,多少贵女心目中的绝佳夫婿人选,她竟这般不看重?
她轻拍了下裴安的手,眉头蹙了蹙,“你这孩子,人家压根不喜你碰呢!”
裴安听了这话,心里头一阵慌乱。
“那她喜欢让谁碰?”
话落,脑海里浮现张沉稳隽美的脸。
裴安立即将目光挪向那美人的皓腕,却见上面戴了个翡翠玉镯,他忙松了口气,幸好不是白玉的。
——那她喜欢让谁碰?
沈青枝听见这话,心里头无比厌烦,她抬眸望了眼面前的英俊少年。
明明之前她还是渴望和这人成个小家,可是现下她竟有些觉得厌恶。
甚至他靠近她,她便想后退。
“总归不是强买强卖的小将军。”
她听见自己纤细的声音响起。
“沈四姑娘,这便不是你的不对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抗拒之意?你一个女儿家这般说话,看来这沈府家教实在欠缺!”
裴夫人这番话直让沈青枝愈发抵抗嫁入裴府,她从前竟不知这裴府的人竟是如此嚣张狂傲。
当真以为裴安是什么香饽饽吗?
***
正拿着那任命书和那小皇帝交代事儿的江聿修,余光瞥见不远处小姑娘脸上的不悦,一双眸子沉了沉。
他转头看向正听得认真的小皇帝,轻声问,“陛下,可知晓这意思了?“那小皇帝点点头,“首辅大人英明,这小将军现下去了那边关守个把月,那些蛮族定不敢侵略我大京!”
“陛下明智。”
第一次,这位位高权重的权臣在这圣上面前抱拳施礼。
那小皇帝吓得连忙去扶他,“首辅万万不可以啊!”
“来人,扶朕去见小将军!”
***
正在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训词的裴夫人,余光撇见朝这边走来的帝皇,忙收回视线,扯了扯一旁的裴安,“安儿,陛下来了。”
裴安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忙拉着裴夫人行礼。
那小皇帝说了声“免礼”,视线不禁定格在一旁娇媚可人的沈青枝身上。
这般美人,闭月羞花,玉骨冰肌,实在是让人挪不开视线。
但仅一秒,他便察觉到一阵冰凉凌厉的视线。
忙回过神,朝着那英俊潇洒的小将军开口,“裴世子,近来婚期将至了?”
裴安红了脸,摇头,“回陛下,尚未!”
那小皇帝下颌轻点,挑挑眉,“竟然尚未,那朕便派你去边关守个把月,再回来成亲,可好?”
裴安惊愕不已,却是不敢回个不字,“陛下之命,裴安自是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那小皇帝松了口气,他唤来太监,笑了笑,“那便宣旨吧!”
待至大太监宣读完圣旨,四下一片静谧。
裴安愣是失了魂似的,反应迟钝了片刻才走过去接旨。
那皇帝完成任务后,便赶回去和首辅大人报喜去了。
独留裴安一人风中凌乱。
不知怎的,他这心里好不自在,压抑得很,他抬眸看了眼他那未婚妻,却见她神色淡淡,眸光不知落在何处,竟是完全不在意。
他握紧手中的圣旨,走至那姑娘身边,拉着她的手,眼眸起了一丝雾气,“枝枝,等我回来娶你,可好?”
语气谦逊,竟是带着一丝祈求。
直看得裴夫人眉头紧蹙。
沈青枝见面前的少年没了一身傲气,眸中含雾,竟是可怜至极。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他才被派去那边关,总归她心里头是有些愧疚的。
故而未及时将手抽走。
却是下一秒,皓腕被一温热的手掌握住。
“裴安,逾矩了。”
清冷疏离的嗓音传来,裴安抬眸便撞进自家舅舅霸气凛冽的眼眸里,似被阵阵冬风拂过,他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舅舅……”他毕恭毕敬地开口,眼眸里的雾气散了,竟也是红了眼眶。
“去边关好生待着,便起不该起的心思。”男人警告道。
裴安颤着身,应了声。
一旁的裴夫人目光凝视在两人相牵的手上,心里头闪过一丝诧异,又忍不住想起午时那会儿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姑娘,方觉得天都暗了下来。
再看那姑娘身上穿的,竟都是价值连城的精品,顿时这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
“兰时,这是……”她眉头紧蹙。
“这是木木的女师傅!”萧木木见状,忙及时站出来牵住了沈青枝的手。
“这又是……”裴夫人大惊失色。
不会是她亲弟的闺女吧?
都这么大了?
却见他那亲弟极冷淡的开口,“首辅公馆的事儿就不劳烦各位操心了,这孩子是府上郎中的幼女,望各位莫误会。”
裴夫人:“……”
这话确定不是对她说的?
“还有吾府上的女眷,也不是各位能肖想的,裴夫人瞧不上我这女眷,当吾这女眷瞧得上贵府公子?”
说完这话,那人竟是当着裴夫人的面拍了拍她纤细的后背。
沈青枝:“……”
心中大喊,这人简直无耻至极!她什么时候是他府中女眷了!
她可没承认!
而裴夫人听了这话,脸上一热,竟是有些无地自容。
这亲弟,当真是目无王法,猖狂无礼!
第36章
江聿修确实目无王法,在大京,他便是王法。
但在他心里头,他家姑娘家的名声也极为重要。
夜色来临,晚宴开始,那些个当官的来了不少,见首辅大人在此,忙趁机在他面前百般献殷勤。
却见那人沉着眸子,低头喝酒一言不发。
因着晌午那“烙铁刻肤”一事,没几个贵女敢来得罪这位首辅,最多也就远远福个礼。
但男人不坏没人爱,也还是有些姑娘偏就喜欢这样的男人,陆陆续续也有几个来敬茶的。
毕竟这首辅大人方才对那傅甄的态度,大家可都看在眼里。
那首辅夫人的位置可不一定落在那傅甄头上。
故而有些人也动了心思。
便有一姑娘,使心机,欲想离那人近些去敬茶,却是才在那桌前挪了一步,便被侍卫用刀抵着脖子拖了出去。
之后,这边静了会儿。
沈青枝坐在女眷这边用膳,也随着众人往那边看了下,便见那人低着头沉默不语,手中端着酒水,不知在想着什么,迟迟没有递进口中。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竟将那酒水搁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直直锁在她身上。
然后他竟是用指腹摩挲了下自己的薄唇,眼神里满是欲意。
沈青枝见这幕,下意识想到午时马车里,他也是这般用指腹揉捻着她的红唇。
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忙垂下眸子。
这人真是,恬不知耻!
大庭广众之下随意发*情!
