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去又是三两个月,沈家的盒饭摊上生意依旧如故,甚至客人比年前的还要多些。沈春生觉着,大抵是去庙会上那几日的回头客。
吴婆子的小匣子里,成串的铜板都被换成了银锭,加上之前攒下的,足足有四十两。
“咱再攒攒,等再攒个半年,就能盖大房子咯。”
“奶,到时候能不能多盖几间房,给我跟大姐也盖一间。”
“盖,都盖!”吴婆子把匣子放好,心想是该多盖几间房。红梅都九岁了,还跟她爹娘睡在一个屋里,只用了块板隔了开来。
再有两年杳杳也大了,再有两个孙子,将来也是要娶妻生子的。趁着盖房,不如多盖上几间,省的以后还要添屋。
说到盖房,沈杳又想到如今家里宽裕,养了不少的鸡,若是再养上头煮,岂不美哉?
等到了腊月底杀年猪,有杀猪菜吃不说,还能留下些肉来灌香肠。
“奶,要不到时候咱再搭个猪圈,捉头小猪来养养?”
吴婆子好笑:“咋滴,你还会养猪呢?”
“咋不会?不就是割猪草喂它嘛,割猪草这事就交给我了!”
“成,你要养,那就给你捉只回来。”
“奶最好啦!”沈杳搂着吴婆子的脖子,在额头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吴婆子嫌弃的抹了把脸:“呸,呸!多大的人了,弄的我一脸的口水!去,洗脸去,都要亥时了还不睡觉?”
沈杳领命,踢踏踢踏的,跑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麻麻亮,吴婆子就出了门,连早饭都是交给了沈红梅来做。
大人们临下地前,将三个小的全抱到了吴婆子屋里,让沈杳帮着照看。
沈延年与沈长生醒着,精神头正好,又是爬又是互掐。出生才两个月的沈恬,睡的正香。
沈杳轻轻的戳了戳她的小脸蛋,软乎乎的。说起来,沈恬这个名字还是沈杳帮着取的。
小家伙刚满月时,吴婆子就说给小孙女取个大名。也不让沈老头取,只让沈杳取。说什么好歹跟着司家的小孙子读了两年的书,学了两年的字,算得上是个文人。
可沈杳哪里会取名字。
她自己给自己取名的事儿,本来就是个幌子,哪里真是她自个儿取的。可吴婆子话说到这儿了,也总不能露馅。只得硬着头皮想了半天,将前世所熟读的诗词都回忆了一遍。
回忆来回忆去,也没想出个好名字。最后无法,便取了沈恬这个名儿。寓意恬静美好,又同“甜”谐音。
沈杳看着小堂妹,正看的出神。突然“哇~”一声,将沈杳吓了一跳,忙扭头去看,就见沈延年的小手,正拽着沈长生手里的枕巾。沈长生不给,沈延年就抢,两人来回拉扯,拉扯不过便哇哇大哭。
这一哭,哭得沈杳脑袋都大了。堂姐在灶房里做早饭,大人们又都下地去了,她……不会哄弟弟。
“嘘,不能哭哦,会吵着妹妹的!”沈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边上的小堂妹。
也不知两人是根本听不懂沈杳的话,还是不想搭理沈杳,非但没噤声,还越哭越大声。
这下倒好,吵醒了小堂妹。原本只是两个人哭,变成了三个人哭。
沈杳蹙着眉,嘴中念念叨叨。一会抱抱这个,一会拍拍那个,却是半点作用不起。
三个小的哭声震天,差点没把房子给震塌。沈杳被弟弟妹妹们哭得头都大了,仰天长叹:“真是要了老命,要不咱也跟着一起哭得了。”
吴婆子回来时,三个小的哭的撕心裂肺。沈杳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沈恬,一脸的生无可恋。
将小猪仔拴到了后院,来不及喂食,抱过沈杳怀里的沈恬,骂骂咧咧的:“一个个的脑子里都装了水不成?你才多大,就把三个小的都丢给你带。还有她张春香,她闺女才两个月大,她怎么敢的?”
“哦~哦~我儿不哭,打,打哥哥,吵着我儿睡觉了!”
吴婆子是哄完小的又哄大的,好一番哄,三人才止住了哭。
沈杳瘫到在床上,心道世界终于安静了。又想着,小孩子太能哭了,又不好哄,她以后坚决不生那么多。
等把三个小的都哄得睡了过去,吴婆子才想起丢在后院的小猪仔。沈杳这才知道,原来她奶一大早的出门,是去买小猪了。
“猪仔给你捉回来了,以后你可得负责割猪草!”
“嗯,嗯!”沈杳一个劲的点头。
猪啊,整整一头!真要喂好了,能长到两百斤,那得有多少的肉!
“一会你等爷回来,寻些碎石给垒个小猪圈。”吴婆子解了绳子,将小猪仔拉去了前院。
绳子刚绑好,大奶奶就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鹅肠草。大奶奶的后头,跟着刘全媳妇。
刘全媳妇从大奶奶手里拿过一把鹅肠草,丢到小猪面前:“我刚下地回来,就听永旺媳妇说三奶奶捉了小猪。我还不大相信,一头小猪仔怎么说也要个七八百文,谁家有那闲钱。没成想,您还真捉了小猪回来。啧啧啧,这猪瞧着,是个能吃会长的。”
“花了我大半贯的钱,这要不会吃能长的,岂不是糟蹋了钱?”
刘全媳妇面色讪讪,暗想着春生夫妻在城里卖吃食,估摸着是真赚了不少钱,不然吴婆子也不舍得花大半贯的钱来买小猪。
前儿个又见沈老头带着大儿子进山砍树,别儿个问起,说是打算年底盖房子。
盖房子要花的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也不知沈家卖的什么吃食,竟这么能赚钱,连盖房子的钱都赚了出来。
刘全媳妇倒是探过几回吴婆子的口风,就吴婆子那等爱炫耀的人,竟是半点消息也不肯往外透露。
看来,沈家这门生意赚的只多不少。
一大把的鹅肠草被吃了个干净,大奶奶看着小猪,笑道:“正好,这个时节猪草多。光是天天割些猪草喂,也能喂的下来。等入了秋收了稻子,再喂些糠,刚好长膘。”
“我也是这么想的,咱村没什么人养猪,地里头大片的猪草没人割。这才想着捉只回来养,养好了,到年底寻了屠户来杀了,就算只卖给他半扇猪,也是能回个本钱的。”
大人们在讨论着小猪,沈杳已经挎了篮子拿着镰刀,准备去割猪草。
吴婆子把人拽回来:“你那么急做什么?这个时候地里都是露水,没得把衣服打湿了。等吃过了早饭再去,到时候跟红梅一道。”
第42章
七月的天,最是酷热难耐。不止人,就连养的牲畜家禽,都躲到了树荫下避阳。
夏日的午后,庄户人都歇在屋里。码头上的工人却是舍不得歇的,忍着酷暑,耐着高温,依旧搬着货物。
因此,沈家的盒饭生意并未因天气炎热而清减了去。
不过原先的肥肠与肺片是不能再卖了。
古时没有冰箱,食物不易储存,特别是荤腥,放不到半日的功夫就会变质,发臭,招来苍蝇。
肥肠与肺片的清洗与烧制极费功夫,若是烧来自家吃倒还好,买了回来现烧,倒不怕它坏。但沈家的盒饭只卖中午一餐,现烧的话时间不够,提前备上的话又怕放坏。
做生意的,特别像沈家这种小本的吃食买卖,最讲究口碑。是以沈家人是万万不敢卖那变了质的餐食。
卖不了肥肠与肺片,别的荤菜成本又太高不划算,这盒饭的生意怕是要难做。
好在沈杳是个机灵的,卖不了肉食物,可以卖河鲜。除了村里养了鱼的那池的大塘,周边还有不少小河小湖。那里面,大鱼没有,螺蛳河蚌却是摸不尽的,运气好的还能逮些小鱼小虾。
一开始沈老三夫妻俩帮着抹螺蛳,可地里还有活计丢不得,沈杳干脆出了个主意,让村里半大的孩子们去摸。摸完了卖给她,算三斤一文钱。
螺蛳河蚌这东西,壳多肉少,一斤的螺蛳也就出个三两的肉。一文钱三斤,倒也谈不上压价。再说了,孩子们闲着也是闲着。
原本这事沈红梅只跟要好的两个小姐妹说了,让跟着一起去摸螺蛳,摸多少了她家出钱收。
不足十岁的乡下孩子,见着铜板的次数都少,更别说能拥有。
头两回,别儿个见小姑娘抹些河蚌螺蛳,只当作要拿回去自己解馋。可天天来摸,有人就问了,其中有个姑娘心思单纯,便直言说了此事。
听了这话的大人,心道还有这好事?光摸些螺蛳河蚌还能换钱?赶紧回家让自家的孩子们也去摸螺蛳,反正他们也是日日去下河凫水玩,还不如挣点零花钱。
就这么滴,村里村外的的溪河边,总能见着大柳村的孩子们,提着小桶的身影。
“红梅姐,下回我娘要是再问起你,你能不能说我只摸到了三斤?”胡磊直直的望着沈红梅,眼里带着哀求。
昨日他运气好,寻到了一条小溪,溪水又清又浅,那里面全是螺蛳。他拾的那叫一个开心,等拿到沈家一称,足足有八斤七两。沈爷爷给他算了九斤,给了他三文钱。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拥有这么钱,还是凭自己赚来的。他还记着,将铜板握在手里的那一刻,是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可惜,铜板在手中尚未捂热,他娘来了。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今日的收获没有昨日多,但两文钱应该是能卖到的。他便想着,让沈红梅帮着扯谎,他想留下一文钱来。
沈红梅没作声,笑了笑,算是应了这一回。
将两个铜板递给胡磊,院里就来了个汉子,手里也提着个桶:“杳杳,你奶呢!”
