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过了腊月十五,大柳村里过年的气氛逐渐浓厚。
趁着天晴,各家各户都进了山里去砍柴,以备正月里那几天用。
往年砍柴,都是由沈老头带着几个儿子一起。但今年只让沈家三兄弟进了山,沈老头则是去了大棚。
距离下种已有两个月,几个大棚里的蔬菜刚到花期,是以这几日沈老头对大棚里的蔬菜格外上心,一天得进去大棚里好几回。
沈杳倒是劝过,说进出的多了,来回掀帘子易将寒风带进大棚里。可沈老头哪里听的进去,时不时的就进棚内看上两眼。
沈杳无奈摊手,只得随着沈老头一同进了大棚。
棚内的蔬菜长势不错,大部分植株已经打了花苞,有少几颗更是开了花。
因着有油布的隔离,棚内不通风,温度高湿度又低,沈杳又穿着袄子,只来回查看了几株辣椒的长势,就觉得有些微微出汗。
只是脱了袄子,又觉着有一丝丝的凉意。沈杳伸手在半空中摆动两下,向着沈老头到:“爷,这棚子里的气温又些低了,咱们得生炉子。不然温度低了,花开不好,影响结果。”
“成,我这就回去抱些柴火,再拿火折子。”
刚走到大棚门口,沈老头想到大哥家三个大棚,转过身来对沈杳交代到:“你去趟你大爷爷家,看你大爷爷家的大棚里要不要生炉子!”
沈杳点头领命,拿过袄子穿上,跟沈老头前后脚的出了大棚。
路上,沈杳的脑子里不断的回忆着前世所学,边想边掰着手指头算。若是不出意外,等到来年的二月,这批蔬菜就能上市。
再说沈老头回家抱了柴火拿了火折子,路上碰见人,别个一问,得知是大棚里的温度不够,需生了炉子来升温。这一传十,十传白的,就传到了那些跟着沈家搭建了大棚的村民耳里。
他们倒也学着沈家在大棚里放了炉子,也知道若是棚内温度不够,得点了炉子来加温。可什么样的温度算够,什么时候得生炉子,他们倒是摸不准。现下沈老头要生炉子,便纷纷聚集过来讨教。
是以沈杳再回大棚时,沈家的大棚前站了不老少人。
一见沈杳来,纷纷上前:“杳杳,麻烦你跟根子叔去我家大棚看看,看看要不要生炉子。”
其他人见状,也邀请沈杳去帮忙查看。
他们知道,不论是种植山芋还是这次的大棚种菜,都是沈家这小孙女的主意。关于种植的一应事项,都是这小姑娘最在行。他们既然选择了跟随了沈家的脚步,搭建了大棚种上了蔬菜,那么如今自然是以沈杳马首是瞻。
这投出去的钱,能不能赚,亦或是能不能回本,都指望着沈杳了。是以此刻,众人都向沈杳投以热切的目光。
“叔伯婶子们,你们也别围在这儿了,都进棚子!”
众人不明所以,但沈杳发了话,他们自然乖乖跟着进去。
进了棚子,沈杳向众人讲解了什么时候该升温,什么时候该降温,什么时候又该曾加湿度。
沈杳说的细致,众人也听的认真。听完甚至在心中感叹,这沈家的小丫头不愧是神童投身。只是跟司家的小孙子学着认了两年的字,自己看书,便能懂的这样多。
若不是他们亲眼所见,哪里敢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神童。
这沈家,真是好福气。
想到这,刘根子为了表示感谢,便道:“等这批蔬菜上了市卖了钱,我定给杳杳买糖吃!”
边上的王桂花嗤笑一声,不屑的道:“还有半个月,杳杳就八岁了,是个小姑娘了!小姑娘家家的,自然是买花来戴,买什么糖?”
说完换了笑脸,拉过沈杳的手:“等菜卖了,婶子给杳杳买花戴!”
沈杳也不客气,像个小大人似的:“那杳杳可就等着叔伯婶子们的糖和头花了!”
“哟,这丫头,倒是不客气。”
“好说,好说!若真赚了钱,自然少不了杳杳糖吃!”
众人笑的开怀,仿佛这批返季的蔬菜真的能卖出个大价钱。
又是几日过去,到了腊月二十。
“再有四天便是小年,咱家的年货都还没买,得趁着小年之前将该备的年货备上才是。”
吴婆子盘坐在炕上,一一细数着要置办哪些东西。沈杳坐在一旁,听到今年要备的年货比起去年要少上不少。想来是因着前头吴婆子昏倒,买人参归脾丸花了好几十两的银子,再加上搭大棚用的棉布,桐油,炉子,这一下子沈家的存银去了大半。是以这个年,吴婆子才这般能省则省。
可再省,省不了三个亲家和大爷爷家的年礼。
值得庆幸的是猪圈里两头猪养的膘肥体壮。杀掉一头当作年猪,除了送礼的,再留些下来自家过年吃的,还能卖掉大半,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么一算,吴婆子的心又宽了些。
除了大人们间的礼尚往来,孩子们的零嘴也需要备上。
沈杳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吃过的山芋角,眼前一亮,忙跟吴婆子提起。
山芋角,顾名思义,就是用山芋来做的,却不同于铺子里买的红薯干。
红薯干是将山芋去皮,蒸熟后切成长条,在太阳底下晒上个三日便可食用。红薯干香甜软弹,有嚼劲。而山芋角的制作工序要繁琐上许多,口感上也有着天差地别。
吴婆子得知孙女要拿山芋做零嘴,立马喊来了沈老大,让下到地窖里取些山芋出来。
“杳杳说这东西不止能当零嘴,忙的时候还能抵饿。我看啦,就多做些,到时候给亲家们也送点!”
要说做杀了年猪给各家多割几斤的肉她舍不得,到这用山芋做的零嘴儿她倒是舍得。毕竟他们家的地窖里,有着好几千斤的山芋。
山芋洗净去皮,再对半切开,下到锅中蒸熟。
头两锅蒸熟的山芋,直接起了锅放凉后切成了长条,用来做地瓜干。而后几锅蒸熟的山芋,趁着热将其舂成糊状,再撒上芝麻搅拌均匀。
取一块干净的纱布,将山芋泥放在纱布中,裹上纱布中擀成薄饼状,再去掉纱布,将山芋薄饼放在太阳下晾晒。
如此晒上个两三日,山芋薄饼已成半干状,不再易松散。此时用剪刀将山芋薄饼剪成小角状,而后再晒上个六七天,使其彻底干透无半丝水分,便可收入到布袋中。
要吃时,取上一些与沙中炒熟,口感酥脆,味道香甜,口齿留香。
第62章
蒸熟的山芋被做成了薄饼晾在竹帘上,散发着山芋的甜和芝麻的香气,引得沈恬跌跌撞撞的摸到了竹帘边。
“吃,二姐,吃!”沈恬伸着肉乎乎的手指,指着竹帘上的山芋薄饼,嘴角的口水拉的老长。
吴婆子斜了一眼,嘴上骂着沈恬“好吃鬼”,手却还是老实的从竹帘上扯下一块薄饼来给沈恬递了过去。
沈恬倒是懂事,拿到薄饼先是递到吴婆子嘴边:“奶,吃!”
“我不吃,你自个儿吃!”
见吴婆子拒绝,沈恬又将薄饼递到了张春香面前:“娘,吃!”
张春香心下一暖,一把抱起闺女,在闺女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笑道:“你说你这馋样儿,也不知道随了谁。”
“随你呗,还能随了谁!”吴婆子没好气的白了张春香一眼,随后又道:“去,将孩子们都带到屋里去,一会儿要起风了,冷死个人。老大媳妇,你跟我去仓里称点麦子。”
先前擀山芋薄饼时,沈杳就说这山芋陪着麦芽能熬出糖稀,再用糖稀配上炒冬米能做出米花糖。
地窖里的山芋多,仓里的麦子和大米也还有不少,沈杳便提议趁着年前做些米花糖去县城里卖。
吴婆子称了十斤的麦子,清洗干净后泡在木桶里。等到第二日,将泡得微微发涨的麦子捞出,平铺到筛子里,再放到避光的地方,让其自然发芽。在此期间,每天都要喷洒三到四次清水,以此来保持麦子的湿润,使其发芽。如此过上个六七天,麦芽长到半指头长便可用来熬制糖稀。
做米花糖所用的冬米,便是选用新下的粳米,用木甑蒸熟,晒干后所得。
再说这蒸粳米饭也是有讲究的。蒸饭用的水不宜过多,若是水放的多了,蒸出来的米饭软烂黏糊,做不成冬米。反之,水若放的少了,蒸出来的粳米饭就会夹生,也不能用来制作米花糖。
只有水量与火候都正好时,蒸出来的粳米饭不仅熟透,还粒粒分明。
将蒸熟的粳米饭摊晒在筛子上,直到晒至干透呈透明状。
腊月二十五,沈家的男人们都去了鱼塘边抓鱼,妇人们则都留在了家里,开始熬制糖稀。
去皮洗净的山芋上锅用大火蒸熟,趁热将蒸熟的山芋捣成泥状。再将山芋泥装进木桶里,撒上切碎的麦芽,顺时针搅拌,如此反复,直到山芋泥渗出水来。
“春香,把纱布拿来!”
吴婆子停止了搅拌,把案板放到了灶台上。一头对着大铁锅,再将另一头垫高。
张春香取来了干净的纱布,徐氏忙去水缸边拿来水瓢,将桶中的山芋泥舀进纱布里。
装了山芋泥的纱布袋子被放在案板上,吴婆子使了劲,用力按压,纱布袋子中的山芋水被挤压而出,顺着倾斜的案板流进大铁锅里。
小小的灶房里,妇人们分工明确,不停的重复着手中的动作,直到锅中的山芋水将满。
“老大媳妇,塞柴火吧!”
一直坐在灶洞前的何氏得令,忙拾起脚边的柴火塞进灶膛,再用火钳将柴火的中心拨出空隙。
“嘭~”火焰燃起。
左边的大锅里熬着糖稀,右边的灶膛里也生起了火。
吴婆子掌心向下,感受着铁锅的温度。见铁锅有了热气,倒入少许的油,待油温至六成热,倒入一碗晒干的冬米,不停的翻炒。高温使得冬米逐渐膨胀,颜色也由透明状变成了乳白色。若是炒冬米时没掌握好火候,炒出来的冬米便微微发黄。
满满一锅的山芋水经过熬煮,逐渐变得浓稠,再熬成拉丝的糖稀,便可倒入炒好的冬米和芝麻,搅拌均匀后便可盛出放到四方的浅木槽里,盖上油纸,用擀面杖将其擀平。
擀好的米花糖放置一旁,让其稍稍冷却凝固,待不再烫手时便可将米花糖从浅木槽里倒出,切成片状。
切勿不可凉透,若不然糖稀凝固成块,梆硬,切都切不动。
吴婆子捡出一小碗米花糖,又在上头扣了个盘子,才交给沈红梅:“给你大奶奶送去,路上掩着些,莫叫人瞧了去。”
若是炒花生炒蚕豆的,叫人瞧见了便瞧见了,就算是闻着味儿的寻了过来,给抓上一把就是。
但这又是糖又是米的米花糖多金贵?吴婆子可不舍得给别儿个去甜嘴。
“哎哟,你慢着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吴婆子转身,就见还没桌子腿高的沈恬,正啃着米花糖,口水流的到处都是。忙拿过擦灶台的抹布,给沈恬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这一幕看的沈杳直皱眉,心道幸好她是个穿越者,不然她小时候肯定也逃不了抹布擦嘴的命运。
“你皱什么眉头?”
