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磨好的蒸肉粉还没尝上味儿,田里的稻子已泛黄,到了该收割的季节。
沈老头起了个大早,将五六把的镰刀全部精细的磨了一遍。又去了大爷爷家。大爷爷家劳动力少,连带着大爷爷大奶奶,外加几个孙辈的,也只能凑出五口人的劳动力。
沈老头心疼大爷爷年纪大了,便想着让大爷爷晚两天割稻子。等沈家的七亩水稻割完,他再带着儿子们去大爷爷家帮忙。
一如春耕插秧时,沈杳被留在了家里,帮着做些家务,带弟弟妹妹们。
可沈长生跟沈平年哪需要她带,吃过早饭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去寻了哪家的孩子又去了什么地儿。
沈杳也懒得去管他们,从树上折下根细树枝,在院里的地面上就画开了。
“杳杳这是画的啥?”吴婆子抱着被子经过,看着地面上奇奇怪怪的图案,不明所以。
“奶,我乱画呢!”沙土上的图案不甚清晰,但若是后世之人来看,许是能看出个大概。那地面上所画的图形,正是脚踩打稻机。
作为农业专业生,沈杳知道,在收割机未普及之前。很多偏远的山村里,用的都是脚踩打稻机。
只可惜她不是很懂机械化方面的知识,脚踩打稻机她是见过实物的,也知道其运行的原理。但真要靠着那一点点的记忆画出个完整的草图,还是有些为难。
沈杳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凭着记忆中的原理,来做出打稻机。是以,在没有百分百把握之前,她不敢与沈家人提起关于打稻机的事。免得,让人空欢喜一场。
纤细的树枝在地面上一遍又一遍的画着。画完之后似乎又觉得不对,又用鞋底将地面上的画抹平,重新勾勒起图形。
如此反复好几日,直到今年的水稻都脱了粒,进了仓,沈杳的打稻机也没有造出来。
打稻机的滚筒可以做,滚筒外围镶嵌的,用于脱粒的铁齿也可以做。甚至轴承和齿轮,找老铁匠也能打出来。可链接滚筒与脚踏板的皮条,沈杳找不到可以代替的材料。
“哎!”
“杳杳怎滴了,咋又叹起了气!”徐氏叠着衣服,心疼的看着闺女。
说起来,她是个做娘的,却半点摸不透闺女的心事。她也搞不明白,不过六七岁的小人儿,怎么就那么多的心事,动不动就唉声叹气。若要问她缘由,她也不肯说,或是胡乱的搪塞过去。
徐氏瞧着揪心。
这个年纪正是该玩的时候,沈家田地虽多,到劳力却是够用,用不上沈杳帮忙。不论是吴婆子还是徐氏,从来不拘着她。甚至时不时的提议她去跟别的孩子们玩,偏她就是不去,日日窝在家里写写画画的,像极了以前司家的那个小孙子。
“哎~”想到闺女,徐氏也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叹起了气。
“一个两个的,谁惹你们了嘛!”
沈杳还来不及问她娘为何叹气,就听见她奶的声音。她记着,她奶奶去了地里的,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抬头,就瞧见她奶挎着的篮子里,是大半篮子的山芋,瞧着个头还不小。
“奶,你挖山芋啦!”沈杳蹭的一下站起来,小跑到吴婆子跟前。看着篮子里紫红色的山芋,也不顾刚挖出来的山芋还沾着泥土,伸手就去拿。
吴婆子将锄头跟篮子都放到了地上,又吩咐沈老三打些井水,才道:“我本来打算揪些山芋藤子回来喂猪,结果用大了劲,拽断了一颗的根,索性就将那颗山芋给挖了。结果这一锄头下去,挖出好老些山芋,个头还大。我就想着多挖两颗,晚上煮来吃!”
沈杳跑过去蹲在大木盆边,帮着搓洗着山芋表皮的泥土,边道:“现在才九月,山芋还能再长长。我看这山芋长势不错,咱家那两亩的地估计能挖出来不少。这东西不像稻子跟麦子耐放,要想储存,咱家还得那个地窖。”
“地窖?”
“嗯,我看书上说,山芋放上两个月就要霉烂发芽,但若存在地窖里,倒是能多放上几个月。”
“这样啊!”吴婆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明儿个让你爷你爹他们挖个地窖,得挖个大点儿的,不然我怕放不下这两亩地的山芋。”
说到此,吴婆子眼里透着精光。
她今日只挖了三四颗的山芋,就挖出了半篮子。照这产量,一亩的地,还真能挖出上千斤的山芋。
再者山脚下的那块地是开荒开出来的,如今还不到五年,不需要交税。到时候等山芋收成了,那便是实打实的几千斤的量。
“奶,奶!”
吴婆子想那两亩地的山芋想的出神,直到沈杳出声唤她才回过神。
“都洗好了?成,我这就去蒸上。”
为了省些柴火,也为了让山芋快些蒸熟,吴婆子将其切成了块才上锅蒸。
大火蒸上小半个时辰,蒸汽透过锅盖在灶房里弥漫开来。无需用力去嗅,就能闻见蒸汽里属于山芋的那份香甜。
“奶,这是在做什么好吃的?好香啊!”沈长生闻着味儿跑进灶房,趴在灶台上吸着鼻子。
沈长生的身后,还跟着沈延年和沈恬。一个比划着小手咿咿呀呀,一个学着沈长生的样子,也用力的吸着鼻子。
吴婆子怕蒸汽熏烫到几个小的,忙将人哄出灶房。沈杳估摸着锅中的山芋已熟,便不再塞干柴,就着灶膛里的余火焖着。
待灶膛里的余火全部燃尽,沈杳踩着小马扎,伸长了手,小心翼翼的揭开了锅盖。
一阵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熏的沈杳差点没站稳。而这一幕,正巧被吴婆子瞧见,吓的她心下一颤,忙冲到灶台前,接过沈杳手中的祸害,又将人从小马扎上抱下来:“我的天爷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要揭锅盖不会喊人?这一大家的东西,不够你喊得?需要你来逞能,你这要是摔倒了或是烫着了,可怎么是好?”
“奶~我……”
“你什么?永远不长记性,我看啊,是打你打的少了!”
“奶才不舍得打我呢!对了,奶你看山芋熟了没!”沈杳怕她奶又要对她好一番教育,忙转移了话题。
取一根筷子,轻轻一戳,便戳进了山芋块中。如此,便说明山芋已蒸的熟烂。
大半锅的山芋全被装进了木盆里,又被端到了饭桌上。
今儿个的晚饭便是蒸山芋。
沈杳趁着热拿起一块,轻轻一撕就撕掉了表皮。一口咬下去,粉粉糯糯的,带着丝丝的甜。
“这山芋好吃,甜,又软乎!”吴婆子对山芋的口感赞不绝口。
其他人似乎也很赞同吴婆子的说法,跟着不住的点头。
“现在还没到时候,山芋都不怎么甜。等下霜的时候,打过霜的山芋那才叫一个甜!”沈杳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眼里带着光。
再观她说话时的神情,好似霜后的红薯她吃过似的,所以她才这般笃定,霜后的山芋足够甜。
因着山芋蒸的多,味道又好,大家伙都敞开了吃。还是沈杳出言,说是这东西不好一次性吃的太多,不好克化还容易胀气。
可庄户人家哪里管得好不好克化,填饱肚子才是关键。
徐氏吃下手中的最后一块山芋,微微抬眼瞟了一眼吴婆子,欲言又止。
她正想着如何开口,就听婆婆道:“明日再挖一篮子,给你们娘家分分。到时候老三再顺道送些给香怜。她一个做侄女的,有什么吃的喝的,还惦记着我跟你爹这个做叔叔婶婶的。老大去完岳家,再拐个弯去躺你舅舅家。另外再给他们带个话,明年要是也想种山芋,提前给我说。我好多下点种,到时候直接来剪藤子回去扦插就成。”
吴婆子的一席话听的几位儿媳妇们心里一喜。
她们虽是沈家的儿媳,心里多多少少的,也还惦记着娘家。
这山芋产量高,味道好,还特别能饱肚子,是能当作粮食来吃的。种些山芋存到地窖里,就算是遇到灾荒年,也不担心会被饿死。
只是先前她们不知该如何开口,生怕一张口,要被吴婆子训斥她们的心不在沈家,什么事都想着娘家。
如今到好,做婆婆的主动提了这事,几个儿媳妇们也都安了心。
不过现在想来,就算她们真的开口提了,婆婆顶多阴阳怪气的说几句,倒也不会真的怪罪。
婆婆那人,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张嘴巴不饶人,但每回有什么好事,都会想着亲家们。
倒是徐氏跟何氏多虑了些。
第52章
淅沥沥的秋雨下了好几日才停。
眼下已是深秋,庄稼地里多是没了活计。各家各户的趁着天晴,纷纷搬出了被子和粮食,好晒上一晒。唯有沈老头,等不及地面被晒干就搬出了家伙儿什,喊上儿子媳妇儿,卷起了裤腿儿,准备下地去挖红山芋。
沈家的屋子坐落在大柳村的最里面,靠着牛头山。沈家的山芋地虽也在山脚下,但那山却是延伸出去的小青山。是以沈家人若要去山芋地,得穿过半个大柳村,再从稻床那块儿拐出去。
沈家人口多,这一大家子全体出动,那阵仗自然是不小。特别又是农闲的时候,有听着动静的,纷纷出了屋子打探。
“这庄稼地里的庄稼都进了仓,三爷爷这又是锄头又是箩筐的,这是要干啥去呀!”有那多嘴的,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老头扛着锄头,脚下的步子倒没停,笑道:“这不是山脚下还种着两亩地的山芋嘛,前头正准备挖呢,哪晓得突然下了雨,一下下了好几日,白白耽误了好几日功夫。这不,趁着今儿个天晴,得赶紧将山芋都收了。”
一听到要收山芋,看热闹的都来了精神。当初吴婆子可是跟他们夸下了海口,说是这山芋一亩地能产个千儿八百斤的。今日沈家的山芋开挖,他们又正好得闲,可不得一道儿跟着过去看看。他们倒是想看看,一会儿这一亩的地挖不出个千儿八百斤的山芋,吴婆子要怎么下台。
可一个村里头住着,长年累月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些人存了什么心思,吴婆子哪里会不懂。但她是信了孙女的话的,认定了这山芋的产量比起孙女说的只多不少。是以这群人想看她笑话,她是半点不慌。反而大大方方的邀请乡亲们与她同去后山脚,看更多完结文来企鹅裙爻尓五一肆以寺幺耳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看谁的笑话。
一场秋雨带来的寒气,被正当头的太阳晒散了不少。一小段路走下来,不论大人孩子,都微微出了细汗。
沈老头脱了褂子,率先进了山芋地,拽开了一小片的山芋藤,又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才拿起锄头开挖。
沈家的三个儿子也有样学样,各人选了一陇地,开始挖山芋。吴婆子则带着几个儿媳妇和孙女们,将挖出来的山芋全部捡起来装进箩筐。
一顿忙活下来,靠外边的一亩地里的山芋全被挖了出来。
沈老三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也顾不得陇埂上全是碎土,一屁股坐到埂上,边大喘气边揩着额头的细汗。
张春香心疼自家男人,赶忙领着沈杳几个,从篮子里拿出茶壶和大碗,给大家伙儿倒水。只是这水沈老头还没喝进嘴里,就有那好事的囔囔开了:“三爷爷,您这刚好挖了一亩的地,哥几个也帮着三奶奶把山芋都装进了框,要不,咱先称称重?至于这水,您待会儿再喝,不行等回去了,我给您煮壶茶送去!今年清明前,我老娘在小青山可是采了不少的野茶。”
说话的是村里的后辈——张小伢。
张小伢如此说,倒不是为了要看吴婆子出丑。他是真的急切的想知道这一亩地的山芋,能有多少的产量。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家种山芋,能种出这么大个头的。不止个头大,挂的果还多。看着装的满当当的箩筐,张小伢的眼里透出光来。
若是自己跟三爷爷讨了种山芋的法子,明年也种上几亩地的山芋,下粮前也不至于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三爷爷,我来帮您抬!”