沈青枝脑子被那人魅惑的眼神看得口干舌燥,身子更是热热的,她忙端起桌上的酒水喝了起来。
待至一杯下肚,竟才发觉舌间火辣辣的疼。
“小娘娘,这是酒。”
萧木木口里吃着糕点,香甜软糯的糕点充斥在口中,说话间,有碎屑随着嘟囔声落在了身上,随后又掉到了桌上。
沈青枝忙拿着帕子给她擦拭裙子上的残渣。
那酒后劲儿实在大,小姑娘全程昏昏沉沉的,连那裴夫人到了跟前都不知。
裴夫人本是来看这未来儿媳的,她生得极美,此刻因喝了些酒,两颊熏得红艳艳的,更显媚态。
大抵是晕乎乎的,沈青枝甚至是连坐都坐不稳,眼皮开始发沉。
裴夫人见状,眉头皱了皱,纤长的手指轻叩沈青枝面前的木桌,厉声说道,“女儿家在外饮酒不免失了礼数,沈四姑娘日后还是莫在外面饮酒。”
沈青枝抬眸,嘴唇嘟起,满脸不悦,“夫人是何人,管得这么多?我爱喝酒,偏还要喝更多!”
说着她直接是端起桌上的酒壶朝嘴里灌去。
冬葵连阻止都未来得及。
萧木木不懂事儿,忙在旁边乐呵呵地鼓掌,“小娘娘好气魄,再来一壶酒!再来一壶!”
裴夫人气得脸色发黑,她还未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姑娘。
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脾性倒是不小。
真不知道她那好儿怎么偏偏看上这般骄纵的姑娘!
和那娇俏玲珑的傅二姑娘简直不能比!
那傅家二姑娘头上还有个大姑娘,也没像这沈四姑娘这般骄纵无礼!
实在是令人感到窒息!
这边的动静,到底是惊动了那厢的首辅大人,他挥挥手喊来小厮,给了他些银子,沉声道,“喊那仙子过来。”
那小厮忙收了这大人物给的赏钱,屁颠屁颠地跑到沈青枝身边,鞠着身,双手恭着,轻言道,“仙子,首辅有请。”
沈青枝听见这称谓,那本就绯红的脸愈加红润。
她忙着牵着萧木木,往男人那边走去。
一路上,可没少收货异样的目光。
起码,那裴夫人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江聿修喊来姑娘,也未说些什么,两人离得近,彼此间的气息融合在一起。
小姑娘闻见他身上的鹅梨果清香便忍不住软了身子。
“过来坐。”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沈青枝点点头,到他那坐下,甫坐下那人便问道,“喝酒了?”
“嗯。”小姑娘又点点头。
男人轻笑一声,“想不想出去转转?”
“嗯。”再次点头。
大庭广众之下,无数双瞩目的视线里,男人直接拉着小姑娘纤细的皓腕离开了宴席。
跟在身后的还有冬葵和萧木木、白苏,三人。
倒也是没惹来非议。
且,谁敢去说那首辅大人呢,那舌头还要不要了?
***
到了园林石拱大门处,白苏陪着冬葵将萧木木送了回去。
而那首辅直接拐着姑娘去了一大片草地上躺下。
四下无人,天色黑暗,夏夜里,只听见几声蝉鸣声。
淡淡的酒香混着花香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让人的脑袋更昏了。
男人双手背在脑后,抬眸静静看着天空,黑云布满天空,只有几颗星星在徐徐发亮。
沈青枝躺在他身边,纤细修长的手落在草地上,雪白在黑夜里尤为亮眼。
喧嚣声音渐渐隐去,她终于寻找了一丝清净。
这样的日子不常有,素常她都是在忙在兰时序,近日来,托这人的福,她休憩了都有些懒了。
头脑昏昏沉沉的,沈青枝雪白的手腕轻轻抬起,搁在了男人坚实滚烫的胸口处。
“大人,替枝枝捏捏手好不好?”小姑娘纤细美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蝉鸣声为背景,听得人浑身都酥酥麻麻的。
“不是要避嫌的吗?”
男人圈住她纤细的手腕,炙热的温度贴着她的肌肤,沈青枝觉得她的手都要被融化了。
“可是,枝枝手疼,午时被大人压得好疼,大人总要负责吧?”她缠绵娇柔的尾音在黑夜里,纤长的藕臂在他身上随意作乱,长长的头发散落在草地,雪白的小脸,殷红的红唇,绵绵起伏的雪峰,一切的一切尤为诱人。
“枝枝要吾怎么负责?”江聿修喉结滚动,他一手拉着那姑娘的手,另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整个抱到了自己身上。
两人紧靠在一起,沈青枝一下子酒气去了不少,借着璀璨星光,双眼迷离地落在他那张隽美清冷的脸上,咽了咽口水。
她伸手描绘着男人出挑的容颜,红舌舔了舔唇瓣。
心里头百般思绪浮过。
从前她被种种规章束缚,此刻不免被月光所诱惑,她眸光暗了暗,双臂忍不住绕上他的腰。
那双美丽妖娆的狐狸眼,被一层雾气染上,朦胧妩媚。
“大人,枝枝怎敢要您负责,自是妄念您还是”话还未说完,身子便被人搂住,整个地将她压在了草地上。
“沈青枝。”
他第一次喊了她的全名。
“吾要你负责。”
他是这样回答的。
下一秒,灼热的呼吸覆盖上她的。
凉凉夜色里,沈青枝被他亲得头发凌乱,偏生这人还一副慵懒矜贵的样。
她皱着眉,扯着他的衣襟,将手伸进那雪白温热,坚实有力的胸膛。
她能感受到手下的纹理清晰,以及健硕的肌肉线条。
还有那猛烈的心跳。
这人一向是清心寡欲,她还未见过这衣裳下的肌肤。
但却知晓,定是令人窒息的精致。
她随手在那胸口处捏了捏。
便见那人那双清冷的眸子立马灼热起来。
连带着整个人都燃起一身火来。
沈青枝得逞地笑了笑。
下一秒,作乱的双手被人握住,抵在草地上,他的薄唇落在她耳边,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耳边,“枝枝不乖,是要受到惩罚的。”
他对她一向温柔,竟是连安抚都是让人心痒难耐的,像是在安抚着雪白的猫儿。
最后,沈青枝是哭着在他怀里睡着的。
不过,小姑娘头发乱了,那男人却还是衣冠楚楚的模样。
她连他的腰封都未能碰到。
***
两人回到府中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
沈青枝全身软绵绵的,昏昏欲睡,是被他抱回来了。
甚至她连掀开眼帘的力气都没了。
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沈青枝脑袋一片空白,她只记得昨夜自己喝了杯酒,然后裴夫人来了,就断片了。
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她起床时,刚落地便觉得腿一阵酸痛,除此之外,她的手也酸痛酸痛的。
莫非她喝了酒和人打起来了?
冬葵见了她,忙给她递来杯茶水,眼睛都不敢落在她身上,“小姐,喝水。”
沈青枝接过茶水,很奇怪地盯着她,“冬葵,你今日怎这般奇怪?”
“大抵是太累了。”冬葵说完便去衣匣子里拿了件青色长襟圆领衫和棉质淡黄色长裙过来,“小姐,今儿个穿这套吧?”