沈杳咧着嘴笑了笑,没做声。
吴婆子倒是没继续追问,抓了两块米花糖塞到沈杳手里,又给在干活儿的儿媳妇们一人一块,自己也捻了些碎屑放进嘴里。
细细咀嚼,口齿留香。
“乖乖,这山芋熬出来的糖还怪甜哩。先前我还怕这玩意儿不一定好卖,没敢多做,没想到竟这般好吃,又甜又香。”
何氏咬下一小块米花糖,抿在嘴里尝着甜味儿,不舍得嚼。倒是徐氏打趣道:“以前总听说,城里头的夫人小姐们向来清闲,总喜欢品茶吃点心。又说那点心是多么精致香甜,今儿个我吃这米花糖,怕不是也做了回有钱人家的夫人?”
沈杳倒是捧场,走到徐氏跟前,服了服身子,也不叫娘,谄媚似得笑道:“沈二夫人有所不知,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吃的点心,比这还要精致许多。”
“不过……”沈杳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不算事儿。等咱赚着钱,沈二夫人想什么,点心,咱都给您做。当然了,也给沈老夫人,沈大夫人,沈三夫人做!”
“哈哈哈~”
“你个精怪哟~”
小小的灶房里,吴婆子同几个儿媳妇被沈杳的童言童语逗的哈哈大笑。
沈老头刚好抱柴火进来,正瞧见这一幕,蹙了蹙眉:“捡到金子了?一个两个的,笑的这么开心!”
吴婆子一听这话,顿时垮了脸,举起手中的擀面杖,没好气的道:“你个死老头子,怪会扫兴的,去去去,出去出去,别打扰咱娘几个乐呵!”
“不是……我……”沈老头还欲争辩,就瞧见孙女给自己使眼色,生生闭了嘴。
“爷,您尝尝,刚出锅的米花糖!”
沈老头先前拿着米花糖闻了闻,然后才尝起了味道。尝过之后连连点头:“味道不错,甜丝丝的,米香与芝麻香浓郁,口感酥脆,应当是不难卖。”
“我尝着也觉得味道好!就是做的不多”
因着是头一回做米花糖,也不知城里头的贵人们是否喜欢,好不好卖。是以吴婆子没敢多做,只做了二十来斤,打算明日先去县里头卖卖看。
卖米花糖的活儿,被沈老三自告奋勇的揽了过去。
他自认为跟着侄女做了好几次的买卖,又有个开肉铺的亲家,怎么说,他都能做好这笔生意。
吴婆子的目光在沈老三身上来回瞟着,似有些不确定。倒是沈杳,信足了三叔,给沈老三打气加油。
等到第二日,沈老三早早的起了,简单的用过了早饭,自己驾了牛车就赶往县城。
先前沈家做起了盒饭生意,沈老三偶尔也会到摊位上帮忙。一来二去的,进城的次数多了,对县城的街道铺子倒也算熟悉。
入了门口,也无需寻人问路,直奔点心铺子而去。
正值年关,点心铺子里围了不少客人,其中数牵着孩子的妇人居多。
“客官,您要来点什么点心?”
伙计迎到了沈老三跟前,介绍起了柜台里的各色点心:“这是桂花糕,香甜软糯,一斤十文,最得夫人小姐们喜欢。这个呢,是绿豆糕,七文一斤。还有这个,脆甜小麻花……”
“那个……我……我不买点心,我有点心要卖,能不能帮我喊下你们掌柜的。”
伙计上下打量着沈老三,一身发旧的粗布衣裳,一看就是最便宜的料子。手中还提着个布袋子,布袋子不小,圆鼓鼓的,想来里面的东西装得满当。
伙计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农户,能做出什么叫卖的点心。但权衡之下还是去了后院,正好今日东家来了铺子,伙计直接将此事禀了东家。
得知有人要卖点心,点心铺子的老板也好奇起来,便让伙计将苏老三叫到了后院。只是在见到苏老三的那一刻,铺子老板期待的心,瞬间凉了大半截。
此等泥腿子,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炒花生?炒蚕豆?
铺子老板刚要抬手赶人,就见沈老三打开了布袋子,漏出里面白白胖胖的米花糖。
何老板拿出一块米花糖,来回翻看后闻了闻,再一口咬下去……
只这一口,何老板原本暗了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什么点心?”
“这叫米花糖,用的是今年新下的粳米跟糖稀做的。”
何老板点点头,又将手中一整块的米花糖吃完,才问道:“小兄弟打算卖多少钱一斤?”
“十五文!”沈老三比划着手指。
“什么?”
何老板震惊,连带着瞳孔都放大了不少。
米花糖滋味好是事实,可十五文一斤的价格也未免太高。若是此物放在他的铺子里,十五文的价格倒是不高,就算是他卖二十文,也会多的是人买。
但他是商人,他是要赚钱的,赚大钱!他怎么能忍受别人从他手里赚钱?假装生气的一甩衣袖,冷声哼道:“小兄弟不诚心做这笔生意,不如去问问别家吧!”
被人甩了脸子,沈老三非但不气不恼,还乐呵呵的道:“一斤米能出两斤的粉,两斤米粉都做多少桂花糕?我家的米花糖,用的是实打实的大米,配的是上好的糖稀。就这糖稀,就值多少糖去熬?”
“何老板觉得我家这米花糖十五文一斤的价格高了,我也想价格低些,可这本钱就要十文出头。制作米花糖的工序复杂,耗时又耗力,我总不能不要工费亏本卖于何老板您呀!”
刚刚还一脸笑意的沈老三,瞬间一脸的悲伤,继续哭诉着:“买卖不成仁义在,虽说这桩买卖做不成,但谁知道往后咱们还会不会有来往,何老板又何必给我甩脸色。”
“哼,年轻人好大的口气!你不过一个泥腿子,做了点吃食还漫天要价,日后,我与你又怎会有交集。”
何老板先是将沈老三贬的一文不值,又轻蔑的道:“不是我姓何的自吹,十五文一斤的价格,就算你跑遍了整个安阳县城的点心铺子,都不会有人与你做这单生意。”
先前还信心满满的沈老三听到何老板如此说,心里也有些捉摸不定,便问道:“那何老板你说,多少钱?”
“七文一斤!就这价格,都是顶了天了。”
嘿~
沈老三差点被气笑了。
来之前,他就与沈杳估算过,一斤的米花糖怎么也得卖个十二文一斤。为了能多卖些钱,也为了有个讨价还价的空间,他才开价十五文。结果倒好,姓何的直接给他来了个对半砍。
这门生意不做也罢!
沈老三抗起布袋子就要走,打算寻了别的点心铺子。
何老板见人要走,忙将人喊住:“哎~小兄弟你别走啊,七文的价格已经是顶了天了!你也不想想,你去码头搬货,一天才能挣几个钱?你这米花糖那么金贵?一斤能抵上码头工人的一天工钱?”
结果这话又听的沈老三不乐意了,也不再陪着笑脸讨好,愤愤的道:“何老板铺子里卖的桃花酥,一斤要价二十文,这价格可是码头上那些工人的工钱两倍!同样是点心,同样是真材实料做出来的,那桃花酥的用料也没比我家米花糖的好,怎么桃花酥能卖二十文一斤,我家米花糖只能卖七文?就因为我是泥腿子出身,所以米花糖就只能贱卖?”
“你姓何的嫌弃我是个泥腿子出身,我还嫌弃你狗眼看人低呢!就你这样的货色,这单生意不做也罢!”
原本还想讨价还价的何老板,见沈老三给他甩脸色,瞬间来了脾气:“年轻人本事不大,气性倒不小。我倒要看看你出了我铺子,能将东西卖到哪里去!”
哼,不过一介贱民,也配与他讨价还价。
何老板冷哼着,唤来了伙计,在其耳边耳语了几句。
而沈老三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气,也顾不得姓何的再放的什么狠话,扛着布袋扭头就出了点心铺子。
天,渐渐暗了下来,变成了青灰色。
村口的老槐树,枝干光秃秃的,几只乌鸦飞过来,立在枝头。
吴婆子捏着手,在院门前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抬头朝着村口望去。
“这老三,一大早就去了县里,怎么现在还不回来!”吴婆子抬头看天,小声的嘀咕了两句。
沈杳站在吴婆子腿边,牵着吴婆子的手,安慰着:“许是三叔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再说了,我爹跟大伯已经去寻三叔了。奶,你莫要担心。”
张春香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跟着朝村口望去。
几人没等到沈老三,倒是等到了同村陈麻子的媳妇儿殷红霞。
殷红霞双手揣在袖子里,哈着白气。左右环视了一圈后,才神神秘秘的看象了吴婆子。
别看殷红霞一副神神秘秘,生怕被别人撞见的模样,一开口,声音确实极大:“三奶奶,你这是不是在等你家老三啊?”
听到殷红霞这般问,吴婆子心中咯噔一下,连带着沈杳都觉得有些不安。
莫不是沈老三出了什么事?
“红霞,你怎么这般问,难道你见着老三了?”
殷红霞挪出手,擤了把鼻涕,才道:“要说这男人有钱就变坏!”
吴婆子拧眉,殷红霞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吴婆子没开口问,殷红霞自顾自的道:“虽说三奶奶家这几年赚了些钱,但也算不得大富大贵。就这么点家底,老三还去逛窑子,也不怕到时候没钱付给那老鸨子!”
张春香听完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还好沈杳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啥……啥呀?”张春香不敢相信同床共枕的男人,竟然会去逛窑子。
倒是吴婆子,指着殷红霞就骂开来了:“挨千刀的臭婆娘,大过年的你嚼什么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老三去逛窑子了?”
殷红霞特地来给吴婆子报信,却没想到被这死老太婆指着鼻子骂,气不打一出来,扯着嗓子:“哪只眼睛?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大家伙都来看看啊,他沈家老三去逛窑子,被我瞧见了。”
“我是瞧的真真的,那人就是他们家老三。原本我想着,乡里乡亲的,三爷爷三奶奶平日里为人不错,这才回来报信。结果倒好,死老婆非但不敢恩,还指着鼻子骂我!难怪老三会去逛窑子,有这么一个是非不分的老娘,能教出什么好东西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呸!”殷红霞嫌弃的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本就是年关,各家各户的都得了清闲窝在家里。此时听到了殷红霞的大嗓门,还有一丝八卦的气息,纷纷过来劝架。
说是劝架,其实就是瞧热闹来了。
“红霞,你真看到老三进窑子了?”
“那还能有假?我殷红霞虽不是什么话本子里的君子,但也不是胡诌瞎掐的人。逛窑子这等丑事,我还能瞎造谣不成。”
见围过来不少人,殷红霞叉着腰,得意及了,眉飞色舞的说道:“就昌平大街的怡红院,你们知道吧!先头我买完了年货打那过,就瞧见沈老三背着个大布袋子进了怡红院的门。麻子喊了他一嗓子,他还应了声。一开始我还以为老三是去卖山货呢,可我跟麻子在怡红院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老三出来。再说了,哪有卖山货卖到妓院去的啊!”
殷红霞说的有板有眼,听得吴婆子都自我怀疑起来。只觉得一张老脸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我家老三那是去谈生意的,你以为谁都跟你家麻子似的,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不论殷红霞说的多么信誓旦旦,吴婆子都不会将事情做实,甚至开始了回击。
输人不输阵,别管此事是真是假,也轮不到她殷红霞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再者,老三是她生的,老三是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要说进窑子的真是老三,那定是为了别的事。
她沈家的男人们,定是做不出吃喝嫖赌的事来。
第63章
“娘,你们怎么站外面?傍晚风大,可莫着了凉。”
吴婆子与殷红霞僵持不下间,沈老大带着沈老三已经回了村。
见儿子终于回来,吴婆子上去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拍在沈老三背上,又是气氛又是委屈:“你还知道回来?你若是再不回来,老娘没被这寒风吹得冻死,得先被人戳脊梁骨用唾沫星子淹死!”
