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中秋刚过,沈家就将留出来的菜种子全都翻了出来,开始挑拣。
去岁大棚搭的晚,等菜上市时,都快要出了正月。
前儿个百味楼掌柜的专门来了大柳村一趟,询问沈春生是否能在年前出一批反季的蔬菜。又问了村中大概有多少的产出,他们打算在县城开一间菜铺。
这也是他与东家商议后做出的决定。
安阳县城虽不大,但那些富贵人家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些势力。反季蔬菜的出现太过逆天,虽说他们百味楼与沈家商定了全权收购的协议,但这毕竟是一块大肥肉,多少人都盯着,想要啃上一口。
听说先前就有人打听到了大柳村,被搪塞了过去。按沈家的意思,今年大柳村会有大批量的反季蔬菜上市,到时候怕是想瞒都瞒不过去。
于是百味楼的东家便决定在安阳开间菜铺,专门卖大柳村的反季蔬菜。价格他们也不会定的太高,顶多也就四五十文一斤。
到时候别的酒楼也好,高门大户也罢,都能在冬日里买到新鲜的夏日时蔬,想来就不会大费周章的打听此菜出于何地,也能为沈家省去一些麻烦。
掌柜与沈春生谈话时,沈杳就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听着。
听到掌柜的打算,心中欣喜不已。暗道不愧是做惯了生意的,竟想的如此周到。
沈春生也心生感激,拍着胸脯保证,年前定会有新鲜时蔬上市。
也因此,一过中秋,就开始浸种催芽。
今年沈家留出了六亩的旱地,全部搭上大棚,用来种菜。
地已经被翻过了一遍,趁着浸种出芽的日子,沈老头带着几个儿子将堆在院外的鸡粪敲碎,参进草木灰与土,搅拌均匀后撒到地里,便是天然的有机肥。
虽说鸡粪是堆在院外,早已结成了块状。但在被敲碎的那一刻,臭味还是随着风吹进了院里,直冲人脑门。
沈杳捂了鼻子,眉头紧皱,小脸拧成了一团。
而一旁的吴婆子似乎闻不到这股子气味一般,感叹到:“先前还觉得今年鸡养的多了,现在看来还是养的少了。不然啊,还能多几堆的肥。”
“这不管是种粮还是种菜,只要肥力足,种出来的东西保管都是好的。杳杳,你说……”
吴婆子扭头,才发现一旁的沈杳,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
“你哟~”吴婆子摇着头,言语中带着几分宠溺。
鸡粪肥撒到菜床上,再覆上土,如此劳作,六亩的地沈家也只花了两天的功夫就做完了。
等浸泡的菜种都露了白,先种到菜畦里让其生根发芽。待长到小拇指长,生叶两三片时,便可移植到大棚中。
沈家忙活的热火朝天,乡亲们自然都看在眼里,纷纷跑来询问是不是现在就要种菜。
沈老头也不瞒着,说是眼下开种,年前正好能采摘。若是也年前售卖的,眼下便可以开始播种。若是要填补年后那两个月空缺的,倒是可以晚一个月再种。
乡亲们听罢,都想在年前售卖,到时候卖得了银子,也能过一个肥年。
一时间,明明农闲时的大柳村,竟然忙开了。
但要说最忙的,还数沈老头与沈杳。
大棚种植不是说搭个棚子,撒了种子就完事了。
温度,湿度,光照,施肥浇水,都是有要求的。沈杳本就是学农业的,而沈老头经过去年的种植经验,对大棚种植颇有心得,因此担起了大柳村的大棚种植顾问。
秋去冬来,一场寒风吹落了枝头的最后一片枯叶。
大棚里的蔬菜也都落了花挂了果,总算得了闲可以在屋里歇歇。
“大姐,你秀的这梅花真好看!”
沈杳坐在床边,托着腮看着堂姐埋头绣花。
自从与陆家定了亲,吴婆子便不再让沈红梅下地,只偶尔帮着做些家务,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屋里绣嫁妆。
沈杳虽才七岁,但女儿家哪有不会女红的,吴婆子便让沈杳跟着沈红梅学针线活儿。可沈杳哪有耐心学这等细致活儿,装针线的箩筐都被她丢在了一旁。
绣完了最后一针,沈红梅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笑道:“若是杳杳来绣,定会更加好看,你向来手巧。”
“我可绣不来,没得让针扎破了我白嫩的手,嘿嘿!”沈杳吐着舌头,笑得狡黠。
小姐妹两还要说话,就听见有人将院门拍得“嘭嘭”作响,忙起身寻了出去。
沈杳到院里时,吴婆子已经开了门。
“三婶,我三叔呢?刘长根被人打上门了,还请我三叔去一趟。”门口站着的人气喘吁吁,面露焦急,又带着几丝愤怒。
那人沈杳认识,是村里的王全有。
这番话让吴婆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悦的道:“刘长根被人打了,寻你三叔做甚?难不成让你三叔去帮着打架?”
“那哪能啊,是刘长根那个狗日的,把大棚的事告诉了岳家人,结果出了事,被他大舅哥给打上门来讨说法了。”
“啥呀?狗日的刘长根,吃里扒外的玩意儿,你等着,我这就去喊你三叔!”
不止沈老头,就连沈杳她爹和叔伯们都被吴婆子喊上,气冲冲的去了刘长根家。
沈杳最是喜欢看热闹,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还未到刘家门前,远远的就看到刘长根屋前围满了人。待走得近些,便听到有妇人的嚎哭谩骂:“老天爷不长眼啊,我胡家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害人精的姑爷,这是不让人活了啊!”
“姓刘的,赔钱,今天你必须赔钱!就因为你说搭大棚种菜能赚钱,你大哥才猪油蒙了心用家里所有的钱用来搭棚子,买油布。就是因为你,连种麦子的地都被用来种菜,结果全部打了水漂!”
那妇人说完,便哭的更大声。
“三叔来了!”
听到沈老头来了,围着的人纷纷后退一步,让出一条小道来。
沈老头背着手,看向刘长根:“怎么回事?”
刘长根的脸上不知道被谁抓出了一道血印子,听到沈老头问话,羞愧的低了头:“是……是我鬼迷了心窍……我……”
王刚看着吞吞吐吐的刘长根,心中窝火,一把将人推到一边,跟沈老头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刘长根偷偷将大棚种反季蔬菜,且一斤能卖三十文的事告诉了岳家。又告诉了岳家怎么搭大棚,怎么浸油布,在什么时候播种等等。
刘长根这人没什么本事,一直被岳家瞧不起。那日也是喝了两杯酒,想到这些年被岳家轻视,又想到自家搭的两个大棚,一时上头便跟岳家炫耀了起来。
反季蔬菜的事,年初那会儿便穿的沸沸扬扬,刘长根岳家自然也是听说了的。在听到女婿说反季蔬菜出自大柳村,且女婿也跟着种时,便又灌了刘长根几杯酒,将他的话套了干干净净。
且说刘长根走后,他那大舅哥跟岳父母一合计,就将家中所有的钱拿来买了桶油和布,又将所有的旱地都搭了大棚,连种麦子的地都不曾留出来。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种子发了芽,也栽进了大棚里,打了苞开了花。
可昨儿个突然降温,刘长根的大舅哥怕菜冻着,又想起妹夫说冬日里需靠升炉子来给大棚里升温,就将院里码好的柴全拉到了地里,在每个大棚里都升起了炉子。
感受着棚内逐渐升高的温度,刘长根大舅哥喜不自胜。
再有两个月,这棚子里的菜就会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光想想都觉得美得很。
刘长根那大舅哥还做着发家致富的美梦,哪成想一觉醒来,棚里的蔬菜叶子全都发干打着卷,焉了,一看就是活不成了。
整整七亩的地十几个大棚,一夜之间全毁于一旦。
“要不是这个杀千刀的胡吹,我胡家怎会落得如此地步?七亩的地,整整七亩的地,血本无归啊!这叫我这一大家子怎么活啊!”妇人瘫坐在地上,呼天锤地。
沈杳从围观群众口中得知,这妇人,便是刘长根媳妇的娘家嫂子——陈氏。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沈老头黑了脸:“你们要找长根算账,我们村不会拦你。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跟长根把帐算清,毕竟这是在我大柳村。”
“哪里来的老不死,滚远点。我跟我妹夫之间的家事,关你什么事?”
刘长根的大舅哥伸手就要推搡沈老头,被眼疾手快的沈老三一把拍开:“这里是大柳村,哪轮得到你来撒野。”
看着快要群起而攻之的大柳村村民,大舅哥也犯了怂,缩到了刘长根身后。
沈老三冷哼一声,逼到了那人面前:“也不怕告诉你们,大棚种反季菜是我沈家想出来的法子。我爹心善,想咱们大柳村都能吃饱穿暖才带着大家一起搞大棚。这其中,就包括你妹夫刘长根。”
“我沈家赚钱的法子,给你,是你的福分。若是不给你,你却觊觎,那就是灾。你以为大棚种菜是搭个棚子就能种的?这其中的门道多着呢,若是没有我沈家亲自指点,这个菜,你种不出来!”吴婆子叉着腰,气势十足。
“就是,若是随随便便就能种得,又哪里能卖出这么高的价。”
“要我说,是你们自己贪心,套了长根的话又偷偷摸摸的种,才会落得这般下场。当凡你问一嘴长根,也不会事至如此。”
“这叫什么来着,偷鸡……偷鸡什么来着。”
“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刘长根几个抬不起头,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第72章
“当初我就说过,谁要将大棚种菜的法子传出去,就将他逐出大柳村,长根你还记得不记得!”
村长面色严肃,吓得刘长根缩了脖子,不安的揣着手,小声应着:“记……记得……”
“那你现在进屋收拾收拾吧,收拾好了就离开大柳村。”
村长说完撇过头,不再去看刘长根,生怕自己会心软。
他知道,将刘长根赶出大柳村,无疑是将他往死路上逼。但发生此等大事,若是不杀鸡儆猴,以后别儿个都有样学样,将大棚种菜的法子传出去,那他们大柳村就别想靠这个赚钱了。
不说为了整个大柳村,就是为了自己,此事也绝不能姑息。
见村长动了真格,刘长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的磕头:“村……村长……求求你,别赶我走。求求你,我不是故意将法子说出去的。求求你,村长,求求你……我若真离了大柳村,就……就没活路了啊!”