“永旺叔,我奶在哄妹妹睡觉,我去喊!”
“永旺啊,咋滴啦!”
胡永旺将桶放到吴婆子跟前,不好意思挠了挠:“这不是听说三奶奶家收小鱼跟螺蛳嘛,也是赶了巧,我去田里放水,路过小长河撒了一网,还真网到了一小桶,就提了过来,问你收不收。”
“收,怎么不收,要的就是这种小鱼。一文一斤!”
一听吴婆子说收,还一文钱一斤,胡永旺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那三奶奶秤秤!”
一桶小杂鱼,去了桶,还有七斤重。
吴婆子回屋数了七个铜板给胡永旺:“以后你网到了这种小鱼,我都要!”
“那成!”
得了钱,提上桶,胡永旺的脚步都是飘的。这种小鱼,平日里都不会有人买。太小处理起来麻烦不说,还没什么肉,刺也多。就是他们,也只偶尔自家网些来打打牙祭。
先前他听孩子们说沈家收这种小鱼,但又不太确定。他想着,就算传言有误,留着自己吃也成。
没成想,沈家还真收。不止如此,还是一文钱一斤的价。想那码头上累死累活,一天才挣个十几二十文。他今天也是走了运,一网子下去,就得了七文。等下晌他再去撒一网看看运气。
螺蛳放在清水里能养上好几天。每天要卖多少的量,都是吴婆子早起,取当日要用的量煮了,再同几个媳妇一起,用缝衣针挑出螺蛳肉,洗净后直接拿来炒就行。
螺蛳河蚌肉,不论是用咸菜,还是鲜韭菜,配上干辣椒来炒,味道都是极好。
但小鱼捞上来,大多数都死了,得在第一时间进行处理。挤出内脏的小鱼清洗干净,用盐腌制,只需腌制一天,便可铺到筛子上,置于烈日下暴晒。晒上个三五日,失了水分变成小鱼干,便可配上青辣椒爆炒,无比下饭。就连鱼刺,都能嚼碎了咽下去。
夏日里天气热,人的胃口也不大好。刚好这两样荤菜鲜辣下饭,竟也出奇的好卖。
要说螺蛳河蚌也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在乡下随处可见,唾手可得。但不管是摸螺蛳还是挑螺蛳肉,都极话费功夫,所以也从没人想过要嘛这些来做营生。
沈杳到底是后世人,经历过夏日大排挡必点爆炒辣螺。螺蛳在乡下随处可见,城里却是难见,且基本没人卖。她就知道,螺蛳肯定有市场的。
原先吴婆子还抱怨孩子们送来的螺蛳太多了,且他们还是花钱买的,这要是卖不掉,不是糟蹋了么。
结果倒好,她现在恨不得孩子们摸些螺蛳河蚌,又恨自己没多长个七八只的手,不能多挑些螺蛳肉。
将处理好的小杂鱼腌上,吴婆子端起了灶上的大铁锅,从灶膛里扒拉出一只小陶罐。
陶罐里是今年新下的绿豆,已经煨烂。倒出两小碗给两个孙女,准备将余下的吊到井里冰镇着。
“来花,来花!”
“大嫂,这大热的天你咋来了?快进屋,外头晒死个人!”吴婆子说着,又倒了一碗绿豆汤给大奶奶。
“我不喝,你们自己喝,我也煨了。”
将篮子递给吴婆子,里面是两只小香瓜。
“香怜男人刚送来的,特地嘱咐让送两个来给你!”
“乖,这香瓜长得不错。我今年也种了好几颗,可这天旱的厉害,我那几颗香瓜全被晒死了。”想起这事,吴婆子就难受。
大奶奶将香瓜拿出来放到桌上,又提了篮子:“我家的倒是没被晒死,但也没结两个果,长得还没个拳头大。说起来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
“香怜这瓜都不是特地种的,也不知是谁去年吃香瓜吐的香瓜籽,吐在了她后院墙外,发了一大片的苗。那地儿阴,瓜还真就结的多。不然也没这么多送来给我们不是。成,你把瓜给杳杳她们吃了,我回去了!”
“大嫂你等等!”
吴婆子也不等大奶奶答应,去了趟灶房,端出了一大碗螺蛳肉,问道:“香怜男人可回去了?”
“还在我屋里头,老头子留他说话!”
“这螺蛳肉大嫂带回去,分一碗给香怜男人带回去!”
“不要,不要,你这拿去卖钱的东西,给我吃做什么,端回去端回去。”
吴婆子可不由大奶奶拒绝,将碗直接放进了大奶奶的篮子里:“我那还养着两大盆,卖的都是早上挑了肉,让荷花带走的。这些是我终于挑的,打算晚上做来自家吃的。本来就多挑了些,打算晚上烧好了再给你送去的,这不刚巧你来了嘛,香怜男人又在。你带回去,分些给侄女婿,回去配着腌菜炒,多放点辣椒,保证吃的过瘾。”
“那成,我回了啊!”
大奶奶刚走,吴婆子打了一大盆井水,将香瓜跟装绿豆汤的陶罐都泡到了井水里,对着两个孙女道:“你们先喝点绿豆汤,香瓜等你爹娘她们回来再吃!”