“我……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吴婆子抹了眼泪,哭出了声。
这一举动倒是吓懵了沈老大跟沈老三。
特别是沈老三,他不明白为何他去卖个米花糖,回来的晚了一些,就成了孽障,还惹哭了他娘。
他想问个究竟,奈何吴婆子见到他就来气,一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只得看向一旁的张春香。
结果张春香也只是小声啜泣,不肯言语半句。
这可急煞了沈老三。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总得有个由头不是?一个两个的,光是哭和骂他,也不说是为个什么事,叫人来回的干着急。
还是沈老大瞥见了吴婆子腿边的沈杳,向沈杳问起了事因。
沈杳也不避讳,大刺刺的答道:“殷婶子说三叔去逛窑字……”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吴婆子一把捂住沈杳的嘴巴:“这话是你说的?你懂什么是窑子?去,你先跟你三婶进屋去。”
“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窑子了!那话本子里就有写,窑子就是……唔……唔唔唔……”
吴婆子才松开的手,又覆到沈杳嘴上,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叫杳杳才多大?可莫叫这些个腌脏事污了她家杳杳的耳朵。
沈杳在吴婆子手下挣扎着,一旁知道了缘由的沈老三瞳孔放大,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乱造谣,而他老娘和媳妇儿好像还信了此事,顿时悲从心来。
“奶,三叔就站在您跟前,去没去窑子您一问便知,反正我相信三叔不是那种人!”沈杳终于挣脱了吴婆子的手,大声说道。
围观的人也都抱着胳膊,看沈老三怎么回答。
毕竟,殷红霞亲眼看到他进了怡红院。
沈老三这才想起来,下晌他去怡红院时遇到了殷红霞夫妻俩,他还跟他们打了招呼呢。结果这个长舌妇,回村了竟然造他的谣。
一想到殷红霞乱嚼舌根抹黑他,沈老三只觉得气血上涌,指着殷红霞的鼻子骂道:“难道进了怡红院就是为了找窑姐?”
骂完觉得似有不妥,单就他的那句话,好像还真是那么个理,便解释到:“我去怡红院是为了卖米花糖!”
接着,沈老三便说起了今日若发生的事。
原来在被何老板刁难欺辱之下,沈老三气氛的出了点心铺子。结果他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见一个姑娘追了上来。
那姑娘梳着丫鬟发髻。沈老三原以为她哪个大户千金身后的丫鬟,不成想,那姑娘说自己是怡红院梅姑娘的丫鬟。
都是苦命人,沈老三倒是没嫌弃她,问起她寻他作何。一问之下才知,原来他去点心铺推销米花糖时,那位梅姑娘也铺子里,恰巧听到沈老三说起米花糖,她想来嗜甜,便起了兴趣。本想着跟何老板买上一些尝尝,就瞧见沈老三背着布袋,气冲冲的出了点心铺子,这才遣了丫鬟来寻人。
听闻有人对自己的米花糖起了兴趣,沈老三也不吝啬,拿出两块米花糖给那丫鬟,让她拿去给主子尝尝。
小丫鬟得了糖,其中一块还是给她的,喜得眉梢都是弯的。
沈老三现在原地,看着进了茶楼的小丫鬟,内心有些忐忑。
还好,不到一刻钟,那丫鬟去而复返,说是她们梅姑娘对米花糖喜的紧,又说她们楼里多是喜甜的姑娘,且她们楼的客人非富即贵,这米花糖还是头一回见,味道也是不错,拿来做招待宾客的小食点心,再合适不过。
只不过……
小丫鬟说这价格方面的事,她们梅姑娘做不了主。若是沈老三想做这门买卖,倒是可以跟她们回怡红院,跟妈妈谈谈价格。
沈老三虽是泥腿子出身,可怡红院是什么地方,他再清楚不过。就是因为知道是什么地方,才把心一横,跟着小丫鬟她们去了怡红院。
也就是在那时,他遇到了殷红霞夫妻俩。
那时候他急着卖米花糖,只与殷红霞夫妻打了个招呼,也没来得及说自己卖米花糖的事。
结果倒好,这长舌妇回村就造他的谣,毁他的清白。说的是有板有眼,差点叫众人都信了去。
好在米花糖的生意是做成了,要不然沈老三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再说沈老三进了怡红院,见到了老鸨子也表明了来意。老鸨子尝过米花糖后,不等沈老三开口,就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
这一比,差点没让沈老三跳起脚破口大骂。
在来怡红院之前,他是想着这地方可是销金窟,他的米花糖若是真能被老鸨子看中,卖十五文一斤的价格,应该是问题不大。结果这老鸨子比那姓何的还要黑。
三文钱一斤,她们怎么不去抢?
沈老三拿过布袋准备走人,就听老鸨子道:“小兄弟,你这米花糖我给你三十文一斤的价。但是,除了怡红院你不能再卖第二家。”
“多……多少?”沈老三以为自己听错了,说起话来都结巴。
“一斤三十文,但是……”
老鸨子话还未说完,沈老三就抢着到:“妈妈放心,我只做您家生意,绝不卖第二家!”
直到六百个铜板被塞到沈老三手里,掌心沉甸甸的厚重感,让沈老三意识到这不是梦。
原本计划卖十五文的米花糖,竟然卖出了三十文的高价,比计划中的价格高了一番,且老鸨子交代,十天就往怡红院送一次货,一次送五十斤。喜的沈老三出怡红院时,脚下的步子都是飘的。
出怡红院时,是先前那小丫鬟送着他出的门。
小丫鬟瞧着沈老三的模样有些好笑:“一斤米花糖卖三十文的价格,就能将你乐成这个样子?”
沈老三狠狠的点头,激动的都说不出话来。
“咱怡红院可是安阳城里数一数二的花楼,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就这米花糖,进了咱们楼里,那都不按斤卖,得按碟。巴掌大的小碟,装上几块米花糖,一碟就是五十文的价。就这,大爷们还嫌弃便宜,落了自个儿的身份呢!”
这一听,可叫沈老三听傻了眼。
难怪老鸨子那么大方,一开口是三十文一斤。
沈老三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看得小丫鬟更得意了:“以后若是得了什么新鲜吃食儿,只管送到楼里来。只要妈妈尝着好的,保少不了你的!”
“姑娘,这是一点心意,你拿去买茶喝!”沈老三不是那榆木疙瘩,听出来小丫鬟在点拨他,便数了十个铜板塞到小丫鬟手里。
对于楼里的姑娘们而言,十个铜板入不了她们的眼。但对丫鬟们而言,十个铜板可是她们一天的工钱。
小丫鬟收了钱,又对沈老三道,日后有什么好东西,只管来寻了她便是。
出了怡红院没走多远,沈老三就遇到了前来寻他的沈老大。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天色已晚,忙跟着沈老大往家赶。
为了证实自己说的句句属实,沈老三也顾不得财不外露,掏出怀中的钱袋子,用力的颠了颠,颠出了铜板碰撞摩擦的声响,才交到吴婆子手里。
这人众人算是彻底的信了沈老三的话。
如果不是去怡红院卖了米花糖,就凭他沈老三,哪来这么多的钱?别说六百个铜板,就是六个铜板,他都掏不出来。
一袋子的铜板算是证明了自己清白,也彻底的打了殷红霞的脸。殷红霞只觉得脸颊发烫,趁人不注意,灰溜溜的跑了。
好在眼下围观人的眼里全是三十文一斤的米花糖,谁也没注意偷偷溜走的殷红霞。
而先前又哭又骂的吴婆子,这会儿也喜笑颜开,夸她们家老三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全然忘记就在刚刚,她还骂沈老三是个孽障。
第64章
按照与怡红院的约定,沈家每十日往怡红院送一次米花糖,一次送三十斤。
时值年关,没几日便要过年,连带着怡红院的生意都要比往日好上不少,那老鸨便让沈老三在年前,往怡红院再送上五十斤的货。
想到那一千五百个的铜板,天将将才蒙蒙亮,吴婆子就将儿子媳妇们都喊了起来,准备熬糖稀制糖。
冬日里寒风凛冽,气温极低,院中木桶里的半桶水,都已凝结成冰。
沈春生哈着白气,将桶丢进了井里,再吃力的将装满水的木桶拉上来,再由沈老三将水提到灶房里。
实在是外头太冷,吴婆子才将大木盆搬进了灶房里。
锅中翻滚的开水,让这冻骨的寒冬有了一丝热气。
“还好麦芽发的多,不然还要白白等上几日的功夫。”
徐氏往灶洞里塞足了柴火,脸被燃着的火光映的通红。想到继卖盒饭的生意之后,又有了新的营生,不知觉的扬了嘴角。
“弟妹想的什么好事情,这般开心。”
听到何氏发问,徐氏先是一慎,才反应过来:“我是想着,眼下有了米花糖的生意,日子过的也宽裕些。”
“这米花糖才能赚几个钱?二嫂没听杳杳说,等大棚里的蔬菜上市,一斤反季蔬菜,起码能卖个五十上百文!杳杳还说了,到时候咱们把蔬菜卖到府城去,价格还能再翻一翻呢!”
说到大棚里的蔬菜,张春香的面上,都溢出光来。好似那几个大棚里,不是绿莹莹的蔬菜,二是白花花的银子。光是想想,都叫人身心舒畅。
个头不大的山芋被丢进盆里,溅起水花。
吴婆子搬来小凳子,用老丝瓜囊擦洗着山芋,轻笑了声:“你啊,听她瞎咧咧!一斤能卖个二三十文的价就不错了,还五十上百文!不过一把叶子菜,又不是金子做的!”
张春香扯了扯嘴角,没作声。
婆婆这人,她是再清楚不过。
嘴上说着不屑的话,心里却是比谁都要信任杳杳的话,若不然也不会将家底子都掏出来给杳杳盖大棚。
只是婆婆不说,她也不去揭穿。
上百斤的山芋洗完,天光也已大亮。
沈杳端着脸盆,睡眼惺忪,刚踏进灶就被吴婆子一顿训斥:“这么冷的天往灶房跑做甚?要洗脸喊一声,让你娘打了热水端进屋里就是。快,进屋去,冷死个人。”
……
沈杳端着脸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妯娌们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心一笑。
就吴婆子将沈杳当眼珠子似得疼着,若换着别家,徐氏怕是要担心妯娌们嫉妒,生出事端来。
但在沈家,不说吴婆子,就是那两个妯娌,也拿沈杳当自个儿的孩子对待。
毕竟,她这闺女可是沈家的金疙瘩。
如今沈家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靠得都是她闺女的主意。
“你先回屋去吧,娘给你杳了热水送去去。”徐氏起身,伸手就要拿过沈杳手中的脸盆。
不至于,咱真不至于。
她人都已经站在了灶房里,就地舀了热水洗了脸,又舀了半盆的热水回屋。
因着大人们起的早,怕几个小的醒了不见人要哭闹,临干活前,晓说群爻尔五一寺以四宜贰,白日梦整理此文便将三个小的都抱到了沈杳的屋里。
要说沈长生平日里是个调皮捣蛋的,但在沈杳面前,倒是显得乖巧无比。
沈杳说什么,他都乖巧的应着,不哭也不闹。倒是沈延年,自肯开口说话以来,就跟个小话痨似的,一张小嘴整日叭叭个不停,又最是喜欢与沈杳说话。
这会儿三个小的已经醒来,正在被窝里打闹,见沈杳端着脸盆进来,忙住了手。
“二姐姐,我自己穿衣服!”沈长生拿过搭在床头的袄子,像模像样的穿起来。
沈延年踢了被子,四仰八叉的躺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也不知想的什么心思,半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沈恬揉着眼睛爬起来,张开双臂,奶声奶气的喊着:“二姐姐,抱!”
“姐,抱我抱我,我也要抱!”沈延年一个翻滚,挡到了沈恬面前,伸展着双臂。
沈长生见弟弟妹妹这般举动,停了穿衣服的手,看了看弟弟妹妹,又看了看沈杳,一时竟不知是否也该求二姐姐抱抱。
看着三个小小只,沈杳无力的耸着肩,哭笑不得。
心道若是将来她嫁人,可不会生这么多孩子。这三个还算乖巧的,她都觉得心累,若是那调皮捣蛋爱哭闹的,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果然比起带娃,她更适合种地。
“莫要缠着你们二姐了,快起来,奶奶煮了咸鸭蛋!”