张小伢思索间,沈老头已经拿过来了称杆和扁担,正要给箩筐里的山芋称重。听到张小伢说要帮忙,沈老头也不客气,笑道:“好好好,小伢既然这么想知道山芋的产量,那就你来帮我称!”
“要我说啊,干脆大伙儿帮三爷爷将山芋都抬回去,连挑回去的那些一起称了。不然光称这几筐子,哪能估出个亩产。”
“对对对,王二说的有理。反正大伙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搭把手,帮三爷爷把山芋都搬回去!”
几人一唱一和的,也不管沈老头答不答应,抬起地上的箩筐就往沈家去。
一亩地的面积说不上多,可一亩地产出的山芋,在沈家的院里堆起了小山。
“杳杳,你这真的没算错?”村长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上数字。
沈杳收起了小树枝,耐心的重复着答案。可即便如此,村长依旧不敢相信。他不识字,可素来有神童之称的沈家杳杳,说地上的数字是三千二百,也是沈家一亩山芋的产量。
三千二百斤!这是什么天文数字?
以往中些麦子稻子,精心伺候上半年,一亩的田地顶了天的只能产出个一百斤。可这山芋,竟然能产出三千多斤,比当初吴婆子说的一两千斤还能多上小一倍。
“二哥,你掐我一下!”
沈春生有些不明所以,心道这青天白日的,张小伢魔怔了不成。若不然,好好的让他掐他做甚。
沈春生想不明白,也没动手,倒是沈老三手快,瞅准了张小伢的大腿,就是一顿掐。
“嘶~疼,疼疼……三哥,你不会轻点啊,下这么死的手!”张小伢捂着大腿,疼的龇牙咧嘴。不过,如此他倒是能确定他不是在做梦,这一亩地的山芋真的能产三千斤。
沈老三才不管他疼不疼呢,笑着打趣道:“不是你让掐的嘛!我要是不多使点力,让你疼的狠些,你又怎么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
张小伢被沈老三怼的不好回嘴,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才委屈的去揉着大腿。边揉边吸着冷气的道:“这玩意能当粮食填饱肚子,虽说卖不上麦子和稻子那般的金贵价,但怎么滴,一斤也能卖上几个钱。就算是一文钱一斤,一亩的地,就算是交完税也能卖出个三两银子。”
张小伢这一说,算是说到了众人心侃里,纷纷朝沈老头投来目光。
可沈老头哪里懂这些,山芋的种植方法是他们杳杳教的,能不能卖钱,能卖多少钱,他可不知道。这么一想,沈老头便笑呵呵的朝着孙女看过去。
沈杳会意,丢了树枝,站起来先是拍了拍裤腿儿,才道:“山芋产量高是不假,也能当粮食,可家家户户都能种的玩意儿,怕是卖不出什么钱。真要卖,也就是说明年的时候,趁别儿个村不知道种山芋的法子,咱们村先种上,到时候卖给周边的城镇。这要再过几年,不需要咱们往外说,别人自己寻摸着,也能把山芋的产量提上去!”
众人一听,心道是这个理,脸上不免露出失望来。刚刚才做起的发财梦,瞬间就化为了泡影。
倒是村长想的开,笑到:“就算买不了钱,就这产量,每家种上个一亩,也不至于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饿肚子。”
“村长说的对,等种了山芋,大家伙儿就再也不怕饿肚子了!”
这么一说,原本失望的村民瞬间又笑开了。
起码,以后不用再饿肚子了。
其实对于山芋的处理,沈杳心里是有些算计的。只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暂时还不想透漏。
“行了,山芋亩产的量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了,散了吧,别杵三哥院里了,耽误事儿!”
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不等吴婆子发话,村长就帮着赶人。
等院里的人散了干净,吴婆子带儿媳妇们进了灶房做起了晚饭,沈老头则带着儿子,将山芋储藏进了地窖里。
薄暮余晖,大柳村里那高低错落的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向着后山飘去,给小青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蒸熟的山芋粉糯,而生的山芋也是清脆甘甜。一篮子山芋下了锅,吴婆子想了想,又从锅里拿出两根切成了大块,递给了院子里的孙子孙女们甜甜嘴。
“二姐,甜~”沈恬手握着山芋块,咧着嘴冲着沈杳笑。
小人儿沈恬才长了两颗门牙,咬不动生的山芋,沈杳便将自己手里的山芋切下一小块,给沈恬舔着汁液甜甜嘴。沈长生跟沈延年也蹲在院子里,美滋滋的啃食着洗净的山芋。
就在几个小的啃着山芋间,一亩地产山芋三千多斤的事儿,不到片刻就传遍了整个大柳村。沈家的晚饭还没端上桌,沈家的小院里迎来了好些探听虚实的人。
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
沈老头揭了盖在地窖上的模板,指着那一片黑暗道:“老头子我何时骗过人?下午村长他们在,这称重还是他们帮着称的,三千二百斤,一斤不得少!”
围观的人顺着沈老头的手看向地窖,可天色已晚,地窖里见不得半点光,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见。
有心急的便央求着沈老大:“沈大哥,要不你把油灯拿过来照照!”
“哎哟,爹,您打我做什么?”要油灯的小伙子话还没说完,后脑勺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转头一看,打人的是自家亲爹,自然是敢怒不敢言,也不再提要油灯的事。
男人们在院子里围观着地窖,妇人们则都聚集在了后院,同沈家的女眷们说话。
话里话外的,自然都离不开山芋。
“你说说,几年前咱们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明明都同以前一样过着,也没什么大事发生,怎么突然三婶家就变得这般富裕!连山芋都能中出个几千斤。”牛三媳妇话里带着酸,但心眼里却是羡慕的紧。
徐婆子接过话:“那是你三婶有这个富贵命,得了杳杳这么个金疙瘩!”
一说沈杳,妇人们纷纷禁了声。脑子一转,逐渐回过味来,恍然大悟。
他们一个村里住了几十年,抬头不见低头见,别说家中是有几亩地,就是连别儿个的祖上十八代干的什么营生,都清清楚楚。
就说沈家,那都是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日地里刨食的主儿,实在是没什么财富留给后人。再说如今的沈家,除了吴婆子生了三个儿子,有一把子力气,手脚还算比较勤快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且沈家前几十年的日子,也是过的苦不堪言,就连当初沈老三看中了人家姑娘,因为家里穷拿不出彩礼,婚事都黄了。
所以沈家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细细一想,可不就是沈杳出生后嘛。
小丫头刚出生时吴婆子逢人就炫耀,说她家的小孙女是个神童。那时候她们还对此嗤之以鼻。结果沈家的小丫头,还真是个神童。小小年纪就跟着司家的孙子学认字,还给沈家出各种赚钱的主意。比如当初沈春生的盒饭生意,如今亩产三千斤的山芋,听说都是那小丫头从书里看来的法子。
也因此,沈家才从吃了上顿没下顿,变得如今这般宽裕。
这么一想,这沈家的杳杳还真是个金疙瘩。这吴婆子也是个好命,命里注定了有这般好运气。若不然就吴婆子那重男轻女的性子,怎么偏偏对女儿家的沈杳那么上心。若吴婆子对沈杳差点儿,沈杳也未必会费尽心思帮着沈家改善。
说到底,都是命,注定了的。
如此一想,妇人们便都释怀了。老天注定的事情,她们自然不会去争,就是想争,也争不过。
“来来来,尝尝,都尝尝!”
先前妇人们一进后院就闻着了丝丝的甜香味,这会儿山芋已经完全蒸熟,香气更加浓郁。特别是这会儿吴婆子揭了锅盖,热腾腾的白气中夹杂着山芋的香甜,蹭的一下四散开来,香得让人口中瞬间分泌着口水。
“三奶奶这么大方,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哎哟,嘶~”牛三媳妇也不客气,伸手就去拿蒸的黄糯的山芋块,结果手刚刚喷到山芋的表皮,就被烫的一激灵。
吴婆子看着好笑,拿来一个大盘子,装了一盘子的蒸山芋递给妇人们,笑道:“你啊,又没人跟你抢!诺,我装一盘子出来,等凉点你们再吃!”
徐婆子笑接过盘子,随手放到了一边,又笑呵呵的夸了吴婆子一番。
这吴婆子是什么性子,徐婆子最清楚。吴婆子难得这么大方一回,她自然是不客套。且这山芋闻着是带甜味儿的,她得带回去给小孙子尝尝味儿。
“乖乖,这山芋甜的很,粉糯糯的!”牛三媳妇早已等不及,从盘中拿起一块,顾不得烫的一口咬下去。
吴婆子又装了一盘子,分给儿媳妇们,笑道:“现在还不够甜,等下了霜,那才叫一个甜。到时候蒸熟的山芋也不粉糯,软乎,糖分足的很!”