任刘长根如何哀求,村长始终一言不发。
“三叔,三叔……您帮我跟村长求求情!我真不是故意的,求求您了三叔。”刘长根跪挪到沈老头面前,抱着沈老头的裤腿,声泪俱下。
他知道,只要三叔同意他留下,村长一定会卖三叔个面子。
七尺男儿,抱着自己的裤腿痛哭流涕,沈老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心善不假,可刘长根差点毁了他们大柳村未来的前程。不管刘长根此举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法子确实是从他嘴里透出去的。只差那么一点,就酿成了大祸。
真要将刘长根赶出去,沈老头也有些于心不忍。倘若此事就这么算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陷入两难境地的沈老头,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哎……”
“爷~”
低头,是沈杳拽着沈老头的衣角,轻轻的扯了扯。便将沈杳牵到了人前,道:“杳杳,此事你来做主!”
沈杳能做沈家的主,这事在大柳村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刘长根大舅哥那两口子,却被惊到了。
一个三尺长的小娃娃,能做什么主?这不是儿戏么。
沈杳才不管那两公婆怎么想,对着二人道:“咱们先不管长根叔是去是留。单说你们把长根叔灌醉,套了长根叔的话再偷偷种大棚,结果造成了损失这事,怪不到长根叔。”
“你个小贱蹄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瘫坐在地的陈氏突然起身,就要冲过来撕扯沈杳,被沈春生一巴掌又拍得坐回到地上。
这一巴掌来的突然,将陈氏差点打蒙。
泼辣惯了的陈氏何时受过这种屈辱,捂着脸嘶吼到:“你……你竟敢打老娘,老娘跟你拼了!”
陈氏作势要起,被边上的几个妇人按住。
“你们……你们……打人啦!天老爷,这群丧良心的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有没有天理啦!报官,我要报官。”
任陈氏如何哭天喊地的撒泼,妇人们钳住她的手都未曾松开半分。
沈杳看那泼妇样儿,心中生了厌烦。但为了早点解决事情,还是耐着性子好脾气的道:“婶子莫急,我爹已经让人去报官了。估计要不了半柱香的时间,官老爷就会派人过来。”
听到沈家让人去了衙门,陈氏慌了神,也不再哭闹,哆哆嗦嗦的问着:“报……报……报什么官?”
“婶子刚不是说要报官的么?”
“我……我哪有?”陈氏极力否认。
她是说过要报官,可那只是吓唬吓唬大柳村这群人的。她哪敢真去报官,若是报了官惹了大人不快,那是要挨板子的。
可……
这小丫头去已经让人去报官了,他们报官做什么?
沈杳猜的没错,眼前这妇人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正中她下怀,故作惊讶的道:“呀,婶子没说要报官啊?那是我听错了。”
“不过……”沈杳话锋一转:“婶子不报官,我却是要报的。”
“你……你报什么官?”
“前面我说了,你家大棚里的菜全都干死了,这事是你们咎由自取,怪不得长根叔。但你们却以此事为由头,来我大柳村闹事,所以我爹想请青天大老爷来判一判,这事该不该由长根叔负责,你们来大柳村闹事,又是怎么一个说法。”沈杳说的义正严辞。
陈氏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一个劲的“你……你……”
“大棚是你自作主张种的,无任何人教唆强迫。是以大棚的损失与长根叔,与我大柳村皆无关。但这种菜的法子是我们大柳村的,你是用了诡计从长根叔那里套了话,不告自取视为偷,按照本朝律法,窃者应施以鞭刑二十。”
沈杳往前迈了两步,低头笑看着妇人:“婶子你莫要怕,咱们县的青天大老爷,最是公正严明,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明明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明明生的粉嫩可爱,明明……明明她在笑。可那笑,看在陈氏的眼里,只觉得阴森可怕。
陈氏害怕了,却又不甘心被一个黄毛小丫头拿捏,咬牙切齿道:“可你们打了我,就算要抓,也得将你们一起抓了。”
“婶子,你又错了。按本朝律法,在收到袭击时发起反抗,为正当防卫,视为无罪!刚刚是婶子先要打我,我爹为了保护我才发起反击的,算正当防卫。所以……官差是不会抓我们的哟!”
“你……你胡说八道!”陈氏不信。
沈杳轻笑一声:“我们大柳村的司老爷,婶子应是听说过的吧!那可是京城里做过大官见过圣上的人,熟知律法。我说的是真是假,您问问司老爷便可知晓。”
一直深居简出的司淮真,难得去了趟县城。这会儿回村刚巧路过此地,听到此话眼皮子一跳。心道当朝哪来这样的律法,不过小丫头唬起人来,跟真的似的,有板有眼。
而陈氏听到沈杳提起司家,身体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司家她是知道的,确实如沈杳所说的那样,在京城做过大官。小丫头既然敢把司老爷搬出来,想必这事不会有假。
难道自己的七亩地真就拿不到一个大子的赔偿,还要白白挨一顿打。
看陈氏躲闪的眼神,沈杳知道自己的说辞她是信了大半,决定再添上一把火:“婶子若是信不过司老爷,就等青天大老爷来了,亲自问一问大老爷。算算时间,估计官府的人马上就要进村了。不过婶子不用怕,二十鞭子而已,打不死人的。”
青天大老爷?二十鞭子?
不行,她已经被大柳村的人打了,不能再被官府的人抓去抽鞭子。若真挨了二十鞭子,不死也得残。
回家,她要回家。
“是我猪油蒙了心,不该套长根的话,不该觊觎你们赚钱的营生。错了……我们错了。你们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吧。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靠着我男人撑着。他不能……”
一直躲在刘长根身后的大舅哥,也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连忙跪倒在地上一个劲的求饶。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你们犯了罪,又岂有轻饶的道理?”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正在求饶的陈氏听了这话,被吓得瘫软在地。
倒是那大舅哥,知道这群人里沈家说的话份量最重,爬到沈老头跟前:“沈三爷,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们。家中小儿才将将一岁,不能没了爹娘。求求您,您大人有大量,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踏入大柳村一步。”
沈老头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这样,一时摸不准孙女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报了官,还是单纯的吓唬这两人。
正犹豫不决间,见沈杳扭头朝他身后一个劲的眨眼。
抱着沈延年的徐氏挤了过来:“爹,要不,您就饶了他们吧。他们已是知错,说了不要长根赔偿,也不再来我大柳村,不如就给他们一条生路吧!他家那小儿才一岁,哪能真就叫他没了爹娘。”
“罢了,我儿媳妇心善替你们求情,我这老的总得给个面子。滚吧!”
沈老头的滚字刚说出口,地上的夫妻二人如临大赦,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大柳村。
等不见了那对夫妻的人影,沈老头才问起沈杳:“你真的让人去报官了?”
而边上也有人怪罪起了徐氏,怪她胳膊肘子往外拐,竟替那黑心的夫妻二人求情。
徐氏听了也不气恼,将沈延年放到了地上,笑道:“报啥呀?杳杳跟我一道过来的,一路上根本没遇着别儿个,让谁去帮着报官呀?你们还以为我真心是为那二人求情?我要是不出来唱这个红脸装好人,就算等到天后也等不来官差,到时候这事怕是不死不休。”
若不是知道闺女根本没让人去报官,徐氏也不会在闺女朝她眨眼时就明白了闺女的意思。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这是沈杳演的一出戏。
沈杳也朝着徐氏竖了大拇指。不愧是她娘,母女连心。她一个眼神,她娘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第73章
闹事的人终是走了,刘长根还跪在原地。但此时却无人注意他,目光都集中在了沈杳身上。
今日这事若是让他们处理,无非就是双方大大出手,再狠一点,许是会演变成两个村子的对战。
可沈家孙女的一番话,就叫哪等跋扈之人磕头求饶,真真是神人也。
“杳杳,你是怎么想到拿官老爷来吓唬他们的?”
沈杳背着手,跟个大人似的,就连声音都深沉了几分:“夷怕民,民怕官,官怕总。刚子叔,你怕县城衙门里的大老爷么?”
王刚并未答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怕,如何不怕。就算他没犯事,官老爷站在他跟前,他也会发怵。
“民,大多都是怕官的,特别是犯了事的民。”
众人默默点头。
又有人问:“杳杳,那些律法你是从哪里知晓的?”
其实当朝并没有那些律法,所谓的律法,不过是唬人的手段罢了。以免节外生枝,沈杳只说那些都是从书中看来的。
“看来还是读书好,能知晓好些道理。”
“等年底大棚里的菜卖了,我也送二毛去私塾,跟着先生学认字。”
一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这会儿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读书认字的好处。
读了书,识得字,与人起了争执时,不需费一兵一卒,只动动嘴皮子,就能让那刁民求饶。
真真是好本事。
村民还要再问,沈杳撇见跪在地上的刘长根,走到村长面前问道:“村长爷爷,可否容许我说几句话?”
一直板着个脸的村长,瞬间换了笑脸:“杳杳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沈杳转过身,面向围观的村民们,身子站的笔直,认真的道:“各位爷爷奶奶叔伯婶子,我人小,说话份量轻,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还请担待些。”
“大棚种菜的法子出自我沈家,我沈家完全可以自己赚这个钱。但我爷奶心善,惦念着大家伙的日子都不好过,才想着拉大家一把。”
说完,沈杳的声音又加重了几分:“可肉,就这么一块。刚好够咱大柳村人人吃上一口,倘若别村的也掺和进来,到时候怕是连汤都喝不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是有人让我沈家没肉吃,我沈家定是不会答应的!别说我,你们愿意自己碗里的肉被别人抢去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其实,他们也是不愿意的。他们穷怕了,到嘴的肉又岂能让别人抢去?
想到此,众人又看向刘长根,恨不得上前去打上一顿。
沈杳见大家伙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大声道:“叔伯婶子们,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让你们找长根叔算账。我是想说,大棚种菜的法子不可传出去,不然咱们就没肉吃了。若是心疼亲族,等卖了菜赚了钱,可以买些鱼肉孝敬他们,但万万不可将种菜的法子与他们分享。”
“杳杳你放心,叔分的清轻重。”
“我们都懂,沈家的恩,我也会记得。”
众人纷纷表态,但沈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敲打起来:“至于长根叔,今日之事他也确实有错。不过,他也是无心,且此事并非坏事,杳杳还想求一求村长爷爷,原谅长根叔这一回。”
此话一出,刘长根猛的抬头,他没想到沈家的杳杳会为他求情。
同震惊的还有围观的村民。按理说,出了这事,最气的应是沈家人。怎么到了杳杳嘴里,怎么就成了好事,还要为他求情。
“杳杳,真……原谅他?”吴婆子也有些不解。
沈杳点头,又道:“各位若是去走亲戚,倒是可以将长根叔岳家那七亩地的事宣传出去。”
“啊?”
这下众人更是不解了。
不是说不要将大棚的事传出去么,可让将今日的事传出去,不就是变相告诉别人,反季蔬菜是他们大柳村捣鼓出来的么。
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杳杳这是?”
沈杳也不藏着掖着,明说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这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年前就有人打听到了咱们大柳村。今年咱们村家家都种了菜,等到了年底,大量的反季蔬菜一上市,这事怕是捂不住,不如咱大大方方的让别个知道,这菜出自我们大柳村。”
“那……那要是别人也学着种呢?”