听到沈红梅的声音,三只小的齐齐的喊了声“大姐姐”。
沈杳仿佛见到救星似的,挪到了沈红梅身后。
“杳杳你先去吃饭,这边有我。”沈红梅扯掉包在头上的头巾,径直走到床边帮沈长生穿衣服。
看着手脚麻利的沈红梅,沈杳突然就笑开了。
想当初,她的这位堂姐的性子虽谈不上逆来顺受,却也柔弱少言,像只鹌鹑似的,永远躲在人后。
如今的堂姐,倒是成长不少。手脚麻利,遇事也敢言,倒有了几分长姐的气势。
吃过早饭,沈杳被吴婆子按在了屋里。说是外头冷,若是出去吹了风染了风寒,要花钱看病不说,自个还得遭大罪。
毕竟汤药苦的厉害,沈杳向来怕苦。
又说做过了一回米花糖,再来做糖他们已是轻车熟路,用不着沈杳帮忙,不如留在屋里学学针线,亦或是带着几个小的玩儿。
可沈杳是做不来针线的活儿,也耐不住那个性子去学,便翻出司玄知送她的农书细细翻看着。
书只翻了几页,便没了继续往下看的心思,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发着呆。
“二姐姐,吃,吃……”
沈恬不知何时进了屋,手里还握着块米花糖,直往沈杳嘴边塞。
沈杳张了嘴,咬过沈恬手中的米花糖,细细嚼着,边将人抱起,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此情此景,沈杳突然想起她初见司玄知,好像也是这番模样。
离家千里,也不想那个小正太在金陵过的习不习惯。
虽然他在信中说,金陵万般好。
从天还不亮,再到天黑,整整一日的功夫,五十斤的米花糖终于都被做了出来。
趁着灶洞里的余火未熄,吴婆子又炒了些花生,当作过年吃的零嘴儿。
在屋里憋了一天的沈杳,终于被容许进到灶房里凑热闹。
刚出锅的花生还有些烫手,沈杳迫不及待的就剥了几颗,放在手心里轻轻一搓,红色的花生衣就与花生仁分离开来。再吹掉花生衣,将一把的花生仁全部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香!”
沈杳小嘴一鼓一鼓的吃的欢,何氏看着好笑:“也是说现在日子宽裕些,连带着孩子们养得都精细些,吃个花生还要搓掉花生衣。换作我们那时候,哪里舍得。”
“你也可以搓了花生衣吃!你现在又没老掉牙,时候还不算晚!”吴婆子没好气的斜了大儿媳妇一眼,连带着抡锅铲的力度都大了些,炒起花生来,霹雳啪啦作响。
吴婆子语气中的不悦,吓得何氏缩了脖子,忙解释道:“我……我就那么一说。”
她真就那么一说,没半点别的意思。
实在是幼时的她过得太苦,才有感而发,并无半点怪罪侄女的意思。
偏偏杳杳是婆婆的心肝,她一句无心的话,听在婆婆的耳里,都觉得她意有所指,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徐氏抬眸,给何氏递过来个眼神,好似在说“吴婆子什么个德行你又不是不知,放宽心便是。”
看着自家娘亲与大伯娘眉来眼去的眼神交流,沈杳捂嘴偷笑,却被吴婆子瞧了个正着,忙靠过去,撒娇道:“奶,咱今年打些年糕来吃吧!”
年糕是用精细稻米捶打而成,吴婆子知道这么个东西,却是不曾吃过。
以前填饱肚子都困难,又哪舍得用稻米来打年糕。后来日子虽好些了,却也没想起这茬。
毕竟这年头的庄户人家,有几户吃过年糕的。
听到孙女说想吃年糕,又想到今年庄稼地里保收,卖米花糖又赚了些银钱,正好没几天就要过年,干脆就大方一回,打些年糕来吃。
只是她没吃过年糕,也不知道年糕的做法,只知道是需精细稻米捶打而成,便问道:“你知道打年糕的法子?”
沈杳用力点头,将年糕的制作方法大致说了一遍。
吴婆子听完,冷了脸:“要用精细稻米不错,做起来竟还这般麻烦!”
沈杳无奈的吐了吐舌头,心道只要是好吃的,制作工序再烦琐,都不能叫麻烦。
“行了,你跟你娘去称米吧。怎么掺米跟你娘说清楚,莫要白白浪费了粮食。”
得到允肯,沈杳一把抱住吴婆子的大腿,讨好道:“奶最好了,您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
“去去去,有的吃就是好,平日里也不见你说我多好。去去去,跟你娘称米去,没得耽误我炒花生。”吴婆子嘴上嫌弃着,可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第65章
粳米与糯米是昨儿个夜里就掺好了的。
这会儿太阳出来,便开始淘米。打年糕的米,淘洗起来也是个精细活儿。例如淘洗时,得时时刻刻盯着米的表面,观察水裂纹的长短与多少,待达到要求时才捞起来摊晒到簸箕上。
等米晒干了水份,便是磨米。
磨好的米粉上锅,用大火蒸熟。
刚蒸熟的米粉滚烫粘手,吴婆子在手心里沾了凉水,从粉团上揪下几块,分给孙子孙女们。
“嘶~嘶~”沈延年吃的急,被烫的龇牙咧嘴。
吴婆子看着,好气又好笑:“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急做甚?”
沈延年半点不觉得是自己吃的过急,朝着吴婆子扮鬼脸。
“你啊,也不知道随了谁。明明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就没杳杳半点好带。”
吴婆子感慨了一番,才将滚热的米粉都放进石臼里,由沈老大提石锤反复捶打。
打年糕是个体力活儿,虽说眼下正值寒冬,可沈老大抡着大锤,没一会儿竟生出了汗。
石锤一下一下的锤砸着石臼里的熟米粉,响声震天。而原本松散的米粉经过捶打,也变得越来越紧实,越来越细滑。
年糕还未捶打成型,就听见有人敲门。
吴婆子当是打年糕的动静大,惊动了人来看热闹,正犹豫要不要开门时,沈红梅已经先一步将门打开。
“三奶奶这是做什么呢,一股子米香。”
王刚媳妇的臂弯里挎着一篮子藕,藕上还沾着湿泥,一看就是刚刚挖出来的。
招呼来大儿媳妇帮着擂石臼中的年糕,吴婆子端了小凳子递给王刚媳妇,道:“大过年的,打点年糕。”
“三奶奶家的日子是好起来了,都舍得用精米来打年糕了。等开了春,大棚里的蔬菜卖了,攒些银子到年底,我也打些年糕来尝尝。”
王刚媳妇推了凳子,又将篮子放到地上,道:“我就不坐了。我娘家的藕塘里昨儿个起了藕,我娘家弟弟给我送了些。我寻思着,他藕送的多,又是过年,便送些给三奶奶添碗菜。”
“你也真是,你娘家送与你的,你留着自家吃便是,还送来给我做甚?”
“做人嘛,将心比心。就说大棚种菜这事儿,若是别儿个,定是只自己偷偷发财,哪里还会惦记乡亲们。也就三奶奶跟三爷爷大义,还想着带大家伙儿一起赚钱。再说了,这段时间因为大棚的事,可没少麻烦三爷爷跟杳杳。”
说到此,王刚媳妇叹了一声:“也是说如今大棚里的蔬菜还没上市,换不得钱。不然怎么也得称些鱼肉再买斤糖送来。”
“这藕是我娘家种的,不值当什么,三奶奶也莫要再推辞。”
王刚媳妇也不管吴婆子推辞不推辞,将篮子里的藕都倒在了地上,才道:“三奶奶您忙着,我这就回去了,家里还一大摊子事。”
“哎~王刚家的!”
吴婆子挥着的手还停在半空,王刚媳妇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了沈家的院门。
俗话说礼尚往来,有来有往。
一篮子藕虽不值什么大钱,却是个心意。王刚媳妇送了藕来,她沈家定是要回些东西。
但回什么,倒让吴婆子犯了愁。
若是往常,随便回些东西便是。可好巧不巧的,王刚媳妇来时他们正在打年糕。倘若让她送些年糕,一小块的她也拿不出手,但多了她又不舍得。
这可是精细白米制出来的,统共也就打了两三斤,留着自家过年吃的。
可要是不送,这年糕叫王刚媳妇看在了眼里,倒显得她吴婆子小气。
“哎!”
沈杳蹲在地上,正想着晚上做些桂花糖藕来吃,就听到她奶在唉声叹气,仰着头问道:“奶,你干啥叹气?”
“人家送了这老些藕来,你不得回点东西过去?我在愁着回送什么好。”
“我当作是什么大事,刚好我打算晚上做些桂花糖藕来吃,到时候我们多做些,送些给王婶子家便是。”
沈杳此言一出,吴婆子一拍大腿,觉得这个主意极好。
桂花糖藕里也是塞了糯米,淋了糖汁的。不说多精贵,但庄稼户也是极少能吃得上的。
反正藕多,到时候多做些,送去王家也不寒颤。
决定了要做桂花糖藕,吴婆子便将擂年糕的活计交给了大儿媳妇,自己则将藕拿去河边清洗。
洗净的莲藕刮去表皮,取一头切开,切出来的小块也不可扔,要留着做帽盖。
从切开的一端,往莲藕孔内塞入洗净的糯米。且糯米也不可塞得太满,塞至九成便可。若塞的多了,蒸煮时容易涨发。
待塞完了糯米,再将小块藕盖在莲藕上,用竹签将其戳牢。如此,便可以将莲藕入锅。
锅中加水,以没过莲藕为宜。再加入冰糖,秋时晒的干桂花,用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熬煮一个时辰。
熬煮后的莲藕由嫩白变成了赤褐色,散发着桂花与糯米的香,还有糖汁的甜。
桂花糖藕放凉后食用最佳,取凉透的糖藕切片,淋上糖汁,咬上一口,香甜粉糯。唇边是糖汁的丝与藕丝交融,叫人忍不住的想要舔舐。
做好了桂花糖藕,年糕也捶打成型,压实。
吴婆子掌了油灯,按照沈杳说的,将年糕切成了长条,盖上了纱布,掉到了房梁的篮子里。
再有两天就是过年,这年糕留着年三十再吃。
眨眼间就是年三十。
虽说昨儿个已经大扫除了一番,但今日依旧不清闲。
沈老头将去岁的春联都撕了去,调了浆糊,准备贴上新春联。
“左边,爷爷再往左边点。”
“不对不对,大哥说的不对,是往右,爷爷你往右!”
“歪了歪了,爷爷你又贴歪了!”
沈老头拿着春联,一会往左,一会往右,左右了半天也没贴成,最后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两个小崽子,拿你爷爷寻开心呢!去,去喊你们二姐来帮我看。”
沈杳本在帮着吴婆子摘菜,等沈恬寻了她来到前院时,才知道两个弟弟正在调皮捣蛋,对着沈老头瞎指挥一通。
沈杳垫着脚,帮着沈老头扶着春联,又扭头在院里寻找起她爹的身影。
好像从早上起来,她还未见过她爹与三叔。今儿个是年三十,难道外头还有什么活计不成。
“我爹呢,爷怎么不让我爹他们帮你贴?”