“看不出来,三奶奶懂得倒是多!”另一个小媳妇也抿了一口,心里默默赞到这山芋还真是好滋味。
对于小媳妇的打趣,吴婆子并不恼,反而自夸道:“我家杳杳识得千字,她看的那些书里讲什么的都有,她时常将给我们听,这听的多了,懂得自然也就多了!”
“瞧三奶奶,我就这么一句,三奶奶恨不得拿百句来衬我!”
一听这话,边上的张春香顿时来了脾气,却也不表露出来,阴阳怪气的道:“桂花嫂子真是有意思,问话的人是你,我娘好心给你解答,嫂子倒反过来怪罪我娘话多。这好话歹话都让嫂子说了,我们怎么说都是不对呗!”
“我……我可不是那意思!家中还有事,我……我回了!”小媳妇王桂花有心辩解,可嘴确实个笨拙的,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灰溜溜的跑了。
王桂花的背影还未彻底消失,张春香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惯的她,呸!”
“你家老三媳妇,好大的气性!”
“弟妹这话说的,有人欺负我老婆子,她一个做儿媳的帮着做婆婆的,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到弟妹嘴里就变成了气性大呢!”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徐婆子见势赶忙求饶,又转了话头:“明年我也打算种个几亩地的山芋,到时候还麻烦嫂子卖几根山芋给我当种。”
“今儿个村里已经有好几家来跟我说要买种子了。不过我家老头说了,山芋苗用的是扦插,几根山芋能发一地的藤。若是你们每家买几根回去,就为了种两亩的地不划算。我家老头的意思呢,是明年我们家多育些种,你们谁家要苗,自个儿来地里剪就是,就不收钱了!”
听闻此话,不止徐婆子,连着边上的几个妇人皆是大喜。
“还是三哥想的周到。老婆子我啊,先谢过三哥三嫂了!”
“是咧,我们啊,也先谢过三叔三婶了!”
“行了行了,多大的事!来,吃山芋,再不吃就凉了!”
第53章
第二天一大早,沈老头还未出门下地去收剩下那一亩地的山芋,院里就来了好些人。
除了本村的,竟然还有几个外村的。这倒是看得沈老头有点儿发懵。心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然怎么有外村人一大早的就赶过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昨儿个夜里,牛三的媳妇回了娘家,也就是附近的胡家墩。牛三媳妇与娘家人说起沈家山芋地的收成,还说明年也要跟着一道种山芋。
她娘家人哪里肯信?
山芋这东西他们又不是不认识,不仅认识,还种过。早些年的时候,县城里外来的走脚商说这东西产量高,能当粮食。庄户人家,最盼着的就是能填饱肚子,一听说山芋能当粮食产量又高,便都咬着牙舍了些银钱买来了山芋来种。
结果呢,种出来的山芋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产量更是低了可怜。
自那以后,庄户人便不再种植山芋,只有养猪的人家会种上两颗,用山芋藤来喂猪。这东西,藤枝肯发的很,一发一大片,喂猪最是好。
可现在,有人跟他们说一亩地的山芋能产出个三千斤,这不是开天大的玩笑么。反正他们是打死也不会信!
牛三媳妇见自己说破了嘴皮子,那些人就是不肯信她,气不过的道:“你们要不是不信,明儿个只管跟我去大柳村!那沈家还有一亩地的山芋未收,你们只管去沈家的地里看,看我有没有说大话。”
就这么滴,胡家墩的这几位便起了个早,跟着牛三媳妇回了大柳村。这赶了一早上的路,连口水都来不及去牛三家喝上一口,就直奔沈家而来。他们要亲眼看看,亩产三千斤的山芋长得是个什么样。
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吴婆子心里嗝咚一下。
原本种山芋的法子只有她沈家会。按她家老头的意思,大家伙儿一个村里头住着,在自家屋里放个p,别儿个都能知道她中午吃的什么。又是乡里乡亲的,所以这种植山芋的法子,肯定是要传给村里人的。可着外村的人,他们之前倒是曾未想过。
都怪牛三媳妇这个大嘴巴,还没隔个夜,这事儿叫她娘家村里头都知道了。现在别儿个寻上门,若问起种山芋的法子,她家老头子定是倾囊相授。可这样一来,怕是要不了几天,整个县里都会了种山芋的法子。那明年多种些山芋来卖的打算,怕是行不通了。
吴婆子还在想着痛失山芋买卖的事儿,沈老头已经带着人去了山脚下的山芋地。
“杳杳,你在家看着弟弟妹妹,奶去山上给你打些栗子!”
吴婆子不想看见那几个外村人,又想到昨儿个夜里,她家杳杳说今年的鸡喂的特别好,特别是那几只大公鸡,若是用板栗来烧,滋味特别好。
沈杳这么一说,吴婆子便记在心里。如今正是吃板栗的时候,就打算去后山打些板栗回来。除了烧鸡,还能炒些出来给孙子孙女们当零嘴。
吴婆子上了山,沈老头带着儿子儿媳妇们下了地,沈杳沈红梅姐妹俩留在了家里带弟弟妹妹。
“这个是我们的姓——沈!”沈杳一得空,便会用小树枝在沙盘上写字,然后教堂姐和弟弟妹妹们认字。
说到沙盘,那还是沈老头听闻黄沙可以用来练字,特地跑了十几里外的流沙江边淘的。
沈长生对认字并不感兴趣,此刻的他,更想与村里的玩伴们去掏鸟窝,便央求着:“二姐,我想出去玩!”
沈杳头也没抬,擦了沙面上的“沈”字,又写起了其他。至于沈长生的话,沈杳权当没听见。
沈长生见自己说话不好使,朝着沈延年挤眉弄眼,示意堂弟与自己一起央求。
接收到授意,沈延年抬起屁股,朝着自己亲姐的身边挪了挪,然后抱着沈杳的胳膊,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沈杳。
“二姐,二姐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姐姐了!”沈长生也拍起了马屁。
若是换了沈红梅,怕是早就让兄弟二人出了门。可她沈杳是何许人也,岂会被这种糖衣炮弹所攻陷。
“我告诉你们,想都不要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想去干嘛,也不看看自己才几岁的人,那树上的鸟窝是你们能掏的?”沈杳推开沈延年的手,像个长辈似的教训着弟弟们。
她早上无意间听到了弟弟们的谈话,知道他们盯上村西头那颗老柳树上的鸟窝。可他们才多大?那树岂是他们能爬的?反正,她今日是坚决不会弟弟们出去。
沈杳教了一会儿字,弟弟们心不在焉的学着,沈恬打起来哈欠犯起了困,只有沈红梅学的认真。
“大姐,你在沙子上练会儿字,我带恬恬回屋里睡觉。”
只是沈杳还未动身,沈红梅便先一步抱起了沈恬:“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你能抱得动?你呆着,还是我抱恬恬进去吧。”
也不知是三婶的基因,还是这几年沈家的日子宽裕了些。比起沈杳跟沈红梅小时候,沈恬要生的瓷实很多。虽不说有多胖,真要让沈杳来抱,确实是有些吃力。因此,她便没再与堂姐去争。
抬头看看天,见时辰不早,便收起了沙盘,带着两个弟弟去了后院,准备摘些菜来做晌午饭。
直到一箩筐又一箩筐的山芋堆在了沈家的小院里,直到饭菜都端上了桌,去后山打板栗的吴婆子还未回家。
沈杳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自她出生以来,她奶可从来没有出了门子,连饭也不回来吃的。
有此预感的,不止沈杳。沈老头和沈家三兄弟皆觉得心中不安,饭也来不及吃便要上山寻人。
沈老头作为一家之主,心中自是有一杆子秤。且不说老婆子到底如何,这事儿孩子们也帮不上忙,没必要让孩子为了等他们挨饿,便嘱咐道:“老大媳妇,你妯娌几个带着孩子们先吃。”
何氏面上答应着,等沈老头稍一走远,拉过闺女交代道:“红梅,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先吃饭,娘帮着你爷爷你爹他们去找你奶!”
说着,便朝着走出去老远的沈老头追了过去。她后面,自然是徐氏与张春香。
沈杳坐在饭桌边,望着还算丰盛的饭菜却没了胃口。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难道她奶……?
不会的,不会的,她奶总说会长命百岁,要享她这个孙女的福。
是她杞人忧天,胡思乱想了。
可即便不断的安慰着自己,沈杳还是觉得内心不安,三下五除二的给沈延年喂完饭,便出了院门,直奔后山。
已是深秋,落叶灌木的枝头早已一片光秃,山道上的枯叶被踩的发出声响。
沈杳拐进一条小路,一路上艰难的拨开荆棘,小心翼翼的往上攀爬,边爬边查看着四周:”奶,奶!”
可任沈杳怎么喊,就是无人答应。除了头顶的乌鸦突然扑腾着翅膀叫唤,和偶尔传来的窸窣声。
“奶,奶!奶你在哪啊,我……我害怕,呜……”逐渐的,沈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春生,你听,这是不是杳杳的声音?”
沈春生止了步子,侧耳仔细听了起来。细听之下,好像还真听到了闺女的哭声。可闺女不是在家里吗,怎么到山上来了?
“大哥,你去前头找找,我回头去看看是不是我杳杳跑山上来了。”沈春生说着就往山下跑。
沈老大赶忙追了上去:“我与你一道,正好从这边寻下去。”
沈春生一想觉着有理,便也没有阻拦。
往下走了一小段路,沈杳的声音越发清晰。这下沈春生肯定,闺女是真的上了山,心里也越发的担心起来。
听闺女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心猜闺女走的不是寻常的山路。这牛头山,除了一条常走的山路,其他的小路都崎岖陡峭,稍稍一个脚滑……便……
沈春生不敢继续往下想,脚下步子加快。
“啊……”
“春生!”
原来是沈春生一心惦记着闺女,跑的太急又未注意脚下的坡度陡峭,脚打了滑摔倒下去。幸好他手快,抱住了边上的一颗树,才没摔下山谷。
“大哥,我没事!”沈春生哆嗦着爬起来,顾不得被山石划破的双手,又朝下走去。
“春生,你的手,春生!”沈老大喊着,眼泪夺眶而出。
眼下老娘生死未卜,听侄女的哭声似乎状况也不是太好,弟弟又被摔的满手是血。他突然悲从心来,想质问老天,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明明昨日,他们还因山芋的产量而无比喜悦。
兄长的呼喊声,沈春生充耳不闻,他一心只想快点找到闺女。
“爹?爹!是你吗,爹,呜呜呜……”倒是半山腰的沈杳,好像听到了大伯喊她爹的声音。待听的仔细确定了就是她爹和大伯后,沈杳又朝着上面爬去。
“爹!”