闻言,沈杳噗呲一笑:“我只是说让别儿个知道菜是出自我大柳村,又没说要将种菜的法子传出去。再说了,长根婶子的娘家,从长根叔嘴里套了法子,但他们种成了吗?”
有那心事活络的,惊呼:“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就是,富贵你明白什么了?既然你明白了,那你来给大家说说。”
被人推搡的张富贵清了清嗓子,颇为自豪的道:“杳杳的意思是,让外村人知道,这大棚种菜可不是说种就种的。就算知道了如何打棚子,何时播种,何时加温,但把握不好其中关键,这菜根本就种不出来。不只种不出来,搭棚子的钱也得扔进水里。”
张富贵说完,得意的看向沈杳:“杳杳,叔说的对不?”
沈杳咧了嘴,笑道:“对,我就是这意思。有了前车之鉴,谁敢再去轻易尝试?”
“高,实在是高!”
“我的天爷哎,三奶奶,你家杳杳是怎么教的?竟是这般厉害,咱们整村大人都未必能想到的法子,竟被她想到了。真真是个人精。”
王刚媳妇也附和着:“要不是看着杳杳长大的,你说她是个孩子,就是打死我我都不信。”
得到夸赞,吴婆子骄傲无比,却故作谦虚的道:“还不都是一样养的,又没偏心着她。杳杳啊,像我,聪慧。”
王孃孃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吴婆子真不要脸。不过沈家这个孙女是真有本事。以前大家都是一样穷,自从杳杳出世,沈家的日子便蒸蒸日上,娶了镇上的儿媳妇不说,还做起了小生意。
难道真像吴婆子说的,这丫头是福星投生?
吴婆子还在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追捧,就听见沈老头朝这边喊了一声“还不回去,一会太阳都要下山了。”
众人抬头看天,然后一哄而散。
此事终于告一段落。
日落西山,万鸟归巢。高低不一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朝空中飘去,再逐渐散开,好似一层薄雾,笼罩着大柳村。
第74章
时光如流水飞逝,不过眨眼之间又是两个月过去。
腊月十七,大柳村的反季蔬菜终于上市。百味楼的菜铺也开了张,再加上周边几县所需,是以百味楼的人,每隔两日便会来大柳村收菜。
乡亲们领了卖菜的银子,笑眯了眼,漏出粉色的牙花儿。
得了银子,手头松泛,各家的年货置办得都比往年多了些。不说鱼肉吃食,就连鞭炮,在年三十那天都多放了几挂。
往年的大年初一,都是孩子们成群结队的满村串,挨家挨户的百年,得的也不过是把花生。
而今年,孩子们的兜里塞满了花生瓜子,还得了些糖果。
嫌少出门的大人们,今年像是约好了似的,三五结伴的去了沈家拜年。都带了礼,或是一刀肉,又或是一斤糖,再或是十个鸡蛋。
屋里的炕烧的暖和,妇人们挤在炕上,磕着瓜子聊着天。
“秀珠这袄子好看,颜色正,趁肤色。”
听到被夸赞,余秀珠抚了抚身上的袄子,浅浅的笑着:“我婆婆选的料子,说是年轻人该穿的鲜嫩些。”
原本只是实话实话,但听在有些人耳朵里,便成了炫耀的意思,心中不免发酸。但嘴上却是赞到:“你是命好,嫁到了沈家,有了这么个好婆婆。不像我,虽说卖钱得了好几两的银子,但也不舍得扯上一块花布。总得紧着些,好孝敬爹娘。”
余秀珠心思单纯,没听出其中意味,只当是在夸她,傻傻的笑着。
“那倒是,咱们大柳村再也找不到比我大嫂更好的婆婆了。”吴婆子拉过余秀珠的手,轻笑着拍了拍。
“呵呵……也是。”那妇人干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吴婆子斜了她一眼,心中冷哼: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大过年的跑她沈家来阴阳怪气,触眉头。
其他的妇人们也听出来了吴婆子的不快,忙转了话头。
“你们知道何光家的为啥把礼丢下就急匆匆的回去吗?让她坐下喝口水都不肯。”明明是在屋子里,又关了门,可王翠萍还是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见。
张春香是个喜欢八卦的,倾了身子,问道:“为啥?”
“她家今天来了客。”
王翠萍以为吊起了大家伙儿的胃口,没想到吴婆子不给情面的来了句“来了客就来了客呗,大年初一来拜年,再正常不过,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倒让想好好八卦的王翠萍急了起来,也不卖关子了,说道:“她家今天来的客是七里铺的,是她那小儿子未来的岳家!”
“啥呀?”
“陆家小儿子说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七里铺离咱们村二十里的路呢,也没听说她家在七里铺有什么亲戚,怎么说了七里铺的姑娘?”
“姑娘?我看未必是个姑娘,说不定是个寡妇。你们想啊,那陆贵都二十七了,家里穷成那样儿了,谁家把好好的姑娘往她家嫁呀!”
王翠萍说的事,果然是个爆炸性新闻,引得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一直没说话的徐氏开了口:“陆家去年搭了五亩地的大棚,不算还没采摘的菜,就去年卖的那些,陆家手里起码攥了十两的银子。”
妇人们一听这话才反应过来。
陆家,已不再是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陆家。
之前沈杳让人传出刘长根岳家的事,大家伙也就都知道三十文一斤的菜出自大柳村,且家家户户都有种。
所以,一直娶不到媳妇的陆贵,才会被七里铺的人看上。
“哎哟,这么说来,我家狗蛋以后也不怕娶不到媳妇了。”
家中有那还未成年儿子的,这会儿才想起,她们都不再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生怕将来儿子娶不到媳妇的。
想到此,又都对着吴婆子千恩万谢起来。
若不是沈家拉了她们一把,她们又怎会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
这一谢,就谢道日头偏西才离去。
大年初二,儿子儿媳妇带着孙子孙女们回了各自的岳家。企饿裙宜尓无衣肆宜似以尓,百日萌团队整理留在家中的老两口今年倒也不孤独,被村长请过去吃饭,又是一番畅谈。
沈春生带着妻儿只在家岳家住了一夜,年初三一早就往家赶,生怕二老太冷清。
刚进院里,就见吴婆子跟舅爷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
“舅,你怎么来了?”
沈春生来不及放下手里的东西,忙上前问到。沈杳带着沈延年也上前给舅爷爷拜年。
“我也将将到,你们怎么今儿个就回来了?不在岳家多歇两夜?”吴三伢儿拉过两个小的,笑着从袖筒里摸出四个铜板,一人给了两个,是新年的压岁钱。
吴婆子也没拦,虽说弟弟日子过的清苦,但这是他对小辈的心意。若是拦了,怕惹得他心中不畅快。
问了礼,沈春生带着媳妇去后院收拾,沈杳留在了前院,陪着吴婆子晒太阳。
去年冬天来的早,回暖的也早。才过完年,天就暖和了起来。沈杳坐在凳子上,被太阳晒的眯起了眼。
“三伢儿,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那两个不争气的又气你?”
听到吴婆子的问话,沈杳这才细看起舅爷爷。
舅爷爷很少来她家,上一回来还是吴婆子晕倒在山里那一次。比起上一次,如今的舅爷爷看起来更加苍老。刚刚五十岁的人,说是七十也有人信。
到底是亲姐姐,吴三伢儿没了往日做长辈的那份威严,笑了笑:“没事,我好着呢。”
弟弟不说实话,吴婆子气的一瞪眼,但看到那张皱纹比自己还多的脸,心又疼的厉害,一抹泪道:“你我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你好不好,我哪能不知道?”
吴三伢儿心里发酸,嘴唇努了努,欲言又止。
“你要是拿我当姐姐,有话直说就是。你这样,看的我心里难受。”
“姐……”吴三伢儿这才开了口。
“大柳村里人靠种菜挣了不少钱,外头都说这种菜的法子是姐夫想出来的,告诉了村里人,带着大家发财。我……我是想……”后面的话,吴三伢儿张不了口。
听到这话,吴婆子就知道弟弟今日是为何而来。
曾经相依为命的弟弟,历经沧桑,受了万般苦难,被生活折磨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她这个做姐姐的,日子好了自然也想拉弟弟一把。
可想到那两个侄儿,心中又来气,沉声道:“你也不用跟我支支吾吾,你是我带大的,你一抬脚,我就知道你要往哪边走。早些年闹饥荒,你断粮断了五六年,也不愿来我家讨一粒。你今儿个来,是不是那两个逼你的?”
吴三伢儿低了头,不敢搭话。
生再大的气,看到弟弟这模样,也再气不起来,心中只剩心疼与惋惜。
“三伢儿,就算你今天不来,我也打算初八的时候到你家去一趟。不过你今日来了,我就把话与你明说了!”
“这种菜的法子的确出自我家,我们也的确带着全村一起种了。但带着全村一起种,是不得已的事。可这法子,却不能穿出大柳村。”
话的前半段,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后半段,却让吴三伢儿不解。
虽说他向来不给阿姐添麻烦,但若真遇着事了,阿姐总是向着他。阿姐刚刚的话,他是听得明白。意思种菜的法子,阿姐并不打算教给他。
吴三伢儿的目光闪了闪,吴婆子以为弟弟误会了,忙解释道:“这种菜的法子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一个种不好,就跟刘长根岳家似的,血本无归。吴家庄离大柳村有着小十里的地,总不能让杳杳日日来回跑不是。”
“阿姐,我省得的。”
“你晓得什么?这其中门道多,我跟你也说不清。年前的时候,我跟你姐夫还有几个外甥就商量过了。等出了正月十五,老二就带着杳杳去吴家庄,帮着富勤跟富友盖个作坊,专门做粉丝来卖。”
其实粉丝是什么,吴婆子自己也不知道。但杳杳说,粉丝是山芋做的,能赚钱。
娘家的两个侄子不争气归不争气,但到底是她亲侄子,总不会真的放任不管。所以在她愁着怎么帮娘家一把时,杳杳便提出建粉丝作坊的事。
吴三伢儿是下午回的吴家庄,任吴婆子怎么留,就是不肯在沈家住上一夜,只想快些回去告诉儿子们建作坊的事。
舅爷爷是下午回的吴家庄,任吴婆子怎么留,就是不肯在沈家住上一夜,只想快些回去告诉儿子们建作坊的事。
舅爷爷刚走没多久,沈老三夫妻也从镇上的娘家回了村。
刚一进门,沈恬扑到沈杳怀里,软软的唤着二姐姐,好一番亲近。
“没良心的丫头,亏得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带大,你眼里就只有你二姐姐!”