沈青枝看了眼,点点头,“好。”
沈青枝有些宿醉,脑子还一直转不过来了,连带着洗漱、穿衣都是借冬葵之手。
换衣时,她看了眼那棉质长襟,皱了一下眉,“冬葵,帮我将那茶色抹胸内衬拿来,我想穿在里头。”
冬葵愣了愣,忙转身去拿内衬。
沈青枝得了空,便在桌前坐下,铜镜里的姑娘明眸皓齿,一双狐狸眼熠熠生辉,美得不可方物。
她羞涩一笑。
垂眸间,那余光却是瞥见自己那雪白锁骨处的红痕。
那暗昧的痕迹可不像是被抓的。
倒像是被吸的。
她吓了一跳,低头间,发现自己的脚背上竟也有了一模一样的红痕。
脑子里轰然大乱。
隐隐约约她仿佛察觉到男人灼热的呼吸落在她身上的温度,还有那双手缠绵的酥麻。
她吓了一跳。
有些记忆涌了上来,她看见黑暗的草地里,她趴在那人身上,与他对视的心悸。
又想起被他压着时,她破碎的娇吟和那被他紧握在手里,颤抖的美腿。
沈青枝红了脸,倏然崩溃。
她竟这般大胆……
还让他替她揉手?
第37章
换了衣,沈青枝这头还是有些疼。
她在冬葵的搀扶下去了前厅,齐嬷嬷恰好送来了醒酒汤,萧木木跟在她后面,手里拿着宣纸,正喋喋不休让齐嬷嬷给她看看画。
齐嬷嬷忙着布菜,没空搭理她,萧木木有些不悦,垂头丧气地嘟囔着嘴。
见沈青枝来了,她忙眼睛亮了亮,满脸笑意地看着她,“小娘娘!”
沈青枝在贵妃椅上坐下,揉了揉眉,挑眉看了看眼睛眨巴眨巴的萧木木笑了下,“木木,来,小娘娘帮你看看。”
两人围着这幅实在是说不上出色的画聊了会儿,沈青枝画艺精湛,指点了她一番。
小丫头开心极了,忙将那宣纸卷了起来塞到沈青枝手里,“小娘娘,您可真是木木的伯乐呀!”
沈青枝将那画交给了冬葵,便拉着小丫头的手又絮絮叨叨一番。
片刻,两人用膳时,且听冬葵喊了一声“大人”,沈青枝脸色瞬间染上一抹绯红。
“小娘娘,你抓得木木疼了……”小丫头疼得将手从沈青枝手中抽了出来,小小的脸皱成一团。
沈青枝忙抬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呼呼,那小丫头才眉开眼笑起来。
“伯伯!”萧木木转眼见了踏进屋子里,隽美清冷,沉稳霸气的男人,忙叫了声。
男人轻声“嗯”了声,便将视线落在正垂着眸子,小脸绯红的沈青枝。
他走至她身边自然地坐下,修长的手指碰了碰那纯白骨瓷,白皙的手指和那骨瓷竟有着不相上下的莹润。
沈青枝不小心瞄到那修长雪白的手指,脸倏然间红到发烫。
明朗清新的夜风,温温柔柔的呢喃,修长纤细的手指,潺潺流动的水声。
一切的隐秘,都随着那晚微凉的清风,飘散开来。
沈青枝搅着衣裳,愈发觉得不自在,她恨不得消失在此处。
她昨夜定是昏了头脑,竟那般缠着他。
夜色温柔,他的动作也愈发温柔。
似是皎月倒映在湖面,轻轻柔柔,虽清冷,但却温和,似高不可攀,却近在咫尺。
“待至用了早膳,将这醒酒汤喝了。”
磁性低哑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沈青枝忙从那个微风浮躁的夜晚里醒了过来。
“好。”她轻声应了下。
气氛陷入沉寂。
“身子好些了吗?”他接过齐嬷嬷递来的白粥,随口问了下身旁脸红耳热的小姑娘。
“自是好些了,谢谢大人的关心。”她用公筷夹了块藕饼放进男人碗中,“大人吃藕。”
男人拿着白粥的手一僵,将那白粥放在桌上,他沉着眸子看着她,“吾很丑?”
沈青枝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摆手摇头,“不是,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吾丑,枝枝昨夜那般迷恋这脸和身子,枝枝莫非喜欢这丑?”他挑挑眉,满脸算计得逞的笑容。
沈青枝从前便知晓这人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却还是甚少见到他如此明晃晃的算计。
他生得俊,这般算计得逞竟也平添了几分桀骜不驯。
很难想象,这等姿容在弱冠之年是该是如何的飒爽!
听说,这人早些年去过边关,拿着刀剑上过战场,也曾夜宿沙漠,与骆驼骏马日夜相伴。
这人的过去满是自由与豪爽。
不知……在那寂寞孤独的夜里,他身边是否有佳人相伴?
思及此,沈青枝的心里头划过一丝疼痛。
像是有人拿着把刀在捅着她的胸口,她竟喘不过来气来。
“嗯?怎又走神了?”
男人及时将她唤了回来。
沈青枝从恐惧惊慌里醒了过来,额头竟出了不少汗,她忙红着脸,端起白瓷碗喝了口粥。
“大人,切勿拿奴家开玩笑。”她放下碗,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莹润的泪花自那羽睫上滴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了梨花木桌上。
“咋还哭上了?”男人忙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又擦了擦额角的香汗。
沈青枝无措地摇摇头,委屈巴巴地低着头不语。
她也不知怎了,倏然间无尽的悲伤绝望涌上心头,压得她快喘不上气了。
她突然渴望一个拥抱,一个更深的拥抱,将她一切的悲伤难过全都融化在这个怀抱里。
“不哭,吾不那么说了。”男人见她落泪,忙揽过她的肩膀将人带到怀中。
看见这幕,齐嬷嬷忙将萧木木抱走了,屋子里几个侍奉左右的婢女也被喊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一片寂静。
“大人,奴家是您甥媳,您照顾奴家也不能这般照顾。”她颤着长睫,视线落在他揽着她肩膀的长臂上。
离得近,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小姑娘愈发委屈了,可她知晓自己这身份,人家未来妻子可是正一品官员的千金。
是号称第一美人,且知书达理,端庄大气的上京贵女。
她算什么,只不过是露水姻缘罢了。
且他昨日也未真的碰了她,大抵也是不想这个负责的。
思来想去,沈青枝愈发难受了,趴在他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男人无奈,只能拥着她,柔声说道,“这婚约很快便解除了,枝枝莫急。”
小姑娘抽泣起来,柔柔的纤纤玉手在他身上拍了拍,像撒娇,又像埋怨,“您那嫡亲姐姐,可瞧不上奴家了,她是恨不得毁了这婚约的!她瞧着奴家的眼神,可像是瞧着一只流浪猫呢!就像是这位是她施舍给奴家的似的!”