“杳杳!”
片刻之后,父女终于得以相见。
沈春生本想责备闺女独自上山,可看到闺女满脸狼狈,身上粘着落叶和尘土,手臂也被滑了好几道血印子,责备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而沈杳看着她爹被扯破了的衣裳,和血迹斑斑的双手,心疼自责到泣不成声。
“爹,您先包下伤口,再和大伯去寻奶,我……我自己下山。”沈杳哭到打嗝。
先前是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自作主张的跑上山来寻人。可山只爬到一半,她便有些体力不支,而她爹更是听了她的哭声,为了来寻她摔成了这副模样。
她……出不得半点力不说,还害她爹受了伤。她若不回家与她爹一同上山,只怕拖了她爹的后腿。
沈春生好似忘了自己收了伤,伸过手来想要抱起女儿。只是手伸到一半,撇到满手的血迹,才赶忙把手藏到身后:“没事,爹背你,咱杳杳跟着爹一道去寻奶奶。”
无论如何,他是再不敢让闺女一个人在这山里。
“用不着你们去寻人!春生,你先带杳杳下山,回去将伤口包扎下,莫要感染了。娘那边,我去寻!”
沈春生还欲与兄长争辩,突然山间传来一声尖叫,响彻整个山谷。
第54章
沈杳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已记不太清楚。
她只记得,当她跟她爹听到尖叫声,循声而去时。看到的是三叔背上的奶奶,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无半丝血色,双手无力的耸沓着垂下,毫无生气。
“奶……奶……”眼泪模糊了沈杳双眼,使她看不清前路。她拽着三叔的衣角,就这么唤着她奶,一遍又一遍。可她奶好似听不见,始终不曾睁开眼来看看她。
“杳杳,莫哭了,你这样拽着你三叔,你三叔也不好走路。你奶没事的,杳杳莫哭,让大伯背着你。”沈老大牵过沈杳的手,又将人背到背上。
下山的路陡,可此时的沈家人已顾不得这些,只想快些下山去寻了大夫。为了赶路,有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好在一行人总算安全下山,没再发生别的意外。
“三哥,三嫂这是怎么了?快,老头子快去请大夫!”村长媳妇来沈家串门,结果只有几个小的在家,一问之下才知道吴婆子一早上山未归,沈老头带着儿子上山去寻人,一寻便是一两时辰。
村长媳妇见势不妙,忙回家喊了老头子,又喊了村里好些个青壮,让跟着一起去寻人。结果刚走到沈家这边,就见到了这一幕,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五叔,您别忙活了,我去请大夫!”沈老大抹着眼泪,转身进了院子去套牛车。
沈老三将吴婆子放到了床上,又弯腰帮着盖好了被子。结果刚直起身,放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直直的栽倒下去。
“老三!”
村长好忙抱起沈老三的头,掐着人中。
“醒了!”
还好,沈老三醒了过来。
“娘!”沈老三眼神空洞的望着房顶的屋梁,终于忍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几个妯娌围在一旁,个个眼里含泪,却死死的抿着嘴不敢哭出声来。她们相信婆婆吉人自有天相,可不敢此时大哭犯了晦气。
只是沈老三这一哭,让一直闭口不言的沈老头红了眼睛,骂道:“哭什么哭,你娘还没死呢!”
沈老头的这一嗓子,让沈老三禁了声。而围观的村民们,有人过来安慰着沈老头,也有人站在门外轻声的交头接耳。
站在角落里懵懂无知的几小只,看着平日里疼爱他们的奶奶躺在床榻上,紧闭着眼睛,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奶,奶你醒醒。呜,呜呜呜……奶你是不是不要年儿了。”一直被认为可能是个哑巴,不曾开口说话的沈延年,竟然利索的开口说话。只是此时谁还顾得上这些,满心眼里盼着的是吴婆子能早些醒过来。
一刻钟之后,沈老大驾着牛车飞奔而来。
牛车一停,车上的老大夫扶着把手干呕。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人能将牛车赶的这般快,快到像是要飞起来似的,差点要了他的老命。
“胡大夫,对……对不住您了!”沈老大知道自己急了些,这会儿终于赶到了家,赶紧给老大夫道歉。
姓胡的大夫知道沈家的婆子出了事,沈老大这般也是一片孝心,便也没与沈老大计较,背了医箱就进屋去救人。
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候在门外的人,一见老大夫出来,蜂拥而至,询问道:“胡大夫,我娘她……”
“三嫂可有大碍?”
胡大夫摆了摆手,轻咳一声:“令堂乃是气血不足,过度劳虚而导致的昏迷,好在没有磕着碰着。不过令堂昏迷时间过长,当务之急,还需人参吊着一口气。”
“我这就去买!”
沈老三跑出去不到半米远,又折返回来,向老大夫问道:“胡大夫,您可要开张方子,我好将需要的药都抓回来!”
“我当你不知道要方子呢!走吧,我与你一道回城,再给你开个方子。只是要补这心脾两虚,人参可是少不得。这人参的价格……”
“胡大夫不用担心,药方子您只管开便是!不用替我们心疼钱,只要治好我奶,需要什么药,您尽管开!”
胡大夫低头,看到说话之人是位还不及他腰高的女童,摇头苦笑了两声,只当是童言无忌。
这女童倒是个有孝心的,可她岂知人参的价值?别说庄户人家,就是城里那些的普通人家,人参也不是随便买的起的。他行了大半辈子的医,见识过太多因抓不起药而白白送了性命的。
“胡大夫,就按我这孙女说的,需要什么药您尽管开!”沈老头说着,就转身回了屋里去取银子。
沈家因先前卖盒饭攒了些银子,再加上卖肥肠方子的那一百两,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差不多有个一百六十几两。不说普通的人参,就是那三百年的老参也能买上几根。
胡大夫还在惊讶于沈家为了救了吴婆子倒是舍得,就看到沈老头塞给了沈老三一枚银锭。
得,是他多虑了!
见此,胡大夫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也不敢再耽搁,背着医箱爬上了牛车。
一小段人参,三碗水煎至一碗,与吴婆子服下。
可一整个下午过去,吴婆子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沈杳伏在吴婆子床边,紧紧的握着吴婆子的手,一双眼睛早就肿成了核桃。
“奶~”沈杳声音沙哑,又想要哭。
上一世的她是个孤儿,从来就没感受过亲情。这一辈子虽投生在了农家,可是这个家的每个人,对她都疼爱至极。特别是她奶奶,她甚至不敢想像,若是她奶……
一想到这儿,沈杳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好似有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尖刀,在她的心口上一刀一刀的剜着。
她疼,疼的快要窒息。
“奶,奶您醒醒!”沈杳忍不住的放声痛哭。
徐氏正巧过来,想要让女儿先去休息,可看到还在昏迷着的婆婆,还是停了步子,倚在门边偷偷的抹着眼泪。
她知道闺女与婆婆亲厚,闺女又最是懂事孝顺,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怕是女儿也不会乖乖的去休息。
可是闺女那么小的人,能熬上一夜?
正当徐氏进退两难时,只见闺女突然站起身来,惊呼着:“奶,奶您醒了!爹,爹,娘,爷,我奶醒了!”
沈杳来着榻上的人微微睁开的双眼,又是哭又是笑的大喊着。
“吵死了!睡个觉都不让人安生。还有……还有你,这是怎么搞的?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眼睛肿成那个鬼样子,丑……丑死了!”醒过来的吴婆子虚弱的厉害,却不妨碍她数落着沈杳。
沈杳小嘴一撅,滚烫的眼泪滑过嘴唇,只觉得心中有着万般委屈。
“好了,莫哭了!”吴婆子的眼泪划过眼角,心中酸楚。
她在鬼门关前走一圈,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老头子跟这个孙女。还好阎王爷不收她,让她重回了阳间。结果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丫头哭的不成人样,到底是没白疼她。
“娘!”
吴婆子还想再逗孙女几句,就见儿子儿媳妇们都进了屋,瞧那模样,个个都是哭过的。
吴婆子笑了笑,心道她可能还算是好婆婆,起码出事的时候,儿媳妇没有偷着乐。
“奶~”
这一声小奶音,吴婆子听着陌生。侧过头来看,才发现喊她的,竟是先前怎么都不肯说话的沈延年。
“我延年会说话了?”吴婆子没想到她这一晕,竟然治好了小孙子的哑病。也不知这算不算传说中的因祸得福。
第55章
凉风习习,明月高挂。
小青山下的大柳村被朦胧的月色所包裹,大柳村的村民们,也在静谧的夜色里进入了梦乡。只有村东头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沈家宅子里传来的说话声。
实在是村子太小,吴婆子醒来的动静闹的挺大,住的近的几户人家隐隐约约的都听着了声。
“孩子他爹,这深更半夜的……要不,等天亮了再去?”王涛媳妇半撑着身子,对着已经下了床的男人劝到。
“你也知道是深更半夜,若不是大事体,沈家也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得去看看,看看可有需要帮个忙搭把手的!”王涛不顾婆娘劝阻,披了衣裳,借着月光去了沈家的院里。
有此想法的不止王涛一人,王涛到沈家时,屋里已站了好几个乡亲。
沈老大一脸的歉意,正给几位道着歉:“大半夜的惊扰了你们,实在是对不住!等过几日我娘身子好些,请大家伙儿来吃饭,就当给各位赔罪。”
“三婶醒了就好,哪来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骡子哥说的对,三婶醒了,我们这心也就放下了,没事我几个就先回了。”
几人得知吴婆子醒来,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自是不会去怪罪沈家大半夜闹出的动静。
送走了几位村民,沈家人又聚集到了吴婆子屋里,一番嘘寒问暖之后,才从吴婆子口中得知了今日昏倒的经过。
原来吴婆子捡了大篮子的板栗后,又想起又出山坳里有颗锥栗子树。
比起板栗,锥栗的个头小了不是一点半点。但味道上,锥栗比板栗要甜上许多,口感也更粉糯。反正已经进了山,吴婆子便想着拾下锥栗回去,不论是炒来吃还是直接用水煮,拿来给孩子们当零嘴再好不过。
这么一寻思,吴婆子就去了深山里的小山坳。
十月底的时节,栗子落了一地。正好前几日才下过一场雨,落在地上的栗子经过雨水的浸泡,外壳也由绿色变成了棕色。只需用脚稍稍一踩,便能将栗子从长满尖刺的外壳中剥离开来。
吴婆子捡栗子捡的入神,全然忘了时间。直到小篮子里装满了栗子,才发现时间都已过了晌午。吴婆子怕家中等的急,赶忙起身准备归家,结果刚刚站起身,顿时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等再醒来时,便是此刻。
吴婆子半靠着,喝完了一大碗的汤药,淡淡的笑了笑:“所幸是在山坳里,这要是在斜坡或是悬崖峭壁边昏倒,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已经去了阎王爷那报道咯!”