沈恬这才看到从屋里出来的吴婆子,从沈杳怀里探出头,甜甜的唤了声“奶~”
“行了,别在院里带着了,都进屋里去。一会天要黑了,得起风。”
众人进了屋,张春香规整从娘家带回来的东西,其中竟然还有一截羊腿。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羊腿是杂货铺陆家送的。除了羊腿,还有几支绢花。两支大的是给沈红梅的,还有两支小的,沈杳与沈恬一人一支。
第75章
昨儿个带回来的羊腿吊在了灶房的房梁上。想等着沈老大一家从岳家回来,晚上时再炖上。
将将年初四,还在年里没什么活计,不管大人还是孩子,起的都晚些。
过了辰时,沈家的烟囱里才冒起炊烟。
沈杳从被子里探出头,瞥见透过窗户纸的太阳光,恋恋不舍的起床。
早饭吃得是白粥,熬的浓稠,配了两碟咸菜。
碗中的白粥才吃到一半,隐约听见院子里进了人。吴婆子以为是大儿子一家从岳家回来,便没起身去迎,心道老大估摸着是早饭也没吃,就急匆匆的往回赶。正想着要不要去帮着盛碗粥,就听见传来一声:“大姑!”
那声音里带着哭腔,听得吴婆子心里咯噔一下,忙放下碗,大步出了堂屋。
沈杳也不知道怎的,心里生出一丝不安,起身跟了上去。
院里站着的,是舅爷爷家的小儿子吴富友。见到吴婆子出来,立马跪了下来,拉着吴婆子的手痛哭流涕:“大姑!我爹去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吴婆子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幸好吴富友眼疾手快,起身将人扶住。
过了好半晌,吴婆子才悠悠转醒。
梦,一定是梦。
三伢儿昨儿个才来了家,怎么说去就去了。
侧过头,看见的却是侄儿那张悲伤的脸,抖着唇问道:“富友啊,你爹他……”
吴富友埋了头,不作声。
到这会儿,吴婆子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弟弟,娘家唯一的至亲,竟先她一步去了。
顾不及还没吃完的早饭,只留二儿媳妇在家稍作收拾,其余的人都跟着吴婆子去吴家庄。
刚踏进吴家庄,就听到尖锐的唢呐声。明明出着太阳的天,忽然起了阴风,头顶有几只乌鸦盘旋,偶尔发出叫声,像是黑夜里的悲鸣。
进了村,再往里走上百步,就是沈杳舅爷爷家。此时,吴家的门口围满了人。那些人里除了表叔和表婶,沈杳都不认识。
见到吴富友身后的沈家人,年长的汉子又点了一卦鞭,吴富勤带着媳妇和弟媳妇上前跪礼。
没理会跟前的侄儿与侄媳,吴婆子盯着门前的白幡,只觉得刺眼的紧,刺的眼里生疼,泪流不止。
“带我去看看你爹。”吴婆子声音哽咽。
偏房里,床板上躺着的人,覆上了白布。吴婆子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痛哭:“我的三伢儿,你怎么就怎么走了!”
“二姐姐,您节哀,莫哭坏了身子!”
吴家庄的村长也姓吴,与吴婆子同宗同族,在辈分上要喊吴婆子一声二姐姐。
吴村长媳妇见状,过去将人搀扶起来,抹着泪道:“二姐姐您这样,四哥他走得也不安心。”
可此时的吴婆子哪里听得进劝,眼里心里都只有她那命苦的弟弟,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三伢儿……三伢儿……”吴婆子就这么一遍遍的唤着弟弟的名字,声音逐渐嘶哑,最后竟哭得昏死过去。
因事发突然,吴家也是一团乱糟糟的。沈老头带着三个儿子,帮着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处理一些事物。
沈杳留在了厢房里,照顾着哭晕过去的吴婆子。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与香火味。沈杳不喜欢这种味道,她总觉得,这种味道代表着死亡。
沈杳憋着气,尽量的放慢呼吸。
院里又响起哭声,沈杳听得出来,是两位表婶的声音。她还听得出来,表婶们的哭声里,并没有悲伤。
“三伢儿……”醒来的吴婆子,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却依旧唤着弟弟的名字,伸着手朝空中抓去。
沈杳心里一酸,也跟着落泪。
那个慈爱的舅爷爷,昨天还给了她新年红包,怎么一夜过后,便是天人两隔。
“奶~”沈杳轻轻唤了声,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安慰,这种事要怎么安慰?
“二姐姐醒了,可要喝水?”
村长媳妇挑了帘子进来,一双眼睛也已哭的红肿。
吴婆子眼神空洞的摇了摇头,又招了招手,哑着声音问道:“玉莲,你老实与我说,好好的,三伢儿怎么就去了?”
吴婆子不相信,好好的一个人,没病没灾的会突然就这么没了。
听到吴婆子问起,村长媳妇眼泪又掉了下来,咬牙切齿的道:“二姐姐,你是四哥的亲姐姐,这事儿你得给四哥做主。”
闻言,吴婆子猛的坐起身,颤抖着声音:“我……三伢儿是怎么死的?”
一旁的沈杳心中也咯噔一下。她原以为舅爷爷是因突然脑溢血之类的病症才去世的。可听村长媳妇的意思,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接下来,沈杳从村长媳妇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大柳村种菜赚了大钱的事传到了吴家庄。吴家两兄弟更是听说种菜的事是姑姑家起的头,便让舅爷爷去寻吴婆子说和说和,让沈家带着他们一起发财。
一开始舅爷爷并不想给姐姐添麻烦,并未应下此事。
可大儿媳是个搅家的,大过年的扬言若是舅爷爷不肯去说情,便要跟吴富勤和离,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去。还说什么没道理带着外姓人发财,不顾亲侄儿死活的。
舅爷爷不想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昨日才硬着头皮去了沈家。
昨日阿姐说不能带着他们种菜,但是会带着他们一起开作坊,做粉丝卖,也是一个不错的营生。
他欢欢喜喜的回家,换来的却是儿子和儿媳的打砸与谩骂。
骂舅爷爷,骂吴婆子。骂舅爷爷不顶用没本事,骂吴婆子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子往外拐。说什么开作坊是累死累活的事儿,还赚不到什么钱。说什么明明有种菜那等轻松好赚钱的事,宁愿教大柳村那些不相干的外人,也不肯拉娘家亲侄儿一把。
儿媳妇们骂得难听至极,最后竟大逆不道的骂舅爷爷老不死的。怒问舅爷爷为什么不去死,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这一句话,犹如一根尖刺,扎进了舅爷爷的心里,让他着了魔。
夜里,舅爷爷去了村长家,与村长喝了酒,说着这些年的过往。
两杯酒下肚,受尽屈辱的老人眼里蓄满了泪。
吴家庄村长与舅爷爷是隔了房的堂弟,平日里也算亲近。得知堂哥被儿子儿媳妇欺辱,当下就拍了桌子,打算第二天去好好教训那两个不孝子。
那成想他还未来得及为堂哥出头,就听到了堂哥去世的消息。
昨儿个夜里,儿媳妇那句“你为什么不去死,活着也是浪费粮食”的话,一直萦绕在舅爷爷心头。舅爷爷一时想不开,一根绳子吊在了房梁上,结束了他苦难的一生。
“畜生,畜生啊!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吴家是作了什么孽,竟出了这等狼心狗肺的畜生!老天爷,你不长眼呐!”
吴婆子眼里充满了血,她恨,她恨不得拿刀砍了那两个白眼狼。可怜了她弟弟,含辛茹苦一辈子,最终竟落了个这样不堪的下场。
“杳杳,去,将你爷喊过来。”吴婆子摆着手,虚弱无力的靠在床头上。
沈老头正帮着招待宾客,听到老婆子醒了,匆匆赶到厢房。待听完老婆子讲述的一切,气氛的踹坏了厢房的木门。
这一脚不甚解气,可家丑不可外扬,眼下外头都是人,沈老头不好再发作,紧握着拳头沉声道:“杳杳留在屋里照看下你奶,我先去招待下宾客。”
吴婆子强撑着要起身帮忙,被沈老头拦住:“你虚弱成这副模样,能帮上什么忙?好好歇着就是,万事有我。好歹,我也是三伢儿姐夫。”
吴婆子听罢,这才流着泪点了头。
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院里脚步声嘈杂,偶尔伴随着哭声,唢呐声和锣鼓声,一直持续到天黑才散去,只剩几个本家人,留下来陪着守灵。
沈家养了两头猪和不少的鸡,家里不能没人。几个孙子孙女年纪小,吴婆子怕被冲撞了,便让儿子儿媳们带孩子先回去。
沈老大兄弟几人却是不肯,一来是听闻表弟们做的畜生事,怕爹娘留在这要受委屈。二来是想最后一次给舅舅尽尽孝,留下来守灵。
最后一合计,随了儿子们的意思,只让儿媳几个带小的们回去,但沈杳却被留了下来。
夜,喧闹嘈杂退去,只剩夜风呜咽。堂屋中灵堂前,油盏中燃着的灯光微微颤颤,忽明忽暗。
忙碌了一天,众人早已筋疲力尽,却是不肯歇息。有要通宵守着灵堂的,也有在偏房商量着出殡事宜的。
按着习俗,人去世后停灵三天再出殡。吴富勤却说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出殡。
依吴富勤的意思,过了正月十五才算真正的出年。若是年里出殡,怕是不吉利。
此言一出,沈老头气血上涌,一巴掌狠狠的扇在吴富勤脸上。打完一巴掌还不解气,又是一脚踹到他身上。这一脚用了全力,吴富勤被踹得跌坐在地。
“吉利?你个畜生哪来的脸说吉利?你爹还在棺材里躺着呢,你就敢这么大逆不道!”
吴富勤跪坐在地,捂着小腹,敢怒不敢言。
他这姑父,平日里一副和善模样,但若发起火来,莫名的让人发怵。
本来打算正月十五后出殡,是吴家二子跟媳妇们商议的结果。眼下被沈老头否了,吴家老大又挨了打,吴老二想要抗议,看到黑了脸的姑父,和姑父身后的三位表哥,生生闭了嘴。
正月初七,舅爷爷出殡,葬在了吴家族地里。说是族地,其实就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小土坡。
等出殡的队伍回来,沈家人也没多做停留,准备回大柳村。
临走前,吴婆子当着吴家村几位长辈的面,郑重的表示跟两个娘家侄儿断了关系,权当以后没了这门亲戚。
这等不孝的畜生侄儿,她不认!
