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满满一篮子的蔬菜瓜果送到司家时,先前的那股被动感早已悄然不见。沈杳又如幼时那般,一个劲的同玄知讲着大棚搭建,反季蔬菜的种植,以及村中近来的琐事。
沈杳讲个不停,司玄知默默听着,时不时的递过来杯水。
讲到最后,沈杳才问起司玄知这次回来,会待上多久。
司玄知这时才说起回来参加县试一事。
沈杳以为司玄知只是回来探亲,没想到是为了县试。以她对司玄知的认知,秀才定是能考中的。
这个时代的科举,需在户籍所在地参加科考。若是过了县试再往上考,便是去永平府。
如此看来,司玄知应是会在大柳村呆上一段时间。
关于科考的事,司玄知并未多说。反倒是提起,若沈杳需要农书或是种子,可与他说,他能托舅舅弄上一些。
这一番话全是说到沈杳心坎里去了,便厚着脸皮道:“我倒是真有事麻烦玄知哥哥。”
司玄知好笑。
上午那会儿,杳杳可是直接唤他名字叫他司玄知的。眼下有求于他,又叫他“玄知哥哥”。
“我需要几地的稻种,譬如京城和江南之地的,不知玄知哥哥可有门路。”
“若只是要些稻种,倒是小事。只是不知杳杳要稻种做何?”司玄知还以为是了不得的大事,结果只是一些稻种。
沈杳也不藏着掖着,解释道:“整个永平府境内,种的都是同一种粳米。米质虽好,产量却是极低。我便想着,寻些别地的稻种重重看,看看可有法子提高下水稻产量。”
“嗯。”司玄知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庄稼地里的事他不甚了解,也知道杳杳一颗心都扑在了田地里,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若真找到了提高产量的法子,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功一件。舅舅有自己的商队,经常往来各地,行商时顺便购上一些稻种,想来也不妨事。
另外,他父亲在南越任职。听说那处一年可种两季的水稻,倒是可以给父亲写封信,让人捎带些稻种回来。
不知不觉,时间已到了晌午。
沈杳忙止了话头,不再多言,一番感谢后去后院取了空篮子出了司家。
当天夜里,司玄知就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往金陵,一封送往南越。
县试在二月,半个月后放榜。
沈家院前种了一颗桃树,今年刚好是第三年。桃树不高,粉红色的桃花却绽了一树。风一吹,扑簌簌的落了一地。报喜之人来时,沈杳正蹲在地上拾着桃花。
她打算做些鲜花饼来吃。
来人禀了陆天明高中的消息。那人望着一树的桃花,笑着感慨大柳村真是个风水宝地,出了个县试第一名。
第一名,自然是司玄知。
一刻钟前,她就见到专门报喜的衙役敲着锣打着鼓的进了村。
她知道,是他中了的。
来人又说,陆天明的名次虽不及司玄知,但有了秀才的功名,算是一只脚迈进了科举的门。
沈杳这才回过神来,别儿个是来报喜的,花也不捡了,忙回院子里唤人。
得知孙女婿如今已是秀才,沈老头点好长的一挂鞭。吴婆子双十合十,朝着天地各拜了拜,又回到堂屋拜了祖先。
她家孙女,如今也是秀才娘子了。
报喜的人拿着二两银子的红封,喜滋滋的离开。沈杳忙取了先前拾的桃花,祛起了花蒂和花蕊。
“米饭已经闷上,菜也摘好了。你这桃花是要做甚,中午做来不来得及?”吴婆子的脸上,笑意盈盈。
“这桃花是用来做饼子的,今日可未必吃得上。”
得知桃花不是中午做来吃的,吴婆子转头看了看村里的人家,又道:“别弄你那桃花了,杳杳你跑一趟,让你大奶奶中午别做饭了,都来咱家吃。”
交代完,又冲着里屋喊:“老二媳妇,将梁上的腊肉取块下来,再拿条腊鱼。”
“老三,把酒挖一坛子出来!”沈老头赶忙补到。
吴婆子没好气的瞪了老头子一眼,沈老头心虚的笑了笑,解释着:“我让老三挖去岁埋在后院的那坛子酒,桃树下的自是不会去动。”
“哼!”吴婆子哼了一声,没有出言阻止。
孙女婿中了秀才,是天大的喜事,喝上一杯酒水也是应该。但桃树下埋的酒万万挖不得,那是留着给杳杳跟恬恬出嫁时,作来陪嫁用的。
席间,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大爷爷与沈老头兄弟二人,许久未曾喝的这般畅快。
一向沉默寡言的大爷爷,看着小辈们,不禁感慨:“当年闹灾,十人饿死有六七。本家一脉到我这一辈,就活了你我二人。”
忆起幼时,大爷爷抹了把鼻子,满脸悲伤:“爹娘若是泉下有知,知子孙兴旺,能够吃饱穿暖,定是欣慰。”
“大哥说得是。爹娘在世时,就怕沈家在我们这一辈要断了根。如今,爹娘也能安息了。”
兄弟二人说着过往,又说起了家中小辈。
“如今天明中了秀才,也算是有功名在身,寻常之人也不敢随意欺辱。若是将来能考中举人,便正真是飞黄腾达。可惜……”
大爷爷抿了一口酒,有些惋惜的道:“可惜……杳杳不是男儿身,不然我沈家也能出个状元郎。”
这些年,沈杳的聪明才智和所作所为,大爷爷都看在眼里。可惜这世道待女子太过苛刻,不然凭他们杳杳,定是能有一番大作为。
男人们谈话,女人们向来很少插嘴。吴婆子本就不是性子软的,听大伯哥这搬讲,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礼数不礼数,反驳道:“大哥这话说得不对。什么男儿身女儿身的,只要有本事,分什么男女?又哪来什么可惜不可惜?”
“中了状元入朝为官,未必就是好事。就说司家老爷,他做的官大不大?伯日孟团队晓说群幺儿武以四一四以尔,搜集正理期待你的加入结果呢?他什么也没干,就因着别儿个的错,他受了牵连被迫回到祖籍。还有他那儿子,陛下钦点的探花郎。按理说,该不该是前途一片光明?结果呢?又因无辜牵连,被贬到穷乡僻壤的地方做县令。这都多少年了,还在南越窝着。”
“听说南越那地界,比咱们这还穷。”
大爷爷的眸子闪了闪,没有接话。
吴婆子又道:“官有官道,民有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有大才的人,未必就要科举入仕。就说我杳杳,虽不可能参加科举,不能为官,但就这些年做得事,村里人谁不夸杳杳一声好本事?”
“那做官的,可曾想过咱这做老百姓的吃不吃的饱肚子?早些年闹灾的时候,谁又管过我等死活?倒是我们杳杳,把种山芋的法子传了出去,又收了他们的山芋。如今安阳境内,可还再听说过饿死人的事?不但饿不死,还有钱赚。若是我们去了镇上,别儿个知道我们是沈家的,哪个不对我们恭恭敬敬的?”