“嗯,日后定是要让她见着枝枝行礼的!”男人轻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低头在她乌黑发间落下一吻。
只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却折射出淡漠冷冽的目光。
“她不知,这位置我还不稀罕当呢!”
小姑娘愈发委屈,干脆整个人趴进他怀中,搂住他的脖颈,一声声叹息哭泣都萦绕在他耳边,让人好不心疼。
“不当,不当,谁稀罕那破将军夫人!”
他搂着她那纤细的腰肢,一下没一下拍打着她薄弱的后背。
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那如纸一般纤薄的后背,竟是掀起阵阵涟漪。
直至哭完,她才抽泣着起身。
接过男人递来的帕子,她哽咽着告诉他,“大人,今儿个让您笑话了……”
“无碍,吾没少见你哭过。”
昨夜她就几次三番哭着向他求饶过……
思及此,他滚动了下喉结,端来茶水给她,小姑娘又是一饮而尽,渴急了的样。
待至喝完那茶,歇了片刻,男人忙岔开话题,“枝枝今儿个想去哪玩?”
沈青枝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轻微红肿的狐狸眼,哽咽着开口,“想去兰时序的,几日不去,也不知那老掌柜还记不记得我了,他是个健忘的,真不知是哪个大善人将铺子给他打理,被卖了都不知呢!”
某个“大善人”端着碗筷的手僵了僵。
“要吾陪枝枝去吗?”他问了一嘴。
小姑娘摇头,红得像兔子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韧性,“不要,女儿家的不靠男人也能成就一番事业!”
果然提起兰时序,便是来了精神,面对那些个香料,这丫头倒是信心满满。
也不施为一件好事儿。
总归是没那么沮丧了。
男人放下心来,忙夹了块姜丝豆皮放进她碗中,“那枝枝多吃点了,吃饱了好干活。”
知晓她的弱点,这劝事儿的都轻松多了。
果然,那丫头眼睛亮了亮,忙夹过那姜丝炒豆皮吃了下去。
这姜,还是老的辣!
***
沈青枝这日去兰时序还为着一事儿。
她约了裴琳琅还有宋音尘在兰时序相聚,为的也是那画师一事儿。
奇怪的是,自那日之后,她竟在上京再未听见那人的消息。
问起当今圣上下江南时御用的画师,也无一人知晓。
沈青枝将这事儿搁在了心上,总觉得这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忘了什么事似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连坐在柜台边数账时都是晕晕乎乎,无精打采的。
“四姑娘,昨夜没睡好?”
老掌柜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别的不提,偏就提昨晚。
沈青枝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忙打起精神来,又将那账簿重新盘了下。
约是午时三分,宋音尘和裴琳琅才姗姗来迟,这身后竟还是跟了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沈青枝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那位相府二姑娘傅岑。
传说中,追了小将军数年的第一美人。
容貌姣好,身姿婀娜,眉眼间露着一抹郁色,给那张脸添了份柔弱憔悴。
沈青枝忙搁下笔,与那两位好友交好,倒是到了这位傅二姑娘这儿时,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身份尴尬着呢……
她是傅二姑娘喜欢之人的未婚妻。
这傅二姑娘的姐姐是那位首辅大人的未婚妻。
何其令人难堪的身份。
于是乎,沈青枝踌躇了下,竟还是微微欠了身,行了礼。
“傅二姑娘安好。”
傅岑本欲来打量那小将军的未婚妻,途中遇到公主和裴琳琅,一谈之下三人竟顺路,便一道来了此。
她本是来摆谱的,欲给那姑娘个下马威。
此刻却是活生生的被这姑娘的谦卑温柔给惊住了。
且这姑娘生得极好,明眸皓齿,一双狐狸眼水汪汪的,长长的羽睫和扇子似的,扑扇扑扇,楚楚可怜,又软又香。
傅岑红了脸,到底还是没舍得责怪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世人皆说傅家二女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定是没见过这般容姿绝美的娘子,跟天仙似的。
也难怪那小将军动心,这搁谁,被那双眸子盯着不迷糊啊!
又香又软,又娇又美,她是个郎君都得动心。
傅岑霎那间安静了下来,只顾着盯着那张脸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自然也忘了,她那嫡姐的叮嘱。
宋音尘和裴琳琅两人交换了眼神,也笑了,这般美人计对这天真烂漫的大小姐果然管用。
瞧瞧,已经乐不思蜀了。
这一个午后,那傅岑就跟着了迷似得跟在沈青枝后面做起了学徒,递这递那的,她也乐得自在,忙累了,还给沈青枝端水拿帕子呢,比冬葵还要勤劳。
忙完活儿,沈青枝才上楼去寻那两位大小姐,欲去问那画师之事。
只是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细声轻语的声音传来,“什么,我舅舅当真要娶妻了?”
“是啊!我可是亲耳听到的!”
“和谁啊?”裴琳琅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傻啊!自是傅甄啊!这天下,还有谁的身份够着嫁给首辅?”
沈青枝漂亮的眸子颤了颤,心跳骤减,呼吸一窒,她想起那人清早那般温柔的声音,心难受无比。
身后跟上来的傅岑自是听到了屋子里的那番对话,她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她走上来,迎着沈青枝痛苦绝望的目光问道,“枝枝喜欢的人是首辅?”
第38章
沈青枝下意识摇头,“不是,我眼睛进灰尘了……”
她胡乱用袖子擦了擦泛红的眼,长长的羽睫眨了眨,“岑姐儿不要误会,我对首辅大人仅是敬仰之情。”
傅岑自是不信的,她那双眸里的情绪她再熟悉不过,知晓裴安有婚约之时,她也曾这般绝望凄凉……
故而傅岑比谁都看得清楚。
但她为了姑娘的面子也笑了笑,“哎哟,瞧我这嘴,胡说什么呢,枝枝来二楼做什么?”
她忙扯了话题。
沈青枝这才回过神来,一颗剧烈跳动的心尘埃落定,她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有事想请教大家。”
“何事?”傅岑眨眨眼,“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她生得极为白净,小脸小巧精致,目光纯净,一看是被高门大户养得娇娇的小女孩。
但沈青枝听闻她在上京人缘甚好,经常约着小姐妹们饮酒作词,故而她忙就着她的手敲了那门,“低声道,“我想寻一人。”
“是何人?”傅岑问道。
沈青枝尚未开口,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宋音尘嘴里含着颗糖果,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是笑意,“岑姐儿,枝枝,快进来。”
其实傅岑以往和这两位也无过多交集,但傅岑比傅甄顺眼得多,故而她们还是比较喜欢傅岑的。
“枝枝,你这儿好吃好喝的可真多,你做的花茶和糖果可真不错!”裴琳琅正盘腿坐在软垫上,品茶赏花,眼里满是享受。
沈青枝拉着傅岑也在那软垫上盘腿而坐,她端起茶壶给傅岑倒了杯山茶花茶,美丽动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不过是做着玩罢了!”