第76章
舅爷爷的突然离世,对吴婆子打击着实不小。一整个正月里,吴婆子常常魂不守舍,默默垂泪。
沈杳见了心疼,便将前世那些所见所闻的趣事加以改编,再讲给吴婆子听,以此来分散奶奶注意力。
一直到二月底,忙起了春耕,吴婆子才稍稍从悲痛中走了出来。
沈家人口多,水田有个十来亩。只是这个时代水稻只种一季,不像后世那般种上两季,有些地区甚至会种三季。
即便只种一季的水稻,产量依旧低的可怜。
前世的沈杳学的便是农业,深知能提高水稻最大产的方法,就是改良水稻的基因,亦或是利用遗传上有所差异的品种进行杂交,以此来获得产量更高的杂交水稻。
然基因改良需要高科技的精良设备,杂交水稻也先需寻找遗传上有所差异的品种,再不断的尝试杂交。最终能不能成功,都未可知。
望着广阔的水田,沈杳皱紧了眉头。
看来想要大幅度提高水稻的产量,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在此之前,她还是得再想些别的赚钱法子。光靠八亩地的大棚,对她而言还是不够。
犁田,育稻种,再插秧。
等春耕忙完,已是到了四月底,有了一丝丝的夏意。
地里的麦子将将灌浆,一片郁郁葱葱。在麦子收割前,庄稼户们有了一个月的清闲。
院子里,沈杳提着小树枝,赶着今年新捉的小鸡,有些心不在焉。
吴婆子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忙丢了手中的树枝回屋里吃饭。
饭桌上,沈杳说了这几日的所想。便是原本打算给舅爷爷家建的粉丝作坊,他们自己来建。
去岁卖菜和米花糖得的,再加上这几年的积攒,沈家的存款少说有个五十两,用来建作坊和收山芋定是够的。
“这事杳杳要是不提,我都忘了这事。年前就说这是个赚钱的营生,因着你舅爷爷的事,后又春耕忙的脚不沾地,倒将这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沈老头也搁了筷子,面色有些担忧的问:“作坊倒是能建,但咱家的旱地多数都用来搭了大棚,只有山脚那几亩地种了山芋。先前听杳杳说得,做粉丝可是要不少的山芋,咱家这点也不够呀。”
沈春生向来支持闺女,但自家种的山芋确实不多,有些惋惜道:“如今咱们村家家户户都跟着种大棚,一亩地都没留出来种山芋,不然还能跟村里人收些。”
“咱们村里没人种,但别的村里可是种了不少。”沈杳快速扒完碗里的饭,笑道。
山芋虽不值当什么钱,但能作粮食填饱肚子。是以,在得知山芋能亩产千斤后,安阳县内的庄稼户都种了不少。
听孙女说要收别村的山芋,吴婆子也拧了眉:“若是自家地里种的,倒也还好。反正那东西产量高,光是自己吃也吃不完。但若是从别家买,就算是再便宜,也得要两三文一斤。
你也说了,一斤山芋才能出不到二两的粉,这要是山芋收得多了,莫不是要亏本?”
也不怪吴婆子担忧。毕竟光是建作坊就是一笔不小的钱。再是一斤山芋出粉不到二两,即便一斤淀粉能出一斤的粉丝,一百斤的粉丝就要六七百斤的山芋。这一算下来,可是笔不小的成本。
再说吴婆子,先前之所以让舅爷爷家做这门营生,是因着舅爷爷家旱地多,可以全种上山芋。除了建作坊和人工,不需要再花钱去收购山芋,这么一算,想着是能赚钱买卖,才提了此事。
眼下沈杳打算自家做粉丝来卖,吴婆子又算不过来这笔帐。
沈杳见奶奶算不明白,掰着手指头细细解释道:“都说物以希为贵,就同反季蔬菜一样,是以粉丝的价格只高不会低。咱就算六斤的山芋出一斤粉丝,成本就是十二文。再算上人工,咱多算些,算他一斤五文钱的人工,一整个下来就是十七文。”
“咱也不卖高价,就卖三十文一斤,一斤也能赚上十三文。那么一百斤呢?甚至一千斤,一万斤!奶还觉得咱会亏钱吗?”
“一……一万斤?”饶是见识过孙女赚钱的本事,吴婆子还是被沈杳口中的一万斤惊到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黄土里埋半截的人,也只在前年收山芋时,知道了千斤的概念。
至于一万斤……
别说听,就是想,她都没敢想过。
现在孙女却说,要做一万斤的粉丝来卖。若真能做出这么多粉丝,那可是笔大买卖。
但是……
“我听你说的,那粉丝虽也是吃食,却不似地里头的菜,日日都吃得。咱安阳县就这么大点地儿,一万斤的粉丝能卖得出去?”
沈杳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先前只与大家说了山芋能做成淀粉和粉丝来卖,也说了山芋的产粉量,唯独没说粉丝可以晒干,能储存很久的事儿。
当下便解释道:“奶,这粉丝不止吃法多,更重要的是,它是晒干的,放上一年也不会坏。反季蔬菜不易储存,只能卖到安阳县周边,但粉丝却可以卖到京城和江南,甚至能卖到全国各地。到时候咱们就与百味楼合作,让他们去卖就是。”
沈杳这么一解释,吴婆子终于放下心,眼中憧憬起来。
倒是沈杳,突然犯起了愁。
目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估算而已。千人有千味,她觉得粉丝味道好有市场,但也仅仅是她觉得而已。成与不成,还得问过百味楼掌柜的才是。
只是今年的山芋才刚刚种下,想要做粉丝,还需等到十月中旬才行。
粉丝的营生暂且被搁置,沈杳也没再去想新的赚钱法子。实在是她的见识与技术有限,所能想到的,不过是田地里的那些事。
说起来,前世的她看过不少穿越小说。小说里,穿越的主角们靠着制作肥皂玻璃那些,赚得盆满钵满。再看看她,穿越过来快十年,还是天天地里来田里去的。
她有些后悔,后悔前世没好好研究肥皂与玻璃的制造原理。若不然她现在定也是个小富婆。
悔,悔不当初。
“哎!”
叹完了气,沈杳小心翼翼的翻出一张宣纸来。
白净的纸张上,透着一股草木香气。
这纸,是司家的陈伯送来的,连同着司玄知的书信。
一别三年,司玄知每回寄来家书,都会给她带一封小信和一些小物件儿。她却从未回过信,只因她的毛笔字像鸡爪子爬似的。
去岁司老爷送了她一副字帖,她得了空便会临摹,如今写得字倒也能看,便打算给司玄知回上一封。
砚台里的墨已研好,沈杳取了笔却未去沾墨,不自觉的将笔头咬在嘴里,蹙着眉想着自己要说的话。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又好像发生了许多事。
沈杳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思索良久,沈杳才下笔写到:
「玄知哥哥,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一别三年,甚是挂念。」
才写了两句,觉得文绉绉的紧,实在不适合自己的作风,干脆直接写到:
「司爷爷去岁得了株新茶花,说是你托人从金陵送回来的。秋日时司爷爷邀我去赏花,洁白的花瓣上透着一丝红,煞是好看。司爷爷说,那花的名儿叫“抓破美人脸”,倒是贴切。
玄知哥哥可还记得村头的那颗老梨树?往年的春天,会绽放一树的白,算得上是一道美景。可今年年初,一道雷劈在了老梨树上,它以后再也开不了花了。
咱们村里,能在冬日里种出夏日的时蔬,就像黄瓜那些。可惜金陵离得太远,蔬菜放不住,不然在冬日时也托人送些去与你尝尝。
对了,玄知哥哥还记得大黄吗?
前些日子它被隔壁村的一条黑狗拐走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难过的哭了好几天。好在后来它自己回来了,带着那条黑狗一起回来的。不过小黑挺惨的,天天被村里别的狗追着好一顿打。]
沈杳洋洋洒洒的写了大半页的纸,最后一看,尽是些琐事,忙停了笔。
想了想,最后又添了一句「大柳村一切安好,也祝玄知哥哥安好」
沈杳本是想写我一切安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写了大柳村一切安好。
大柳村里,有她。
吹干信纸上的墨汁,再小心折好装进信封里,便起身去了司家,将信交给了司老爷。
信是两个月后才送到的金陵。
收到信时,司玄知少有的弯了眉,嘴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展开信,并不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看到信的开头写着:玄知哥哥,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司玄知的眉眼,又弯了些。
再往下细看,写得是村中一些琐事。虽是日常琐事,司玄知读了,心中是暖的。
那丫头还是如从前那般,喜欢同他讲着一些生活中的点滴。他还记得,有一回说到气愤处,那丫头的小脸气得一鼓一鼓的,好笑的紧。
信的最后,她说大柳村一切安好。想来她也是安好的,如此便好。
一封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书信,司玄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的收起,放进墨色的精致锦盒里。
坐回到书桌前,推开窗户,入眼的是墙角处的一株芭蕉。大柳村的老宅院子里,种的是玉兰花。幼时他教杳杳认字时,除了冬日,杳杳总是让他把窗户打开,说是玉兰清雅,看着让人心情舒畅。
那丫头,总是一堆理。
忆起沈杳,司玄知又想到这几年在金陵,与他人都不甚相交。他想,他是个念旧的人。思念祖父,思念大柳村,还有那个天真灿漫的小妹妹,亦是知他懂他的好友。
想到沈杳,又想到送信的人还在驿站,司玄知起身出了门,打算买些礼物让人给祖父与杳杳带回去。
六月的金陵,热气过甚,却阻挡不了世家子弟与孩子们的热情。
青石拱桥下,一艏画舫船穿梭而过。舫内的人正吟着赏荷诗。
司玄知记得,大柳村的河里并未种莲藕,倒是隔壁村有好大一片藕塘。有一年杳杳与村里的孩子们去那边玩,因着怕晒,便摘了荷叶反罩在头挡太阳。
回村时她连家都没回,顶着荷叶就来寻他。翠绿的荷叶下,粉白的小团子像极了荷中的精灵。
那时年幼,觉着小丫头古灵精怪的模样好笑的紧,便逗了她。她也不与他置气,将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手里,是几个鲜嫩的莲蓬。
走下拱桥,便是南街的街市。
街口几个孩童正在追逐嬉闹,也没注意前方来了人,一个不小心撞上了司玄知。
发现撞了人,小女孩后退了几步,眼里含了泪,惶恐不安的看着司玄知。
司玄知蹲下来,轻轻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他突然想,三年不见,杳杳应是长高了不少吧。
也不知再过三年,那个年幼时唯一的玩伴,是否还会记得他,再唤他一声玄知哥哥。
第77章
地里新挖出来的山芋,洗净表皮的泥土,削去坑洞的部分,保证不带半点泥沙。
因着没有碾碎机,只得将山芋切成小块,放进石磨中去磨。
石磨下放置大木盆,用于接磨碎的山芋渣和山芋汁。
沈老大跟沈春生磨着山芋,吴婆子跟几个儿媳妇按照沈杳说的,用清水稀释山芋泥,再用纱布将其过滤。一遍又一遍,直到山芋泥浆洗成了白色,再也挤不出半点汁液。
过滤好的山芋汁置于缸中沉淀。
等一百斤的山芋全部磨好过滤完,太阳也已落了山。
第二日沈杳起了个大早,脸也来不及洗,便匆匆跑去看大缸里的红薯淀粉。
唤来亲爹,帮着将缸里的清水倒去,留下底层的一片雪白,便是淀粉。
“这……这就是粉丝?要怎么吃?”