吴婆子的话,听得沈杳热泪盈眶。
她奶奶认可了她的能力,无关乎血脉亲缘,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力。
徐氏从桌子底下拉过闺女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的摩挲。有这样的闺女,她无比自豪。
一顿晌午饭,吃到很晚才散。
如今洗碗的活儿,吴婆子不再让沈杳伸手。说是姑娘大了,再沾油污不好,能养便养着。
不用收拾碗筷,沈杳便清理起了桃花。
张春香和沈恬也来帮忙,将桃花的花蒂与花蕊都去了,只留花瓣。满满一篮子的花瓣,先用盐水泡上半个时辰,捞出后再浸到清水里,轻轻搅动,以便洗去表面所沾染的浮尘。
反复洗个三四次,捞出后铺到筛子上控水。
等水份控干,便是制作桃花馅儿。这时候还没有白糖,沈杳便用红糖代替。在桃花中少量多次的加入红糖,反复揉搓,直到搓出汁液。
搓好的桃花用坛子装起一部分,封口。待发酵上一个月后,便是桃花酱,用来做鲜花饼口味最佳。
剩下的一部分桃花,沈杳打算今日便做成饼。
她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尝尝鲜。
取糯米粉小火慢炒,炒制微微发黄,盛出放凉。放凉的熟糯米粉,取少许加到桃花酱中,搅拌均匀。
做好了馅料,接下来便是做面皮。
因着红糖会使面粉变色,沈杳便用冰糖加水煮开,用来和面用。
雪白的面粉中,加一团猪油,用滚热的冰糖水和开,和至再无干粉后揉搓成面团,让其醒发。
面团醒发间,沈杳又做起了油酥面。
待面团与油酥面都醒发好,将其揪成同等数量的剂子。面皮擀成圆形,油酥面则搓成圆团。将油酥面团包入面皮中,收拢包好后再擀成饼皮。
最后再在饼皮中包入桃花馅料。如此,桃花饼便算是做好了。
桃花饼可蒸,可烙,可烤。其中烘烤出来的味道最佳。正好去岁年底,沈杳尝试着做鸡蛋糕,让她爹在后院砌了小烤炉,如今拿来烤桃花饼正好。
桃花饼的烘烤时间无需太长,两刻钟足矣。
日后还未偏西,沈家后院里便飘出了甜香。甜丝丝的麦香里,带着一股淡淡的油脂香,还有一丝清新的桃花香。
趁着热,沈杳拣出一盘子送到了司家。当作恭贺司玄知考中第一名的贺礼。
沈杳本想将饼交给陈伯,让陈伯代为道喜。却不想陈伯让她亲自送去,还说道:“咱们村,少爷只与姑娘说得上话。若是姑娘亲自道喜,少年自是欣喜。”
沈杳一想,觉得陈伯说得也算有理,便熟门熟路的去了书房。
书房里,司玄知难得的没有看书,立在窗前看着玉兰树才冒出的芽尖儿愣神。
“恭喜!”沈杳并未靠近,站在几步外道喜。
司玄知这才回过神,浅笑着道了声谢谢。
“刚出炉的桃花饼,算作是我的贺礼。”
司玄知走近,拿起一块饼,还带着余温。浅咬上一口,绵酥细腻,有股桃花的甜香。
司玄知并不喜甜。可此饼甜度适中,不仅不腻,还带着淡淡清香,倒叫他多吃了几口,直至一块饼全部吃完。
看司玄知吃得香甜,沈杳也犯了馋。饼刚出炉她便送了过来,她还未来得及尝上一尝。
沈杳猜测着饼的味道,司玄知已经净了手,突然问道:“杳杳,你觉得京城如何?”
“不知。不过看书中描述,想来是繁华之极。”
“那……你有想过去京城么?亦或是金陵。”司玄知又问。
“没想过,也不想去。”
“为何?”
沈杳不知司玄知为何如此问,还是道出了内心的想法:“我生在大柳村,长在大柳村。大柳村是我的家,有我的祖母与爹娘。天大地大,却不及我的家人大。所以,论它再怎么繁华,我也不会离开。”
“再者,我本农家出身,即便去了那等之地,最多不过是个商贾。士农工商,商贾乃最末等,又无身世背景。若真去了,都未必能站住脚跟。”
司玄知似有犹豫,就听到沈杳又说了句:“这个世道,吃人!”
“如今我在大柳村,吃喝不愁,家中和睦,还能自由自在,又何必去那等繁华之地,为自己增添纷扰。”
司玄知的嘴,抿了抿。
杳杳说对。这个世道,吃人!
见司玄知不再说话,沈杳放下装饼的盘子,与他道别。她还要赶着回家吃饼呢,若是回去的晚了,饼凉了,口感与味道可是要差上许多。
归了家,吴婆子从烤炉里端出一盘子饼。
饼刚出炉,这丫头便去了司家。眼下将将开春,饼子凉起来快,饼皮里又掺着猪油,吴婆子怕凉的吃着要闹肚子,便留了一盘子饼放在炉子里温着。
这会将饼取出来,还尚有些余热。
第82章
孙女婿中秀才的喜气还没散,沈家又有了一喜。
沈红梅怀孕了,陆天明亲自来送的信。
“老天爷保佑!老大,快,快去拣些鸡蛋出来。”不过瞬间,吴婆子又改了口:“算了,我自己来,你去抓两只老母鸡。”
整整一百个鸡蛋,两只老母鸡,精细面粉,山芋淀粉,糯米,红豆花生。只要家中有的,吴婆子全都装了一些。
吴婆子将东西往牛车上搬,陆天明伸手去烂:“祖母,家中各样吃食都有,您不必如此破费。”
“有什么有?你家不种田不中地的,哪来这些五谷杂粮?你二妹妹说了,不能一味的大鱼大肉,多吃些五谷杂粮对身体有好处。正好我家中有种,你也不必浪费那银钱去买。”
说完,吴婆子又开始往牛车上搬东西。
长辈赐,不敢辞。既是祖母的心意,陆天明也不好再推辞。上前搭着手,一起搬着东西。
待来日,多回来看看祖母和岳父母,逢年过节时礼备得厚些就是。
陆天明带着一车子东西出了村,惹得坐在村口的妇人们议论纷纷。
“红梅是有福的。婆家开着铺子,相公又中了秀才。日后若是陆家小子能再进一步,红梅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官夫人。”
提起沈红梅,夫人们不免联想到沈杳。于是话头又转到了沈杳上。
“当初红梅十二就定了亲,倒是杳杳今年都是十四了,明年就要及笄,也没见着沈家为其说亲。三奶奶就不急?”
“急什么?就杳杳这样能耐的,换作我,我也要多留几年。”
有年岁大些的,不以为意,道:“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想要多留闺女几年,总得将亲事定了,晚几年再出嫁就是。快及笄了还不说亲,等年岁大了,怕是说不到好人家。”
“话是这么个话,但也分人不是?像杳杳那样儿的,就算年纪长些,也不怕说到人家。说句不违心的话,杳杳就是不嫁人,日子也能过得舒心。”
“浑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真要那样,还不被人戳脊梁骨!你可莫要胡沁,坏了杳杳名声。”
被训斥的妇人撇了撇嘴,心中不服。碍于对方是长辈,也没有再反驳。但心里,却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不靠男人,女子也能将日子过好。
就比如她,家中大棚多是她在操持,每年都有近十两的进账。闲暇时,还会到沈家的作坊去做工,一天也有十五文,比她男人赚得还多。
以前她在家中起早贪黑,黑死累活的也得不到婆婆一个好脸。再看现在,婆婆整日对她嘘寒问暖。就连回了娘家,一向瞧不上她的爹娘和弟媳妇,都高高的将她捧着。
是以这人啊,不论男女,只要有本事,也就是杳杳所说的独立,便能挺直了腰杆过得舒心。
“司家的,十八了还未成婚,不知定亲了没有。”不知是谁提了一嘴。
“司家的事,谁敢去打听?不过杳杳与司家的,从小一起长大。这么说起来,两人倒是相配。”
“我倒觉着不配。”
刘全媳妇话一出口,好几道目光齐刷刷的朝她看来,忙解释道:“若不论家世背景,杳杳自是配得起司家那孙子。可你们想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司老爷离了朝堂,总还是有些家底的。司玄知的爹还做着县官,又有着那样厉害的外祖与舅家。”
“司家的被接到金陵呆了八年,保不齐早就定好了亲事。现在回来只是为了科考,考完了定是要回金陵的。就算不是金陵,也不会留在大柳村,更不会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农家女。”
听刘全媳妇这么一分析,妇人们恍然,先前倒是她们想的天真了。高门大户的,多得是弯弯绕绕,又最讲究门当户对。
如此,对沈杳的议论到此终止。
也不知是不是有着千里耳,听见了妇人们讨论沈杳的婚事。第二日就有媒婆进了大柳村,一番打听,奔了沈家而去。
此时的沈杳正卷着裤腿儿站在水田里撒稻种,还不知道家中来了人。
媒婆与吴婆子如何说的,外人不知。只在媒婆走后,才问起了二儿媳妇:“”你是杳杳亲娘,这唐家你觉得如何?”