望着飘在大盆里的香瓜,沈杳想,这个天要是吃上口冰镇西瓜,那就爽了。
沈杳又想,她所处的这个时代虽不存在于历史上,但作物种类相对丰富,连辣椒西红柿都是常见之物,想来对应的朝代起码是宋朝晚期。既然如此,那西瓜肯定也传到了中原,只是不知为何安阳县内少见。
看来她得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整点西瓜来种种。
实在是炎炎夏日里,太馋冰镇西瓜了。
西边的红霞逐渐被染黑,月亮也不知何时爬过了山顶。有风吹来,吹得院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吹得艾草堆燃起的白烟四散开来。整个院里,都飘散着艾草的气味。
嘶鸣了一整个白日的蝉鸣渐渐熄去,取而代之的,是稻田里的蛙鸣,和墙根下的蛐蛐声儿。
沈杳和沈红梅姐妹儿俩儿,带着两个弟弟坐在竹床上,尝试着教他们说话。大人们则搬了凳子,坐在边上,打着蒲扇聊天乘凉。
第43章
中秋节刚过,孩子们提了小篮子,集中在了村口的大梨树下,等着大人们分梨子。
这颗老梨树存在已有几百年之久,当初到底是谁种下的,已不得考证。是以这颗梨树,当作了村民集体共有。
每年入秋后,会有身形矫健的汉子爬上树,将梨子都摘了,给孩子们分了。
梨树是什么品种,沈杳并不知。前世的她吃过砀山梨,皇冠梨,雪梨,鸭梨,唯独没见过这颗树上结的梨。
此梨的个头较大且圆,果皮粗厚呈青色,青色中还带着黄点。果肉也厚实,不如后世品种那般细腻,但滋味却是不差,汁多味甜。
司玄知住在县里学的学舍里,每十日家来一回。算着日子,明日正好是他归家的日子,沈杳便主动帮着要了他那份,送去了司家。
从桶里舀了水,洗出三个梨子,给吴婆子跟沈红梅各递了一个,沈杳才抱着梨子开始啃。
日子过的紧巴,吃梨子是不削皮的。直接用牙啃下果皮,嚼干了其中的汁液,才舍得将果皮的残渣吐掉。吃剩下的梨核再扔进猪圈里,给猪当个零嘴儿,真是半点也不浪费。
小猪仔捉回来养了四个多月,加上沈杳猪草割的勤,如今长到快要一百斤。
想想这些时日以来,她每日看猪都要看个两三回,看看它的猪草够不够吃,又看看它有没有长大。
吴婆子笑她,说她对待小猪仔,比对待弟弟妹妹还要上心。
秋收终于忙完,稻子全部割了,脱了粒进了仓,气温也开始一日低过一日。沈老头感受着从墙缝里透进来的风,跟儿子们商议着手盖房子的事宜。
若是进度赶快点,入冬前,便能搬进新房子里。
早先沈老头砍的木料已经干透,从石头厂里定的条石,窑厂定的青砖和绿瓦也全都拉了回来。只等黄道吉日那天,便破土动工。
沈杳还记得,青砖拉回来那天,好多村民跟着过来看热闹,个个眼中都难掩羡慕之色。
除了羡慕,更多的是好奇。
明明之前的沈家,同他们一眼穷,甚至还比不上他们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沈家一点点的好了起来,直至如今都要盖青砖绿瓦的大房子。
沈家只有这一块祖传的老屋基,若要盖房子,需将现在的破房子拆了,在原有的屋基上起房子。
老房子要拆,人定是要搬出来。可沈家这么一大家的人,在空地上搭个窝棚都住不开来。又有五个孩子,搬家之时本就杂乱,这要碰着摔着了,可不好玩的。
最后还是大爷爷说,他家院子门前的空地够宽敞,去他家那边再搭个窝棚,给妇人跟孩子们住。男人们就在自家屋前搭个棚子,正好还能看着盖房子的材料。
九月十二,是个宜破土的黄道吉日。
一大早的,吴婆子娘家的两个侄子,堂姑夫陆建,徐氏娘家的大哥,还有村里的好些汉子,都过来帮忙。
而沈春生夫妻俩,倒没因盖房子的事暂停生意。他们要是一歇,一天就损失掉三四百文钱。
那是钱吗?那是命!只要不是腿被打折了下不来床,沈家都不会丢了这门生意。
好在深秋的天,食物比夏日里耐放,吴婆子借用了大奶奶家的灶房,又提前一日做好要卖的肺片与肥肠。
要说人多力量大,那是真不假。一间四合院,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盖成了。
大爷爷背着手,在院里晃了一圈,才满意的点点头:“当初余根跟我说要盖什么四合院,我还在想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别说见,我听都没听说过!这盖好了一看,嘿,还真像那么回事,宽宽敞敞的,清清亮亮的,住着是舒服。”
“也是说我没钱,不然也想照着三爷爷家这院子盖一个。特别是像咱家人口多的,就该盖这种房子,怎么住都住的开。”
沈杳幸福的在院子里跑了一圈,望着眼前的青砖墙,感觉像是在做梦!
“去,去看看你跟红梅的屋子!”
东厢房和西厢房各有两间屋,分别给三个儿子媳妇住,另一间空了出来,专门留着给客人住。
沈杳跟沈红梅的屋子,在正房右侧的耳室。屋子倒不算大,里头只摆了一张小木床,一张小方桌,一把椅子和一只箱笼,便再无其他。
屋子小,里面的摆设少,瞧起来倒也算宽敞。
沈杳脱了鞋子爬上了床,来回滚了两圈后又嗷嗷的吼上了两嗓子。她终于也拥有了自己的小房间,应该说,是属于姐妹两的房间。
“疯够了没,疯够了就快下来!别把床单弄脏了。”吴婆子笑着扯着孙女下来,又轻轻的将床单摸着抹平。
搬进新房子的前一天,吴婆子可是整整花了一日的功夫,将床单被套全都洗了一遍,又将发硬的棉被全都抱到太阳底下晒了一晒。
被拉下床的沈杳,热情半点不减,拽着躺着奔向了山野田间。等二人回来时,篮子里除了猪草,还有一大捧的黄色野菊。
“哪里采的菊花?这段时间盖房子忙的厉害,倒忘了采些菊花回来晒晒。我当是路边的菊花都被人摘完了,没想还有这么老些。”
“正好这几日太阳好,晒上几日就能干!”
晒?
沈杳这才反应过来,她奶是要将菊花晒了泡水喝。可她采菊花回来,是为了装饰屋子的。
罢了,晒就晒了吧!
搬家后的第三日,沈家在院里摆了乔迁宴。
来吃酒的村民都随了两文钱的礼,那关系好些沾着亲的,随的礼钱更多些,有三文的,五文的,大奶奶家更是随了五十文。
吴婆子将礼钱都收了,心里记着各家都随了多少。日后别家办喜事,她也要去随礼。
这回的酒席是吴婆子跟几个媳妇做的,比起沈老三结婚时的席面,菜色逊色许多。刚盖完房子,手里没多少余钱,能省则省些。
没有大块的红烧肉,爆炒肥肠跟肺片还是管够。
“嘶~老三,来,喝一个!”
胡永旺抿了酒,又夹了一筷子肥肠,越嚼越得劲,越吃越想吃。
“我算是知道老二卖什么吃食这么赚钱了,这猪大肠本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叫三奶奶这么一烧,连酒楼里都能拿来做招牌!”
第44章
搬进新房子没几日,便到了冬至。
白日开始变短,黑色变得漫长。气温也骤然下降,沈杳穿上了袄子。
好在这个冬天终于不用忍受从墙缝里透过来的风,新房子宽敞明亮,连地面都是平平整整。
沈杳白日里帮着吴婆子带着两个弟弟,夜里就睡在自己的小屋里,与堂姐挨着聊天。
沈红梅望着高高的房梁,感觉有丝不真切。
她们以前住的老房子,屋里颜色灰扑扑的,房梁也很矮,好似一伸手便能够着。若躺在床上朝上看,让人觉得压抑。特别是到了黄梅时节,屋子里就像是有东西发了霉。
她爹说,以前的老房子还是她太爷爷盖的。她也以为,她会一直住在那老房子里,直到出嫁,住到另一户下雨天会发霉的房子里。
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她能住上如此宽敞的房子。她知道,她们家的境况在一直变好。
“杳杳,你说,我们家是不是会越来越好。”
沈杳小声的嘟囔着“嗯”,之后便是无半点回应。
沈红梅侧过头,原来边上那人,已嘴角含笑的入了梦乡。
过了腊八,才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来的急,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将天地间染白。
天地具寂,纷飞的大雪似鹅毛般大,沈杳都能听见它们簌簌落地的声音。
吴婆子看了好一会儿的窗外,才收回了神,心也跟着落下:“还好,落了雪。这冬天要是不落雪,明年保准要闹蝗虫灾。还好还好,老天保佑!”
沈杳也望着窗外,忧心着去卖盒饭的爹娘。这雪来的急,没半点征兆,又下的这般大,她爹娘还拉着那么多的家伙儿什,也不知路好不好走。
吴婆子看穿了孙女的心思,安慰着:“用不着担心,你大伯跟三叔带着蓑衣去接了,这雪一时半会儿的厚不了,不耽误事儿。”
“嗯~”沈杳轻轻的应了声,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吴婆子没再管她,继续纳着鞋底。倒是长生从炕上爬下来,抓着沈杳的手,就要往屋外跑:“二姐,出去玩……玩!”