沈老头先是在门上晒上浆糊,再将春联贴上,轻轻抚平后才答道:“你奶让你爹跟你三叔去给你舅爷爷送柴火了。”
“哦……”
沈杳心中了然。
说起来,他们家也是昨日才从别儿个嘴里得知,舅爷爷的两个儿媳妇闹分家。
都说父母在,不分家。
舅爷爷身体还算健朗,两个儿媳妇却因鸡毛蒜皮的事吵着闹着要分家,又是临近过年,舅爷爷一气之下便一个人搬到了祖屋。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要说吴家庄离大柳村也不算太远,若是往常,不说早上的事晚上就能传到大柳村,但第二天,沈家肯定能知晓。
但眼下正值过年,家家户户都忙的脚不沾地,谁还有那功夫去传闲话,又加上舅爷爷特地瞒着此事,硬是过了三四日,吴婆子才从别人嘴里听说了娘家的事。
昨儿个刚听闻此事时,吴婆子就抹了泪。
他们姐弟幼时相依为命,关系最是亲厚。后来她嫁到了大柳村,虽说离得不算太远,但也有个七八里的路。见面的的机会,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
再后来,她儿孙绕膝,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除了沈家人,吴婆子最牵挂的,就是娘家的这个弟弟。
可临老了,还叫儿子儿媳妇骑到头上。
要吴婆子说,就是她那弟弟心太好了,才叫小辈们反了天。
沈杳帮沈老头贴完了春联,又回到后院去帮着摘菜,正好吴婆子也跟儿媳妇说起了舅爷爷家的事。
“我那弟媳妇,生了两个儿子就撒手人寰,倒是苦了我弟弟。”
说起来娘家弟弟,吴婆子又落泪:“那时,有人给他介绍个姑娘。那姑娘也是家里有事耽误了,过了嫁人的年纪,倒也不在乎当后娘,想跟你们舅舅搭伙过日子,偏你们舅舅不肯,生怕后娘待两个儿子不好,委屈了两个儿子,宁愿一个人拉扯。”
“你们舅舅是又当爹又当娘,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饥荒年,他自己整日饿着肚子,就为了将省下的口粮喂给两个小的。辛辛苦苦几十年,将他们养大了,给娶了媳妇成了家,反过头来,他们竟是这般对待你们舅舅。”
说到气愤处,吴婆子啐到:“就是养条狗,养了这么多年也都养熟了,你对狗好,狗还知道对你摇摇尾巴。可那两个畜生,真真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大过年的要闹分家,气得你们舅舅搬到祖屋去住。”
“他们……他们真不是人啊!”
吴婆子越说越气愤,越说越伤心。
都说养儿防老,这哪里是防老,这是恨不得你早些进棺材。
“奶,怎么不让我爹把舅爷爷接到家里来过年?”
吴婆子抹着泪,鼻子止不住的泛酸:“杳杳,你不懂。你舅爷爷姓吴,吴家庄是他的根,他的儿孙们还在吴家庄。就算喊他来咱家过年,他也不会来。”
沈杳看着吴婆子,有些懵懂。
她确实不懂,为什么舅爷爷不肯来她家过年。
第66章
沈杳舅爷爷的事,是年初二解决的。
只是大年初二那日沈杳跟着爹娘去外祖家拜年,倒是没能与吴婆子和沈老头去舅爷爷家。
听她奶奶说,她爷难得的发了脾气,训斥了两个外甥与外甥媳妇。
沈杳托着腮看着沈老头,印象里她爷爷好似从未发过脾气。平日里虽然寡言,却总是笑脸迎人。特别是对几个孙辈,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她无法想象她爷爷发起脾气来会怎般模样。
“虽说出嫁了的闺女不该参合娘家事,但我娘家就这么一个弟弟,不能眼睁睁的看他晚年落的这般下场。”
提及弟弟,吴婆子的鼻子又泛酸。
前日她回吴家庄,她弟弟一人住在祖屋里,那祖屋久未修缮,四处漏风,叫她看得心疼。
沈杳拉过吴婆子的手,像极了个小大人似的劝到:“奶,您嫁的再远,也是舅爷爷的亲姐姐。您姓吴,即便您有了孙女们,您还是吴家的闺女。舅爷爷受了委屈,您帮着舅爷爷出头是应该。”
“对,我杳杳说的对!也正因为这个,当初我才让你们姊妹几个上族谱。”
同为女儿家,她很感激孙女能认同她的做法。不像有些迂腐之人,怪她一个出嫁的女儿,还回娘家管娘家事。
这事她若不管,那几个白眼狼根本不会去低头认错。难道真让她弟弟一直住在祖屋不成?
几人正谈着吴家庄的事,沈老三张春香带着闺女从娘家回来。
一进门,张春香就一脸喜色的坐到了桌边,压低了声音道:“娘,大嫂,我这次回娘家,我娘给我提了一桩子事。”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张春香瞅了眼沈红梅,又想到了沈家的家风,大侄女算是当事人,也就没避着,道:“我娘家镇上有个杂货铺。铺子虽然不大,生意却是极好,附近村里的都上他那买东西,每个月的营收倒是可观。”
“镇上的杂货铺,关我们什么事。”
“哎呀,娘您别急!”
张春香让吴婆子别急,自己倒先急了起来,忙继续道:“杂货铺的老板有个小儿子,今年十三,比红梅大两岁。人呢,我也见过,样貌不差,性子也好,如今在私塾里念书。”
“你到底想说什么?”吴婆子也被小儿媳妇整急了眼。
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重点。
还是沈老三接过了话头:“杂货铺东家与我丈母娘讨论小儿婚事时,我丈母娘便提了一嘴咱们红梅。哪晓得人家还真将这事记在了心里,这次我们去丈母娘家拜年,那杂货铺的老板还来我岳家吃酒,话里话外的,都在打听咱们红梅有没有定人家。”
吴婆子这才算是听明白了。
她记得先前老大儿媳妇娘家嫂子,想定他们红梅,被拒了。那时候老三媳妇便说过,回头让她娘家帮红梅留意下,哪晓得老三媳妇还真回娘家说了,亲家母也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只是这事儿……
“老三,你接触了那户人家,觉得如何?”
沈老三放好了东西,也坐了下来:“那杂货铺老板与我们一道吃酒,瞧着性子是个敦厚的。老板娘我也见过,也是个和善人。”
这一番话倒叫吴婆子犯起嘀咕,家在镇上,有经营着杂货铺,那小儿还在私塾中念书,这样的人家是不愁说不到媳妇的,怎么会相中他们这庄稼户。
莫不是那户人家的小儿子有什么残疾?
吴婆子眼珠子一转,张春香就猜到吴婆子在想什么,道:“娘,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人家那小儿子可没什么隐疾,还算得上一表人才。”
“那……?”
“还不是我爹?一条街上的街坊,我爹与杂货铺老板交好。闲聊时提过老三不少,又说您这个亲家好,有点什么新鲜吃食,都还想着他给他送点。又说咱们杳杳是神童降世,诸如此类的。这一来二去的,人对我们家的印象就好了,也知道咱们会做些小营生。”
张春香说的口干,端起茶碗猛喝一大口,才道:“刚好婶子与我娘提起小儿子的婚事,我娘就说了咱们红梅。”
“昨儿个婶子特地寻了我,说是咱家能养出杳杳那样的,那红梅必是不会差的。再者,高嫁低娶,但他们家是娶又不是嫁,不用让小儿子到这乡下吃苦做活计。且他们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只是日子过得去罢了!”
张春香如此一说,倒叫吴婆子心中的疑虑去了大半。
若真像小儿媳说的那般,那这算得上一门好婚事。将来红梅嫁过去,便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吴婆子拉着张春香,又将杂货铺的家庭情况细问了一遍,就差没问出个祖宗十八代了。
越问越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只是亲事再好,也得红梅自个儿同意。
“自古婚姻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在别家,这婚姻之事是轮不到你来说愿意不愿意。但我答应过杳杳,将来她的婚事,需她点头同意。”
“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偏心。你的婚事,我也会问过你的意见。你若说不愿意,就是这门婚事再好,也无人会逼你。”看着曾经那个爱哭的大孙女,已有一副长姐的模样,吴婆子心中欣慰。
可欣慰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
女儿家的大了,就代表着要离家了。
吴婆子看着大孙女,又握过沈杳的手,道:“我沈家虽不是那富裕人家,却也做不出卖儿卖女的事来。更不会指望着你嫁到有钱人家去,好帮衬着娘家。我跟你爷,还有你爹娘,只盼着你嫁了人也能过得好。
但只有一点,若是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苦人家,我是万万不肯答应你嫁过去的。没道理我沈家有吃有喝养出来的闺女,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吃苦。”
吴婆子表明了态度,只等听沈红梅的意见。
只见沈红梅挨着桌边坐着,低头不语,耳根子有些发红。
见沈红梅此等模样,吴婆子知道孙女心中应是满意的,便道:“等得了空,让你爹或是你爷去趟镇上,到时候找个由头见见那小子,咱再做定夺。”
“爷爷奶奶做主便是。”沈红梅的声音细如蚊鸣,好似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众人见这门亲事有戏,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些。
一直没作声徐氏这会儿才插话道:“前儿个在娘家,我大嫂也有意咱们杳杳,说是亲上加亲。”
刚刚还一脸笑意的吴婆子,瞬间面容紧绷:“你应了?”
“那哪能啊。”徐氏讪讪的笑了笑。
虽说小安是她娘家侄儿,素来与她亲近,她也觉得小安万般好。但杳杳是她亲生的,那丫头向来有主意,亲事自是要她自个儿同意。
再说她家杳杳年纪还小,现在谈这些还为时过早。
听二儿媳妇未应下此事,吴婆子的一颗心才落了地。
一旁的沈杳初听她娘提起这事时,也被吓的够呛,生怕她娘将这门亲事应了。
且不说将来她会不会嫁人,就算是要嫁人,那也是不能嫁给自家表哥的,近亲可不能通婚。
看来得寻了机会,与大家说说近亲不能通婚的事儿。
是夜,月明星稀。
沈杳翻了个身,看着透进窗户的朦胧月光,小声的问了句:“大姐,你睡了吗?”
“还没,怎么了?”
“大姐,你真要嫁给杂货铺老板的儿子?”
“我……这事全凭爹娘与祖父母做主。”沈红梅的声音陡然变小,似有些娇羞。
沈杳似有不甘,又继续问道:“那杂货铺老板的小儿子,你连见都不曾见过,如果奶奶说让你嫁,你就嫁?”
“嗯……”
“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么?你所要嫁的人,是将来同你过一生的人。若是不喜欢,怎么过一生?”
沈红梅侧过身,面对着堂妹,认真的道:“杳杳,你还小,你不懂。”
沈杳气倒!