徐氏拧眉:“唐家的家世自是极好,只是愿与不愿,还要问过杳杳的意思。您当初也说了,杳杳的一门亲事,总归要她自己点头的。”
“嗯,是这么个理,你去将杳杳喊回来。”
一溜的大棚顶上,盖着的油布还未卷起。地里的麦子绿油油的,刚刚抽穗。徐氏站在田埂上,唤了好几声才将闺女唤过来。
嫩白的小腿上,沾满了泥浆,就连脸上和衣服上,也沾了泥点,叫徐氏看了又气又心疼。
不让闺女做田地里的活儿,她偏不听。日日都要往田边跑,比她爷还要上心。
“娘,可是有什么事?”沈杳跑到田边,就着田里的水将手洗了洗,赤脚踩在田埂上,胡乱的在杂草上擦了擦。
“你奶寻你。赶快回去洗洗,多大的姑娘了。”
听着责备的话,在沈杳的耳里却是疼爱。沈杳拎起布鞋,朝着她娘龇着牙笑。
回到家,沈杳先是打了水,将身上清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才去寻了吴婆子。
“杳杳你来!”吴婆子招着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沈杳挨着吴婆子坐下,眼露狐疑。
拉过沈杳的手,微微的握了握,吴婆子眼里似有些不舍:“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我也不瞒你,就在刚刚,县里的官媒来了家里,说了一桩亲事。”
说亲?难道是为她说的?
沈杳心有猜测,却并未开口去问。
“你明年就要及笄了,按理说,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你想在家多快活几年,我跟你爹娘也想多留你几年。但多留几年归留几年,亲事总归要定下。”
这下沈杳算是肯定,有媒婆来为她说亲了。
沈杳并未直接拒绝,反倒问:“奶觉得那户人家不错?”
粗糙的大手,抚起孙女鬓边的碎发,帮着别到耳后,慈爱的道:“那户的家住,是咱们县里的员外郎,姓唐,想来你也是听过的。”
“唐老爷虽无正职,但还是有些身份的。家中庭宅豪阔,又有良田千顷。”
“我记得唐家子有三,说给我的是哪个?”沈杳打断了吴婆子的话。
听到孙女这般问,当是孙女也是动了心,耐心的解释道:“唐家大少爷早些年就已成了亲,如今孩子都满地跑了。老二今年十七,比你大三个年头,跟司家孙子同一批考得秀才,名次比你大姐夫还要高些。唐家老三跟你同年,也在县学里念书。”
“按理说,依唐家这等身份,就是县令家的千金也能娶得。他们家选儿媳妇,千选万选是选不到咱们农家的。”
“媒婆说,是有一回唐家二少爷与同窗去百味楼吃饭,同掌柜问起粉丝一事。粉丝与反季菜出自我们大柳村,如今人人皆知。掌柜自是没有隐瞒,便说起了咱们村,又说起了你。”
说到此,吴婆子笑了笑:“那唐家的二少爷听了你的事,便动了心。回家便求了唐老爷,让媒婆来咱们家问问意思。媒婆也明说了,说是在她来前,唐老爷请了人,背地里打听过咱们家。听说咱们家风不错,这才差了媒婆来。”
“是唐二啊!”沈杳自言自语了一句。
她以为说得是唐家老三,没想到是二少爷。
“唐家二少爷虽说比你大了三岁,但大些好,大些知道疼人。再说了,你要真嫁过去,便是少奶奶,又是秀才娘子。就算是县城里的那些富贵人家,谁也不敢将你轻看了去。”
沈杳知道,她奶心里对这门亲事是满意至极的。有身有份,大富大贵。若是原住民,能攀上这等富贵的人家,怕是高兴的得给祖宗烧上三柱香。
可她不是。
她曾在自由的五星红旗下长大,又怎会接受盲婚哑嫁。没有感情的两个人,要如何相互濡沫共度一生?
她不能理解,亦不能做到。
“奶,如果我不应这门亲事呢?”
吴婆子猛的抬头,眼里先是惊,再是不解。这样好的亲事,她以为孙女也是动了心了的。可孙女却说,她不愿意。
虽有万般惋惜,吴婆子还是柔声道:“我说过,你的婚事是要你点过头的,不然谁也做不了那个主。你既是不愿,我就是再满意也不会逼迫于你。只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安阳县就这么大,错过了唐家,怕是再也寻不到这般好的亲事了。”
“奶,都说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高门大户虽富贵,但人口多,规矩也多,说话做事都要弯弯绕绕,勾心斗角。嫁到那样的人家,未必就是好的。再说了,我才十四,不必急于一时。”
说到这,沈杳突然想起如今的年纪不能同后世而论,忙改口道:“奶总是护着我,不惜忤逆大爷爷,也要让我跟堂姐上族谱。想必奶心里也是知晓,这女子嫁人就好比重活一回。嫁对了,便是掉进了福窝里。若是嫁得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可对与错,家世只是其一。更重要的还是嫁的那个人。相互心悦,才会将对方放在心上,知她冷暖。若是不喜,为了家世而嫁,那日子过起来不是舒心,而是煎熬。”
看着吴婆子微微皱起的眉,沈杳挽住吴婆子胳膊,靠在吴婆子肩上,娇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不喜欢唐家的二少爷,所以我不想嫁。若是哪天遇到了心悦之人,不用您催,我也会为自个儿争取机会。所以啊,在遇到那个人之前,您就让我好好在家孝敬您和咱爷吧。”
“你哟,哪来的这些歪理?一套一套的,就会哄人!”
果然是年纪大了,想法也多了。
她还是头一回听这等歪理。不过杳杳说得也对,对女子而言,嫁给什么样的人,决定着女子的后半生。
至于这桩婚事,孙女既是不愿,她也不会去逼迫她。
第83章
沈红梅怀有身孕,沈老大与何氏去镇上看过两回。怀相倒是不错,陆家也多有照顾。可毕竟是头一胎,孩子未落地之前,沈陆两家的心,整日都是提着。
七个月后,司玄知收到了回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两布袋的稻种。
等不及第二日,司玄知便差了陈伯将稻种给沈杳送去,又埋头看起了书。
三月中旬放榜时,他考得县试第一名的成绩。但他志不在此,他还需努力,爬得更高走得更远,最后长成所期盼的参天大树。
收到稻种的沈杳欣喜不已,迫不及待的打开布袋。抓出一把稻种轻轻碾着。
果然,其他地区的稻种与自家种的有些差异。
奈何眼下过了季,只得等到来年开春再播种,看看能不能将杂交水稻培育出来。
下晌,晴朗的天,突然变得阴沉,看样子是要落雨。沈杳将院中晒着的衣服收起来,送进了徐氏的屋里。
徐氏坐在床边,正帮沈杳做着新衣裳。听到女儿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怎么把衣服收进来了?不再晒晒?”
“天阴了,怕是要落雨。”
“就放床上吧,一会我来叠。”
沈杳将衣裳放到床上,也坐到床边,帮着叠起了衣裳。
徐氏嘴巴张了张,也没阻止。只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不是她做亲娘的自夸。
整个安阳县,十里八村的,再也找不出比她闺女更勤快孝顺且聪明能耐的姑娘。可这么好的闺女,十四岁了还没定亲。
前头媒婆来提亲,提的还是县里的员外郎家。这般天大的好亲事,闺女竟给拒了。
婆婆说,闺女不愿意,逼着嫁过去也过不得好日子,此事便没再提。
想到这,徐氏觉得婆婆对闺女太过娇惯。若是日常小事,顺着也就罢了。可婚姻大事,哪能任由闺女胡闹。
就算不喜唐家,安阳还有那么多人家,总得挑上一个。不然过了十五六,再说起亲事便就麻烦。
凡人多世俗。
姑娘家的年纪大了没定亲,在世人眼里,便是这姑娘不好。要么姑娘自身不好,要么是家世不好。总之是有不好的地方,才会说不到亲,被剩下。如此一来,说亲便会更难。
奈何这个家,当家做主的是公公婆婆。她这个做亲娘的,在闺女婚姻一事上,也只能两眼一瞪干着急。
“嘶~”
徐氏的一颗心,都扑在了女儿的婚事上,忘了手里还拿着针缝衣裳,一个愣神,针尖戳到了手指,沁出血来。
“娘!”沈杳喊了一声,取了帕子将徐氏的手指包住。
“无事,扎了下手指罢了,常有的事儿。我们小时候学针线,十个手指就没一个是好的。”
说到针线,徐氏心里又是一愁。
她家闺女样样好,偏就是不通女红。不说做针线活儿,就是针都不会拿。
女子哪有不会针线女红的。若是外头的褂子袄子,还能去成衣坊买,或是请了绣娘做。但自个儿和丈夫的贴身衣裳,总归是要自个儿来做的。
可杳杳,就是不肯学。情愿拿着锄头在烈日下刨地,也不肯拿起那小小的针。
她这闺女,也不知道随了谁。
叠好的衣裳被放进了箱笼里,沈杳又坐到了床边,看着徐氏做衣裳。
缝完最后一针,徐氏用牙齿咬断了线,将做好的袄裙抖了抖,递给沈杳:“试试!”