沈春生望着缸底的雪白,伸手按了按,一脸疑惑。这粉丝瞧上去倒是有些像精细面粉,雪白细腻。手感又有些像未冷却的年糕,湿软粉糯,却又不似年糕那般粘。
沈春生好奇间,沈杳已经取来了大勺子和簸箕,弯身将淀粉舀到簸箕上,答道:“这是山芋粉,做菜可以用来勾芡,也是用它来做粉丝。”
沈杳个子矮,弯着身舀淀粉时,好似整个人都要掉进缸里。沈春生忙将人抱开来,拿过闺女手中的勺子,舀起了淀粉。
雪白的淀粉摊开在簸箕上,放到太阳底下晾晒。只是沉淀好的淀粉带有水分,呈现块状。是以晒到半干时,需用手将其捏碎成粉,再将其晒干后便可收起。
晒干的淀粉被沈杳装出半坛子,用来做菜用,余下的全部做成粉丝。
上一世,多数地区用得是锤瓢的方法来制作粉丝,繁琐费力。而沈杳曾在同学的家乡见过一种更效率的粉丝制法。如今她所要用的,便是同学老家的制法。
蒸粉胚的方槽和刨粉丝的刨子,一个月前就已找木匠定制好的。
晒干的淀粉用冷水和开,切勿不可太稀。方槽底部铺上纱布,将和好的淀粉倒入方槽中。
大火将锅中水烧开,而后放上装有淀粉的方槽,蒸上两刻钟。
经过蒸煮,白色的淀粉液已凝固,变成了半透明的青黑色粉胚。待粉胚放凉,再用定制的刨子将是刨成丝。
如此,粉丝就算是做好了。
因着是试做,没多少的量,吴婆子便做了主,留出来一份明日送去百味楼。余下的分成了几分,几个儿媳妇给娘家各送了一些,又给大爷爷家和村长家送了一些。如此一来,十六斤的粉丝竟然没剩下多少。
晚上,沈家吃得是酸辣粉。
吸溜完最后一根粉丝,沈老三捧着碗,大口的喝着粉丝汤。待碗中的汤被喝个精光,才揩着额头的细汗直呼过瘾:“也不知道杳杳的脑子是怎么长得,这种吃食的做法都被她想到了。”
“嘿嘿,我都是书里看来的。不过,粉丝的吃法可多着呢。像咱们冬日里吃得锅子,烫上一把粉丝也是有滋味的很。还能用粉丝来炒鸡蛋,炒肉沫,炒大白菜,有好多好多的吃法。”
“杳杳咱别说了,我这刚刚吃饱,你一说我又饿了。”沈老三咂巴着嘴,又咽了咽口水。
第二日,沈杳与沈春生进了城。去的,自然是百味楼。
百味楼的掌柜一见到父女俩人,便知道又有好东西。果不其然,待看到篮子里的粉丝,又是自己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好一番询问,才知道那东西叫着粉丝。沈家的那个小丫头,更是大方的告诉他几种粉丝的做法。
有了食谱,掌柜的忙唤来了掌勺的大厨,将粉丝交给大厨,又复述了一遍沈杳所告知的菜谱。
等大厨提着粉丝离开,掌柜满脸堆笑的又给沈春生续了杯茶,道:“沈兄弟可算是我百味楼的贵人,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吃个饭。”
掌柜的所言的,并非客气话。
沈家的反季菜,可是让他们东家赚了个盆满钵满,他也因此立了大功,东家给了他好些赏。东家还叮嘱过他,若是沈家人来了酒楼,定要好生招待人家。
正好今日沈家送来了新吃食,还给了他们菜谱,无论如何也要宴请一下人家。
掌柜的盛情难却,沈春生拗不过便应了下来。
二楼雅间,梨木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其中就有蚂蚁上树和五花肉白菜炖粉条。
还未尝盘中菜,掌柜的举起酒杯:“沈兄弟,我敬你一杯!”
沈春生并不擅饮酒,却还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辣的直皱眉。
“哈哈哈,沈兄弟痛快人。来来来,吃菜吃菜。”掌柜笑得畅怀,热情的招待着,给沈杳碗里夹了一个鸡腿。
沈杳也不客气,礼貌谢过后便大口啃着鸡腿。
掌柜的也夹起了蚂蚁上树,说是蚂蚁上树,其实就是肉沫炒粉丝。不过这名儿倒是有趣。
吸收了肉汁的粉丝嫩滑弹牙,是从未吃过的口感,掌柜不由得眼中大亮,又尝起了五花肉白菜炖粉条。
比起蚂蚁上树,炖粉条的口感更加饱满,也更易嚼烂。
一餐饭,三人皆是吃得愉悦。
酒足饭饱之后,沈春生满脸通红,有了些许醉意。沈杳便充起了大人,与掌柜谈起了粉丝生意。
“掌柜伯伯,您觉得粉丝的味道如何?”
掌柜回味着粉丝的味道,自然是满口夸赞,甚至主动问道:“不知丫头家中有多少粉丝?另外这粉丝所产的时节又能有几个月?”
“掌柜伯伯可是问到我心坎上了。”
闻言,掌柜的不免好奇起来。
这丫头他接触个几回,沈春生每回来,都回带上她。每回谈到关键处,沈春生都似有意无意的撇向这小丫头,就像是这丫头才是那个拿大主意的人。
且去大柳村时,他还听过这丫头是神通的传言。
难道这丫头真是个了不得的神童不成?这么一想,便问道:“哦?此话怎说?”
沈杳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我与我爹今日来,便是与您谈粉丝生意的。不夸张的说,粉丝只我一家会做,别儿个就算买了粉丝回去,研究破了天他也做不出来。”
掌柜心中暗惊。
先前的反季蔬菜,就是逆天的存在,若不是沈家要带着同村人一起赚钱,怕是也只有他沈家一家所有。如今的粉丝,又是他沈家独有。
没想到小小的庄稼户,竟有这等本事。
见掌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杳也没打岔,静静的等着。等到掌柜问起粉丝生意,她才作答。
“今日我送来的,是昨日才做出来的,还未来得及晒干。晒干的粉丝可以储存一年之久,这便意味着,粉丝不但可以四季售卖,还能售往全国各地。”
“当真?”饶是见过世面的掌柜也不免震惊。
若真如丫头所说那般,这粉丝可是笔比反季菜的买卖。
因为独有,又因为可以长途运输。
介绍完粉丝,沈杳又说起了淀粉的用处。因着产出量底,制作工序繁琐,粉丝晒干后分量又有所减轻。最后定价淀粉二十五一斤,干粉丝四十文一斤。不过淀粉要的量倒是不多。
协议达成,沈杳表明今年可供应的可能不多。毕竟作坊还没建,光靠沈家的几口人,一天最多能做二十斤的粉丝。
再者,如今别村虽有种红薯的,但因粮食铺收得不多,储存期又只有两三个月,是以庄户们也就种个一两亩的地,用来自家吃。
第78章
秋风瑟瑟日渐凉,满目山河落叶黄。
一去三年,曾经萧条破败的大柳村,俨然换了一副模样。
残破的黄泥房子,变成了青砖绿瓦房。就算差些的,也是石头房,再也不见黄泥墙。
而曾经萧瑟荒寂的深秋,也变成了安阳境内的乡民们最爱的时节。这时节,大棚里的菜秧子已栽下,正在茁壮成长。
除了大柳村,别村的村民们对深秋也是无比期盼。因为这时节,正是大柳村的沈家来收山芋的时候。
也不知道那沈家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本事。
山芋他们原是知道的,也有人家种过,奈何产不了多少的山芋种不出什么名堂,日渐久之,便没什么人再种这玩意儿。
几年前,大柳村沈家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法子,将母山芋发出来的山芋藤剪下来做苗,插芊种植。此等种法竟然能让不起眼的山芋亩产千斤。
千斤,一亩的地除去税收,他们还能得上个七八百斤。可惜的是,这么高产的庄稼,却卖不出什么钱。顶多挑个一二十斤的,卖给城里人尝尝鲜。
好在这东西能当粮食,就算不能卖钱,他们每年都会种上两亩地的山芋。
就在前年,有人来村里收山芋,两文钱一斤山芋,多少都要。这可喜得他们合不拢嘴。
要知道,这年头谁家还没个几百上千斤的山芋。两文一斤,一千斤就是两吊钱。若是光靠水稻和麦子,别说卖钱,就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
如今有人愿意收他们的山芋,自然是喜不自胜。欣喜之余,他们又不免好奇,这人收这么多山芋做什么。
一问之下,才知道收山芋的人正是大柳村的沈家。
种山芋的法子本就是出自沈家,如今他们又要购买自己的山芋。大多数的乡民们,心存感激,便在卖山芋时,将表皮沾的泥土去除干净,才让沈家兄弟过秤。
十月底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将地里的山芋挖了出来。算着日子,这两日沈家兄弟便会来七里铺。是以村民们便聚集在村口,边等着沈家兄弟,边话着家常。
“后悔早些年没开点荒地出来。不然多一亩的地,如今就多一吊的钱。”
边上的妇人笑道:“谁说不是呢。还是何爹爹有福。早些年在拐子山那片开出了四五亩的地。当初我们还笑话来着,那等贫瘠的地,连个屁的都种不出来。现在倒好,何爹爹每年都多得四吊钱呢!”