说到小,堂姐才是真的小,将将才十一岁。虽说只是定亲,可婚姻嫁娶总归是要选那心悦之人,哪能这般盲婚哑嫁。
“杳杳,我知道你人小鬼大,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其实这门亲事,我心里是愿意的。”
沈红梅说完,稍稍顿了下才道:“咱们庄稼户的姑娘,能嫁的,也就是别村的庄稼户。倒不是说我嫌贫爱富,可若是能过的好点,谁又愿意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再说,他……他是读书人。”
提起杂货铺老板的小儿子,沈红梅只觉得耳根子发烫。
她不懂什么情爱,但她仰慕读书人。大柳村只有司玄知上过私塾,端看着,气质就与别个不一样。
往前司玄知还在大柳村时,她都不敢同他说话的。
如今给她说的亲事,对方是个读书的小郎君,她心中自是欢喜的。且三叔说了,那户人家的长辈都还不错,连那个小郎君也是极其优秀。
若是以前,这样的亲事她是想也不敢想的,又怎么会拒绝。
沈杳看着堂姐,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
她忘了,这里是封建的古代。
第67章
刚出正月,天时还未回暖,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沈家搭建的大棚里,黄瓜已长到筷子长,豆角辣椒也都可以采摘。
吴婆子摘下一根黄瓜,在衣裳擦了擦,而后掰成几段,分给了孙子孙女们。
听着孙子们啃着黄瓜发出的咔嚓声,吴婆子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道。
多新鲜呐,这个时节竟能吃上嫩黄瓜,且这黄瓜还是他们沈家种出来的。
沈老头也取了篮子,将每样都摘了一些,放在篮子里摆好。这些菜,待会让老二送去城里的百味楼。
百味楼与他们有旧,当初肥肠的方子便是由老二卖与百味楼的。想来要卖反季蔬菜,直接去与百味楼谈也会省事些。
各样蔬菜加在一起,统共只摘了一小篮子。
沈春生牵来牛车,将沈杳抱上牛车,自己则坐去了前头,抽了鞭子赶起了牛车。
入了城问了路,沈春生将牛车赶到了百味楼的后门,轻轻叩了门。
开门的伙计见沈春生提着篮子,知道是城外的村民来卖山货,便问卖的什么。若是干木耳,咱们暂且不收,实在是前面来卖山货的不少,他们厨房里现在还有好些。
沈春生将篮子上盖的纱布压了压,笑道:“劳烦您禀报下你们掌柜,就说大柳村的沈家来卖些东西。”
反季蔬菜金贵罕见,后厨的伙计定是做不了主。这买卖,需与掌柜的来谈。且先前肥肠的方子,就是他与掌柜的谈的,如此禀报,那掌柜定是知晓他带来的不是寻常物。
伙计也是精明,听来人自报了家门,知道这人掌柜定是认识,忙将人请进门,再去里屋禀报。
还未到午时,帮厨们已经开始摘菜洗菜。见到沈春生父女夫人被请进了后院,心中不免好奇。
来卖菜的庄户人那么多,这还是头一回见被请进院里来的。
帮厨们打量父女夫人的同时,沈杳也打量起帮厨们手中的菜。
鸡鸭鱼肉,猪下水,还有两只野兔。余下的,便是青菜萝卜,一些青蒜菠菜,再无其他。
“沈兄弟,来来来,里面请!”
掌柜的挑了帘子迎了出来,客气恭敬。
这下帮厨们更是好奇,不过是卖菜的庄稼户,为何值得掌柜的如此厚礼相迎。
待进了屋,沈春生才将篮子放到桌上,揭开了覆在上头的纱布。
一篮子夏色,呈与堂中。
“这……这是……”掌柜的激动得无以言表。
接过伙计递过来的热茶,沈春生才答道:“家中种了一些蔬菜,如今刚好成熟采摘,想着掌柜的是做酒楼生意的,便来问上一问。”
“沈兄弟家中种的?这……这可是夏季的蔬菜。”
被震惊的掌柜,心中久久不能平复。之所以是夏季时蔬,气温是关键。温度低了,这些夏季时蔬别说开花结果,就是能不能发芽都得两说。
眼下还未开春回暖,这些夏季时蔬便已成熟,说明这菜是冬日里种的。可此地冬日的气候……
难道,这沈家有什么秘法不成。
“沈兄弟能耐人,竟能在冬日里种出这些蔬菜,实属罕见。不知这种菜之法……”
沈春生饮茶的手一顿,而后轻松笑道:“庄稼地理刨食罢了,算不得什么能耐。只是这种菜的法子……”
沈春生的话未往下说,掌柜的也没追问。
他是做惯了生意的,别儿个看家吃饭的本事,他本就不该打听。实在是此事太令他震惊,他才好奇多问了两句。
“不知沈兄弟家中种了多少,这些蔬菜我都要了,价格你说!”
百味楼东家家大业大,不止安阳,周边几个县城都有他们东家的酒楼。所说先前肥肠的方子让他们酒楼的生意锦上添花,那这反季的蔬菜,则能让他们酒楼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冬日里吃夏季的蔬菜,不说安阳,就是全天下,他们百味楼都是独一份。
是以沈家的蔬菜,他必须要全部拿下。若谈成了此单生意,东家定是会重重有赏。
“沈兄弟,如何?”
“不瞒掌柜的,我家中种有两亩地的蔬菜,另外村里也有几户人家种了一些,加起来也有两亩的地。这加一起,怕是有不少,掌柜的您……您都要?”
听闻此言,掌柜的喜出望外。
东家的主产业可是在府城,此地离府城不远,一天的时间便可到达。如今天时还未回暖,蔬菜放个放三天不成问题。
四亩地的蔬菜,就算他与周边几县的酒楼消耗不完,还可以运往府城。让东家另开产业,专门弄一间铺子卖反季蔬菜,到时那些富贵人家还不得趋之若鹜。
“沈兄弟,要不这样,这些蔬菜我三十文一斤收你,但你得同你们村里人说了,以后种的反季蔬菜,不管多少只能卖与我,可否?”掌柜的生怕沈春生不答应,主动开了价。
听到三十文一斤的价格,沈春生的眸子先是一亮,而后迅速恢复镇定,看了一旁的闺女一眼。
见闺女微微点头,才应了下来,客套到:“掌柜的爽快人,也省得我家家户户去问,便按掌柜说的。”
“沈兄弟爽快!不如今日再摘这蔬菜,明日送来可好?”
末了,掌柜的又加了句:“越多越好!”
称了重,结了钱,掌柜的亲自送沈春生出了后院的门。
他们今日带来的菜,一共七斤,得银钱二白一十文。
沈春生将这钱收好,又从另一边的荷包里摸出几枚铜板,给沈杳买了个肉包子。
这钱,是她的私房钱。
“爹,你也吃!”沈杳将包子一掰两半,将一半递给她爹。
沈春生笑着摇头:“爹不吃,杳杳自己吃。”
“这包子大,杳杳人小,吃不了这么多,爹爹吃。”
“爹不饿,杳杳慢慢吃就是!”说完,沈春生别过头,扬了鞭子,轻轻赶着牛车。
一回村,村中几户种大棚的乡亲们便跟到了沈家。
他们当初也是赌了一把,跟着沈家搭了大棚种反季蔬菜。虽然他们的菜种的没沈家的好,但再有半月也能采摘。
到时候卖去哪,卖价几何,等问过了沈家老二,心中也好有个底。
拴好了老牛,连水也来不及喝一口,沈春生便将几人喊进了屋里:“你们来得正好,不若我还要去寻你们。”
“寻我们?春生,寻我们做甚?”
“今日我去县城里卖菜。”
众人微微点头。正是因为知道沈春生去县城里卖菜,他们才过来这里。
沈春生也不卖关子:“我与县城百味楼的掌柜相识,日后我家大棚里的蔬菜全数卖与百味楼。我同掌柜的提过,村中有乡亲也种了反季蔬菜,那掌柜的便说,你们家的蔬菜,可一并卖与他。”
“至于价格,三十文一斤。”
“多……多少?”王刚只觉得腿一哆嗦,差点摔了个踉跄。
这世道,一斤猪肉才十三文。如今一斤蔬菜,竟然能三十文。
三十文,那得买好几斤的粮食!
有人欣喜,有人动了心思。
百味楼既然肯出三十文一斤的价,那别的酒楼会不会出更高的价?反季蔬菜本就罕见,若是多问上几家,怕是五十文都能卖得。
沈春生仿佛早有防备,郑重的道:“若是我一家种,我也会想着多询问上几家,卖个最高价。可大家伙想想,如今咱们村就有四亩的地,四亩地的菜,他一个酒楼如何能消耗的完?必然是你家卖了高价,别家的未必能卖的出去。眼下百味楼有门路,能吃下咱们全村的菜。就算日后每家种个十亩八亩的地,也不怕因菜种的多了而贬值。”
“是想赚一笔快钱,还是做长久生意,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沈春生说得不无道理。
物以稀为贵,若是种的多了,便也没那么金贵。倘若卖与百味楼,无论他们种多少,都是三十文的价,倒是给足了保障。
“我听春生的,这大棚,本就是沾了三叔的光。”王刚带头表态。
“我也听春生的。”
“春生做主就是。”
先前起了心思的那人,见众人纷纷表态,也跟着附和。
自此,此事算是有了定论。
下晌,沈家全体出动,去大棚里摘菜,明日送去百味楼。
反季蔬菜一斤三十文的价格,也传遍了大柳村。
有激动的打算今年跟着沈家一起大显身手的,也有为自己目光短浅懊恼不已的。若是年前与沈家一道搭了大棚种菜,此时怕是要赚上不少钱。
老村长得了信,将全村人都聚集了起来,千叮咛万嘱咐的告知大家大棚种菜之法不可外传,且日后所种的蔬菜也只可卖与百味楼。
村长郑重声明,此两点关乎着整个大柳村的富贵。若有违者,自当是逐出大柳村。
乡亲们琢磨着村长的话,心中盘算起来。
盘算来盘算去,最后还是觉得村长说的有理。
一日饱与日日饱,他们自是知道如何取舍。若是到时候有人敢坏事,不用村长驱赶出村,他们也会首当其冲打断那人的狗腿。
第68章
“你们说,这百味楼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在这个时节卖夏天的时蔬?”
“不但本事通天,几样蔬菜卖的价格也贵的离谱。听说一盘子拍黄瓜,就要卖两百个大钱!”
边上的妇人听罢,伸过头来附和:“我的天爷哎,两百个大钱的拍黄瓜,吃了能升仙不成?”
“升不升仙的不知道,不过吃着肯定是味道好。”小媳妇说着,眉眼一挑:“那些达官贵人最是嘴刁,嚼了两三个月的萝卜白菜,突然有了新鲜蔬菜,别说一盘拍黄瓜两百个大钱,就是五两的银子,他们也舍得。”
说起青黄瓜,小媳妇咂巴着嘴,心道冬日里的青黄瓜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
须发花白的老者挑着担子,打巷子口过,凑巧听了这么一嘴,止了步子道:“要说有通天本事的,还是那种菜的人。寒冬腊月的能种出黄瓜辣椒,本事可不是通天么?”
“老人家说的对,也不知道是谁家有这么大的本事。”妇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伸长了头压低了声音道:“哎,你们说说,这种菜的人家会不会就在咱们安阳县?”
“不大可能吧,没听说过咱们安阳出了这等有本事的人家。”
“我觉得也不大可能,一点没听见风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巷子口的妇人们还在讨论着反季的蔬菜吃到嘴里是个什么滋味,有人已经出了巷子,打听起了蔬菜的出处。
那人左打听右打听,又使了些银钱,终于打听到反季蔬菜就出自安阳县辖内的大柳村。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荒了一冬的庄稼地重新被翻了一边,等待着不日的耕种。
马车内的陈双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面露笑意,大有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却不想马车刚到大柳村的村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你是哪家的亲戚?”
陈双挑了窗帘,看着拦车的村民眉头紧皱。
亲戚?他岂会有这等穷酸破烂的亲戚。
可想到自己的来意,陈双强压了心中的怒火,笑道:“老官,我向您打听点事。”
“你要打听什么事?”
“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人能在寒冬腊月里种出黄瓜辣椒?”
拦车的村民这才仔细打量起陈双,过了好半晌才啧啧了两声:“我瞧着这兄弟不像个傻的,怎么胡言乱语?”
“你……”
陈双一噎,气得额露青筋。若是有要事在身,非得收拾这刁民不可。
“老官,外头都说百味楼的反季蔬菜出自你们村,我陈家也是开酒楼的,便想购得一些反季的蔬菜。老官放心,,我出的价定比百味楼的高。”
陈双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枚碎银,塞到老汉手里:“这个给老官买酒喝,若是事成了,我定以厚礼相谢。”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户,家中积蓄都是一个大子一个大子从手指缝中省出来的,待铜板存到成百上千时,再用绳子串起来。银子……他们见的少。
老汉将目光从碎银上撇开,道:“不是老汉我不帮你,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又怎么能种出黄瓜辣椒?这……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从我祖上扎根大柳村,到我这一代已有八代,从来也没听说过有谁家能在冬天种夏季菜。”
老汉背着手,一番思索后才开口问道:“我瞧着后生你面相不像坏人,你可是被人诓骗了?”
陈双死死的盯着老汉,但看老汉的神色不像是在扯谎,心中也隐隐有种预感。但他人已到了大柳村,不进去一探究竟又有些不甘心,忙着找了借口要进村去讨口水喝。
老汉倒是没拒绝,走在了前面,慢悠悠的道:“后生一看就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咱乡下的水,你未必能喝得!”