换上新袄裙,沈杳得意的给徐氏展示着。这是她穿越至今,第一次穿这么好的料子。
上袄的料子,用的是缎,常磬色。配得襦裙,料子则是用的绸,薄绿色。不说料子的好坏,就这由深到浅的配色,也是极美。
沈杳突然想到,后世也有这种配合,称之渐变色。
轻轻的抚着身上的袄子,沈杳开心的想要跟娘亲说谢谢。娘亲明明是笑着的,可那笑里,似有着一些无奈。
沈杳心中猜到了个大概,跟徐氏撒起娇:“娘,杳杳是不是安阳县里,最好的姑娘。”
“当然是啦!”徐氏好笑,多大的人了,长不大似的,还往她怀里靠。
沈杳趁机又道:“好酒不怕巷子深,好女不怕晚成亲。所以娘,我的婚事您就别担心了。”
“你哟~”徐氏好笑又无奈。
罢了罢了,闺女大了,由她去吧。
一眨眼,就到了来年春。
沈红梅顺利生产,是龙凤胎。沈陆两家悬了十个月的心,终于落了地。
在小外甥和外甥女的满月酒上,沈杳见到刚出月子堂姐。不知是生产的缘故,还是月子里吃的多些,整个人看起来都圆润不少。
沈杳打趣,唤大姐“秀才娘子”。
沈红梅抬手佯装要打她,手举到半空又放了下来,将人拉到身边坐下,问道:“我听奶说,你拒了一门好婚事。”
沈杳耸耸肩,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事儿怕是过不去了。
见堂妹不愿多说,沈红梅也不再多问。她知道,堂妹主意正,从就不是那不靠谱的人。她既是不愿,定是有自己的思量。
不再提那扰人的婚事,沈红梅又说起两个孩子,说起陆天明。
说是因她刚刚生产,陆天明不放心她们母子女,便在镇上的私塾做了教书先生。离家近,方便照顾她们母子。等到孩子大些,他再去永平的府学,看看可还有再往上考的机会。
听到府学,沈杳才想起来,过了正月十五,司玄知就去了永平府入学。想来府试时,他也会榜上有名。
姊妹两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陆家来喊人,让沈杳去坐席。
席间,镇上的女眷们,对着还未定亲的沈杳打量起来。有不少家中有儿或是侄儿外甥的,都动起了心思。
妇人们的旁敲侧击,沈杳笑着应付。一餐上好的席面,倒叫她吃得索然无味。
从镇上回来后,沈杳第一时间便去查看浸的稻种。
稻种已经露了白,冒出芽尖,过两日便可播种。
往年的稻种都是洒在水田里育秧,今年她想要尝试旱地育种。趁着稻种生芽的这两日,得将育种的地再翻一翻才是。
四月二十三,谷雨刚过,到了沈杳十五岁生辰。
及笄这天,沈家院里早早的围满了人,皆是来观沈杳的及笄礼。沈杳想起她出生后的第三天,也是这般情景。
一晃十五年,时间过得真快。
屋里,徐氏望着女儿,泪眼婆娑。吴婆子进来,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杳杳又不是去嫁人,哭什么?赶紧的收拾收拾,县里的陈老夫人都来了,一会要开礼了。”
陈老夫人,乃安阳县学山长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德才兼备。陈老夫人与沈家并无往来,今日来大柳村做沈杳及笄礼的正宾,是因着司玄知的一封信。
司玄知说,不能参加及笄礼他很遗憾,但她值得安阳最德高望重的陈老夫人送上祝福。
时辰到,及笄礼开始。
由沈春生和徐氏开礼,村长赞礼。
农家的及笄礼不如高门大户那般繁琐隆重,整个及笄礼的过程并不长。礼毕后,亲们好友们纷纷送上礼物,多数都是木簪子。只有沈家人,送的都是银簪子。
簪子一根一根的垒起来,突然,一根通体透白晶莹的玉簪出现在眼前。
沈杳抬头,面前那人的背影,将太阳遮了个严实,正低着头看着沈杳,浅浅的笑着。
他不是说回不来,才请了陈老夫人来做正宾的么。
他是何时回的村?难道刚刚就在观礼的人群中?
沈杳本想问他怎么回来了,见到后面还有等着送礼的人,便没开口。
中午,沈家摆了宴席,掌勺的是百味楼的大厨。菜色的滋味自是美味无比,吃过之人无一不开口夸赞。
吃饱喝足,众人散去。
陈老夫人也由司玄知亲自送回了县城。
回到屋里,沈杳将头上的银簪拔下,拿了一根桃木簪子簪上。看文就来晓说裙爻二五宜肆幺寺以贰,还有韩漫日漫等你来看簪子的一头,雕了一顿盛开的桃花。这簪子,是她爹亲手雕的。
而收到的一小摞簪子,沈杳寻了木盒,将簪子都放了进去。唯有那支玉簪,太过贵重,沈杳单独放到了一个锦盒里。
刚换好衣裳,司家的陈伯又来请。说是司玄知从县里回来了,给她带了书,让她过去拿。
四月的天,渐渐热了。
沈杳能清晰的看到,司玄知额头的细汗。
“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着沈杳发间的桃木簪,司玄知有些失落,却还是笑着答道:“刚巧得了空,便想着回来看看祖父。到县里的时候还早,便将陈老夫人一道接了过来。”
原来,他一早就回来了。
沈杳不知,他并不是刚巧得了空,而是跟学院告了假,特地赶了回来。
“在府学如何?过的可还好。”
“尚可。”
司玄知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的盯着沈杳头上的簪子,盯的沈杳心中发虚,解释道:“玉簪太过贵重,我又要下地干活。若是丢了摔了,岂不是可惜。便将玉簪仔细收了起来,闲暇时再带。”
司玄知什么都没问,可沈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一番话说得他局促不安,像似做错了事被发现的孩子一般,脸红又心虚。
为了掩饰,司玄知便想换个话题,问道:“唐家……”
糟糕,司玄知拧眉,懊恼不已。
他也不知脑袋怎么就搭错了筋,好好的怎么就提起了唐家。这下可如何是好。
沈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我不喜欢唐二。”
原来是她不喜欢唐二。司玄知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欣喜,借着机会问到:“那杳杳想嫁什么样的男子?府学的同窗中,倒有不少家世品性具佳之人。”
“不知道。”沈杳又是一个白眼,没好气的答道。
一个两个的,盯着她的亲事不放了是吧。特别是这个司玄知,亏她还当他是交心好友,结果倒好,竟跟她家长辈一样催婚。对她的婚事,甚至比她奶还要上心。
这个司玄知,自己十九岁了都还没女朋友,是怎么好意思来催她的。
第84章
“前几日金陵来了信,意欲将你那表妹许给你。你也老大不小了,确实也该成婚了。”司淮真取出一封信,给孙子递了过去。
司玄知并未伸手去接,反道:“祖父,我一直将青儿当作妹妹。”
“你……”司淮真恨不得上前抽上这小子一顿。
可到底是自己宠爱的亲孙子,手抬到半空又落了下来,无奈的道:“你若不想娶你那表妹,那就换一个。看上哪家的姑娘,老夫寻了媒人去说。”
“祖父,孙儿才十九,不急着成亲”
“才十九?老夫像你这般大时,你爹都会打酱油了。就是你爹十九时,也有了你了。你倒好,竟然还不想成亲!”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平日里司淮真虽不苟言笑,但对孙子的疼爱一点也不比儿子儿媳少。
此时的司玄知说那大逆不道之言,司淮真也不舍得骂上半句,温着声道:“老夫半截身子都已埋进了黄土,只盼着有生之年能看见你娶妻生子。玄知啊,你就当心疼心疼我这个做祖父的,行不行。”
“祖父,孙儿还不想成亲!”