“怎会是做着玩?前阵子你不是将人家的痘痘治好了?”傅岑接过花茶,惊奇道。
说起这事儿,众人忍不住又围绕着百花宴聊了会儿。
那日沈青枝一直跟着江聿修,身边还跟了个小跟屁虫萧木木,故而一直没什么机会和两位好友交谈。
“且说到那两人结局,我问过大理寺卿,并未真烫伤,不过是吓吓她们,但这鞭刑却还是受了的……”
宋音尘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这鞭刑听上去可不比那烙印之刑轻啊!
屋子里一片静谧。
几个小姑娘吓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梧桐树上的枝叶被吹得咯吱咯吱响,有片树叶竟飘在了雕花木窗上。
沈青枝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但是下一瞬又被喊了回来。
“枝枝,方才听岑姐儿说你有问题想问我们?”宋音尘看了眼视线飘渺的姑娘,忙问道。
沈青枝回了神,点点头,“不知大家有没有见过百花宴上画美人图的郎君?”
众人摇摇头,她们那日皆去得较晚,自是没见过那郎君。
“枝枝,为何问那郎君?”裴琳琅问道。
沈青枝听闻,攥了攥手绢,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那郎君和我生得有几分相似,不瞒各位,我有些怀疑我的身世。”
“我说那沈侍郎也是,随意将闺女一出生就扔在扬州,这么些年才想起接回来!哪有这般做父亲的!”
裴琳琅父亲乃当朝镇国大将军,虽说身份尊贵,但却极宠裴夫人。
纵然裴夫人性子古怪,但仍被那大将军宠得无法无天。
府上也有些其他高官塞过来的侍妾,却只能在将军府混个扫地的差事儿,但大将军管吃管住不谈,这月钱也颇丰厚,故而那些个侍妾也甘愿留在将军府。
裴琳琅和裴安自幼生活在女人圈里,自小被府中女眷宠爱有加。
那大将军身边就这一姑娘,自然对她掏心掏肺。
不光裴琳琅,就说宋音尘,先帝在世时,那也是极宠爱这公主,她的宫殿繁荣程度甚至超过了当今圣上的寝宫。
故而她们对沈青枝的身份也抱了一丝怀疑。
“我倒是想到个人!”沉默许久的宋音尘倏然开口道。
“什么!”
几人将目光锁定她身上。
她摩挲着下巴想了想,一双水盈盈的眼眸里满是亮光,她生得极清纯,纤细的下巴白又嫩,整个人似出水芙蓉一般。
不知想到什么,她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弓着身子,异常严肃地将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转。
“我说的那人是我那皇兄身边的大红人,每次下江南,都要去寻那画师画像!”
“啊?”沈青枝眼睛眨了眨,心欢喜雀跃起来,但同时紧张感也随之而来,她生怕扑了一场空,寻错了人。
“音尘,别故弄玄虚了!快些说吧!”裴琳琅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的肩膀,眼睛里有些不耐烦。
宋音尘清了清嗓子,挑挑眉,甚神秘地开口,“那人叫宋戈,是扬州刺史的二公子!据说是一等一的美男!不过因身体缘故一直养在姑苏,见到他的人甚少。”
宋戈……
听到这名字,沈青枝全身依誮的力气都没了,她眼神空洞的瘫坐在软垫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曾听过那人的名字,在竹马宋知行口中。
那人是宋知行的远方亲戚。
据说是扬州刺史的养子。
***
沈青枝到夜晚繁星闪烁之时,还在想着这事儿。
萧木木用完晚膳便被齐嬷嬷抱走了,临走前那嬷嬷还极暗昧地看着沈青枝笑了笑。
沈青枝脸皮子薄,当即也只能跑到水榭楼阁透透气。
其实今儿个那首辅大人还未回府,但独自待那人的屋子里她莫名觉得臊得慌。
那屋子满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特别是那鹅梨果混着青莲的香气,她多次在梦里闻过。
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过去曾见过他,不然她怎会将他的气息刻在心里多久。
这些日子,她闻着那熟悉的香味,魂魄都仿佛飘飘欲仙,感觉做梦似的。
可是不管他们此刻离得多近,日后定是要分离的。
那主屋可是日后他正妻该住的,他怎能……
今儿个如若遇见那人,她定要与他好生说说。
他不能这样对她。
月色朦胧,凉凉的晚风吹在脸上,她纤弱的身子颤了颤。
她是矛盾的,妄想和他发生些你情我愿的事儿,可又过不了道德上那一关。
他对她太过温柔,以至于她快忘了其实他是个凶狠之人。
这般想来,沈青枝长长叹了口气。
她靠在栏杆上,借着月光看着河里游水的鱼儿,不禁有些艳羡。
从旁边的木柜里拿了些鱼食出来撒在河里,那些个小鱼立马朝这边游来,小姑娘终于笑了。
她渴望这样的感觉,需要她的感觉。
这样才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她渴望温暖。
晚风拂过她柔软的长发,掩住了她脸上的那份惆怅。
清冷孤傲的美人在月色里更显迷人。
下一秒,沈青枝便觉得自己被一阵温暖包围。
江聿修甫从临县赶回来,身上还有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他将一件稍薄的外衣搭在她肩上,从背后将她抱住,带着临县冰冷刺骨的瑟瑟寒风落在了她耳边,“枝枝,开心吗?”
他近日似乎特别喜欢问这些问题,沈青枝压根没办法回答他,她开心不开心都藏在心里,也让人捉摸不清。
此刻,小姑娘单膝跪在长椅上,男人曲着身将她圈在怀里。
这般暗昧的举动,着实不适合放在两人的身份上。
沈青枝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趁着夜色温柔,谁也看不清谁的脸色,她缓了缓沉重的心情问道,“大人,我想回扬州一趟。”
男人听闻,呼吸一窒,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可是想家了?”
小姑娘点点头,“我想回去看看,舅舅家的小表弟如今应该会蹒跚学步了,我有些想他了,初来上京时,他还未牙牙学语,如今几月过去,小表弟该是长大了些。”
对于她的请求,他只是点点头,单手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扣在怀里,他在她耳边轻轻叹了口气,“好。”
夜色下,那人的双眸里竟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小姑娘有些困了,浑身无精打采,踉跄着想要转身回屋,却是被男人一把抱在怀中。
他一句话也未开口,身上的味道清甜淡雅,让她的心静了下来。
她落寞又无助地趴在他怀中,听着他滚烫的心跳,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就这一次,让她再享受一次他的温柔吧……
江聿修这夜又未和沈青枝共眠,将她放在了软榻上,灭了灯,便唤来左右丫鬟守着。
这里有个一等丫鬟,自幼习武,是他身边的死士之一,他高挑挺拔的身躯走至门口,一眼也未落在那人身上,以淡漠疏离,居高临下的姿态问道,“夫人今日见了何人?”