“玩什么玩,冻死个人!”吴婆子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两个孙子如今也开始会走路满地跑,同时也调皮捣蛋的紧,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都要去扒拉两下。一点也不像杳杳,杳杳小时候多斯文。
都是老沈家的种,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说到两小孙子,吴婆子心里,还有块心病,确切的说,是整个沈家人的心病。
与沈长生同一日出生的沈延年,不会说话。一开始沈家人只当他开口晚,说不定等上几个月就会说话。可这一去半年,无论别儿个怎么教,怎么去引导,沈延年就是不曾开过口。
因为这事,吴婆子与徐氏偷偷哭了好几回,她们生怕沈延年是个哑巴。
还是沈杳安慰着,说是出生那会儿弟弟是哭了的。既然会哭,能发出声音,那肯定就不是哑巴。再说,哑巴基本是都是耳聋,可沈延年你喊他他能听得见。他之所以不肯说话,许是还未到时候。
沈家人听此说辞,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等等,再等等。若到了三岁,沈延年还不会说话,便要去找个大夫瞧瞧。
沈延年不知道全家人因为他不肯说话,日日忧心。此时的他正睁着黑葡萄似得大眼睛,小鹿似的望着姐姐,想让姐姐带他们去院子里玩雪。
沈杳自是不肯的,这么冷的天,若是染了风寒可不是好玩的。
“哇!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沈长生见沈杳不肯带他出去,干脆躺到了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沈延年有样学样,也躺到地上,瞪着小腿。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你们是皮痒了!”
吴婆子放了针线篓子,脱了布鞋握在手上,扬起手来作势要打。
沈长生见此,一个翻滚就从地上爬起来。二姐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昨日才被打过,今日可不想再挨他奶的鞋底板了。
沈长生是个会看眼色的,沈延年却是个犟种。眼看着吴婆子的鞋底都要落在他身上了,他依旧四仰八叉的躺着,撅着个嘴,誓有不答应他,便不肯起来的架势。
“你起不起来,不起来我可真打了啊!”
沈延年岿然不动。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杳杳你说,他这脾气到底随了谁?你爹小时候可不敢顶我半句嘴,你娘的性子也是个柔弱的,你说,你说他随了谁!”吴婆子气得七窍都要快生烟。
沈杳捂着嘴笑,心道还能像谁,像您呗。
屋里的祖孙还在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院子里传来了声响,沈杳顾不得还躺在地上的弟弟,转身就跑去了院子。
果然,是她爹娘回来了。
抖掉蓑衣上的雪,又在屋檐下跺掉鞋底的泥:“幸好今日饭菜卖的快,刚卖完就开始落雪,若再早下一点,今日的生意都做不成了。”
“也不知这雪要下上几天!”徐氏望了望天,心里惦记着一日挣的好几百文钱。
“总归不会下上十天半个月,不急着这么一天两天。”
不急么?
徐氏是急的。今日都已经十六了,再有几天码头就要停工,再开工就要等到年后。这一歇,就是小一个月。
她心疼不能多赚几日的钱。
“行了行了,赶紧的把东西卸了搬回屋。这门一直开着,风全灌进来了。”吴婆子催促了句,又回了屋里继续纳着鞋底。
这场雪一下,还真就下了好几日。等雪一化,日子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二,码头上早就停了工。
暂停了盒饭的生意,沈春生夫妻俩也没闲着。天刚放晴,沈春生兄弟几个就去了山上砍柴,准备过年的时候烧。
徐氏妯娌也将一大家子的床单被套,全都拆下来洗了。
沈杳也让沈老头帮着抬出了泡着板栗的大木桶。
刚从树上打下来的板栗,外壳上的刺又尖又硬,极容易伤手。古代又没专门的脱壳机器,唯一的法子,就是两板栗泡在水里,有条件的可以撒上点石灰。如此泡上半个月,板栗最外层的壳开始变腐,变软。此时再剥起壳,就要容易许多。
剥掉最外层带有尖刺的壳,里面,还有一层褐色的内薄壳。这层壳,倒可以留着不用剥去,能起到保鲜的作用。
满满一大桶的板栗,剥去外壳只剩半桶不到。沈杳分出来一半,等下晌她奶炒花生时一道炒了,类似于后世的糖炒栗子。剩下的一半留着年三十的时候,拿来做板栗烧鸡。
不知炒过多少年的黄沙,由黄色变成了黑色。
锅中倒入陈沙,待沙热后倒入板栗,不停的翻炒,炒到褐色的壳裂开口子,散发着微微的焦香,便可盛到筛子里,晒去陈沙。
沈杳拣起一颗栗子,被烫的直甩手也舍不得丢,直来回换手,让它快速冷却,再用双手拇指在裂纹处轻轻一捏,使其脱落,漏出里面金黄色的栗子肉来。
待喂给了吴婆子,沈杳又拣起一颗剥了。一口咬下去,香甜粉糯。
抓起几颗栗子递给烧火的沈红梅,余下的连着筛子递给了沈杳:“拿去给你爷他们吃去,我来炒花生。”
别看糖炒栗子在前世,要卖上十几块钱一斤。但在这儿,却算不得金贵物。大山里野生野长的东西,树生的高,还带着扎死人的壳,也就是眼下日子过的紧,大人们会上山打些回来给孩子们当个零嘴。
若不然,他们也不稀得浪费这个功夫。
第45章
来帮沈家杀年猪的,是张春香的娘家大哥。
吴婆子在灶房烧着开水,几个媳妇们在院子里摘着菜。男人们,自然是在猪圈里抓猪。
沈家兄弟一人拽着猪耳,一人拽着猪尾,余下几个来帮忙的汉子,死死的按着猪背,不让猪挣扎跑了。
几人合力,将猪拖出了猪圈。
大黑猪好似知道了自己将死的命运,疯狂的嘶吼着,想要挣脱沈家兄弟几人。
要说沈家兄弟几人,也是头一回抓猪。这猪长得肥,力气也大,奋力挣扎间,还真就差点挣脱了沈老三的手。
好在张春香的娘家大哥眼疾手快,一个绳索套到了猪脖子上,将其死死套住。
沈老头心道,不愧是杀了十几年猪的老屠夫,手上的功夫娴熟。
六七个人连拖带拽的,将猪拖到了前院,抬上了准备好的大木板上。
大黑猪的嚎叫响彻全村,引来了好多看热闹的人。
“这猪喂的好,起码有小两百斤。”
“我瞧着也差不多,刚好过年的肉我还没买,一会儿就在三奶奶家秤些。”
“我早就算着三奶奶家估摸着今年要杀猪,特地没买肉,就等着买三奶奶家的。”刘全媳妇抱着胸,有些得意。
庄户人养猪养到过年,要么直接活猪让屠户拉走。这样卖的方式,算得是整头猪的毛重,价格上比猪肉自然是要低上许多。还有一种就是像沈家这样的,请屠户来家里将猪杀了,除了留下一部分自家吃的,剩下的卖给屠户和村里人。
这样的猪肉比生猪卖的贵,但又比肉摊上的便宜个两文。庄户人的钱都是从手指缝里攒出来的,一斤便宜两文,两斤就能便宜个四文。是以对他们而言,算是占了个大便宜。
木板上的大黑猪已经没了生命的气息,木板下的大木盆里,是一盆鲜红色的猪血。
沈老头将猪血端进灶房,又提着烧好的开水出去。一桶接着一桶的,浇到了大黑猪上。
直到张春香大哥喊停,开始刮猪毛,沈老头又帮着打起了下手。
“老大,去喊你大伯跟五叔他们中午来家里吃饭。老三,你跑趟镇上,打两坛子酒回来。”吴婆子擦着手,给几个儿子分配活儿。
“红梅,你跟你爹一道去大爷爷家,让你大奶奶给装盆酸菜来。咱家腌的那些,入冬的时候全都做成盒饭卖掉了。”
沈红梅刚跟上沈老大的步子,又被吴婆子喊住:“喊你大奶奶中午来这吃,把小安也带过来。”
“我知道了,奶!”沈红梅应着,小跑着跟上她爹。
大木盆里的猪已经刮净了毛,挂在了梯子上开肠破肚。张春香的娘家大哥先将猪下水取了出来,交给了徐氏。听沈家的小孙女说,要做什么糯米猪血肠。
接猪血的盆里加了盐,此时的猪血尚未凝固。将猪血倒入洗净的糯米中,再加入适量的盐,姜末,搅拌均匀。
洗净的猪大肠,取一节,将尾部用棉线系紧,从另一头灌入调好的猪血糯米。待一整节大肠都被填满,再取棉线系紧另一端。再用同样的法子,灌制一节未加糯米的纯血肠,而后上锅蒸上半刻钟。
蒸血肠的功夫,徐氏又让张春香的大哥帮着切了一小块的猪五花和猪颈肉。
切成丝的酸菜洗净后挤干水份,五花肉焯水后切成薄片,猪颈肉也被从骨头上拆了下来。
热油中放入葱段姜片和蒜瓣炒香,加入酸菜丝,大火翻炒炒出香味,再加入五花肉,猪颈肉。稍稍炒制后,加入清水没过酸菜,用大火烧开后再加入猪苦肠,猪血,豆腐块,换小火慢炖至入味。
出锅前,加入切成片的纯血肠,用大火煮上五分钟,一份杀猪菜便算是做好了。
而糯米血肠切片后单独摆了一盘,沈杳还特地为糯米血肠调了酱汁。吃时蘸上酱汁,别有一番滋味。
特地留出来的一小节大肠,来个爆炒肥肠。炼油剩下的猪油渣,炒了一个猪油渣大白菜。冬日里翠绿水灵的嫩菠菜,烫了个猪肝菠菜汤,最后加上一个凉拌萝卜片。
一整头的猪,按照各部位被分解开来。
男人们在主屋里吃着菜喝着酒,孩子与妇人们的席面摆在了另一屋。只吴婆子留在了前院,帮着村里要买猪肉的乡亲们秤着肉。
饭桌上,张春香的娘家大哥朝着沈老头直竖大拇指:“咱大娘的厨艺真是这个,往年我也去别村杀过猪,也吃过好多家的杀猪菜,就属咱大娘这味道做的最好!”