“你浑说什么,什么阎王不阎王的!”沈老头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吴婆子。心道这老婆子倒是心宽,她是不知道这一大家子因着是吃不下睡不着的。她倒好,还有心思开玩笑。
“好了,你们娘已经醒了,大伙儿都去歇吧。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奶,今晚我跟你您睡!”沈杳踢了鞋子,抬着小腿就要往吴婆子床上爬。
徐氏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抱住,哄到:“杳杳乖,今晚先回自个儿屋里睡。你奶正病着呢,得好好休息,等奶奶病好了,再过来和奶奶睡!”
沈杳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她自然知道病人需要休息。只是她还未从先前的悲伤中缓过来,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切。
她害怕,她怕若是她回了自己的房间,等明日醒过来时发现,此时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娘,我不会吵到奶奶的,就让我在奶的屋里睡好不好?”沈杳抿着嘴。
“就让她搁这屋里睡吧,能有多大的事儿?行了,你们都回屋歇着吧。”
听到吴婆子发话,徐氏这才作罢,松开了拽住沈杳的手,转身同妯娌们领了孩子回了各自的屋里。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吴婆子揉了揉太阳穴,努了努嘴示意沈老头吹熄油灯。又将被子往里边拽了拽,帮沈杳掖了掖被角,才重新躺下去:“快些睡吧,再不睡的话,明儿个眼睛怕是要瞎了。”
“嗯!”沈杳嘟囔着答应,朝着吴婆子边上靠了靠,又小声的唤道:“奶~”
沈杳的声音像小猫儿似的,软软的,还带着点焉儿,听的吴婆子心疼。
先前她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伏在她床前的这丫头。那眼睛更是又红又肿的像个大核桃,也不是哭了多久。
她知道她家杳杳是个懂事孝顺的,只是没想到这丫头的心里竟是这么惦记她。
想她鬼门关走一圈的时候,心里最放心不下便是这丫头。老二媳妇是个性子软的,老二也好不到哪儿去。另外两个儿子媳妇,到底是隔了一房,若杳杳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们未必会豁出性命去护着。那会子她便想,若她真就这么没了,她家杳杳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奶~”沈杳又叫了声。
“怎滴了?这大半夜的,快去睡觉。不然你这眼睛还要不要了?”吴婆子嘴上责备着,手却是轻轻的拍着沈杳的背,像哄幼时的她入睡一般的哄着。
夜,又深了几分。
透过窗棂的缝隙,能听见风的声音。
沈杳将被子裹了裹,闭上眼睛,微微的笑着没再出声。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最疼爱她的奶奶醒了过来,此时就在她的身边。
“晚安,奶!”沈杳心里默默的念了句,然后沉沉的睡去。
只不过这一觉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沈杳就被拍门的声音吵醒。
沈杳揉着惺忪的眼睛,朝着窗外看了眼,发现外边的天儿才麻麻亮,没好气的嘟囔了句:“大早上的,扰人清梦。”
“这一大早的,也不知道是谁?”沈老头也听着了动静,心里想着敲门的大概是村里人,也不知是有什么事,便披了衣裳下了床,准备去外屋看看。
这边沈老头刚打开了屋门,人还没踏出门槛,就撞上了正要敲门的沈老大和沈杳的舅姥爷。
“爹!”
“姐夫!”
沈老头见到来人一愣,还是躺在床上的吴婆子听着声儿了问道:“三伢儿怎么来了,吴家庄到大柳村小十里的地,天到这会儿才麻麻亮,难道你是抹黑来的不成?”
“快,老头子找件衣裳给三伢儿换上!”
“没事儿,姐,姐夫,你们别瞎忙活儿,这衣裳一会儿就干了。”被吴婆子唤着三伢儿的老汉,正是吴婆子的娘家弟弟。
虽说吴三伢儿比吴婆子小了五岁,但不论是从身形还是面容上看,吴三伢儿更像是年长的那位。特别是此时的吴三伢儿,眼睛通红略肿,明显是哭过。又因摸黑赶了一路,本就单薄的衣裳被露水打湿,更显得他憔悴孱弱。
赶了一路吴三伢见姐姐醒了,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姐,你现在觉着怎么样?身体可有哪不舒服的?”
“我好的很,倒是你,裹着这身湿透了的衣裳,想生病不成?赶紧的,把你姐夫的衣裳换上,别那么多废话!”原本虚弱的吴婆子,面对不听话的亲弟弟,倒是气势十足。
果然这做长姐的气势一拿出来,吴三伢儿就乖乖的去换了衣裳。
等换好了衣裳,才又到吴婆子床前说话。
原本吴婆子昏倒的事并未通知吴婆子娘家。
一是因着此事沈家人忙的不可开交,二是沈老头觉得老婆子的事还没个定论,不想让小舅子担心,便没派人是说。
而吴三伢儿之所以知道吴婆子昏倒,还是他们村里有人去城里看大夫,从大夫那里听到他姐姐在山里摔倒,昏迷不醒的事儿。
他得知这事儿的时候便就坐不住,想要来大柳村看看。但那会儿都已过了亥时,几个儿子拦着他,不肯让他深更半夜的赶路。
吴三伢儿无法,只得回了屋,打算等天亮了再来大柳村。
可回屋之后,他心里越发焦急,一想到唯一的姐姐生死未卜,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
那是他的亲姐姐,曾相依为命的姐姐。如今姐姐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他又如何能安心等到天亮。
吴三伢儿越想越着急,便也顾不得儿子的阻拦,硬是要摸着黑就来了大柳村。
“长平跟长顺是怎么做儿子的?这么远的路,怎么敢让你深更半夜的赶过来?这半路上要是掉到了河里,到时候上哪里去寻人?还有你,你也是,你就这么等不急?就不能等天亮了再过来?”吴婆子边数落着弟弟,边心疼的抹着眼泪。
吴婆子虽嘴上责怪着,心里却也知道弟弟是因为担心她,才不顾一切的赶了过来。正因如此,吴婆子才更加心疼。
“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我哪里等得急?好在你人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以后,你可得小心些,这山上摔下来一个不好就……”
“我哪里是摔得?就是早上吃的少了,又在地上蹲的久了,一下子头昏才晕倒的。没什么大碍,你莫要担心!”吴婆子摆摆手,表示自己好的很。
被吵醒的沈杳这会儿早已没了睡意,彻底的清醒过来。她倒是有心想给舅姥爷解释一下她奶的身体状况,又怕她奶怪她多嘴,害得舅姥爷担心,便硬生生的逼了嘴。
第56章
除了摸着黑赶来的舅姥爷,沈家几个妯娌的娘家在得知吴婆子昏迷的消息后,也都各自派了人过来探望。
何氏娘家来的,是娘家的嫂子和弟媳妇。张春香娘家,来的是她大哥。只有二媳妇徐氏的娘家,来的是沈杳的外祖母刘氏。
来人们见吴婆子已经转醒且身体并无大碍,也都放了心。在沈家吃了个晌午饭后,便又匆匆的往回赶。
倒是舅姥爷与沈杳的外祖母刘氏,被吴婆子拉着,让留在沈家住两天。
舅姥爷本就担心姐姐的身体。就算吴婆子不说,他也要留下来,等看着姐姐的身体彻底安然,他才能放心回去。
而沈杳的外祖母虽有心留,却是留不得。家里大大小小一大摊子事,哪里离得了人?无法,只得拂了吴婆子的好意。
“亲家母的好意我领了,只是家中离不得人。等下回得了空,不用女婿去接,我自个儿过来住两天,到时候再陪亲家您好好唠唠!”
许是鬼门关走过一回,吴婆子没了往日的刻薄,性子柔和了许多,温声道:“你家中有事,我也不强留你。等哪日得了空,我让春生去接你过来!”
“好好好,就依亲家说的!”
刘氏与吴婆子又寒暄了几句,才同闺女徐氏出了吴婆子的门。
吴婆子倚在床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之所以要留刘氏住两天,为的就是让刘氏跟老二媳妇聚聚。这闺女疼着爱着的一养十几年,一朝嫁了人变成了别家的人。就算嫁得不远,一年到头的,见面的次数一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不论儿子还是闺女,都是爹生娘养的。这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定是惦记的厉害。刘氏好不容易过来一回,百般难得的次机会,她便想着让亲家母女多聚聚。反正如今他们家的宅子够大,房间够多,能住的开。
要说以前,吴婆子是不会生出这种心思的。她没闺女,不懂母女之情。虽说后来有了大孙女沈红梅,但她与大孙女并不亲热。那时候她觉得,能有一口饭将孙女喂大,等到了年纪要嫁人那日,再给出上一份嫁妆,就全尽了她这个做祖母的责了。
这样的思想在吴婆子脑中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沈杳出生,由吴婆子带着长大。她才知道,原来女娃娃家,也可以是心肝,是爹娘和祖父祖母身上的一块肉。
她又想起昨儿个她昏倒之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家杳杳。老二夫妻俩的性子都太柔弱,杳杳要是给他们带,怕是护都护不住。
这么一想,吴婆子的心又跟被人揪了一样的疼起来。
“奶,你可是不舒服?”沈杳见刚刚还笑得和熙的吴婆子突然皱了眉头,脸色煞白,吓的她赶紧踢踏着鞋子,要去灶房端参汤。
“回来,我没事,你着急忙慌的做甚!”