那丫鬟忙开口,“启禀爷,夫人今日见了公主殿下,表小姐以及相府二姑娘。”
他随意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思忖了会儿,吩咐道,“夫人过几日要去扬州,届时你跟长风跟着!”
那丫鬟点点头,“听爷吩咐。”
江聿修未再开口一句,一双笔直修长,坚实有力的腿迈开,大步离去。
走至门口,他终于明白今儿个姑娘为何不高兴了,定是因着傅二姑娘的缘故。
只不过这不高兴是因着傅二姑娘是裴安追求者的缘故,还是因着她长姐是他名义上未婚妻的缘故呢?
男人一双狭长凤眼在夜色里渐渐迷茫起来。
他转了转扳指,压抑住心头的难受,又唤来那隐在暗处的长风。
黑武士长风似一阵风一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他面前,单膝下跪,“属下见过大人。”
江聿修将手往上抬了抬,漂亮的风眼里闪过一丝晦暗,“扬州那可传回消息来?”
第39章
“属下查到四姑娘在扬州时曾在锦玉阁,做过一段时间收银的。”
长风弯腰作揖,修长如玉的手指交叠,食指上那颗朱砂痣小而精致。
晚风拂过,吹起他两颊边的长发,露出左眼处的烈火伤痕,在这夜色里,魅人心魄。
“锦玉阁?”男人高大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月光将他修长的身影拉长,他双手背在身后,隽美无涛的脸上染上一抹思虑。
修长的手指轻叩腿间的衣料,脑海里闪过一丝片段,但他却有些难以捕捉。
头有些微疼。
“是,锦玉阁是爷的资产。”
“然后呢?”他继续问道。
长风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伸到黑色劲衣里翻出一张字据递给了江聿修,“爷,这是四姑娘和锦玉阁签订的契约,代管铺子三月,这上头是您的章印。”
江聿修接过,低头扫了眼,小姑娘字迹娟秀,他的章印龙飞凤舞,倒是有种相得益彰的美。
他点头,将那字据放到自己身上。
“不知爷记不记得多年前,下江南时曾遇见一个穿着嫩绿色长裙的小姑娘?”
江聿修年少掌权,公务繁忙,但也有些事儿他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记忆里,是有个姑娘穿着嫩绿色长裙,他眸子一亮,“吾想起这事儿了,是那看裙子的姑娘?”
“是她。”长风回答道。
“果然。”男人内心躁动,他随意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以此缓解内心的灼热。
他终是明白为何不久之前下扬州,会对一个书院先生的女眷如此在意。
彼时,沈青枝还是个在书院帮忙干活的书生样,长发盘成男子的发髻,穿着一身淡绿长衫,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数月前,江聿修下江南时,经过那书院,小姑娘在门口扫地,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脚,吓得小鹿乱撞,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霎那间起了雾,“对不住,对不住,奴之过也,望君见谅。”
那声音如黄莺般温柔,清甜悦耳,他忍不住滚动喉结。
“无碍。”他忙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扶稳。
“冒犯郎君了。”
她垂着眸中,颤着身子,像只受惊的蝴蝶,两人离得近,他滚烫的手掌还落在她纤细的腰间,她的雪峰贴在他身上,两人距离如此近,他都能感觉到那处的柔软与温热。
清心寡欲的首辅大人凝了凝眉,有些不悦她此刻的亲密。
但嘴上还得说句,“谈不上冒犯。”
他忙趁她站稳之时松开了她,不知怎的,他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那双媚眼,她身上的可怜可人的样子,让他觉得莫名揪心。
她身上的果子香,清新淡雅。
爱香的江聿修,蹙了蹙眉彼时她一袭男儿穿着,一双又纯又欲的狐狸眼满是惊恐。
今儿个听说县里来了个大人物,她远远就瞧见那人的身影,着一身墨色圆领袍衫,高挑挺拔,宽肩窄腰,离得远,未曾看见那人面容,但她猜必定是极隽美的。
但当他走到跟前了,沈青枝却是连正眼都未敢落在他身上,忙吓得拿起扫帚就往书院跑。
男人看着那道远去的窈窕身姿,复低头看了眼莹白修长的掌心,向来高高在上的首辅,微微失了神。
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迟钝。
他以为那是两人初次见面,他对她的眸子动了心,才有了后来的蓄谋已久。
其实不然,早在她年幼之时,他就懂得心疼她,照料她了。
彼时,沈青枝方小,十一二岁的年龄。
他去扬州府的铺子里巡查过几次。
初次去时,他见一个玲珑剔透的小姑娘站在铺子门前,眼里满是憧憬得瞧着。
再去时,又碰上那姑娘,这次她身边跟着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妇人,那妇人提着她的后颈衣裳,满脸嫌弃地将她拎了起来。
一边走,嘴里还吼着,“四姐儿,舅母对你太好了是吗?你竟屡次三番触犯舅母的底线,这裙子你配得上吗?你一个爹娘抛弃的女娃,舅母将你拉扯这么大,你还不知足?竟还想要那锦玉阁的衣裳?你配吗?”
“舅母,四儿用的东西都是家中姐姐不要的,连那罗袜都是姐姐们剩下的,四儿想要件自己的衣裳可以吗?”
小女孩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那是双怎样的眼睛,眼角微微上翘,羽睫纤长,漆黑的瞳孔里满是惆怅与绝望。
大庭广众被家中长辈,这般对待,任谁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更何况是个年幼的心智未全的孩子。
她紧紧抓着那长辈的衣裳,眼里满是渴求,“舅母,四儿想要件自己的衣服……”
“你不配!你不配!你是你娘丢给我们的拖油瓶,知道吗?是你娘不点检在上京给有权有势的人生的野种!”
妇人一把将她推在雨中,眼里的怒火快要将这场大雨晒开。
“你好意思吗?还要新衣,你不配知道吗?”
那姑娘摔在地上,眼里眼泪混着雨水,眼里的绝望和从前的憧憬形成了鲜明对比。
也是那个眼神,让那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年少便登上那等高位的少年首辅,动了恻隐之心。
那日的扬州府,倏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江聿修站在雨中,眉头紧皱,他唤来掌柜的,长指落在那件美丽的留仙裙上,“下次那姑娘来,将那裙子给她。”
“不……”他转动手上的扳指,眸底晦暗不明,片刻,薄唇轻启,“锦玉阁的衣裳随她选。”
他又唤来长风,眉头紧锁,“派人护着那姑娘,送把伞!”