陈双倒是想发火,硬是生生忍住了。
“哟,七叔还有这等富贵的亲戚?倒是没见着来过。”王刚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正巧遇上二人。
被换着七叔的老汉,给王刚递了个眼色,道:“我何家可攀不起这等富贵的亲戚。这后生是被人诓骗了,说是我们村有人在冬日里种出了辣椒黄瓜。”
“哎,这年纪轻轻的,这里不大好,倒是可惜了。”老汉说时,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脑子。
王刚会意,瞅了眼陈双,似带着些惋惜的点点头:“好在他生在有钱人家,不愁吃不愁穿。这要是生在我们庄稼户,都不知道能不能养的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差点没将陈双气吐血。
这老不死的才脑子不好,他全家都脑子不好。
“某突然想到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二位了。”陈双双眼充血,撩了袍子就走。
等陈双上了马车,又彻底驶出大柳村时,何老七与王刚才慌忙赶往沈家。
沈杳听罢,心中一颤。
她知道纸包不住火,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没想到那人这么快就打听到了大柳村。
还好,还好她早就预想到了这一点,让她爹寻了村长,再由村长给全体村民打了预防针。
“那小子,还想进村里来一探究竟。好在我家住在下坡,真要进我家去讨水喝,也瞧不见你家的大棚。”想到先前那一幕,何老七心有余悸。
差一点,他差一点就收了那人的银子,将沈家给卖了。
还好他铭记着村长的话。村长说,只要大棚种植的技术握在沈家,握在大柳村不外传,别说二两的碎银,就是二十两二百两他们都能赚得。
若是往前村长说这话他是不信的。
但去岁年底,王刚几家跟着沈家搭了大棚,这个月蔬菜也都上市,以三十文一斤的价格卖给了百味楼。
那几家虽没沈家种的多,产量也不太高。但就算这般,两三分的地也能收个上百斤的菜。刨去成本,竟也赚了二三两。
这要是往年,他们就算是做梦也不敢这般做的。如今日子终于有了盼头,他们断然是不会因小失大。
几人在沈家商议了一番,而后决定由村长去给乡亲们加强防备意识。
等人都散了后,沈杳才眉头紧锁,唉声叹气。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士农工商,皇权至上。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倘若没有背景,这本事也不敢显现,因为你护不住。
等过了四月,沈家大棚里的蔬菜全部下市。
盖在大棚上的油布被卷了起来,盘在大棚顶上。
沈春生兄弟几个在前面翻地,沈杳则带着弟弟妹妹们,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爻贰五仪思以思以二卷着裤腿儿在后面跟着,将翻土带出来的蚯蚓捉起来放到小桶里,好拿回去喂鸡。
今年沈家捉了五十只的小鸡仔,正是要喂食的时候。吴婆子舍不得用纯粮食喂,沈杳便天天带着弟弟妹妹到处挖蚯蚓,拔小鸡草。
“杳杳,瞧,这是啥?”徐氏左手提着布鞋,右手提着小木桶,卷着裤腿儿赤着脚走过来。白皙的小腿上,还沾着泥。
沈杳来不及细猜,迈着小腿就跑了过去。
小木桶里,竟是满满一桶的田螺,个头有鸡蛋大小。
想到香辣田螺,沈杳口腔中分泌着大量的口水,问道:“娘,哪里来的田螺?”
“田里的呗,还能哪来的。走,回去洗田螺去。”
徐氏将布鞋放在田螺上,又提过沈杳手中的小桶,唤了儿子与侄子侄女,一同往家走。
春日的风,是暖的,吹在人身上柔软舒适。
沈延年与沈长生在田间小路奔跑追逐,沈杳牵着沈恬慢慢走着。徐氏走在最后,笑的温和。
满满一桶的田螺,被沈杳央求着留出来一半,用清水养着吐泥沙。余下的,都一锅煮了。
等锅中水烧至沸腾翻滚,田螺顶端的厣壳也已自动脱落。此时将田螺捞出,过凉水,冷却后只需用一根小小的缝衣针扎进田螺肉里,再轻轻一挑,一整块的田螺肉就被挑了出来。
挑出来的田螺肉只取前半截的螺肉,掐除下来的尾部正好拿来喂鸡。
比起指甲盖般大小的河螺肉,田螺肉要大上许多。
将螺肉斜刀切小块,姜片蒜瓣干辣椒爆香后下螺肉爆炒,佐以去岁泡下的酸笋,再添少许盐调味后便可出锅。
喷香扑鼻,滋味更是酸辣咸香。
张春香嚼着酸笋,嘎嘣脆,赞道:“咱杳杳上辈子指不定是宫中的贵人儿,尝过世间百味。若不然六七岁庄户娃娃,在吃食上哪会这般讲究,又破有钻研。”
“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宫中的贵人儿,宫中的贵人哪有我们杳杳能耐大?不说吃,就是冬天里种夏日菜的法子,他们能想的出来?”
想到卖菜得的小三十两的银子,吴婆子的嘴角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又道:“咱杳杳,那是天上神仙菩萨的坐下童子!比那皇宫中的人儿还厉害呢!”
“是是是!杳杳是天上的仙子,投生都咱家来救苦救难了!”张春香不想扫了吴婆子的兴,无奈的符合着。
不过婆婆偏爱杳杳是好事,起码他们家恬恬不会因为是个闺女,而遭了婆婆嫌弃。听说杳杳没出生前,婆婆对孙女可是极不待见。
这么一算,她家恬恬倒是沾了杳杳的光。
第69章
沈红梅的婚事被定了下来,定的儿郎便是沈老三口中那位杂货铺老板的小儿子。
人是沈老头亲自去镇上相看的。
沈老头特地等蔬菜全部卖了才去镇上的,无他,只因腰包鼓些他的底气才能更足。
从镇上回来的沈老头容光焕发,瞧着似乎都年轻了几岁。
想当初三个儿子说亲时,他都没这般开心。如今给大孙女说了门好亲事,他倒是有种说不来的高兴。
“瞧你那嘴,咧了一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上下了金疙瘩让你给捡了。”吴婆子没好气的瞪了沈老头一眼。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本就心中别着气的吴婆子,这下被彻底激怒,将手中的围裙一把砸过去,呛道:“我妇道人家,我不懂?你那一张嘴从镇上回来后就一直咧着,半句话没说,你叫我怎么懂?”
见吴婆子是真发了火,沈老头这才收了嘴角,低声道:“小点声,莫叫孩子们听了笑话。”
沈老头怕在孙辈们面前丢了面子,吴婆子却不依他,还想要要骂上几句。
沈老头见状,忙开口道:“是那陆家的小儿郎,我瞧着欢喜,配得上咱们红梅!”
“杂货铺老板的小儿子?”
“嗯,那杂货铺老板姓陆,小儿子叫陆天明。别看那小儿郎才十二岁,生的是一表人才,通身的书卷气,一看就是能中秀才的。”提起陆家的小儿郎,沈老头又红光满面。
吴婆子却面露疑色:“真有那么好?”
若陆家的小儿郎真那般好,又怎会看上他们家?莫不是故意装相给老头子看,使得障眼法?
见老婆子不信,沈老头的面色严肃了几分:“你不信我所见,也该信得过咱亲家不是?亲家总不会害了咱们红梅,毕竟春香的后半辈子都是在咱家。”
沈老头这么一说,吴婆子的心才宽了几分。却也只是宽了几分而已,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打算寻个日子亲自去瞧瞧。
镇上是沈杳和张春香陪着去的,也未告诉张春香娘家,生怕陆家听到了风声要在她们面前做戏。
吴婆子怕被人认出来,就没去杂货铺,而是让张春香领着躲在了私塾外的一面墙后。
沈杳挨在吴婆子腿边,将头伸出去偷看,又瞬间缩了回来,跟做贼似的。
真是紧张又刺激。
“下学了!春香,你看看哪个是陆家小子。”
张春香得了令,也倾出半个身子探着头,在学子们中扫视。
“那个,手里拿着书,个头最高的那个。”
吴婆子顺着张春香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心道确实生的一表人才。
张春香还要再做介绍,就见吴婆子已经走了出去,刚踏出步子想要跟上去,想到婆婆交代的话,又立马将脚缩了回来。
婆婆说,不能让天明知道她们的身份。而她与天明,是识得的。
吴婆子与下学的学子们相向而行,待走到陆天明近前时,突然身子一斜,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这一的举动惊了躲在墙后的沈杳,也惊了陆天明死人。但只是瞬间,陆天明便蹲下身扶起吴婆子,关心的问道:“阿婆,您可摔得疼了?可能起来?”
“能,能起来。嘶~”吴婆子搭着陆天明细瘦的手臂缓慢起身。
与陆天明同行的几位同窗也围了过来,帮着搀扶住吴婆子。
“阿婆,您能走吗?若是不能,我背您去医馆。”陆天明说着,就要蹲下。
吴婆子一把将人敷住,笑道:“阿婆无事,能走的。对了,小郎君叫什么名字?”
陆天明以为阿婆为了送谢礼才问他姓名,忙摆着手,闭口不言。
看着谦逊的陆天明,吴婆子终于知道老头子为何那般满意陆家小子了。换着她,她也满意的紧。
家境尚可,读书人,为人谦逊心地善良。这等小儿郎对她们沈家而言,确实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
“今日还是多亏了小郎君扶了一把,小郎君既不愿意同我说姓名,我也不追问。但阿婆还是要跟你说句谢谢。好在这一跤摔的不重,无甚大碍,自己回家便成。小郎君还是快些回家吃饭吧,莫要耽误你下午上学。”
怕陆天明不信,吴婆子来回走了几步。
见吴婆子确实无大碍,陆天明才与同窗们安心回家。
躲在墙后的沈杳看着这一切,直竖大拇指。没想到她奶还能有这般牛批的操作,而且演技极好。
同沈老头一样,在吴婆子回到沈杳身边时,扬起的嘴角也不曾压下来。
“是个好的!”
简单的一句话,满是吴婆子对陆天明的认可,终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沈家先是派了沈老三去岳家透了口风。再由张屠户与陆家明说,陆家再寻了媒婆来沈家提亲,沈家应下,这门亲事才算彻底定了下来。
沈家大孙女定了镇上杂货铺的陆家一事,在大柳村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正巧忙完了春耕得了闲,妇人们没事便聚在一起唠着家常。这唠得主题,自是离不开沈家。
“老沈家祖坟真是冒了青烟,前头娶了一个镇上的儿媳妇,这大孙女又定的是镇上的人家,还是个杂货铺的。”
“谁说不是呢,红梅也是好命。那杂货铺虽说铺面不大,但生意却是好得很。咱这周边的村子,谁家的锅碗瓢盆,针线日用不是在他家买的?”
提及杂货铺,妇人们个个面露羡色。
她们都是有儿有女的人,谁不希望闺女能嫁到殷实人家,不用再跟着吃苦。可打铁还需自身硬,她们这等穷苦的庄户人家,镇上的殷实人家又岂是她们能随便攀上的。
看着别儿个羡慕的目光,殷红梅心中犯酸,却装着不屑的模样道:“切,要我说你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那陆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这等有家产的人家,妯娌里之间能处的好?红梅出身低,真嫁过去了,公婆嫂子能正眼看她?还不是要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我呸!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陆家是有个大儿子不假,可陆家大儿子早在成家后就去了邻镇开了杂货铺。咱们镇上的铺子,明显就是就给小儿子的。再说了,你家公婆不也有三个儿嘛,你叔伯几个就是想争,有家产给他们争吗?”
殷红梅被啐个没脸,还欲反驳,就听另一个媳妇道:“别说将来会不会争家产,就陆家小儿子是个会读书的,将来红梅过的都不会差。”
“我也听说了,说是陆家小儿子书读的好,将来指不定能中个秀才。这要是真考中了,红梅可就是秀才娘子了。”
“乖乖,秀才娘子,听着就威风!”