“味道好就多吃点,吃,吃吃吃!”沈老头举着筷子,招呼着大家伙,又举起酒杯,敬了众人一杯。
青色的砖墙,将冬日里的寒风阻隔在外。
小炭炉上的砂锅里,杀猪菜翻滚着。推杯换盏间,是一桌汉子们红彤彤的笑脸。
一直到下晌,光在村里就卖出了二十七斤的肉。除了自家留了五斤过年用,又给三个亲家和吴婆子的弟弟家,一家割出两斤作为年礼。
猪头,猪肺,猪前蹄也被留了下来。吴婆子想到沈长生睡觉总是磨牙,思来想去,还是狠了心将猪尾也要了过来。
余下来一百三十斤猪肉,猪腰子,猪肚和猪后蹄都卖给了张春香的娘家大哥。
收了家伙什,将猪肉都装上车,一甩鞭子,牛车踏蹄飞奔,扬长而去。
“咱杳杳是个会喂猪的,等开了春再捉上一头小猪仔。”待人都散了干净,吴婆子又将拆下来的猪脸和猪尾巴腌上。还沾着肉的猪头,下了大料在锅中卤着。
沈杳蹲在地上,帮着吴婆子给猪脸抹盐,有些心不在焉。她本以为,自家养的猪,多多少少能留些肉下来灌点香肠,没成想她奶只留了五斤的肉,还是留到过年吃。
“等以后有钱,咱们就养两头猪。自家吃一只,再卖一只!”
吴婆子好笑:“一只猪你能吃得掉?”
“咱们可以灌香肠,再熏点腊肉!”
吴婆子这才明白,孙女这是因为没能灌上香肠,心里有些不痛快,笑到:“等开了春捉两只小猪回来,喂好了留一只,给你灌香肠!”
“真的?”
“奶何时骗过你?”
“好耶,就知道奶最好了,我一定好好喂!”
沈杳喜的,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
从她穿越过来,至今已有五年。五年了,她都快忘记香肠是个什么味儿。
抹完盐的猪脸与猪尾放进小陶缸里,上面压上一块洗净的石头,再盖上盖子。
“要养两只猪,猪草都不一定够喂。等过完年让你爷去镇上问问,看看可有哪家种着山芋的,到时候买上几根回来种。那东西,藤子长得疯,喂猪正好。”
山芋?
没记错的话,山芋就是红薯,属于高产的农作物,亦可以当粮食。她记得前世的冬日里,时常会买上一根烤红薯来吃。
想到之前,她见地里有辣椒番茄这些时,还好奇过为何不见红薯和玉米。有了红薯,青黄不接的时日里总不至于饿肚子。那时的她以为,这几样东西还没传入中原,亦或是还未传入安阳县。
可现在听她奶的意思,安阳县是有人种红薯的,那么如此高产的农作物,为何没有普遍种植?甚至按吴婆子的意思,红薯对他们而言是种来喂猪的?
“奶,山芋是什么?”
吴婆子打了水,拉着沈杳过来洗手,还未开口,就被一旁的沈老头抢了先:“山芋啊,别地儿传过来的,说是能当粮食。吃是能吃,就是一亩的地种不出多少山芋来。山芋藤子长的倒是疯,等一挖出来,那底下的山芋没几个,个头更是小的的比鸡蛋大不了多少。”
“就是,早前家家都有种,可一年种下来,挖不出一箩筐的山芋,这不是白白浪费地么。现在这东西,除了养猪的人家会种上几颗,用山芋藤子来喂猪,一般人家都不种了。”
听了沈老头和吴婆子的话,沈杳心中了然,定是他们的种植方式不对,否则红薯的产出不可能如此之低。
比起水稻和麦子,红薯耐旱耐脊,虫害也少,种植起来也简单,产量不仅高还稳。
目前她还不知道大柳村是如何种植红薯的,能让她爷奶对红薯有如此大的误解。等开了春,得让她爷无论如何也得寻了红薯的种子,她要实验一下后世的种植方法,看看产量。
不说如后世那般高产,就算是只有一半的产量,那也够解决很多人的温饱。
第46章
又是一年过去,沈杳已经六岁。
在乡下,六岁的年纪算作大孩子。大部分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要帮着家里做些家务和田地里的轻便活儿。沈家的劳动力多,不差沈杳这半个劳动力,是以并未让她跟着一起下地。
出了正月十五,寂了一冬的大柳村又忙活了开来。沈春生夫妻俩继续做着盒饭的生意,沈老头带着沈老大跟老三,将荒了一冬的地重新翻了一遍。
沈杳提了个小桶,非要跟着一起下了地。吴婆子拗不过,只当是这个年纪,正是玩的时候,便随了她去。
此时的她正蹲在地上,翻着她爷挖出来的土块,偷偷的研究起了土壤。
有路过的村民见了,打趣道:“杳杳帮着爷爷一起去耕地呢?”
“耕啥地,她啊,就是闹着玩的。”沈老头笑着回话,又看了看小孙女。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直替沈杳抹了把汗。昨日才换的干净碎花袄子,这会儿全沾着土:“杳杳赶紧回去,你这衣服弄的全是土,一会看你奶不打你!”
沈杳一低头,看着裤脚上的泥土,心道要糟,忙站起来拍着衣服跺着脚。
可无论怎么拍打,都于事无补。
“爷,我回去啦!”沈杳的小桶都没拿,就往家飞奔。
平日里这个时辰,她奶都会去菜园子摘菜。只要她跑得快,趁她奶未回家之前先赶到家,再换一身衣裳,应能暂时逃掉一顿打。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沈杳刚到院子门口,吴婆子也挎着篮子,牵着沈长生从从菜地里回来。
“咋滴,你这是犁田了?瞧瞧你那袄子,昨儿个才换的,今日就跟从土里滚了一样。”吴婆子没好气的撒了沈长生的手,数落着沈杳。
沈杳暗暗的嘘了口气。
还好,她奶只是数落她,并未动手。倒不是说她多么怕疼,她就是觉着像她这般聪明可爱的孩子,若是被她奶打了,再叫旁人看了去,岂不是丢人?