“好,好好好!”司淮真一连说了四个好字,强忍着快要爆发的脾气。
突然,司淮真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看中沈家那丫头了?”
“祖父!”
司玄知大惊,猛然抬头,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微弱的烛光下,司玄知只觉得耳根子发烫,心跳没由来的加速,脸上也泛起了不易察觉的微红。
观孙子的模样,司淮真知道自己是说中了孙子的心思。但他不明白,他的好孙子向来敢说敢言,怎么在男女一事上这般扭捏,没他当年的半丝气魄。
虽说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不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亦或是一见倾心两情相悦,看对了眼再去禀了长辈请媒人上门提亲的。
他不懂孙子既是相中沈家女,为何一直藏着掖着不愿说明,也不愿娶其他女子为妻,就这么生生拖着。
就差一点,他就要以为孙子是有了龙阳之好。想到这,司淮真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后才觉得心里稍稍顺畅了些,斥到:“你小子,若是对杳杳有意,直说便是,何故这般扭捏?”
“祖父……我……”
“你什么?难道就这么一直藏下去?杳杳如今已及笄,你若是再不表明心迹,说不定哪天她就嫁了别人。到时候你可莫要后悔!”
司玄知哑口,内心起了挣扎。
他不是没想过去问杳杳的意思,可他害怕。他怕杳杳只是拿他当哥哥,亦或是童年里多说过一些话的伙伴。
若是窗户纸不捅破,他还有一丝幻想。若是捅破了,他怕与杳杳之间……
“祖父,如今我还在府学求学,待院试时考得功名,我再,我再……”
看着孙子犹豫不决的模样,司淮真就气不打一处来:“等你中了举,说不定杳杳都嫁人了。”
不是做爷爷的吓唬孙子,实在是这年代,女子嫁人的最好年纪在十六七。沈杳如今已及笄,真要相中了人家,无需等,转眼便可成亲。只有他的傻孙子,还当沈家女是个小丫头,能在家留好几年。
不过说起沈杳,司淮真也是心生欢喜。
那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品性智慧样样巨佳,就是比起他孙儿也是丝毫不差。就比如她在村里捣鼓的种菜与作坊,还有每每遇事时的处理方式。这等才智,若是个男儿身,将来建树定会在他孙儿之上。
那丫头比玄知小四岁,他又一直将那丫头当着孙女来看待,是以从未将二人往一处想。如今孙儿对其有意,他自是乐得撮合二人。
“明日就让陈伯去县城寻了官媒,去沈家提亲。”
“祖父,别!”司玄知赶忙出言阻止,突然声音微弱了下去,道:“等……再等等。”
“等?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怕你爹娘不同意这门婚事,还有老夫!老夫认下的孙媳妇,我看他们敢不敢说个不字。”
司淮真以为孙儿迟迟不敢表明心迹,是怕儿子媳妇嫌弃沈家女的出身。比较儿媳妇出自金陵的名门世家,而他司家,也是有着一些底蕴。
世家名门的姻亲,向来讲究门当户对。而沈家不过小小农户,一没根基底蕴,二没所依仗的势力。若他孙儿将来入朝,沈家不能予以他半点助力。
司淮真不知,司玄知的犹豫不决只是单纯的害怕。害怕沈杳的拒绝。
他认识的杳杳,从来就不是对长辈听之任之的女子。她若不喜他,是万万不会应了这门亲事。
所以他想等,等他探探她的心意。
若她也心悦与他,他便让祖父去提亲。若是杳杳对他无意,那么此事他便不再提,绝不让她难堪。
夜,稻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夹杂的虫鸣。
听着蛙声,司玄知翻了个身。窗外的月光透过玉兰树,洒进屋里,细碎斑驳。
不知盯着那月光看了多久,一声鸡鸣入耳,司玄知才知道他失眠了,竟是一夜没睡。
来不及与沈杳道别,简单收拾后,司玄知乘了马车,回了府学。
哪里就是来不及了,不过是心虚,不敢与沈杳照面罢了。
当初用旱地育殃,是比水田育殃的时间整整提前大半个月的。为此,沈杳特地给育殃的那块地搭了棚子。
而秧苗也未辜负沈杳的期望。
比起水田育秧,旱地里育出秧苗根粗苗壮。因着育秧的时日提前了,当村里其他人开始浸稻种时,沈家早已犁好了田,开始插秧了。
沈家有水田八亩。司玄知送来的稻种,每种种了一亩,余下的五亩,都种了本地稻。
谷雨过,春雨绵绵,正是庄稼茁壮长大的好时候。沈老头看着稻田里一日高过一日的禾苗,面露欣喜。
“你少去一日,那禾苗就不长了不成?”
刚进院子的沈老头,就被屋檐下的吴婆子白了一眼。
她也不知老头子发什么疯,日日都要去稻田边看,风雨无阻。
春雨虽不大,冲踏不了田埂。可整日下,下个没完没了的,田间的小路全是一片泥泞。人从上面走过,得沾一裤腿的泥点子。
谷雨的天,洗了衣裳都晾不干。偏偏沈老头日日都要沾上一身泥,气得吴婆子看见他就来气。
沈杳抓了一把炒蚕豆,依在门框上,边吃边看爷爷挨训,像个吃瓜的局外人。
而挨了训的沈老头也不恼,取下背着的背篓,对着沈杳笑着招了招手:“杳杳,看!”
沈杳将蚕豆塞进荷包里,伸手挡在额头上,冲进细雨里。
“撑把伞!”
看着被雨淋的一老一小,吴婆子只觉得气血上涌。舍不得骂孙女,便将怒火全部撒向了沈老头:“当爷爷的每个正形,杳杳要是淋了雨染了风寒,我跟你没完。”
吴婆子的声音化在春雨里,沈杳的眼里正盯着背篓里蠕动着的黄鳝流口水。
因着下雨,沈家倒是好几日没去镇上割肉。日日吃素,沈杳觉得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眼下这几条黄鳝,倒是可以拿来开开荤打打牙祭。
沈杳正想着黄鳝要如何做好吃时,王刚媳妇撑着伞,挎着篮子在院门口喊人:“三奶奶,快拿个篮子来,这荠菜鲜嫩,您抓把下去炒盘菜。”
“天还下着雨,你怎么还出来挖荠菜?”吴婆子将人迎到屋檐下躲雨,又让沈杳去拿菜篮子。
“三奶奶这么一说,好似我多嘴馋似的,还要冒雨去挖荠菜。我是看这雨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担心菜地里的杂草疯长,毁了我那一园子的菜。想着雨也不大,就去地里将草拔了。”
王刚媳妇蹲着身,往空篮子里拨分荠菜:“菜地里施的肥足,杂草长得疯,里头生的荠菜都这般肥嫩,我就挖了些。这东西也就吃了新鲜,放不了多少时日,我便想着给三奶奶您送些。”
:那感情好,老婆子我真还就好这一口。可惜落着雨,道路都湿答答的,不然去镇上割上半斤肉,剁碎了与荠菜一起包饺子,可是好吃的不得了。”
一篮子荠菜被分出来大半,王刚媳妇撑开伞,道是要归家。
天落着雨,吴婆子也没开口留人,送走王刚媳妇后转身清理起了荠菜。
吸足了肥料与水份的荠菜绿莹莹的,看着就肥嫩。剪去根部,掐掉枯叶,又打了井水冲洗了好几遍,保证不再沾有半点泥沙,才捞起来沥水。
鲜活的黄鳝宰杀好,清理干净后切成寸段备用。
反季蔬菜下市前,沈杳特地留了些红辣椒,用坛子腌了起来,如今正好拿来配色。
锅中油热,将姜蒜爆香后倒入黄鳝段,稍稍爆炒后佐以去岁自家做的黄豆酱,盐少许,切好的红泡椒,添少许清水,用大火烧至微干。
出锅时撒上一把青蒜叶,增色添香。
将锅刷洗干净,又添了小半锅的清水,烧开后放入嫩荠菜,只需稍稍烫上几烫便可捞出。
汆烫后的荠菜被挤的不剩半点水份,切碎后加入大碗中。加入切碎的蒜头,干辣椒,少许盐,而后淋上热油,拌匀后便是一道爽口的凉拌荠菜。
第85章
麦子刚收割完,还未脱粒进仓,沈家水田里的水稻开始杨花。沈杳日日都要往田里跑,查看着每一株水稻的花蕊。
沈杳之所以这般做,是为了寻找没有生殖能力的雄花蕊。而没有生殖能力的雄花蕊是能否杂交成功的关键。