长风在大雨中双手作揖,“是,爷。”
***
江聿修想起这段往事来,心里头压抑得快不能喘气。
不用长风再说下去,他也知晓小姑娘为何得了郁症,自小被父母抛弃,过着看人眼色的日子,吃的用的都是“将就”,连个正儿八经的衣裳也没有。
他握紧拳头,眼眸里闪过一丝狠意,“吾和她一道回扬州。”
“爷,其实后来姑娘生活好起来了,她在锦玉阁管铺子,得了不少新衣,姑娘爱美,拖您的福,掌柜的还时常拿些名贵的簪子发饰给她。”
长风说完,那人眉头仍未舒展,他摇摇头,心里头的石头越发沉重,“不,远远不够。”
***
思及这段往事,江聿修一夜未眠,脑海里都是沈青枝那双哀怨幽怜的目光。
睡不着,他干脆将多日前着手写的香料秘方继续拿出来写着。
月落柳梢,男人仍精神抖擞。
毫笔一字一字落在纸上,笔墨横姿,力透纸背。
他目光专注在地将自己脑海里的珍宝,徐徐写在纸上。
这是他送给姑娘最好的聘礼。
月色朦胧,天色渐亮,男人将那些纸张收拾起来,又描绘起姑娘绝望落寞的脸来。
第一张不满意,他不舍得撕掉,留了下来。
第二张仍不满意,她着一身绿色嫁衣,泪眼婆娑。
不,他的姑娘眼神不该这般苦楚。
第三张,她的眼里有笑意了,可为何还是这般清冷可怜。
……
他画了无数张,都未有一张满意。
最后,他画了一张,小姑娘穿着嫩绿纱裙荡秋千的模样,她那剔透的眼中含着憧憬,无忧无虑,万千青丝随着粉色披帛摇曳。
这是他想象中,她的美好幼时。
他终于满意了。
恰逢公鸡打鸣,一夜过去,他将笔搁置在砚台上,起身离开书房,准备换衣上朝。
***
这厢,沈青枝又睡到日上三竿,她现下可是首辅府上捧在手心的珍宝,岂敢有人来催她。
大抵是近来思绪愁烦,沈青枝这一夜竟梦些个荒唐事儿。
醒来的时候,她满脸潮红,床褥尽湿。
她竟又梦见与那人巫山云游。
她沦为了那人的枕席,与他日夜相好。
亭台楼榭,花园小路,尽是他们缠绵之地。
最后醒来前,她竟梦见两人在兰时序二楼,她被他扣在那写字算帐簿的梨花木桌上,仅着一件轻薄的纱裙趴在那,任由他在她背上作画习字。
雪肤黑字,让人看红了眼。
最后,写着写着,笔不见了,换成了他的薄唇。
醒来时,沈青枝红了脸。
冬葵端着脸盆起来给她洗漱时,她还青丝乱散,小脸潮红地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半边衣衫不知何时褪了下来,露出雪白光滑的肩膀,红唇轻咬,煞是动人。
冬葵看见自家小姐这般娇媚柔弱的模样,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端着脸盆走过来,两眼都无处安放,“小姐,大人来了,您可起了?”
沈青枝听见这名字脸色瞬间红了又红,她忙攥紧那薄被,红唇张了张,“且让他等会儿,我饿了,你去给我端些点心来,我先垫下。”
冬葵好奇,但主子的话自是要听的。
冬葵离开后,沈青枝忙将那床褥取了下来,捧到前头井水池边去洗。
路上走得匆忙,竟是撞了人,连床褥和人一并落进了那人的怀中。
沈青枝惊慌失措地抬眸,撞进了双清冷疏离的眼眸里。
她像个被吓到的兔子,红唇颤抖,眼尾泛红。
那潮湿的床褥被她塞到了男人的怀里,她眼见着男人那件布料昂贵的华服,被她染上了水渍。
沈青枝本就红润的脸愈发显得红透了。
“大人……”
她细声细语,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她此刻是浑身都在发颤发软。
“枝枝,这是失禁了?”他倏然开口,漂亮的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搂着她纤腰的手也忍不住强大了力道。
沈青枝:“?”
她娇嗔地瞪着男人,气得嘴角都在抽搐,偏偏那双柔媚的狐狸眼,生生将气势削弱了。
“还是流汗了?”他又玩味地开口。
沈青枝哑口无言,只能羞红着脸走到那浣衣池。
结果刚蹲下,拿着那床褥浸到水中,就被一双骨节分明,漂亮的大手接了过去。
“女儿家的手不是用来做这等粗活的。”
沈青枝心热了热,但下一秒,又狂跳起来。
她忙按住他继续作乱的手掌,惊呼道,“不行!”
第40章
两人的手交叠,女儿家那纤细小手架在男人宽厚修长的手上。
两双手皆莹白,只不过上面那手更白更细。
“大人,你这是作甚?女儿家的床褥怎可男子洗?大人,您莫要折煞奴家……”
小姑娘垂着眸子,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此刻含了一层雾。
她紧紧攥着那床褥,生怕男人真要替她洗了这床褥。
圆润粉嫩的指甲陷进那棉柔的床褥里,小姑娘咬着唇瓣,硬生生压制住心里头的涩意。
“大人,切勿这般……”
两人的手浸泡在水中,独属于小姑娘身上清香淡雅的无花果香徐徐袭来,他眸子暗了暗。
“枝枝手嫩,将这物扔了,我让齐嬷嬷再送一床过去。”
他退了一步。
“这……”
沈青枝犹豫了,她这举动实在怪异,好好的为何要将床褥扔了,任人都会胡思乱想。
“我会和齐嬷嬷说枝枝将茶水打翻,将床褥弄脏了,可好?”
他倒是心细,连主意都帮她想好了。
沈青枝无奈只好点点头,长长的羽睫颤了颤,“好。”
江聿修担心小姑娘腿蹲麻了,忙一手圈着她纤细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小姑娘甫起床,又经历了这狗血的一幕,身子还真有些站不稳,幸好这人扶着她,才不至于摔倒。
将她扶稳后,男人又蹲下,将那床褥连着木桶端了起来,他扭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那先将这床褥扔至渣斗里,再一同去用早膳?”
沈青枝没拒绝,两人一同往后院渣斗处走去。
首辅公馆富丽堂皇,沈青枝是见识过的,这公馆每处都是价值不菲的奢物,就连这搁在墙角处的渣斗都是珐琅花卉款。
精致优雅的繁琐花卉落在这宽口瓶器上,当真是暴殄天物。
沈青枝此刻没心思再欣赏这瓷器,她红着脸将那沾了她气息的床褥扔到那渣斗里,抬眸瞥了男人一眼,见他转过身,视线并不落在这里,才放下心来。
首辅大人素养高,并不会做些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举动。
沈青枝松了口气,将那盆桶送回原处,两人才一同往清莲阁走去。
走至清莲阁门口,沈青枝还有些羞意地垂眸。
不过两人都没再说这事儿,默契地好像商量好似的。
用完膳,江聿修去了大理寺,近来他又为了那双胎一事忙得不可开交,甚至用膳的功夫都没有。
这些都是沈青枝从未来的大理寺开始夫人宋音尘的口中得知的。
又听说首辅大人近来将事儿都提前了,好像似为了空出成亲的时间。
沈青枝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有些觉得不太真实,明明清晨还和自己那般亲密的人,他们手还叠在一起,一起用膳,聊香料。
这样的人,竟很快便是别人的夫君了?