“还杵在这儿干啥?当门神呢?还不去换身衣裳!”
“嘿嘿……”沈杳尴尬的笑了笑,听话的去换了衣裳。
刚换好衣裳出来,就见司家的老仆在院子门口同吴婆子说话。
县里的书院开学才没几天,还未到放假的日子。再说,这还不到晌午,也不是放学的时辰。是以这会儿司家老仆出现在这里,沈杳只当他是路过,准备上前去问好。
同吴婆子说话的陈伯见沈杳出来,一脸的歉意:“听闻姑娘刚从地里回来,定是跑的累了。只是少爷回来的急,还劳姑娘辛苦点再跑一趟。”
“玄知哥哥回来了?他不是前日才去的书院么!”
“嗯,少爷刚刚到家,请沈姑娘去一趟!”陈伯弯了身,没再说其他。
沈杳狐疑的抿了抿嘴,走在了陈老头的前面。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感觉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司家院里的花卉,皆是些多年生的长青植物。司淮真正修建着枝叶,见着沈杳来,笑了笑,张了张嘴却并未说话。
沈杳只觉得怪异,往日她来司家,司爷爷可是无比热情。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吩咐婆子拿瓜果点心。可今日……
径直去了司玄知的书房,发现司玄知竟难得的没有看书,端坐在桌前发呆。
“玄知哥哥!”
沈杳打了招呼,安静的坐到了司玄知身边。
一本书被推到了沈杳年前,封面上赫然印着四个大字——《齐民要术》。
“之前听杳杳说,说是想要在田地间做出一番事业,这是《齐民要术》,此书中记载着历朝历代的农事,许是对杳杳有些用处。”
作为农业专业的学生,沈杳对《齐民要术》自然不陌生。此书共九十二卷,寇君羊爻耳五亦死幺死一尓搜集此文,还有更多完结资源白日梦欢迎你不止记录了农牧业的生产经验,还记录了食品的加工与贮藏,野生植物的利用。甚至还记载了治荒的方法,季节,气候,和各种不同的土壤与农作物的关系。说它是农业百科全书,一点也不为过。
若想要提高生产,这本书对沈杳而言,的确有着很大的用处。
沈杳捧过书,随意的翻看着:“今日并不是学院放假的日子,玄知哥哥怎得回来了?”
“家中有些事情,同夫子告了假。”
“哦!”
沈杳淡淡的应着,并没追问。
直觉上,司玄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他不愿说,她自然也不会去追问。说到底,她与他,也只不过玩伴而已,没必要什么事都要告知于她。
“杳杳,村里有些孩子调皮的紧,又爱欺负人。你是姑娘家,不好与人动手,你离他们远些就是。若他们不依不饶,你便告诉家人,可知道了?”
“或者……或者告诉我!”
“嗯,我知道的!”
司玄知侧过身,见曾经那个小小的白嫩团子,已长到他胸口般高,突然发现时间过的真快。
不知不觉,他与杳杳相识已有三年。
“如果哪一天,我离开了大柳村,杳杳还会记得我么?”
“会,会一直记得!”沈杳的声音很轻,也并未抬头去看他。
其实,在来时她已预感到了什么。这会经他这么一问,她才知道,原来他是要离开。
回想起过去的三年,除了呆在家里,剩下的时间她都是在司家,同他在一起。
一起看书,一起学字,一起聊着天南地北。沈杳一直觉得,他们还会这样在一起很多年,直到他们长大。
她没想到,司玄知会这么早离开。
不过细细想来,他本就不属于大柳村。
他的外祖是金陵的大族,他的父亲在外赴任。从始至终,他就不属于大柳村,是她一直没有想过这层关系而已。
“哪天?”
“什么?”
“哪天走。”
“明日。”白玉般的手暗暗的握了握,骨节分明。
窗外的玉兰树还未抽新芽,光秃秃的树干在春日的暖阳下,依旧冷落寂寥。
沈杳合了书,仰起头,冲着眼前的少年笑:“祝玄知哥哥前途似锦,长成你所想要长成的参天大树。”
“杳杳……你……”
司玄知话未说完,起身去了后面的书架前,抽出了一方黑匣子。
那里面,是一枚环形的玉坠。
“杳杳,这个送给你!以后若是想我了,就看看这枚坠子。”
玉坠细腻莹白,通体白糯无暇,质地一看便属上乘。此等的贵重之物,沈杳自是不敢收。
司玄知才不管沈杳如何拒绝,拾起匣中的玉坠套到沈杳的脖子上:“这坠子,是我三岁那年,舅舅带我去珍宝阁里,我自己挑的。质地一般,算不得贵重之物,杳杳放心收下。就当……就当是我留给杳杳的一个念想。”
“嗯……”沈杳没再拒绝,乖乖的让司玄知帮她带着玉坠。鼻子发着酸,眼泪也终于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前世的她,没有父母亲人,自小便养成了孤僻的性子。长大后也鲜少交友,不曾体验过此种的分别。
此刻的她,只觉得心中似万般堵,堵的心口难受直想哭。
“玄知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要……哇~呜呜呜~”沈杳终是忍不住,索性放开了泪闸,哇哇大哭。
离别时刻本就万般愁,沈杳这一哭,哭的司玄知手足无措,更是哭得他的心好似有人揪着一般疼。
若大的大柳村,除了爷爷,这个小丫头便是他唯一的牵挂。他原以为小丫头还小,不懂离别之苦,甚至不懂什么是离别。
可偏偏,在他还未告别之前,她就瞧出了端倪,还笑着与他道别。
在她祝他前途似锦之时,他是难受的。他以为他在小丫头的心中算是特别,他以为小丫头会不舍。可是那丫头,笑着祝他前途似锦。
那时的他想着,罢了,他不过是杳杳儿时的玩伴,散了便散了罢。
可是小丫头哭了,还哭的那么凶。
他突然就笑了,小丫头是舍不得他:“杳杳乖,不哭了!等到了金陵,我会给杳杳写信!”
“玄……玄知哥哥,路上……路上要当心。等到了金陵,要……要写个信回来报个平安。不是……不是写给我,是……是写给司爷爷。司……司爷爷他……他……定是会担心……”沈杳抽噎。
“知道了,杳杳不哭,哭起来不好看!”
“谁说我哭起来不好看了?梨花带雨听过吗?我奶说,我生的好看极了,就算是哭也好看的。就连放的……”想到言语过于粗俗,沈杳赶忙闭了嘴,心虚的低了头。
好在司玄知并未追问,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是是,我们杳杳最好看了,连哭都是梨花带雨,好不美哉!”
“嗯,嗯,嗯!”沈杳无比赞同的点头。
第47章
“女状元又在看书呢?”
吴婆子抱着沈恬出来时,正瞧见坐在屋檐下研究着《齐民要术》的沈杳,忍不住的打趣着。
将沈恬放到地上,吴婆子从背后牵引着,教她走路。
沈恬咿咿呀呀的,迈着小短腿走到沈杳边上,伸手就要去抓沈杳手中的书。吓得沈杳赶忙合了书站起来,也吓得吴婆子将人扯过来,拍打着她的小手:“这么一大本的书,多金贵!你也敢上手去撕!”
挨了打的沈恬小嘴一瘪,好不委屈的就要哭,还是沈杳将书放到屋里后又跑出来哄人。
吴婆子没好气的骂道:“你就惯着她吧,她要撕你的书你还哄着她!”
“奶,恬恬才一岁,她知道啥呀!”