不知是老天有意阻拦,还是沈家的水稻伺候的太好,整整两日的功夫,沈杳竟未寻到一株没有生殖能力的雄蕊。
傍晚,沈家的桌上是丰盛的晚餐。沈杳揉着发酸的小臂没有半丝胃口。
瞧着闺女的模样,徐氏心疼的厉害,忍不住直掉泪。此时的她,已没有了当懦弱的性子,顾不得公婆还在主位上,道:“打麦子的事,有你爹和你大伯们,明日娘去田里帮你寻稻花,你留在家里帮着恬恬做饭就成。”
徐氏心疼闺女,吴婆子又何尝不心疼?就是儿媳妇不说,她也是不容许孙女再下田。只是她想要说的话,被老二媳妇抢了先。
吴婆子心中虽有不满,却也没有开口训斥,反而附和着道:“想要寻什么样的稻花,与你娘说就是,你就留在家里。瞧瞧你,这才两日的功夫,晒得都快成煤球了。”
沈杳知道家人心疼她,但没有生殖能力的雄蕊如何分辨,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此等事,她必须亲力亲为。
沈杳的性子,沈家人都是知道的。凡是她决定的事,任谁劝说都是无用。无法,吴婆子只得任由她去。
大不了明日杀上一只母鸡炖了,给孙女补补。
一连几日,沈杳皆是无功而返。
整整八亩的水田,七亩田里皆无她想要的雄蕊。望着眼前最后的一亩稻花,沈杳已经不抱有任何期望。一向笑脸迎人的她,难得的面露阴沉。就连司家老爷同她打招呼时,她也只是淡淡的回礼。
可见此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沈杳心死之时,竟在最后一亩田中发现三株没有生殖能力的雄蕊。
幸得老天垂怜。
脸上的阴霾消失不见,就连晚饭,沈杳都多吃了一碗。
麦粒进了仓,众人算是了却一桩事。晚饭丰盛自是不必说,吴婆子甚至拿出了酒,容许沈老头多喝两杯。
“说来奇怪,司家的那位老爷,鲜少出门。可近几日,总是能在路上遇到。他还同我说话,问起了地里的庄稼,还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儿女亲家。真真是奇怪。”沈老头闷了一口酒,越想越是想不明白。
那样的大人物,就连县里的青天大老爷见了,都要弓身行礼。怎么会同他一个庄稼户,笑呵呵的话家常。
比起沈老头,吴婆子心思通透不少,心中有了一丝猜测,道:“杳杳小时候常往他家跑,与他孙儿交好,又唤他一声爷爷。我估摸着,司老爷是看咱们杳杳都及笄了还未定亲,想为杳杳说媒定门亲事。”
这么一说,吴婆子心中笃定一定是这么回事。
若司家老爷真想帮杳杳做媒,那说的人家怕是身份不低。许是比起唐员外家,都不会差了去。
毕竟以司家的身份,能结交的,家世肯定不会差。
吴婆子千猜万想,就是没想过司淮真是帮自己亲孙子打探的。
要知道,司家老爷是在京城里当过大官,见过当今圣上的。虽说遭了无妄之灾回了大柳村,但根基可不是寻常百姓所能想象的。
陛下若真要赐罪,他哪里还有命回这大柳村。而此番境地更是说明,只要他司家有后,得了机会定能崛起。
而这个后,就是司家的孙子司玄知。
所以,吴婆子从未见司家孙子与自家孙女联想到一起。门当户对,她一介农妇都懂得道理,司家不会不懂。
司家老爷探她家老头子的口风,定是将杳杳当作半个孙女,才会为她做媒。
一定,一定是这样!
吴婆子在心中猜想着,张春香突然说了一句:“司家的孙子,如今已十九了,也还未说亲。”
“你的意思是,司老爷看上咱们杳杳了?”
听二儿媳妇与小儿媳的话,吴婆子突然也变得不解起来。
难道……司家看上他们杳杳了?
司家的县试时可是考得了头名,村里人都说若是府试,司家的也定能考得举人。
若真这般,他们家杳杳嫁过去便是举人娘子,日后说不定还能做官太太。
哎哟哟,他们老沈家的祖坟真是冒了青烟,要出一个官太太了。
桌上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除了张春香与沈杳。
张春香拧了眉,内心挣扎无比。她不忍打断大家的幻想,也又不想大家的美梦日后成为泡影,权衡之下道:“二嫂,我……我不是那意思。”
“不是那意思,那意思是……”徐氏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自古婚姻嫁娶,讲究个门当户对。司家是个什么家世,安阳县内人人皆知。可我沈家呢,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地里头刨食的泥腿子。娘,若您是司老爷,会给孙子娶一个农女么?”
吴婆子抿了嘴,不作声。
张春香又道:“司家孙子同我们杳杳自小一块长大,情分深厚。就是去金陵的那些年,书信礼物从来不断。依我看,怕是司玄知对咱们杳杳动了心思,而司老爷看不上咱沈家的门第,所以司玄知才拖着一直不肯定亲。”
“如今司玄知去了府学,咱们杳杳也已及笄。那司家老爷便想随便寻个人家,将咱们杳杳嫁出去,也好断了他孙子的念想。”
张春香一口气说完心中所想,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死老头子,好歹毒的心思。他真当他那孙儿是人中龙凤啊,谁稀罕嫁到他司家。”吴婆子气得放下碗,大声骂着司淮真。
张春生也拍了桌子:“果然是做官的,阴险狡诈。他看不上我杳杳,我还看不上他姓司的呢!就他家那孙子,求着给我做女婿我都不要。我呸!”
“就是,真当自己是香饽饽了,什么玩意儿!杳杳,咱不稀罕那姓司的。明日娘就去寻媒婆,一定会给你说个好人家,可不能上了司家的当。”
“姐,我有个同窗,他哥哥与你同岁,书读的顶好,人也英俊。我瞧着倒是与姐姐极配,等我回了县学,我就去……”沈延年的话还未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正要抱怨,扭头看见亲姐的脸,瞬间像只泄了气的气球,不敢作声。
看着火气冲天的家人,沈杳无奈叹气。
真就是想一出是一出,难道就不能是司爷爷单纯的关心嘛。
毕竟姑娘家十五岁还未定亲,世间还是少有。
一顿饭,沈家人吃的不是滋味。心中盘算着,是不是该去请媒婆让帮着寻摸寻摸。
另外,众人也在心中将司玄知和司老爷记恨上了。
第86章
司玄知的事并未影响到沈杳,如今的她,满脑子都是杂交水稻的培育。
三株没有繁殖能力的雄蕊皆是安阳本地的品种。正好司玄知弄来的水稻也是三种,沈杳便每样各取一株正常的雄花,分别人工授粉进没有繁殖能力的雄蕊中,再各自做上标记。
期待结果的日子是难熬的,沈杳恨不得日日住在稻田里,以便时时刻刻观察。
沈老头再见到司淮真时不再是笑脸相迎以礼相待。在他心里,司淮真俨然成了瞧不起自己孙女,怕孙女纠缠他孙儿想要随便打发孙女的恶人。
此举倒让司淮真疑惑,怎么一夜之间,沈家对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而吴婆子更狠,直接让媒婆放出风声,说是二孙女到了年纪,想要为其折良婿。
沈杳的一颗心都扑到水稻上,也懒得去管她奶要为她说亲的事,便随了她奶去折腾。
反正在嫁人一事上,就算来说媒的人千千万万,只要她不点头,那就是纸上谈兵,都是空想。
沈杳不急,可急坏了司玄知。
府城离安阳不远,骑马只需一日的路程。
信送到时,司玄知正在埋头苦读农书。待看完信中内容,司玄知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站稳。
沈家,寻了媒婆给杳杳说亲。
等不及到第二天,司玄知便与学院告了假,雇了马车直奔大柳村。
夜风骤起,皓月当空。
一辆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官道上飞驰,惹得路边草丛里的虫子都突然噤了声。
车厢内,司玄知愁眉不展。
他知道,他这般做属实有些冲动。可他还是想当面问问,问问杳杳是否有心于他。若是没有,他从此便断了念想。若是有,他便娶她!