但她也只是想想,面上还是强颜欢笑。
只有跟着她身边的傅二察觉到了她的寂寥和落寞。
于是,晚些时辰,众人都散了,兰时序快要打烊时,傅岑留了下来。
她端来壶茶,拉着沈青枝的手往二楼走去,“枝枝,快来,你我二人说点悄悄话!”
沈青枝心里有事儿,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涣散盯着地面,任傅岑将她带到了二楼软垫上坐下。
二楼点了熏香,一股子清甜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漫。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树梢,薄云缭绕。
白色月光照耀在窗檐上,像是镀了一层碎银。
傅岑将雕花木窗打开,顿时,那月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落在了木桌上。
傅岑笑了笑,忙将桌上用梅瓶装好的山茶花挪到一边,让那月光直直地照了进来。
她又忙将屋子里的蜡烛吹灭,二楼陷入一阵昏暗中,唯有借着那皎洁的月色方能看清对方。
但也正因为这样,这个夜晚才更加温暖,又神秘。
“好姐妹,你这脸色苍白的像是失了魂似的!”傅岑倒了杯茉莉花茶递给她,灵动的双眸里含着一丝关切,“枝枝,有心事儿你大可和我说说,可别什么都埋在肚子里,会憋坏的。”
沈青枝迎着月光接过杯子,轻抿了一口,大抵是被月色所惑,终于不再垂头丧气。
“也没有什么事儿,就是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她端着那茶盏,眼神落在那浮在水面上的干花上。
漂浮不定,居无定所。
不正是她的命运吗?
她轻晃了晃脑袋,近来不知怎么了,这总是联想到自己凄惨的命运,她忙将脑子里那些凄惨幽怜的联想甩出脑袋,又抬头很认真地看着傅岑,“阿岑,你如果遇到一个不错的良人,但你们之间的关系……忽远忽近,你该怎么办?”
她终是忍不住,将心里头的秘密说了出来。
那人还是认识不久的傅岑,但莫名地她觉得这姑娘很单纯。
有些话也想对她倾诉。
月光如水,清冷的微风拂过,带来一股外头月季的清香。
傅岑愣了愣,不知想到什么,白皙的脸上飘起一抹红晕,她忙喝了一杯花茶,才将心里头的紧张压制下去,“枝枝,其实之前我确实很喜欢小将军,我觉得策马奔腾的男儿最为英俊,可是最近我遇上了个更为出色的少年。”
压了好几日的秘密,她终于也对人倾诉了出来。
沈青枝听闻眼睛亮了亮,“然后呢?”
“然后……就是近来我遇上一个曾经救过我的郎君,但他性子极为高冷,我和他说话他都不理我……”
“但每次我遇到危险他都会及时出现。”
“所以我很矛盾。”
傅岑说完颦了颦眉,有些委屈地看着沈青枝,“所以枝枝,我比你惨多了……”
“你呐……”她握住沈青枝的手,舒展下眉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重要了。”
沈青枝似乎对她的话很是震惊,那双柔美可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惶然,“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将手从傅岑手中缩了回来,不知想到什么苦笑着摇摇头,“可是在这人世,何曾不是身份地位名望永远摆在第一位。”
月光照耀在那张楚楚可怜,美若天仙的脸上,更绘了一份温柔,将那眼底的妖娆描淡了些。
但郁色又浓了些。
傅岑听闻忙摇摇头,抿了抿唇,很乖巧地看向她,大大的眼里满是真诚,“枝枝,女儿家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些比你说的那些都要宝贵。”
沈青枝有些新奇这话,脑子里闪过一些那人曾经教导她的话,她笑了笑,“有人曾经说过和你类似的话。”
“是他吗?”傅岑开口问道。
沈青枝点头,“是。”
“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郎君,定不会辜负枝枝的。”傅岑又重新握住她的手,将脑袋搁在她纤细的肩膀上,“我们枝枝值得最好的!”
沈青枝抬起纤长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她没再说话,只是无人看见的地方,眸底划过一丝晦暗。
***
经过和傅岑的一般倾诉,沈青枝觉得心里头轻松多了。
将兰时序的门锁上,她和傅岑道了别。
看着被几名丫鬟还有小厮包围的小姑娘,沈青枝竟又难受起来。
曾经她在外劳作,从未有人接送过她。
人与人何等不同?
有人出生就千娇百宠,有人一辈子都得不到几个人的关爱。
她垂下眸子,掩住眸子里的晦涩,心里头一阵酸楚涌了上来,她忙眨眨眼,抑制住那即要滚落下来的泪花。
锁好门转身时,她在巷子深处见一人手拿着糖葫芦朝她走来,那人背着月光,身姿挺拔,容貌隽美,气质清冷疏离,堪比凉凉月色。
沈青枝呼吸一窒,拿在手里的铁钥倏然掉落在地。
“啪嗒”一声,惊醒了整个上京的朦胧夜色。
待至那人走至她跟前,她才慌乱地俯身去捡那铁钥,却是被男人先一步捡了起来。
他人高腿长,长臂一伸就够到了那铁钥。
沈青枝忙接过他递来的铁钥,再抬眸看他时,还是觉着有些羞涩。
“大人,今儿个不是很忙吗?”她问。
“嗯。”他点头,“站了很久浑身疲惫,腰酸背痛。”
“那为什么还要来?”她攥着帕子,眼神漂浮不定地打量着他。
“想见你便来了。”
月色如水,此刻的他比月色还要温柔。
可他本不应是这样的人,他心狠手辣,暴戾恣睢,可为何偏偏对她这般温柔。
引着她一步步沦陷。
难道这是一种高官里新流行的玩法?养一段再杀?
沈青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大人说话总是有歧义。”她不悦,将那帕子扔在他面前,委屈道,“大人,我不是这帕子想用的时候就拿出来,不想用的时候就丢掉。”
说起这话时,她眼眶都红了。
男人应了一声,忙弯腰将那帕子捡了起来,他拿起放到自己怀里。
江聿修今日穿了件薄荷色白竹纹长衫,长发用玉冠束起,整个人矜贵雅致,清冷孤傲。
他生得出挑,一双狭长凤目看着人时淡漠疏离,长指轻轻落在胸口处那淡粉帕子上,多了丝蛊惑人心的“反差”。
“枝枝,我恋旧。”他说。
沈青枝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握紧拳头,撇过脸,终是鼓足勇气问道,“大人,可是即将成婚了?”
“我老是住您府上的主屋总归是不合适的,到时那主母进了门,我该何去何从……不如让我早些搬走吧?总归我这身子算是好了。”
“暂且愿您和新妇鸳鸯壁合,花好月圆,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男人听闻皱了皱眉,他伸出长指勾了勾她的下巴,垂眸盯着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终是忍不住弯腰,搂住她的纤腰,吻住了那张令人恼火的红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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