吴婆子撇撇嘴,没有接话。
管她多大,小孩子家家的,不吃一顿打就不长记性。你就是将害处说破了天,下次她还敢。唯有挨了打吃了痛,她才能长记性。
好在沈恬不是特别爱哭的,又喜欢沈杳这个堂姐。只随便哄了几句,小丫头就拍着手咯咯的笑开了。
“杳杳你看着会恬恬,我去把粥里的鸡蛋捞起来。”
日子宽裕了,吴婆子十天半个月的,会在粥锅里丢上两个鸡蛋。等粥熬好了,鸡蛋也煮熟了。捞起来浸在凉水里,再对半切开,分给几个孙辈。
孩子们有鸡蛋吃,大人们的伙食也有了些改善。比如沈杳刚穿越过来的那回儿,沈家吃的粥,不过是大半锅的水里加了几粒米。而如今的沈家,不止用来佐粥的小菜都是现炒的,就连粥都浓稠许多。
吴婆子切着熟鸡蛋,嘴角不知觉的就笑开了。
从她记事起,她的爹娘便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等她嫁给了沈老头,她与沈老头也如她的爹娘那般,整日忙于田地里的活计,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就为了让一大家子都有口饭吃。后来儿子们长大了,娶了媳妇,她以为她的儿孙们,也会如他们这般,世世代代。
可没成想,他们老沈家出了个杳杳。
虽说不上大富,可起码能吃饱,有衣穿,还盖上了大房子,存下不少银子。
老二夫妻的小生意越做越红火,等再攒上几年,他们家便能买上不少的地,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做个财主老爷。
财主老爷,这可是以前她做梦都不敢做的。
“奶,恬恬要尿!”
沈杳抱着堂妹,吃力的走到了灶房。吴婆子赶忙丢了手中的菜刀,手也来不及擦就抱过沈恬:“把恬恬给我,你去地里喊你爷跟大伯他们回来吃饭。”
日头已爬过的山顶,地里的露水却还未干。沈杳提着裤腿,小心翼翼的避开路边的野草,免得弄湿了鞋袜。
沿着小路走上半刻钟,才到沈家的田地。沈老头带着儿子们媳妇们,正弯腰半蹲着拔着地里的草。听到沈杳唤他的声音,才回过声来摆摆手:“别过来,都是路人,别把衣服打湿了。”
沈杳止了步,站在小路上等着。一低头,正瞧见脚下的红薯藤蔓已生了大片。
沈老头过来,瞧着小孙女蹲在地上看山芋看的入神,随伸手扯下一把:“这是山芋,正好扯点藤子回去喂猪。”
“爷,咱们以前种山芋就是这么种的吗?”
“可不就是这么种的,这东西,光长藤子不长山芋。稀稀拉拉的结几个吧,比鸡蛋还大不了多少。不过蚂蚁再小也是肉,等到入了秋,到时候把这几颗山芋挖了,给杳杳煮粥吃!”
沈老头扛着锄头跟了过来,笑道:“也是说这东西不长个头,不然真能来当粮食吃。粉粉甜甜的,还饱肚子。”
沈杳心道,这本来就可以拿来当粮食的,是你们种植的方法不对,才对红薯有了如此大的误解。
红薯不止果实能吃,它的嫩茎叶可以炒来当菜,老的梗叶可用来喂猪。且果实中的淀粉含量极高,洗炼出来后可用作烧菜勾芡,做红薯粉丝。
简直全身都是宝。
沈杳拽下一根红薯的叶茎把玩着,渗出的汁液有些许粘手,又将手在叶子上擦了擦,道:“爷,一会儿这山芋藤子扯下些嫩的来中午炒来吃,剩下的再喂猪。”
沈老头眉头一蹙,有些不解。
山芋藤子的茎叶能吃他是知道的。这山野间的植物,但凡猪能吃的便说明它无毒,人便也能入嘴。但人毕竟不是猪,吃食上讲究个味道与口感。
虽说食不果腹的年头里,别说树皮,就是地上的土都被撅来充饥。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老沈家虽算不得大富,但填饱肚子还是问题不大。
是以,沈老头不理解孙女为何要跟猪抢吃的。
亏得这话沈老头也只是心里想想,若叫沈杳知道她爷认为她在跟猪抢食,指不定得长篇大论一番。
“看来咱家是又有新菜式了,这山芋杆子炒起来麻烦不,不麻烦的话回去就炒了,炒来佐粥。”沈老三向来信任沈杳,侄女既然说要拿来炒,那定是好吃的,他甚至已经开始期待起来。
“说麻烦也不麻烦,说不麻烦又麻烦!”
沈老头好笑:“你这到底是麻烦还是不麻烦?”
“这藤子前端上的嫩茎叶,可以直接洗来炒,也就是片刻的事。可这样炒出来的口感不好,难嚼。若是不怕麻烦的,将山芋杆子外头的这层皮撕去再来炒,炒出来的口感便是又脆又嫩!”沈杳说着,轻轻掐着尾部的叶子底端,稍稍一折,再顺着方向一撕,一层透绿的薄皮就被撕了下来。撕了皮的杆子,如翠玉般脆嫩光滑。
“乖乖,瞧咱杳杳说的有模有样的,好像吃过这杆子似的。”
沈杳脚下一顿,随一脸认真的道:“三叔,玄知哥哥送我的那本书里,不止教咱们种地,还记录了好多能吃的野物,这山芋杆子的做法,书里就有记载。对了爷爷,咱家这山芋种的不对,书里有记种山芋的法子呢。说是一亩地的山芋,能产一两千斤呢!”
“啥呀!”伴随着沈老头问话的,还有沈老头手中小木桶落地的声音。
饶是无脑侄女吹的沈老三,这回也觉得沈杳不靠谱,打趣道:“你爷年纪大了,你可别乱吓唬你爷!”
“兔崽子,你说谁年纪大了?老子看你是皮痒了,得松松!”
“爹,爹~错了,错了!我错了,我这不是跟杳杳开个玩笑嘛。您哪里会老啊,您是这个,老当益壮!要不……您跟咱娘,再给我们生个妹妹……”沈老三依旧嬉皮笑脸,丝毫不知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此时的沈老头,脸比那没刮灰的锅底还要黑上几分。
只见沈老头轻轻的拍了拍孙女的头,让孙女先回家。而后夺过沈老大手中的扁担,一把朝着沈老三劈去:“混不吝的臭小子,连老子的玩笑也开,老子今天不好好教训你就不姓沈。”
“啊~大哥救命!”沈老三的反应还算快,扁担还未落到他眼前,他就丢了锄头跑出了几米开外。
沈杳站在一边,看着三叔跑的飞快的模样笑弯了腰。
哼,让三叔不信她。
山芋亩产一两千斤,都是沈杳保守的往最低了说的。若在后世,一亩地的山芋可是能产到四千之六千斤。亩产一两千斤算得上是低产,就这,她三叔还要打趣她。
哼,该打。
沈老三在前面跑,沈老头在后面追,最后面是沈老大跟着老父亲劝说着。
可沈老头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了劝。
最后还是沈老三怕他爹跑出好歹来,停了下来等着挨他爹的扁担。
扁担最终并没有落下来,沈老头只是狠狠的用言语教训了一顿沈老三,而后拾起了地上的农具准备归家。
饭桌上,沈老三与吴婆子告起了沈老头的状,他本以为他娘会护着他,哪成想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我看你是该!”
提起先前的事,沈杳又想起了山芋的种植:“奶,玄知哥哥送我的那本农书里,有记载着怎么种山芋呢。书中说,种植的方法若是对了,一亩的地能产一两千斤。我先前跟我爷和三叔说,他们不信我。”
“书里真这么写的?”吴婆子的语气中带着怀疑,但心里是信了沈杳的。
他们家杳杳,从来不扯谎。
“嗯,只是咱们这种的法子不对。”
“那要怎么种?”沈老三抢先问到。
明明之前,他还不信沈杳打趣沈杳来着。
“咱们要将山芋母株上的藤蔓剪成一段一段的,然后扦插进地里。让它重新生根成长,再结山芋。”
“扦插藤枝,能活?”
沈杳将嘴里的鸡蛋吃完,又喝上一口粥,才不紧不慢的到:“俗话有心摘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插柳,就是扦插的柳枝。这世上,有不少的树草都可以扦插成活的。”
说完沈杳又道:“前几年爷跟大伯不是在山脚下开了片荒地么,那地还没养熟种不得麦子,不如今年就拿来种山芋。山芋耐贫耐旱,就是新开出来的荒地也能种!”
“成,那到时候就种一亩!”吴婆子拍了板。
才一亩?