回到大柳村时,早已月上中天。
月色下的大柳村,像是沉睡了一半,无半丝灯火。稻田里的青蛙还在嘶鸣,村中时不时的会传来几声犬吠。
马蹄踏在村道上,声音清脆响亮。
司玄知喊停了马车,付了车钱,让那车夫就此赶着马离开,他则步行走向村中。
司淮真与陈伯早已睡下。
老人家觉浅,司玄知只轻轻叩了两下门,便吵醒了司淮真。
亲自掌了灯,披了衣裳来到前院,隔着门问了声:“谁?”
“祖父,是我!”
院门打开,月色下立着的少年郎身姿挺拔,正是他的孙儿——司玄知。
司淮真以为,孙儿会托那送信去人带话回来,却不想他会亲自赶了回来。还是这般急,急得等不到明日的天明。
“你就等不及明日?夜路难行,若是出了事……罢了,先回屋。”
司玄知给祖父问了安,并无多言,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切的一切,等明日见过了杳杳再说。
然而,又是一夜无眠。
司玄知回了大柳村的事,除了司家主仆,再无外人知晓。当陈伯来请沈杳时,沈杳也被惊了一把。
“司家肯定没憋什么好屁,杳杳你别去。”
沈家人阻拦沈杳去司家,这还是第一次。
沈杳耸了耸肩,笑道:“奶,你莫怕。我的事,没人可以做主。就算真如三婶猜想的那般,只要我不肯,他司家也没那通天的本事逼着我嫁人。再说了,真要那样,正好我此番去同他们说清楚,告诉他们我沈家可不是那等攀龙附凤,妄想攀上他沈家的人。”
陈伯一直在门外候着,听沈家人的对话,心道嘀咕着莫不是起了什么误会。想要赶紧回去禀了老爷,又怕这般贸然离开,少爷要怪罪。
路上,沈杳的心里没由来的烦躁起来。
从三岁到十五岁,整整十二年。十二年里,她与司玄知分享着生活的点滴,诉说着彼此的梦想,算得上无话不谈的好友。
可如今,就因为身份之差,男女之别,她便要失去这个至交好友。
也罢,身在封建的古代,本就身不由己。蚍蜉不可撼树,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思想,岂是她一个小小穿越者能改变的。
但想到以后要与司玄知形同陌路,沈杳心里还是万般难过。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就是养条狗都有了感情,又何况是知她懂她的人。
熟悉的书房,沈杳已不记得来过多少次了。
端坐在案前的少年,见到入门来的身影,蹭得一下站起身来。因起身起的急,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疼得额头沁出了汗。
“杳杳。”
“嗯!”
沈杳的声音清冷,与希望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听得司玄知心下一突。他突然不知道,那句话要不要问出口。
就这么,两人相望而立,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窗外的玉兰树上,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蝉,突然发出嘶鸣,叫得司玄知心生浮躁。
沈杳扭头,看向窗外,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看这颗玉兰树了吧。
这颗玉兰,伴了她整整一个童年。
空气好似被凝固,压抑的司玄知呼吸急促。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再握住。
司玄知觉得自己好似不能再呼吸,喉咙滚了滚,深吸一口气,最终开了口:“杳杳,如果……”
沈杳来前,司玄知已在心中练习了多遍。可眼下沈杳就站在他眼前,他却不敢问出口。
他,好没用。
窗外的蝉还在叫,不愿停歇。沈杳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玉兰树上,耳朵却在等待着司玄知的问话。
只是等了半天也等不来下半句,才反问到:“如果什么?”
如果什么?
司玄知闭了眼睛,鼓足了勇气如赴死一般问道:“杳杳,如果让你嫁给我,你愿意么?”
什么?
沈杳抬眸,望着双目紧闭的双眼,错愕不已。他……他他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不是年纪大了,男女授受不亲,他爷爷怕她耽误他的亲事,让二人断绝来往吗。
怎么他就问她要不要嫁给他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来告诉她?
沈杳的内心正奔腾着一万只草泥马。对面的司玄知久久得不到回应,缓缓睁开眼睛,面如死灰。
他早该想到的,是他妄想了。
“杳杳,你不用觉得内疚,这本就是我的痴心妄想。先前说过,我有些不错的同窗,若是你……”
后面的话沈杳没听清,心里正骂这司玄知是不是有毛病,她也没拒绝啊,怎么就是他痴心妄想,叫她不要内疚了。
等等……
沈杳突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什么叫她又没拒绝,难道她对这事儿并不排斥,甚至……
天呐,她到底在想什么。
沈杳只觉得脑中乱糟糟的,有些喘不过气。
不行,她得回家,得回去捋一捋。
临走前,沈杳生怕司玄知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丢下一句“别乱想”,而后跑出了司家。
只留司玄知在风中凌乱。
第87章
忘记是如何出的司家的门,回到家中时,沈杳还是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看孙女失了魂的模样,吴婆子以为孙女在司家受了欺负,转身就去寻了沈老头,要去司家讨个说法。
沈杳将自己锁在屋里,坐在床上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细想着司玄知的话。
司玄知问那话的意思,是他喜欢她?
想到这,沈杳倒在床上,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嘿,司玄知那样的大帅哥,竟然喜欢她。啧啧啧,她魅力可真不小呢。
笑过后又猛然起身,才想起现在哪里是讨论自身魅力的时候。如果她没理解错,刚刚司玄知所问的话,是在跟她求婚吧!
“我要答应,还是拒绝?”沈杳又仰到在床,自言自语。
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般才好。
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嫁人一事。一来是她才十五,若在后世,不过是刚刚步入高中的学生,谈婚论嫁实在是为时太早。二来是身处古代,圈子小也没有自由恋爱,对于将来嫁什么样的人完全看缘分和运气。是以,她从未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若是今日问这话的是别人,她肯定想也不想的就拒绝。可问她的人是司玄知,她竟然不想拒绝。
不拒绝,却也不知道要不要答应。
在此之前的十数年里,从最开始拿他当小屁孩,到后来当他是比自己年长的少年,她突然不知,自己对司玄知是何种感情。
若真是单纯的朋友,为何他问她要不要嫁给他时,她有种心悸的感觉。若是单纯的朋友,她应该拒绝他的求婚,又为何在见他理解错她意思的情况下,想要纠正呢。
她又为何要惊惶而逃。
可喜欢,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
她想不出来。
回想过往,她对于他,好像并无心跳加速的心动感。除了刚刚。
“天啦,谁来救救我吧!我要怎么办啊!”
沈杳越分析越觉得心烦气躁,在床上打起了滚。
屋子隔音差,扛着铁锹要去司家算账的吴婆子听到孙女呼天喊地的,急切的拍着门安慰:“杳杳,那死老头是不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伤你了?你可别往心里去,我这就跟你爷过去讨说法。”
呼天喊地的沈杳听到她奶的话,吓得赶紧爬起来,匆匆打开门。
一开门,好家伙,门外站着的爷爷奶奶,还有他爹跟大伯三叔,个个都拿着锄头扁担,她奶的肩上更是扛了一把铁锹。
这是要去干仗啊!
“奶,司家没欺负我,你们赶紧把农具发下。”
“我的傻孙女哎,他们将你欺负成这样了,你还帮着他们说话。他司家丧良心哦,可怜我的儿!”吴婆子摸着泪,心里盘算着,这口气一定要出。
青天大老爷都怕司家,她可不怕。
敢欺负她孙女,看她不打断那老头子的狗腿。
眼见着沈家人不信自己的话,沈杳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总不能同家人说,司玄知跟她表白了吧,那得多臊的慌。
“奶,他们真没欺负我,我发誓,真没有!”沈杳急得快要哭出来。
“真没有?”
“真没有,奶,你信我!”