“要说有福,那还是青荷有福。”
众人听到赵青荷,面上神色各异。
有羡慕的,有嫉妒的,甚至还有在心中暗骂的。
原先七里铺最穷的人家,非赵家莫属。赵家人口倒是不多,但家中有个病重的老母,下有四个闺女,全靠赵大年一个人养活。
赵青荷心疼爹娘,到了年纪也不愿意嫁人,执意留在家中帮忙照顾祖母和几个妹妹。
这一照顾,就照顾了五六年,过了嫁人的年纪。
在后世,二十三岁才刚刚大学毕业,还未踏入社会,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在古代,二十岁便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家境贫寒,年岁又大,若想嫁个如意郎君基本没戏。那时的七里铺人,都觉得赵青荷只能嫁给鳏夫,给人做后娘。
前年赵家有个亲戚给赵青荷说了门亲,是大柳村一户姓陆的人家。说是那人二十七了还未娶媳妇,且家中也有个身体不好的老母。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大柳村家家户户都搭了大棚种菜。赵家爹娘想着,只要人踏实,是个勤快能干的,总能把日子过起来,便拍了板应了这门婚事。
赵青荷出嫁时,没人看好这门婚事。觉得陆贵二十七了都没娶上媳妇,家里得是穷成了什么样?照这么想,还不如嫁给鳏夫给人做后娘,起码还能有碗饭吃。
结果赵青荷成婚三天后回门时,是坐着牛车回来的。虽说牛车是借来的,但手上提的大包小包的回门礼,可作不得假。
即便这样,还有那见不得人好的,讥讽赵青荷夫妻俩是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知是从哪家亲戚那里借的钱。
直到后来的逢年过节,陆贵都会给岳家送来厚礼。直到他们知晓,那三十文一斤的金贵菜出自大柳村,且陆家也有种。他们这才知道,赵家的闺女,是真的嫁到了福窝里。
村民在还在讨论着大柳村,就听到牛蹄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估摸着是沈家兄弟来收山芋了。都牟足了劲,伸长了脖子朝村道上看。
“来了,来了!”有人激动的喊着。
沈老大跟沈春生的身影逐渐清晰,村民们这才一哄而上,回家准备要卖的山芋。
而此时的大柳村,沈杳正美滋滋的吃着糖水葧荠。
昨儿个从田里挖出来的葧荠足够新鲜。去皮洗净后放入陶罐中,加没过葧荠的清水,几粒冰糖。
中午做饭时,灶膛里剩有烰炭,将装葧荠的陶罐放到烰炭上,煨上一个时辰便是香甜美味的糖水葧荠。
喝完最后一口甜汤,沈杳心满意足的抹着嘴。
“你哟,长不大似的!”吴婆子慈爱的看着孙女,突然有些恍惚。曾经那个不到她膝盖高的小娃娃,脸上再也没有了曾经的稚气,已是一副少女模样。
沈杳撇了嘴,嘟囔着:“我本来就还没长大呀!”
她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女孩呢。
然而在吴婆子眼里,十二岁已是个大姑娘了。好些人家的姑娘在这个年纪,都开始张罗着说亲了。
只她家杳杳,还跟孩子似的,整日爷爷奶奶爹娘长,又是爷爷奶奶爹娘奶奶短的,粘人的紧。
想到此,吴婆子又笑了起来。
她家杳杳说的对,十二岁还是个孩子,还能在家好些年,不急着说亲。
这样也挺好。
空碗被吴婆子收去了灶房,沈杳立在窗前,看着院子里堆成小山似的山芋,感慨万千。
想她刚出生那会儿,沈家说得上是食不果腹。好在这些年小打小闹的,倒也存下了三百多两。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不用勒紧裤腰掰着手指头过活。
粉丝作坊建的收入还算稳定,每年有百余两之多。且外村知道他们家收山芋,种山芋的人也越来越多。长此以往,粉丝的收入应该还会增涨。
可惜的是沈家旱地太少,不然多种些反季菜,还能多赚不少钱。
家有存款三百两,沈杳是有过买地的打算。
可这年头,土地便是农户的命根子,不到万不得已,农户们是断然不会卖地的。更别说如今的大柳村,家家户户都种着大棚,又哪来的地给她买。
至于别的村偶有卖地的,但地的面积却是不大,离得又远不好管理,不适合买来种菜。
唯有城郊的庄子,倒是可以买来搭大棚,但庄子价格高昂,区区三百两是万万买不到庄子的。
看来革命尚未成功,她沈杳还需继续努力。
等攒够了钱,她便买上一处庄子,全部搭上大棚种上反季菜,将大棚蔬菜的买卖做大做强。
第79章
洗山芋的活计请得是村里人来做。
十五文一天的工钱,只需帮着清洗山芋和滤渣。这活计不需要大力气,村中的妇人们也乐得来做工。有钱赚,谁也不会嫌多。
至于蒸粉胚跟刨粉丝的活儿,则有沈家人亲力亲为。毕竟是看家吃饭的手艺,沈杳也不想外人学了去。
有了帮工,山芋粉做起来快,一天能洗出几百斤的山芋粉。
是以每年山芋收成的头一个月里,作坊只洗淀粉不做粉丝。等所有的山芋全做成了淀粉晒干后,才关好作坊的大门,只留沈家人埋头做粉丝。
刨好的粉丝放在竹竿上晾晒,只需两三日,粉丝便可晒干,然后将其收纳储存。如此日复一日,直至晒干的粉丝攒够两千斤,便让百味楼的人来拉货。
除了粉丝,淀粉也是耐储存之物。只要有淀粉,何时做粉丝都行。沈杳便与百味楼掌柜约定,每年山芋收成时,年前交货粉丝两千斤,年后每三个月交货一千斤。
如此错开,沈家人才有歇息的机会。沈杳可不想为了赚钱,将爹娘和爷奶累出个好歹来。
年前的两千斤粉丝好不容易做完,沈杳以为终于能喘口气歇一歇,结果没两天,吴婆子又张罗起了大姐的嫁妆,去县里各种采买。
其实成亲用的大件儿,早几年就打好了的。
原本按照沈陆两家的约定,待沈红梅及笄时便会嫁到镇上。是沈杳说想多留大姐两年,这才将成婚之日拖到了明年正月。
眼下已是腊月,离沈红梅的婚期只有一个月。刚好结了卖粉丝的货款,吴婆子便想着给大孙女再添置些嫁妆。
“你去那布庄,拣好点的料子挑上几匹,给红梅再做两身四季衣裳。另外挑几匹颜色深些的,再挑两匹颜色艳些的,今年过年咱们一人做一身新衣裳。”
吴婆子从小匣子里数出三十两银子,交到何氏手里,继续交代着:“再去衔凤楼,给红梅打对银镯子,一副头面。到底是嫁到镇上,嫁妆厚点也体面些。”
接过银锭,何氏小心翼翼的将其放进贴身的荷包里。
这可是足足三十两银子,打她出生起,还是头一回握着如此多得银子。
沈老大赶着牛车,带何氏去了县城。吴婆子将沈老头喊回了屋里,商量着沈红梅的出嫁宴要如何置办。只沈杳一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乐得清闲。
冬日里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在身上容易让人犯困。
沈杳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突然“哐当”,惊得沈杳从椅子上跳起来,睡意全无。
看到姐姐受惊的模样,沈延年心知要遭,快速躲到了沈长生身后。
果然,沈杳投过来的目光快要冒出火来。
“沈延年,你给我过来!”
即便心中万般不愿,但迫于血脉的压制,沈延年极不情愿的探出半个身子,再畏手畏脚的走到了沈杳面前。
棍棒底下是不是真能出孝子,沈杳不知。但慈母多败儿的例子不在少数。
她这弟弟向来调皮捣蛋,若只是在家调皮也就罢了。不成想去了私塾,在课堂上也不安生,总是找身边的同学讲话。
上一回她就想教训弟弟来着,被她奶跟她娘拦了。结果他今日又是这般毛毛躁躁,好好的一扇院门,差点就让他给踹坏了。
沈杳从树上折了根细树枝,又回到沈延年跟前,问道:“你知道错了吗?”
沈延年撅着嘴,不答话。
还不等沈杳问第二遍,最远处的沈恬绕到沈杳身后,捏起小锤头便在沈杳肩上捶了起来,边捶边给对面的沈延年使眼色道:“小哥哥他知道错了,二姐姐不要生气了,我给你捶捶肩!”
沈延年却半点不感激堂妹的解围之情,依旧看着自己的脚尖,就是不肯开口。
沈杳看着来气,拿起地上的小树枝作势要打,沈延年依旧不动如钟。
“好,好,有骨气!”
说罢,细细的小树枝落在沈延年的小腿上,虽没用多大的力,但看沈延年龇了下牙,便知道是疼的。
疼就好,疼才会长记性。
院里的声音惊动了里屋的吴婆子,出来时正巧看见小孙子在挨打,心疼的劝到:“这么大年纪真是爱玩的时候,又是个男孩子,调皮捣蛋也正常。况且夫子已经打过他板子了,你又何必再打他?”
一旁的沈长生也忙道:“我是兄长,弟弟犯了错是我没起到带头的作用,还请二姐姐不要打年弟了,要打就打我吧!”
好,好啊!好一个祖母慈爱,兄弟情深。
丢了手里的树枝,沈杳深吸一口气,冷笑着:“子不教,父之过。沈延年这般冒失无礼,捣蛋生非,就是奶惯的。”
“他现在才十岁,您可以说他还小,是孩子。但您要再放任下去,等他大了,您就是想管都管不过来。就他这冒失的性子,真要是哪一天冲撞了城里的贵人们,您要怎么救他?别儿个是他爹娘是他奶奶吗?还觉得他只是孩子可以肆意妄为吗?”
吴婆子的嘴唇动了动,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原本冷笑着的沈杳,突然哭了。
沈延年与她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她不心疼吗?只要得了什么东西,不论吃的用的,她哪回不想着弟弟?
她这弟弟,小时候虽也调皮,却也只是偶尔。多数时候还是懂事知礼,听话懂事的。可自从去了私塾,他就变得越来越调皮,莽撞无礼,惹事生非。偏偏每回惹了事,家中的长辈总以年纪小做说辞护着他。
看到姐姐哭,沈延年瞬间慌了神。
从小到大,只在舅爷爷去世的那日见姐姐哭过。除此之外,他从未见姐姐哭。可今日,他竟将姐姐气哭了。
一直不肯认错的沈延年终于开了口:“姐,你别哭,我错了。”
“错哪了?”
“我不该顶撞夫子,不该在课堂上找同窗说话,不该捉了□□放到同窗的衣服里,更不该踹了咱家院子的大门。”沈延年列数着自己犯过的错,说着说着也跟着姐姐一起哭。
被就被孙女哭得心疼的吴婆子,这下也来了气,呵斥着问道:“你既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还去做?”
“我……我不想读书!呜……呜呜……”
说到伤心处,沈延年的眼泪犹如洪水决堤,直流不止。
听了小孙子的话,原本只是有些气的吴婆子,这下是真动了肝火,怒道:“不想读书?不想读书你想干啥?难道要像我跟你爷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刨食?咱家现在能比别儿个富足,就是因为你姐会识字读书,才学得了这些赚钱的法子。不读书,不读书你要干啥,想上天不成?”
沈杳抹了泪将吴婆子拉到一边,才问起了弟弟:“你是说,你不想读书才这样?”
“呜……”沈延年呜咽着点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我……我跟奶,还有娘都说了,我……我不想读书。可是他们非让我去学堂。我就……我就想着法子惹夫子不快,惹同窗们不快。我想着……等夫子对我生了厌,就会让我回家,不让我去学堂了。”
“奶总说,让我好好读书,长大了考状元。可是我考不中……我会考不中的。姐,我考不中状元怎么办?呜……呜呜呜。”
沈杳没想到弟弟竟然是因这种莫须有的压力,才生了叛逆的心。忙蹲下来帮弟弟擦着眼泪,小声哄到:“读书又不一定非要考状元,再说状元也不是谁都考得的。好了,不哭了,咱不考状元。”
“杳杳,你可别惯着他,不念书怎么成?”