吴婆子将人喊回来,又拉着沈杳坐到了身边,才与舅姥爷聊起了家常。
吴在床上只躺了两三日,便死活不肯再休养,非要下地去整理她的菜园子。
众人倒是有拦,却怎么也拦不住,最后也只得随了吴婆子去。不过如今倒是不敢再让她一个人出门,无论下地还是上山,都让沈杳都陪其左右,以防万一。
其实不用大人们说,沈杳也会跟着。
前日她奶昏迷不醒时,她也差点跟着去掉了半条命。
想到这,沈杳又揪心起银钱的事。
吴婆子这次昏倒是因过度劳虚,气血亏。说通俗点,就是低血糖。虽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病,可一个不好,也可能昏倒过后便再也醒不过来。
所以老大夫提议用人参时,沈老头与沈杳都那么的义无反顾。
除了当日喝的参汤,沈杳还让老大夫配了人参归脾丸,用来给吴婆子将养着。可人参多金贵呀,就那么一小盒的药丸子,竟花了她整整三十两。
果然是应了那句“没啥不能没钱,有啥不能有病”。若不然这生上一场病,没银钱医治,搞不好就得丢了性命。
如此一想,沈杳的心揪的更狠了。
钱,她得搞钱。
且不说要多大富大贵,起码得让一家子吃饱穿暖,营养能跟上,少生病。就算是意外生病,她也得有足够的医药费去医治。
可这钱,该怎么挣?
她虽是个穿越人士,但能赚钱的本事真没多少。
说起来,她前世也看过不少的穿越小说。那些穿越的主角们做香皂,做玻璃,做火焰,各种金手指赚的盆满钵满。可她一个学农的,除了跟土地打交道,别的真是一点儿不会。
她甚至有些后悔,后悔穿越前没去多学习赚钱的技能。
可她又哪里会知道自己竟然会穿越。
哎,罢了!
还是想想别的赚钱的法子吧!
“把篮子递过来!”
沈杳循着声暮然抬头,才发现原来就在她的思来想去间,已经走到了沈家的菜地。
“这个时节的萝卜最好吃,水嫩,还带着丝甜。一会儿让你爹去镇上买上几根大棒骨,咱们炖萝卜锅子吃!”吴婆子抖掉白萝卜上的土,丢到了边上的菜地沟里,又俯身下去拔起了大白菜。
沈家人口多,菜地也大。
若是夏日,菜地里种满了各色的蔬菜,满满当当。但冬日里,除了萝卜白菜,就一小块地的菠菜、茼蒿和芫荽,再别无其它。
沈杳将萝卜装到了篮子里,又蹲回到了梗上,托着腮望着菜地,撇了撇嘴,心道还是后世好,不论他是冬日还是夏日,永远都有着吃不完的蔬菜。
“对了!”沈杳突然一拍大腿,而后猛的站起来。
“怎滴了,这是怎滴了?”
沈杳的举动吓了吴婆子一跳,赶忙扔了手中的白菜往埂边来。边走边嘀咕着:“这青天白日的还能撞着邪不成。”
“奶,没事!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个事儿,激动了些。”
“你啊,一惊一乍的,可吓死我了!”吴婆子嘴上责备着,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刚刚她可是被鬼丫头吓得不轻,生怕是出了什么事。
“对了,你想到什么事儿了,值得你这么激动!”
沈杳跳下菜地梗,帮着吴婆子提起菜蓝子,笑嘻嘻的道:“我还没想明白呢,等想明白了再与奶说。”
沈杳不愿意说,吴婆子也不追问。
那丫头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她不说自有她的道理,她自然也不会去追问。
暖阳当空,一座偏远山村的小路上,一老一少的两个身影,正走向归家的路。
第57章
小小的泥炉子里燃着碳,有风穿过门缝透进堂屋里,吹得炉子里的炭忽明忽暗。
炉子上的小砂锅,锅底已被烧的漆黑。砂锅内的萝卜炖排骨,正咕噜咕噜的冒着泡。
炉子边上的小菜蓝子里,是洗净的菠菜与茼蒿。安阳人喜欢在吃锅子时,烫上嫩生生的蔬菜,鲜嫩又爽口。
“能在冬日里吃上这么一口热腾腾的锅子,最是惬意不过。”沈老头满脸通红,放下酒杯咂巴着嘴,颇为感慨。
沈杳舀上一勺子炖萝卜的汤汁,浇到米饭上,用筷子搅拌着,边拌边附和着沈老头微微点头。
“说到锅子,我还未出嫁在娘家做姑娘时,镇上有个大户,他家儿子娶亲时,酒席上就有道锅子。”
张春香将嘴里的饭全部咽下,接着道:“也不知道那大户哪来的门路,弄到了不少牛肉。那日酒席上有道锅子就是腌菜烧牛肉,那滋味,又香又辣,吃着是真过瘾。”
张春香还欲说,忽听有人来敲门,赶忙搁了筷子起身去开门。
“哟,三婶这会儿才吃午饭呢?倒是我来的不巧。”
牛二媳妇说着,随手将带来的布兜子放到竹塌上,又道:“院子里的海棠今年结的果多,我摘了些拿来,给红梅他们吃着玩儿。”
“你啊,整这么客气做甚?留着自家吃就是,送来给红梅几个吃,糟践了!”吴婆子说着谦虚的客气话,暗地里却翻了个白眼。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牛二媳妇向来就不是个大方的,又怎会好心特地送东西来给她家几个孙子孙女吃。
就算是有事相求,也没见谁家送海棠果的。这果子酸溜溜的还带着点儿涩,她家的几个孩子都不爱吃那玩意儿。
吴婆子心里吐槽着牛二媳妇抠门,那边的牛二媳妇,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闹着热气的锅子,咽起了口水。边咽口水,边在心中嘀咕,心道这一大家子正吃着饭,怎么不喊她也上桌再吃上一些,真真是不懂礼节。她可是瞧的清楚,那砂锅里炖萝卜的骨头上,还带着不少的肉。这要是咬上一口,别提得有多香。
可主家不邀请她上桌,她自然也不好意思主动去蹭饭,有些讪讪的道:“下个月初六,我娘家侄儿娶亲。我今儿个来,是想厚着脸皮跟三婶讨些山芋,给我侄儿的酒席上添道菜。”
听闻此话,吴婆子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这牛二媳妇还真是好厚的脸皮。
牛二家与沈家的交情本就不深,她娘家侄儿娶亲,与沈家何干?她若是想用山芋给侄儿的酒席添个菜,找沈家买就是。说不定因着是喜事用,吴婆子还会半卖半送。可牛二媳妇倒好,上来就是讨要。
她也不想想,娶亲这种大喜事,置办酒席可是会宴请全村的。这酒席的桌数,没有个八桌也得有五桌,若这么算下来,打底需要个一二十斤的山芋。
就算山芋不值钱,可个头这般大的,甜度又高的,目前只她沈家一家有。真要拿去粮铺卖,一二十斤的山芋就算去贱卖也能卖个三四十文。可牛二媳妇张嘴就讨要,也不知道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牛二媳妇厚脸皮,吴婆子也装起了糊涂,假装没听懂牛二媳妇的意思,掰起手指头算到:“这米和面的价格,你也都知道,就连豆子都要三文钱一斤。山芋技能当粮食又能炒来当菜,还比豆子能顶饿,想来卖个两三文钱一斤应是问题不大。你娘家侄儿娶亲是个大喜事,咱们又是乡里乡亲的。”
“这样……”吴婆子话一顿,才悠悠接道:“我呢,便宜卖你,算你一文钱一斤,就当是给你娘家侄儿添礼了!牛二家的,你看看,你要多少的山芋,我让老大的去称!”
“我……”
吴婆子的一番话,让牛二媳妇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气的后槽牙都快要咬碎。
钱?这死老婆子的意思,竟然还要收她的钱。她沈家的地窖里,可是有几千斤的山芋,她只想要个几十斤而已,这吴婆子竟然还要跟她收钱。
“牛二家的,我瞧着你脸色不大好,可是不舒服?老大,快,去帮着请大夫。”吴婆子煞有其事的关心道。
“啊?”牛二媳妇回过神,猛的站起来,扶着额头尴尬的笑了笑:“今儿个外面风大,许是刚刚来时吹了风,有些着凉了,算不得大碍。我就这家去,许是歇一会就好。”
牛二媳妇得了借口,赶紧开溜,生怕多呆上一秒,那死老婆子就要她掏钱买山芋。
想让她花上个一二十文给娘家侄儿买山芋?呸,做他的春秋大梦。
“哎,牛二家的,你的布兜!”吴婆子的话还未说完,牛二媳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沈家的小院。
“她算盘打的倒是响。”
张春香撇了撇嘴,又继续往嘴里扒饭。
“书上说的没错,姜还是老的辣!”沈杳抬起头,朝着吴婆子竖了个大拇指。
吴婆子好笑,斜了沈杳一眼:“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沈延年拍了拍桌子,等大家伙的目光都看过来,他才指着自己被米饭塞满的小嘴,圆鼓鼓的,然后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指着沈杳,摇了摇头。
看那表情好似在说,“看呀,吃饭堵住了我的嘴!”
“我看你是找打!”沈杳放了筷子,气呼呼的瞪着弟弟。
小东西竟然敢嘲讽她,看来是皮痒了。
“打,打!”沈恬在沈老三的怀里扭动着,挥舞着小拳头,要帮二姐姐打小哥哥。
二姐姐最好了,二姐姐既然要打小哥哥,那肯定就是小哥哥不对,她要帮二姐姐一起打小哥哥。
几杯酒下肚,沈老头满脸通红。扫了几眼孙子孙女们,又笑着给杯中倒满了酒。
他想,文人所说的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大抵便是如此吧!
妯娌几个也被沈延年和沈恬的小模样逗乐,有捂着嘴笑的,也有捂着肚子笑的开怀的。
炉子里的炭火快要燃尽,炖萝卜的砂锅也见了底。用来装猪油炒菠菜的盘子边沿,撒落的几滴汤汁,也已变成了乳白色。
吴婆子用筷子的另一头,将炉子里的炭火拨了拨:“好了好了,赶紧吃饭,菜都凉了!”
第58章
“诺~”
沈杳躺在炕上,翘着小腿,悠哉悠哉的接过堂姐递过来的海棠果。
“嘶~好酸。”不过是咬了一小口,果酸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将人酸的直打哆嗦。
沈红梅看着堂妹的表情有些不解,随即也拿起一颗海棠果咬了下去,只觉得硬实的果肉带着丝丝的甘甜,疑惑的问:“酸吗?我吃着倒不觉着酸。”
“这还不酸啊?”沈杳心中直呼好家伙。
看来堂姐是个嗜酸的,倒是她,果酸味稍微重点便接受不了,就比如这海棠果。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吃海棠果。
海棠与苹果虽同属蔷薇科苹果属,但口感与味道上,却是天差地别。不止海棠果的果实只有鸡蛋般大小,味道更是酸大与甜,还有些涩口。难怪后世的水果店里,基本没见过卖海棠果的。
说到水果,沈杳又想到了白日里所想到的赚钱法子——大棚种植蔬菜!