看孙女的样子不像说谎,吴婆子也犹豫不定起来。司家既然没欺负杳杳,那如何杳杳刚刚回来时,跟丢了魂似的。
好说歹说的,终是将众人劝住了,沈杳又躲回了屋里。只是这回,她再也不敢呼天喊地。
重新坐回屋里,沈杳又想起了司玄知。
司玄知性子成稳内敛,幼时就是这般,倒是极对沈杳的脾气。沈杳能与他相交十二年,足以说明对其的认可。
再论相貌,剑眉星目,轮廓分明,面如冠玉。司玄知的长相,满足沈杳对美男的一切幻想。就好比诗里的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看那身材,说不定还有腹肌。
想到腹肌,沈杳忽然咧了嘴,嘴角闪过一丝透明的液体。
嘿嘿……
先前还在纠结不已的沈杳,现下彻底的打开了思路。管她之前对司玄知是何种感情,就这等少年郎,若是当未来夫君来培养,稳赚不赔。
再说了,身在沈家,一辈子不嫁人是不太可能。早晚都要嫁人,要嫁给一个陌生人,还不如嫁给司玄知呢。
起码,她对于他,知根知底,且情谊深厚。他,还喜欢她。
打定了主意,沈杳便又去了司家。
沈杳的到来,在司玄知的预料之外。他正暗自伤心,准备下晌就回府城,日后安心读书。
“杳杳,你……”
沈杳笑了笑,无半丝先前的紧张,问道:“先前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自……自然!”强壮镇定的司玄知变得局促不安,无处安放的双手拧起了自己的袖子。
“那司爷爷的意思?”
“祖父应允的,杳杳,你问这个是……”
“婚姻大事,自是要父母之命。此事我应了不算,还得问过我爷奶和爹娘的意思。”
沈杳话音刚落,司玄知只觉得天旋地转。
杳杳的意思,是她应了这门婚事?但最终与否,需让祖父请了媒人上门,问过沈家长辈的意思。
杳杳,杳杳应了他!
“我这就去让祖父请媒人。杳杳……”司玄知回过神来时,沈杳早已离了沈家。
出了司家的沈杳,突然发笑。
就在昨日,她爹还信誓旦旦的说,坚决不要司玄知做女婿的。她倒要看看,到时候司玄知要如何说服她爹。
媒婆第二天就上了门。
吴婆子听媒婆描述男方时,心里是一万个满意。待得知媒婆说得是司家时,惊得差点从凳子跌下去。
司家,竟然来提亲。不是也别儿个,而是为司家孙子来提亲。
不是说,司家看不上他们杳杳,怕杳杳耽误那司玄知的亲事么。怎么这会儿又来提亲?
送走了媒人,吴婆子亲自去了田里,将沈杳喊了回来。
“你昨儿个就知道了是不是?”
沈杳也不隐瞒,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那你怎么不说?我还当是司家欺负了你,差点打上门去。”吴婆子拍了拍胸口,心道万幸,差点就酿了大错。
沈杳撇了嘴,有了一丝女儿家的娇羞:“这等事情,我要如何说。”
“那你的意思呢?”
沈杳不说话。
得,不用沈杳开口,吴婆子也知道了孙女的意思。孙女要是没点头,媒人今日也不会上门。
吴婆子拉过孙女的手,心中五味杂陈:“人是你自己选的,我们做长辈的不会拦你。只是司家不是普通百姓,他家的那孙子也不会留在大柳村。”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嫁到司家那样的人家,是好事。将来去到京城做官太太,更是好事。只是离家离得远了,将来我们也护不了你一二,你可莫要归罪爷奶无能。”
“奶,我怎么会怪罪你们!”沈杳鼻子发酸,扑到吴婆子怀里。
她好想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大柳村。
她忘了,司玄知不属于这里。她还记得他的梦想,他是要高飞的。
“奶,你答应媒婆了吗?”
吴婆子摇了头:“我话也没挑明,说是要问过你爷跟你爹娘的意思。”
“奶,我去趟沈家。”
不等吴婆子叮嘱,沈杳早已跑没了影。
已是入夏,有了一丝丝暑气。不过是小跑了几步,背上就出了汗。
司宅的下坡处,沈杳踌躇不前,不知该如何面对司玄知。
亲事,是她应了的。媒人的事,也是她提的。可现在,她若是要拒绝这门亲事,会将司玄知置于何地。
但让她舍了爷奶和爹娘,跟着他去京城亦或是别处,她又做不到。
“沈姑娘,您是来寻少爷的么?”
陈伯提了包裹,正从别处回来,见到沈杳赶忙过来问礼。
沈杳讪讪的笑了笑,跟着陈伯进了院子。
“丫头,你来了?来来来,县里送来的早熟西瓜,刚切了准备给你送去,你就来了,快过来尝尝。”
司淮真端着切好西瓜,将一整盘都递给了沈杳:“玄知在书房,麻烦杳杳帮我将西瓜送去。”
端着盘子,沈杳踏上了阁楼。
书房的门是半开着的,一抬眼,就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沈杳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到桌前,放了盘子,在书桌的一侧坐下。
“杳杳来了?外头热不热?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司玄知面色通红,手忙脚乱的起身。
沈杳拦了他,面色凝重:“司玄知,你有想过将来吗?”
不知为何,司玄知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不知道杳杳想要什么样的未来,但只要是杳杳想要的,他一定会尽全力去给杳杳想要的。
见司玄知不回答,沈杳又问了一遍。
司玄知看了眼窗外的玉兰,突然道:“幼时,我想要通过科举之路,入朝为官,做很大很大的官。为祖父,为爹娘,为苍生。我想要长成苍天大树,长出繁茂枝叶,护着树下的人。那时,祖父与我说,心怀天下纵然是好,可依我的性子,斗不过那群人。”
“祖父的说法,我不敢苟同。你总与我说,事在人为。我想,只要我足够努力,不忘初心,一定能还朝堂一个清净。”
“后来我去了金陵,听闻了官场的官官相护,也见识到了他们尔虞我诈,欺上瞒下。我看见……”
似是想到了什么,司玄知的眸子突然暗了暗,连声音都变得哽咽:“金陵赵家,就因为得罪了朝中大人物的族中偏支,整整七十二口人,全被砍了头,就连三岁孩童都不肯放过。赵家灭门的罪名,是胡乱捏造的。”
“杳杳,那时候的我,是恨的。恨苍天,恨那宝座上之人,更恨奸臣。可我无能为力,即便将来我步入那片朝堂,也未必能与他们抗衡。我非怕死之徒,可我还有祖父与爹娘,还有宗族,我不敢拿他们的性命去赌。”
“那时候我才知道,天下太大,以我之能力,护不住。我便想着,不如回了这大柳村,远离那些纷争,安心留在祖父身边,也好让祖父安享晚年。”
“再后来,我从你的来信中得知,你带着咱们大柳村的人种菜,开作坊,让整个村子的人都富裕起来。我又想,心怀天下未必要做大官。一方知府也好,一县县令也罢。只要用心为民做实事,至少能给一地百姓安隅。所以我回来参加了县试。”
沈杳听的认真,没有插话。
“我一直以为,凭杳杳的本事,可以去更远更繁华的地方施展拳脚。所以那日我问你,可曾想要去别的地方生活。若是你想去京城,我便去京城谋个官。若你想去金陵,我便去金陵。多少,能护着你一二。”
“可是你说你不想,你要留在安阳,因为这个地方有你的家。你的话,也点醒了我。我的家也在安阳,在大柳村。这里有我的祖父,还有你。那时便决定,待中了举人,就在咱们安阳县谋个一官半职。能陪在祖父左右,也能护你一二。”
“杳杳,你是不是觉得,我胸无大志?”
司玄知无奈的笑了笑,心中苦涩。
“司玄知,谢谢你!”
司玄知突然脑袋发蒙,不知杳杳为何要谢他,更不知她为何掉眼泪,忙寻了帕子,轻轻的帮着沈杳擦着。
只是他从未与女子这般亲密过,一时慌了神,擦眼泪的帕子被他抹到沈杳的鼻子上,痒的沈杳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我……我……对不起。”
司玄知缩回手,混身绷紧好似僵化了一般,一动不动。但脸上,却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沈杳瞧了好笑,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下司玄知更加脸红,连带着心跳都变得特别快,好似要跳出嗓子眼。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