沈杳好笑,这才一会的功夫,她和她奶的立场怎么就互换过来了呢。
拉过沈延年,沈杳对吴婆子说道:“奶,天下学子何其多,每三年才出一个状元,可想这状元得需多大的才。”
“我让弟弟们读书识字,是为了他们将来能明事理,辨是非。若是能考得功名,自然是好的。若是考不上,将来做生意亦或是别的,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叫人哄骗了去。
您总在两个弟弟跟前念叨考功名的事,叫小弟心中生了压力,才惹出了这些事端。都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就像咱家,不就是种菜的状元嘛?将来小弟做别的,也未必不能成事。您阿,就莫再跟他念叨考状元的事了。”
“怪我!怪我白日做梦,望孙成空。!哼!”吴婆子气愤的甩了袖子,转身回了屋。
她是盼着孙子好,才让孙子好好读书考状元的。怎么一番论下来,竟成了她的错?
看在眼前的泪人儿,再看消失在堂屋的身影。沈杳耸着肩,无奈的叹着气。
得,解决了亲弟弟的事,又得罪了亲奶奶。
“延年你听好,咱们不逼你去考功名,但是字你需认得一些,夫子将的道理你也要听,不能再在学堂里惹事,可知道了?”
“知道了,姐!”不用担心考不上状元,沈延年止了哭,换了笑脸,乖巧的应着姐姐的话。
“行了,先去洗把脸!”
打发走小的,沈杳准备去哄哄她奶。
哎,这个家要是没她,迟早得散。
第80章
正月初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系着红绸的轿子停在沈家门前。
这几年家家户户都跟着沈家种菜,攒了不少的家底。是以沈红梅出嫁,几乎家家都虽了礼。
随了礼,自然是要请来坐席的。可堂屋里只摆得下三桌,坐得都是村里的长辈。
三个儿子的屋里,也各自摆了一桌,坐得是沈家几个儿媳妇的娘家人。余下的,都安排坐在了院里。
正月里的天,冷得厉害。一说话,嘴里都能呼出白气来。好在吃席的人热情高涨,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
从堂屋到外院,身着喜服的陆天明正挨桌敬酒。沈杳从灶房里盛了碗饭,拨了些单独留出来的菜,送到了沈红梅的屋里。
何氏坐在床边,拉着沈红梅的手,双目通红。
“大姐,你先吃点垫下肚子。我听我娘说,一会出了门子,怕是要到夜里才能吃得上东西。”沈杳递过饭菜,挨着何氏坐下。
沈红梅接过碗,小口的吃着,生怕弄花了唇上的口脂。
一旁的沈杳,也细细端详起堂姐来。
瓜子小脸,柳叶细眉,一双桃花眼微微扬起,带着一丝娇媚。曾经那个胆小怯弱的小女孩,竟出落的如此貌美。
“杳杳为何看我?”
沈杳一怔,微微笑道:“大姐好看。”
被妹妹夸赞,沈红梅握筷子的手一顿,红着脸娇嗔着:“哪里就好看了?”
“哪里都好看,大姐要是不信,问问大伯娘。”
何氏的耳里只两姊妹在说话,至于说得什么,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想得,全是闺女嫁到镇上后,夫君是否疼爱,公婆是否好相处。
姊妹两还在辩驳,吴婆子推了门进来,递过来一个红封:“这是十两银子,你留着压箱底。莫交给你公婆,也莫要给你夫君。镇上不比村里,吃穿用度样样都要买,怎么也要留些体己钱。”
“奶,这钱我不要,您留着家里用。昨夜二婶跟三婶每人给了我二两,我娘也给了一些,我有钱用。”沈红梅将手背到身后,鼻子发酸。
不由沈红梅推辞,吴婆子将红封放到床上,道:“她们是她们,我是我。虽说我对几个小的偏袒些,但你也是我老沈家的孙女。孙女出嫁,我这个做祖母的给些压箱底的银子,本就是应该。”
沈红梅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知道,她奶重男轻女。小时候的她,并不得奶奶喜欢。后来杳杳出生,奶奶将杳杳当成了心肝,连带着对她,也和颜悦色了不少。
却也只是仅此而已。
那时候,她也幻想过,幻想着奶奶像抱着着杳杳那样的抱着她,亦或是对她笑,夸赞她。
再后来,两个弟弟和小堂妹出生,奶奶似乎忘了什么是重男轻女,对小堂妹也疼爱的紧。只对她,不甚亲近。
她以为,她是不得奶奶喜欢的。
可是现在,奶奶怕她嫁到镇上没钱花,在嫁妆之外又给了她十两银子的私房钱。
对自己无比抠门的老太太,竟舍得拿出十两给她做私房。
沈红梅这才知道,她奶是拿她当孙女的。
“出嫁的大喜日子,可不兴哭了。把钱收了,我还有一堆事要忙。”
何氏拾起床上的银子,又拉过闺女的手,将银子塞到闺女手心里:“收了吧,这是你奶奶的心意。”
银子握在手心里,是冰冷的触感。沈红梅的手紧了紧,哽咽着声音道:“谢谢奶。”
吴婆子离开后,姊妹两又说了一会儿话。不多时,门外传来声音,说是酒席散了,新娘子该上花轿了。
就这样,沈杳看着那个一起长大,处处护着她的堂姐坐进了花轿,然后出了沈家院子,再是出了大柳村。
等花轿没了影儿,再也听不见锣鼓声,沈杳才扁了嘴,流了泪。
她突然有点讨厌长大。
正月初八,出嫁第三天的沈红梅回门。
比起成婚当日,新女婿的陆天明要拘谨许多。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缓解尴尬,新上门的女婿硬是要帮着做活。这也要帮上一把,那也要帮上一把,怎么拦都拦不住。像极了刚嫁到沈家时的张春香。
较之陆天明,沈红梅要自在许多。不过也是,沈家是她的娘家,没有比沈家更自在的地方了。
与祖父母叔婶们见过礼,沈红梅被何氏拉进里屋说话。
沈杳并为跟跟去,见到堂姐脸上的那一丝娇羞,她知道,堂姐在陆家过得大抵还算如意。
在沈家用了午饭,小两口便要回镇上。陆家的牛车刚出大柳村,就见一辆马车驶进了进来,与之擦肩而过。
那马车沈杳没见过,不是百味楼的马车。比起来,这辆马车更加高大。说不上奢华,却也算是精致。
“也不知是谁家,竟还有这般富贵亲戚。”沈杳自言自语了句,搓着手,而后关了院门。
马车进了村,直行不过百米后绕到拐角,像高地驶去,最后停在了司家门口。
车夫挑了帘子,只见从车厢内出来的少年郎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墨色袍子,更显身姿挺拔。
正在扫地的陈伯,见到来人忙扔了手中的扫把,激动的问道:“少爷,你,你怎么回来了?”
“陈伯!”司玄知唤了声。
“少爷,快,快进屋。我这就去禀报太老爷。”
不等司玄知再问话,陈伯早已跑进了屋里。
司玄知笑了笑,站在高地俯身往下看。果然如杳杳信中所说的那般,大柳村早已变了模样。
屋内,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
见到端坐着的司淮真,司玄知跪在地上,重重嗑了个头:“祖父,孙儿回来了!”
往日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者,此刻也红了眼睛,哑着声音:“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我本算着日子,是要回来陪您过年。没成想落了场大雪,在路上耽搁了好几天。”
“不妨事,不多这一年,今年再陪我过年就是。”
司玄知抿了唇,不知如何应声。是他不孝,离开了整整八年。
“县学的院长与我是旧识,眼下距离院试还有两个月,下场之前,你倒是可以去县学上课。”
“祖父,我打算在家温习。”
想到亲家交好的那些大儒们,觉得留在家中温习也好,免得学院嘈杂,扰了他的心神。
入夜,烛光杳杳。
司玄知将窗户推开一丝缝隙,正对着那株白玉兰。只是还未开春,树枝光秃秃的,不复夏日繁华。
关了窗户,司玄知整理起从金陵带回来的物件。
除了一些换洗衣裳,剩下的都是些书籍。
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抚摸着封面上的书名,司玄知笑了笑,又翻开书页。
这一看,就看到了深夜。
他从来不知,种地也有许多说法。
合上书,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才知道夜已深,打着哈欠睡去。
第二日依旧是个好天,温度也升高了一些。
将将吃过早饭,司家的陈伯便来沈家请人。说是他家少爷给沈杳带了些书回来,让沈杳去拿。
司玄知回来了?难道昨日进村的那辆马车里的人,是司玄知?
她早该想到的,若是别家,哪来这等富贵的亲戚。
沈杳如今已是十四岁的青葱少女。若是生在大户,是不可随意接触外男的。
但这是大柳村,本就没有那些繁琐的规矩。二人又有着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人生能得至交好友本就难得,眼下司家来请,沈家人自是不会拦着。
换了鞋,沈杳跟着陈伯到了司家。
还是那间书房,一切未曾变样。只是案前的人儿,已长成了翩翩少年郎。
“司玄知,你回来了?”
闻声,侧过头,司玄知扬起了嘴角:“嗯,回来了。”
眼前的少女,正眉眼弯弯的笑着,小小的圆脸上洋溢着一股朝气。模样的变化不是很大,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杳杳。就是比起小时候,清瘦了不少。
“这是给你带的书。”司玄知起身,拿起案上的书递过去。
沈杳立在原地,伸手接过书,看到封面上的《农耕记》,道了声谢谢。
再看站在原地的司玄知,如今已经高出她许多,也从小正太蜕变成了佳公子的模样。且身上的清冷气,好似又多了几分。
沈杳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已长大,不再是曾经的孩童,可以肆无忌惮的说着童言童语。
司玄知年长沈杳四岁,但身为穿越者,幼时的她时常在心中喊司玄知小屁孩。如今司玄知十八岁,若以灵魂的年龄而论,她依旧比司玄知大了不少。
可也不知怎滴,此刻的她,竟生出一种比司玄知矮上一截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变得被动。
倒是司玄知,主动问是沈杳:“你曾在信中说,能在冬日里种出夏日的果蔬,还说要送与我尝尝。不知道如今可还有,我倒是想尝尝在冬日里种出的反季瓜果。”
“有,有黄瓜,还有甜瓜,我这就去摘些与你送来。”沈杳说完,抱着书就出了书房。
直至出了司家的大门,沈杳还在想,人果然是会改变的。她记得小时候,司玄知从不注重口腹之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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