被啐的了殷红梅心中憋着气,这会终于逮到了机会,呛声道:“啧啧啧,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秀才娘子,秀才是那么好考中的?读两年私塾就妄想中秀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此言一出,向来性子软的王刚媳妇也忍不住发了火:“殷红梅,你她娘的不会说话就闭嘴!沈家招你惹你了?你就见不得人家好,处处呛声人陆家?”
王刚媳妇性子软,殷红梅自是不怕她,见她发火更是慢悠悠的吐了瓜子壳,阴阳怪气的道:“哟,别说沈家有没有招惹我。倒是你们一个个的,得了沈家什么好处不成?处处帮他们说话,还替他们沈家做起了春秋大梦。说出去还真是让人好笑。”
先前只是谩骂的妇人们,听到殷红梅如此说,一股无名火冒上心头。有那手快的的,上前就扯住了殷红梅的头发。
殷红梅头皮被扯的生疼,扔掉了手中的瓜子,眼中也充了血。刚想还手,又被另一个妇人擒住。
只听那妇人道:“你要想过一辈子苦日子就滚出大柳村,别连累大家伙一起。我家长根才砍的竹子买的油布,准备跟着沈家搭大棚种菜,别因为你这张嘴惹了三爷爷三奶奶不高兴,到时候不教我们。”
“就是,年初的时候我才跟三奶奶买的山芋种子。山芋怎么种,都是三奶奶手把手教的,我送几个鸡蛋以表谢意,三奶奶都不收,说是留给我黑伢儿吃。还说等秋日种上辣椒那些,面前卖了,咱们也能过个肥年了。就三爷爷三奶奶这般好人,你她娘的还在背后嚼舌根?”
妇人的一番话引起了共鸣。
大棚的收益,她们是实打实的看在眼里的。承蒙沈家好心照顾,愿意带着大家伙一起发财。偏这个殷红梅不长眼,要去触沈家的霉头。
若是她们今日不给殷红梅一点教训,这事再传到沈家耳里。到时候沈家觉得她们都是白眼狼,不教她们搭大棚种菜的话,那岂不是又要过一辈子的苦日子。
双拳难敌四手,挨了打吃了疼的沈红梅这下终于闭了嘴。
妇人们的话她是听清了,就如她们说的,未来的好日子确实是要仰仗沈家的种植技术。她男人前些日子也画了两亩地出来,用着搭大棚。
若是叫男人知道她碎嘴子,背后嚼沈家的舌根子,会不会……
第70章
“吱~”
枝头的蝉,嘶鸣不止。斜阳将拐角处的小小身影拉的老长。
沈杳一个转身,被拉长的身影又迅速缩短。
“该,打得好!”沈杳扬着嘴角,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说起来也是巧,她闲来无事便准备去司家借些书来看。行到拐角处就听到姓殷的在嚼她沈家的舌根。
她原本想着出去舌战一番,没想到围观的婶子们先出了手。
看到殷红梅遭了打,沈杳觉得无比解气,便没再现身,从小路绕去了司家。
司家的宅子还是那般气派,前院里摆满了花草盆景。
“你这丫头,还知道来看我这老头子。来,看看我这盆花怎么样?”司淮真放了水瓢,摆弄起他新得的茶花。
眼下正值盛夏,早就过了茶花的花期。光凭叶杆,沈杳哪里能看得出好坏来。
不过司老爷照顾的这般精心,想来此花品种上乘,便夸到:“好看,叶子翠绿翠绿的,开了花肯定更好看!”
呵……
司淮真摇头苦笑。
许是他一个人太久太寂寥了,才会逮着一个小丫头陪他品花。
不过小丫头两年不见,身量倒是长高了不少。他还记得她头一回来时,才那么一定点大,还不到他的膝盖高。
真真是白驹过隙,岁月如梭。
“我听玄知说,你不曾给他回过信?”
沈杳帮着司淮真给花浇水,边点着头。
“玄知性子清冷,甚少与人交往。你是唯一同他亲近的。他去金陵两载,每每写信回来,都回给你捎上一封。可丫头你从不给他回信,想来他心中……”
“司爷爷,我不会写字!”沈杳抬头,无奈的叹着气。
“哈哈哈……你这丫头。”
司淮真捋着胡须,笑的畅怀。
这丫头,倒是率真。
沈杳耸了耸肩,颇感无奈。字,她当然是会写的,但毛笔字她不会。别说写字,就是握笔的姿势都不对。
“书房里有玄知先前练字的字帖,你可以拿回去练。对了,丫头今日来是要寻什么书。”
“《清河游记》,玄知哥哥说,此书记载着各地的风土人情,有趣的紧,我便想借来阅读一番。”
“我让陈伯给你取来。”
司淮真吩咐老管家帮沈杳去取书,沈杳悠闲的浇着花。待浇到墙根下,看着成片的红艳花朵,突然眼前一亮。
“司爷爷,我能摘些凤仙花回去么?”
司淮真也提着水桶过来:“你若喜欢,摘便是。此花虽无毒,味却苦的很,吃不得。另外小心些,莫要搓揉花瓣,不然沾上汁液可是难洗的紧。”
“嗯嗯,我知道的,谢谢司爷爷。”
沈杳答的乖巧,心中却在偷笑。她讨这凤仙花,就是为了用它的汁液来染指甲。
陈管家寻来了沈杳所要的书,司淮真也贴心的拿来个小篮子,给沈杳装花用,生怕花汁弄到身上,难洗。
道了谢,沈杳左手抱书,右手提篮,想春日里的鸟儿般欢快雀跃,蹦蹦跳跳的出了司家的门。
“哎哟,你扯这么多花做甚?光扯花不摘杆,这要怎么养?”
吴婆子看着篮子里的花,只当是沈杳摘回来要养起来,摆在屋里好看的。
“大姐呢?”沈杳并未回答吴婆子,反是问起了沈红梅。
“在屋里绣花!”
后面的话还没说,沈杳已经提了篮子跑开了,边跑边喊着:“大姐,大姐!”
正在做针线活儿的沈红梅被沈杳拉到了院子里,连带着的,还有张春香。
“杳杳,这是做甚?”
“染指甲啊!”
沈杳答着,手已经从篮子拿过一朵凤仙花,将其捏成小团,指尖使力挤出汁液,再快速涂到指甲上,透明的指甲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沈杳伸直了白嫩的小手,看着红色的指甲破有些得意,问道:“大姐,三婶,好不好看?”
“好看!”
“我特地摘了许多,我们一起染!”沈杳又开始染起了剩下的指甲。
沈红梅与张春香也有样学样,染起了指甲。虽说她们身在农户,素日与田地打交道不曾梳妆打扮。但天下之女子,谁人又不爱美?
待十指的指甲都被染成了看着偏橙的红色,几人心中都甚是欢喜。
“真好看啊!”沈杳将双手来回翻看,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是好看!”张春香突然红了脸,脑中幻想着老三见到这双手时,会是何反应。
沈红梅看着指甲,也微微出神。
她皮肤本就不白皙,又因从小帮着家里做活儿,一双手虽算不得粗糙,却也不白嫩。平日里,她也从未关注过自己的双手。现下给指甲染了颜色,突然觉得那双手都煞是好看。
篮中还剩了些凤仙花,沈杳又提着篮子去找了徐氏。
“娘,您看!”沈杳高举着左手,让徐氏看她刚染的指甲。
徐氏蹲下身子,用袖子揩去沈杳额头的细汗,温柔的笑着:“我儿真好看!”
“娘也好看!因为娘好看,所以才把我生的这么好看。”
“就你嘴甜,热不热?”
“我不热,娘,我也帮你染指甲。”
得知闺女是想帮自己染指甲,徐氏极其配合的伸出了双手。
沈杳握过徐氏的手,将凤仙花的汁液一点一点的涂到指甲上。触碰到徐氏手上的薄茧时,沈杳心中一酸。
那是她娘握着锄头在田间劳作时留下的。不止她娘,沈家的大人们,个个手上都起了茧。特别是她奶奶和爷爷,一双手上布满了老茧,粗糙不堪。
“娘,等我长大了,要赚好多好多钱。买大宅子,买婆子丫鬟伺候您,再也不让您这么辛苦了。”沈杳吸着鼻子,暗下决心,一定要赚好多好多钱。
“我儿孝顺哩。那娘便等着我儿赚钱,赚好多好多的钱,买大宅子,买丫鬟下人。”沈杳埋着头涂指甲,徐氏不知是自己手上的薄茧让沈杳触动,只当是闺女的孝心,童言童语,便笑着附和。
晚饭间,吴婆子看着儿媳几个的红指甲,撇了撇嘴,却未没说什么。
倒是沈老头,为沈红梅的嫁妆作起了打算:“虽说红梅出嫁还有个五六年,但打家具的木料要晒个一年半载。再就是大件打起来也费功夫,咱们得早早的准备起来才是。”
“明儿个老大跟老二去躺后山,寻几颗大点的橡子树砍了。打床要用橡木,结实耐用还防虫。另外咱家屋后那几颗香樟,也有四五十个年头了,得了空把那颗最大的砍了,到时候给红梅打两个柜子箱笼。”
“听爹的就是。”沈老大突然喉咙一咽,觉得心中难受的紧。
他向来少言,在儿女们面前也是不苟言笑。红梅年幼时,他也没抱过她几回。比起老二跟杳杳,他与儿女们之间,似乎不大亲近。
其实沈老大只是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并不代表他不爱儿女们。
在得知女儿定了陆家时,他是欢喜的。起码女儿嫁过去不用吃苦,生活有依仗。做爹娘的,辛苦一辈子,无非就是盼着儿女们过得好。他盼到了,觉得有了这样的好人家,他也可以安心的将女儿嫁过去。
但在听到父亲安排起嫁妆一事来,他没由来的觉得心中堵的慌。好似女儿明日就要嫁人,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明明是万般好的婚事,他突然又担心起来。
担心未来女婿不会疼人,担心亲家摆婆婆谱给他家红梅委屈受。
“大哥,你可是不舒服?”
“没……没,就是天有点热。”
沈老三不疑有他,跟着附和:“是有点热。”
夏日昼长,天黑的晚。
吃过晚饭,天边还有一丝亮光。
沈春生将竹床搬到了前院,又团了一把干艾草,在院子的一角点了,用来熏蚊子。
竹床将将用井水擦洗过,几个小的在上面或躺或坐。风一吹,冰冰凉凉。
白日在屋里躲阴的孩子们,这会儿也都像脱了困的虎,在村里追逐嬉闹起来。原本沈延年与沈长生也要去寻村里的男孩们玩,被吴婆子拘在了院里。
才洗过的澡,没得再跑出一身的汗。
而女孩子们,则是结伴到交好的小姊妹家中,说些悄悄话。
张花与沈红梅向来玩的好,这会儿同林玲几人来了沈家,寻沈红梅说话。
“呀,你这指甲怎么搞的?真好看!”
林玲握着沈红梅的手,翻来覆去的看,眼中是掩不住的艳羡之色。
小手被林玲紧紧攥着,沈红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带声音也轻了几分:“用花染的,是杳杳教的。”
果然,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朝着沈杳看来。
“用凤仙花……”沈杳也伸出自己的小手,骄傲的仰着头,跟小姐姐们讲述着怎么用凤仙花染指甲。
“那明日我们也去跟司老爷讨些凤仙花来染指甲。亏得有杳杳,不然我都不晓得小小凤仙花,还能将指甲染得这么好看。”
“杳杳真厉害,什么都懂!”
“那可不,咱们杳杳可是神童呢!”
姑娘们的一顿彩虹屁,将沈杳吹得都快找不着北了。
吴婆子看着好笑,也不打扰小姑娘们说话,摇着蒲扇去了大奶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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