上午陪她奶去菜园子,看见寥寥无几的蔬菜种类,她便想到了用大棚种植蔬菜的法子。
安阳县虽不如江南小镇富庶,但城内的富户却是不少。又有漕运码头,能通往各地,若真种出了反季节的蔬菜,倒也不用愁销路。
只是种植反季节蔬菜对这个时代的庄稼户们而言,似乎有些天方夜谭。她得找个能说服沈家人的借口。可是,要找什么样的借口呢?
沈杳躺在炕上思来想去,这一想,便想到了天黑。直到沈红梅来喊她去吃晚饭,她还是没能想出个合理的说法。
晚饭倒是没有了热腾腾的锅子,只一碟素炒大白菜,一碟凉拌萝卜丝,就着煮的粘稠的红薯粥。
“人不大,心思倒不少,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哪来那么多的心思!赶紧吃饭,吃饱了饭才能想的出赚钱的法子。”
吴婆子看着沈杳捧着碗,半天也没动筷子,就知道这丫头又在想事情。
被吴婆子一说,沈杳这才想起来吃饭,快速的扒了两口粥,撇头问道:“奶,你咋知道我在想赚钱的法子?”
“咋滴,杳杳又想到赚钱的法子了?”一听到赚钱二字,沈老三饭也不吃了,直勾勾的盯着沈杳。
沈杳被盯的发毛,尴尬的笑了笑:“法子倒是有,就怕说出来你们不信。”
“怎滴会不信?我定是信的!”沈老三第一个表态。
“老三说的对!从杳杳会开口说话以来,所提的一切法子都是有用的,更是让我们家赚了不少钱。杳杳有什么法子尽管说,爷爷信你!”一向不善于表达情感的沈老头,就站出来支持沈杳。
而其他人也紧跟其后,纷纷表态。
面对大家无比的信任,沈杳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只是这一时的纠结急坏了沈老三,急切的问道:“有什么赚钱的法子,杳杳你倒是说啊!”
“我看书里提到过大棚种蔬菜。即便是大雪纷飞的冬日里,也能种出茄子辣椒这些夏天才有的蔬菜!”
果然,此言一出,饭桌上瞬间炸开了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在互相问着,这事儿你信么。
沈杳也知道此事太过天方夜谭,所以白日里才绞尽脑汁的想借口。只是这借口实在不好找,刚刚三叔又发问,她随口就说了出来。
哎,怪她,没做好万全之策。大棚种植的事,怕是暂时开展不了。不过这事也怪不得沈家人,换着任何一个人,初听此事都会觉得像是在说书。
沈杳又捧起了碗,小口小口的喝着粥。
然而就在沈杳准备暂时放弃大棚种植的事时,吴婆子突然一本正经的问道:“这个大棚,是什么东西?”
一时间,沈杳好似看到了曙光,放了筷子,认真的跟吴婆子解释大棚种植的原理。
搭建好的大棚的上覆盖材料,就像是给冬日里的菜地盖上了一层保护膜,遮挡风雨,阻挡热量的流失,使其内部的温度维持在一个适宜的水平,让植物远离外部气候的干扰,得以在稳定的环境中茁壮成长。
沈杳说的头头是道,吴婆子却听得云里雾里。
“这个……我这没读过书,这……这是个什么意思?”
张春香也跟着附和:“我也脑子笨,杳杳说的这个大棚,怎么就能种跟地理不一样的菜咯?”
沈杳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心道她也没有咬文爵字,怎么大家伙就听不明白呢。稍加思索,便打了个比方道:“奶,您看,这大冬天的,若是我们穿个单衣,人定是能冻出个病来。可若是穿上厚厚的袄子,就不会觉得冷,身上还暖和和的。我说的大棚,就像是给菜地穿上了袄子。这袄子不仅能让菜地不受冻,还等让大棚里头跟夏天似得。这夏天,能种的菜可不就多了!”
众人一听,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可也仅仅是觉得有一点点的道理而已,更多的,还是觉得不现实。
冬日里,哪能种夏日里的菜。
沈杳见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便一鼓作气的道:“咱们大柳村虽不富裕,小说群以二无幺死幺似以二,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可县城里富贵老爷还是不少。这些富贵人家,对吃食最是讲究。若咱们真在冬日里种出了夏日的菜,怕是那些个富户们要抢着买。”
“若真能种出来,哪还要什么富户,光是城里那几家的酒楼就能把你的菜包圆咯,人家那可是专门做吃食生意的。”
“三叔说的对,到时候咱不怕没人买,就怕不够卖!”
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到这叔侄二人的嘴里,仿佛已经种出了反季蔬菜,大卖特卖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先种出来再说吧!”
沈杳还在跟沈老三比划着将来赚钱的事,突然听到吴婆子如此说,激动的大声问道:“奶,您是同意此事了?”
“嗯,你可莫要辜负了奶的信任。若是到时候种不出反季蔬菜,亏了的银钱,以后就从你的嫁妆里口!”
吴婆子说的一板一眼,但这不过是她的玩笑话。
因为她知道,她们家杳杳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若这事没个影,她今日断然不会开这个口。她既然如此说了,那必然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她信杳杳。
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这事儿失败了,她也不会去怪罪,更不会去克扣她的嫁妆钱。
这个家,如今吃穿用度的花费,全都是杳杳挣来的。
那丫头是个懂事孝顺的,能有如此想法,也是为了这个家。既是如此,她当然是要支持杳杳的。
“这给菜地搭建大棚需要的用料,回头你列个单子,让你爹去买。”
“娘,这事儿~”徐氏欲言又止。
徐氏虽是沈杳的亲娘,也知道闺女是一片好心。可这一番话听下来,给菜地搭建大棚得花不少钱。如果这事儿真能成倒还好,万一不成……
到时候婆婆真要克扣杳杳的嫁妆,将来杳杳到了婆家,怎么能抬得起头!
“娘,要不……”
“要不什么?”
“没……没什么。”徐氏被吴婆子瞪过来的眼神吓的一哆嗦,微微的往后缩了缩。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行了,赶紧吃饭,吃完赶紧上炕睡觉,油灯点着不要油钱?”吴婆子撇了老二媳妇一眼,便不再理会众人,埋头喝着已经凉透了的红薯粥。
沈杳没想道大棚种植的事能落实的如此顺利,开心的手舞足蹈。
“等赚了大钱,咱们也做回那富户,吃香的喝辣的。再给爷奶奶绫罗绸缎穿,给我娘,婶婶还有大伯娘买金银首饰戴。”
“咋滴,没爹的份?”
“还有三叔呢!”
沈杳点着头:“有,都有,爹有,三叔也有,还有大伯!”
沈杳的童言童语,逗乐了吴婆子,没好气的道:“钱还没开始挣,你倒已经想着怎么花了!”
被拉回现实的沈杳,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不过她相信,大棚种植的事她一定会成功。
第59章
对于大棚种植一事,沈杳是胸有成竹,踌躇满志。吴婆子看在眼里,便大方的划出两亩地,给沈杳当菜地搭建大棚。
要知道,这两亩的地在往年都是用来种粮食的。如今给了沈杳种菜,可见吴婆子对沈杳的信任。
第二日一大早,沈春生带着沈老三去了镇上,买了好些的棉布与桐油。桐油是用来刷在棉布上,刷了桐油的棉布,虽比不上后世的塑料薄膜,却也能挡雨隔风,可以用来覆盖大棚。
而搭建大棚的拱架,用的是从后山现砍的毛竹。新鲜毛竹砍掉枝叶,剖成薄片,再刮净刮平。
为此,沈老头跟几个儿子的手上,被割的满是伤痕。
等所需要的竹片全部削好,沈家妯娌几人也将那两亩地重新翻了一边,归理平整。
搭棚子这天,不出意外的,沈家地里头又围了好些人。
沈家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整个大柳村的人都有目共睹。比如之前的盒饭生意,再比如亩产千斤的山芋。眼下沈家人拿着竹片在地里搭起了拱架,虽不知道是拿来做何用,可搭在庄稼地的,定是能赚钱的营生。
“三哥,你们这是作甚?”
听见问话的是村长,沈老头停了手中的活儿,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笑着答道:“给地搭个大棚,种菜用!”
“啥呀?种菜?且不说就三叔家这几口人能不能吃掉两亩地的菜,这种个菜还费心费力的搭个棚子,别说见,就是听都是头一回。咋滴,三叔种的菜是金子?”大壮年纪轻,沉不住气,言语中带着些讥讽。
被后辈讥讽的沈老头也不恼,脱下鞋子倒掉里面的土,漫不经心的道:“对,咱种的这菜,就是金子。”
这一问一答,听得围观的乡亲们一头雾水。
菜,还能有金子做的?
“莫不是杳杳识得几个字,三爷爷也跟着装起了读书人,当我等是傻子,这般诓骗!”
“刘根,你浑说什么?你三爷爷是什么人品,咱大柳村谁人不知?哪容得你在这胡沁。”
刘根的爹也被儿子的鲁莽吓的不轻,赶忙过来赔罪:“三叔,我们根子年纪轻不懂事,嘴上又没个把门的尽胡咧咧,您别跟他置气。”
“好了好了,都别吵吵,听三哥把话说完!”村长赶忙过来圆场。
“就是,三哥,您就别卖关子了!”
沈老头笑了笑,朝着沈老三使了个眼色。沈老三接到授意,便绘声绘色的向众人讲起了大棚种植。
一番讲解完,围观的相亲们个个长大了嘴巴。
冬日里种夏天的蔬菜?
这不是鬼扯么。
“我虽没读过书,却也不是没脑子的。这寒冬腊月的,别说能让黄瓜辣椒啥的开花结果,就是能发出个芽来,都是听都不曾听说过的事!”
一旁的村长本想附和两声,可一想到沈家才收到地窖里的山芋,又觉得此事未必是天方夜谭。
沈家的孙女有本《齐民要术》,那里头可是有着不少种庄稼的记录。听说种山芋的法子就是从那书里头看来的,难道大棚种菜也是?
“三哥,这种菜的法子,是杳杳从书里头看来的?”
沈老头没作声,只点了点头。
村长还要再问什么,就听沈老头道:“既然大家伙都在,我便在这儿说个事。有信我沈家的,要跟我一起搭大棚种菜的,只管来跟着学,我也不藏着掖着。大家伙儿一个村里头住着的,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赚。”
“但是!”沈老头话锋一转:“要跟一起种也好,跟着看热闹的也罢。这大棚种菜一事,可切末让外村人知道。”
“先前山芋一事,传开了便传开了。就算大家伙不传,我也会主动去告知别儿个。毕竟山芋是粮,能保人性命。但这种菜可就不一样了。返季的蔬菜金贵,是能赚钱的大买卖。物以稀为贵,这东西它越少就越金贵。”
“如今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我也想拉大家伙一把。所以才想着让大家伙跟着一起种的。咱们村统共就几十户的人家,就算全村都跟着种,产量也不会泛滥,还是能控制好价格。但是若你们告知了娘家人亦或是亲戚,你娘家人再告诉他的娘家人,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就算咱们不教他们,他们也未必不会想别的法子。倒时候别说赚钱,搞不好还要出祸端。”
“我沈家想带着大家伙一起赚钱,大家伙儿可不能砸了我的饭碗。”
“若是真惦记着娘家的,逢年过节的送上好肉好酒,再塞些银钱,一样亏不着娘家。总好过赚不着钱不是?”
原本心里已经打算回娘家吹嘘的人,瞬间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可细想下来,沈老头说的不无道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有钱才是硬道理,等钱赚近了自己的口袋里,倒时候还不是想怎么孝敬爹娘,就怎么孝敬。
“三哥说的是,此事,我们定不叫外村人知晓!”
“对,我们都听三叔的!”
刚刚还对大棚种植存疑的众人,这会儿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鼓起来的钱袋子,对沈老头的话纷纷表示赞同。
沈杳蹲在地上,看着众人的转变觉着好笑。
这世人,果然都是爱钱的。
先前她还怕此事难办,没想道竟如此不费吹灰之力。
其实带着全村人一起种植,既是沈老头的意思,也是沈杳的意思。
沈老头想的是,一个村里头住了几十年,不沾亲也带了故。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好自个吃肉,让别儿个喝风。只要不损害自家的利益,他倒是希望全村都能有钱赚。
而沈杳有此想法,一是觉得人心隔肚皮。就如他爷爷说的那般,一个村里头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不定哪天他们家就遭了人嫉妒,会背后给他们家使什么绊子。二是经盒饭一事,她也认知到他们家人薄力微,与有权有势的人比起来,他们微弱的像是能被随时碾死的蚂蚁。一个小小的盒饭,都能遭人觊觎,更别说是更赚钱的反季蔬菜。
所以,沈杳才想着拉全村一起。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她带着全村一起搞大棚种植,将大家伙全栓在一根绳上,到时候无论外村的,还是城里的某些恶人,想要觊觎她沈家的东西,就得看整个大柳村答不答应。
第60章
按照沈杳的计划,一亩地被划为三块,两亩的实验地共要搭建的六个大棚。
等六块地的拱架搭好,盖上油布,编好了草帘子,定做的大泥炉子也已送到时,时间早已过去了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里,有几户人家勒紧裤腰带,咬着牙的拿出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去买了桐油和棉布,就为了跟沈家学着用大棚种植。
他们想的是,早一年种上反季的蔬菜,就能多挣一年的钱。吴婆子说的对,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挣不到钱的,就是再节省,也省不出两个大子来。沈家既然能划出两亩的地来,定是有个八九分能赚钱把握,不然怎会舍得圈出种粮食的地来。
他们没有那么多本钱买棉布,也怕种的多了到时候要亏本,便先划出个半分的地来试试!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便是播种。
若想在冬日里吃上夏日的时蔬,七八月的时候便要播种。但眼下已是十月底,此时播下菜种,最快也得来年开春才能采摘。
沈杳撒着菜种子,心中暗道可惜,若是蔬菜能赶在年前上市,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要我说,就该多种些辣椒,这天底下,能有谁不爱吃辣?多种辣椒,肯定能大卖!”
吴婆子对沈老三的话嗤之以鼻,嘲道:“你大哥就不爱吃辣椒!要我说,该多种西红柿!不但能做汤还能凉拌,更是能当水果吃。你想啊,这寒冬腊月的缺乏瓜果,这水灵灵的西红柿,谁能不爱?”
沈老头被吵的脑仁疼,没好气的道:“吵吵啥?大棚有六块,夏日的时令菜种类也多,家中都留了种,不如一个大棚种一样,谁也别挣!”
“爷爷说的对!咱呀,每样都种上一点。”
就这么的,沈家的六个大棚里分别种上了辣椒,茄子,西红柿,黄瓜,空心菜和豆角。
两亩地的菜籽全部种下,沈老头带着几个儿子封了大棚的门,又给大棚盖上了草帘子。
一晃眼,就进了腊月。
撒在大棚里菜籽早已发了芽生了根,已长到手指头来长,一片郁郁葱葱。
自从搭建了大棚,沈老头一门心思全都扑在了上面。
按照孙女说的,天晴时,沈老头就将草帘子卷上去,让阳光透过油布照耀着棚内的菜面。等到夜幕降临时,再去到地里将草帘子放下来,以起到保温的作用。
若是棚内的温度低了,沈老头便会将大棚里的炉子点上,以此来给棚内增温。
“估计春生几个小时候,三哥都没这么上心过。”
不止沈老头的一颗心全系在了大棚里,就连整个大柳村的乡亲们,都惦记着大棚。
这不,一大早的几个叔公便跟着沈老头一起了地里,时不时的还打趣沈老头几句。
“说起来,我们几个都不如老五。当初老五一听三哥说这事,第二天就跟着搭起了大棚。我昨儿个路过,伸头朝他家棚里看了一夜。虽说老五家的菜秧子没三哥家的壮实,但好歹是生根发芽了,瞧着还不孬。”
听到自己被提及,村长只笑不语。倒是村长身边的何老头,自嘲的笑了笑,道:“要不五哥能当村长!虽说五哥也没读过书,但脑子还是比我们哥几个好使。你看,就大棚这事,等来年开春,五哥那一亩地的菜估计能卖不少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中尽是懊恼之意。
说到底,当初他们不够信任沈家,不想冒任何的风险。如今见有钱可赚,又纷纷懊恼悔恨起来。
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
“没什么好懊恼的,今年没种明年种上就是,咱又不是一锤子的买卖,慌什么!”看着长势喜人的菜秧,沈老头心中畅快,笑着安慰。
“三哥说的是!我啊,明儿个就去后山砍竹子,先将大棚搭起来。”
“竹子我家后院倒是有,我寻思着,牛沽湖那边还有不少的荒地,去开上几亩养几年,到时候拿来种点粮食。村里种粮食的那片地,全用来搭大棚!”
沈老头听到二叔公如此说,眼前一亮,道:“二哥这个法子好,牛沽湖那边的荒地怕是有个百来亩,要不咱们都去开了!反正那块地是无主的,谁家开出来便算谁的。且那块地离我们村也不远,照看起来也方便。”
“那……明日我去躺县城,找县丞大人问问那块地!”村长正了神色,心中盘算起来。
沈老头说的不错,牛沽湖那边的荒地近百亩,距离大柳村不到两里的路。又是在湖边,真要开出来种粮食,灌溉也方便。
而这块地之所以一直蛮荒至今无人开垦,只因历时粮食产量极低。一亩田地种出来的粮食不过百来斤,交完税后便所剩无几。
虽说新开出来的荒地免三年的赋税,可新地贫瘠,种不出什么东西。若要想熟一块地,起码得要个五六年。按这么算来,新地在种粮食之前,得先倒贴三年的赋税,还要花费人力去整治土地。
因此,即便吃了上顿没下顿,庄户人家也不愿意去大面积的开荒。
他们贫穷并非是没有土地,而是土地里产出太低,赋税又高。
但眼下却是不一样。如今土地可以搭大棚种植反季的蔬菜,有着高价的产出。且当朝规定,无论在土地上种什么,都按种粮食的产量来交税。这么算来,一亩地反季蔬菜,价值比一亩地的粮食应是要多上不少。如此,可种植的土地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去县里时,来我家说一声,让老三架着牛车送你去!”
“行,那我就谢谢三哥了!”
沈老头从背后抽出手,摆了摆:“都是为了咱们大柳村的将来,与我这般客气作甚!”
“三哥既然这般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明儿个就麻烦老三送我一趟了。”
说完,几位叔公伯爷们,又同沈老头进了大棚查看秧苗。
另一头的沈家,沈杳趴在炕上,手中是一封刚拆开来的信。
信是在金陵的司玄知让人送来的。同信一起送过来的,是一方锦盒。盒子里是两本游记和几支绒花。
将目光从绒花上挪开,沈杳又看起了手中的信。
司玄知在信中说,金陵城繁华无比,热闹非凡,若有机会,他定要带沈杳来金陵看一看。
看到这,沈杳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司玄知又说,金陵离扬州倒是极近。初到金陵时,大舅舅便带他去了扬州游玩。在去扬州的路上,他们路过一个叫仪征的县城,仪征县内种植了大片的芍药。他们去时,芍药花开的正艳,晃了他的眼。
他觉得骄阳下的芍药花极美,他说,将来定要带沈杳来看一看。
沈杳的嘴角,扬的更高了。
再往下看,司玄知又说,他在上个月通过了松阳书院的入学考试,等过完了年,他便会去松阳书院读书。
他说,松阳书院是金陵城最好的书院。
他还说,若是沈杳也能来这所书院读书,成绩定是会名列前茅。
信的最后,司玄知说他逛书肆时淘到了两本游记,里面记录了各地的山川河流,风俗习惯,以及人文趣事。他知道沈杳爱看这些,便买下了这两本游记一道送来。
另外,一起送回来的还有一些海鱼干和几盒点心。那是他外祖家送与他祖父的,他寻了舅舅,让匀出了一小点送与沈杳。
除此以外,便是一些絮絮叨叨嘱咐的话。什么他在金陵很好,让沈杳莫要担心。什么沈杳太瘦弱了,该多吃些才是,诸如此类。
只是关于绒花之事,只字未提。
将信铺平整,再仔细叠好装入信封,最后放进抽屉里。
瞥一眼窗户,才发现之前还艳阳高照的天,不知何时阴了。
这天,估摸着是要下雨。
不再理会窗外,沈杳又爬到炕上收拾锦盒,突然想起那封信,又不自觉的笑开了。
她还记得,初见司玄知时,他总是冷着个脸,话也极少,像极后世那些小说里的高冷男神。可曾经那个高冷的小正太,怎么突然变得这般话多。一封信里三四页的纸,写满了他的各种见闻,还有一些絮絮叨叨的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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