沈杳本想再劝劝吴婆子多种几亩,但一想到对原居的吴婆子而言,分出一亩的地来种山芋都算不易。
毕竟在此之前,在庄户的认知里,山芋是种不出什么名堂的。就算有人种,顶多种上几颗拿来喂猪而已。
吴婆子虽信任孙女,可孙女又没真的种过,只是看书里写的如何如何。若书中写的不对呢?岂不是白白糟蹋了地?
为了保险起见,吴婆子准备拿出一亩的地来试试种植山芋,余下的地还是继续种豆子。
第48章
俗话红薯没有巧,只要插秧早。
此句意思红薯的种植并无技巧,但生长周期长,是以种的越早产量越高。另后世又有谚语:谷雨栽上红薯秧,一棵能收一大筐。
红薯移摘的时间在谷雨时节最好,奈何谷雨已过,不日就要立夏,沈杳赶紧催促着她爷将山脚下的地翻出一亩来,又将其垄成一条条隆起的土堆。
从红薯母株上剪下藤蔓,再挑选出粗壮的蔓枝,剪成三十公分左右的枝段,用来扦插。
剪好的枝蔓,将三分之一的根部下端垂直插入土壤。这种扦插之法,能使红薯的根系入土深,结薯多又耐旱。
一亩的地全都插上了红薯苗,趁着天黑前,又给一亩地的红薯苗全都浇上水。
有路过的村民不免会问到:“三爷爷这是要养个十头八头的猪不成,种这老些山芋!”
“养那么多猪拿什么喂?这山芋是种来当粮食的!”
“啥?当粮食?三爷爷又不是不知道,这玩意一亩的地,收成还没个一箩筐。种这玩意当粮食?再说了,您这插点子藤蔓就能成活生根?还能结山芋?”问话的人低了头,偷偷的撇了撇嘴。
这老沈家如今算是大柳村的有钱人家,可再有钱也不能乱造啊。种这玩意儿,白白浪费地不说,还浪费劳力。再说这沈老头平时挺精明的一人,也不知道为何突然犯了糊涂。
沈老头不知,眼前人已经给他贴上了老糊涂和败家的标签,笑呵呵的道:“我们杳杳得了本农书,书里可是说了,山芋就得扦插着种。种好了,一亩的地能结出七八百斤的山芋!”
此话一出,路过的好些人都停了下来。甚至有走出去好远的村民,听到此话还特地折返回来:“啥呀?三爷爷可莫要欺负我年纪轻没见识。这什么庄稼,它能一亩产个七八百斤?”
“诓你们做甚?你们要是不信,就等着看我这一亩地的收成!”沈老头浇水最后一块地的水,挑上桶准备归家。
其实按照孙女的说法,一亩地的山芋能产一两千斤。可沈老头怕说出去没人信,又怕到时候收不上千斤的收成要被打脸,这才往少了说,只说能产个七八百斤。
即便这样,村民们依旧不信沈老头的话。只当他是老糊涂了风言风语,又暗讽老沈家的几个儿子是个孝顺的,陪着沈老头胡闹。
只有大爷爷一家是信了沈老头的。不止信,还听了吴婆子的话,也垄出了半亩的地,留着沈家地里的母株上剪下来的红薯苗,插了半亩的地。
红薯苗插下去一天便能生出根。昨日栽下去有些焉了吧唧的红薯苗,只一夜过去,便变得生机勃勃。饶是沈老头这种了一辈子地的老把式,都感叹红薯的生命力竟这般强。
沈老头背着手,沈杳在后面跟着,祖孙二人在红薯地里巡视一圈,决定给红薯施些肥。正好往常沈春生卖盒饭,烧的炉子里的柴火灰,都被铲出来带回来倒在后院的角落里。这会儿正好铲了撒到红薯地里,当做肥料。
这一忙,就是忙了一个上午。
临近晌午,沈杳才想起来昨儿个留了好些的红薯杆,得趁着午饭前,赶紧将皮祛了好中午炒来吃。
折好的红薯杆还未下锅,沈家院子里就冲进来个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三……三奶奶……春生……春生让人……让人给打了!”
吴婆子握在手中的锅铲掉到了地上,沈杳眼泪也不直觉的掉了下来。
“怎么回事这是……”
“说来话长,我今日刚好在码头做工,就听说春生被打了,这才赶紧跑回来报信。沈大哥呢,要不让大哥喊点人跟我进城。”报信的张全有在屋里搜寻着沈老大的身影。
“老大在地里,我让杳杳去喊。全有你坐会儿,我去趟他大伯家。”
还没等吴婆子吩咐,沈杳早就垮过了门槛跑去了地里。
沈杳跑的急,迎面而来的风吹的她眼泪哗哗。她想不明白,如她爹那般老实憨厚的性子,怎么会遭了人打。也不知道她爹眼下怎么样,被打的狠不狠。她只恨自己不会飞,不能立马飞到她爹跟前。
沈杳跟着沈老头到家时,沈家的院子里已经围了好几个汉子。
有大爷爷家的两位堂叔,还有村里的三个汉子,个个手中都拿着锄头和扁担。
来不及细问,沈老头带着人就去了县城。沈杳要跟着,被吴婆子拦了下来。
对吴婆子而言,孙女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起争执的场面混乱,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谁还有闲心去顾着她?要是再打起来,拳脚无眼的,伤到了孙女可怎么办。
是以无论沈杳如何哀求,吴婆子就是不松口。无法,沈杳只得乖乖留在家里等消息。
再说沈老头一行人,才出大柳村不远,就看见老二媳妇徐氏拉着板车,大儿媳妇在后面推着。那板车上躺着的,正是二儿子沈春生。此刻的沈春生,发髻与衣裳都凌乱不堪,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
“我的儿唉!”沈老头扔了扁担,赶忙跑过去,握住沈春生的手,老泪纵横。
“嘶~爹,您,您轻点儿!”
“好,好!爹轻点。”沈老头小心翼翼的将沈春生的手放好,又让小儿子去请大夫,被沈春生制止:“条街上的老大夫给看过了,也给配了药,不用再请大夫了。爹,咱先回家!”
“成,那回家,回家!”
沈老大早已从徐氏手里拿过绳子套在肩上,一用力,板车的轱辘又重新转动起来。
沈家院里,吴婆子着急的来回踱步。沈杳坐在屋檐下,忧心着爹娘,全然顾不得她奶来回晃的人脑袋发晕。
“吱呀~”
院门被推开,进来的正是沈老头与沈春生一行人。
一看躺在板车上的沈春生,吴婆子眼前一黑,直直的栽倒下去。
“娘!”
“奶”
一行人吓得三魂七魄快去丢了大半,幸好沈老三手快,将人扶住。
悠悠转醒的吴婆子,看着二儿子的脸,泪眼婆娑:“我的儿啊,你这是怎得了!哪个天杀的下这么狠的手啊!”
“好了,别哭了,先让春生回屋躺着。老大,来,搭把手!”沈老头也不知从哪翻出一块木板垫在地上,又让大儿子将沈春生放到木板上,他们好抬着人进屋。
一时间,安静的农家小院里,咒骂声与啜泣声交织吵杂。
沈春生被抬进了屋里,沈杳走到了人群的最后面,紧紧拽住徐氏的手。还好,她娘与大伯娘没受伤。
“娘!”
徐氏的眼睛早已哭的浮肿,此时见着闺女担忧的神情,心下一暖,蹲下身来将闺女搂紧怀里,又小声啜泣起来。
沈杳从徐氏怀中抽出身来,轻轻的帮着徐氏擦着眼泪:“娘,不哭,爹会没事的!”
“嗯,不哭,你爹没事,老大夫看了,你爹只伤了些皮肉,没伤着筋骨。走,去屋里看看你爹去。”
屋里,沈春生忍着疼痛向众人讲述先前发生的事,徐氏刚推门进来,围着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老二媳妇,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想到先前发生的事,徐氏咬着牙又红了眼。
原来今日他们刚到摆摊的地方,淘好的大米刚放进木甑,就有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来到了他们摊子上,那公子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小厮,个个身强体壮。
沈春生以为是闻名而来的客人,正想上前告诉客人时辰还有些早,想让客人稍等片刻。哪知其中一小时上来就是一脚,将沈春生踹翻在地。
这一脚使了重力,沈春生疼的蜷缩在地。
徐氏和何氏见状过来扶人,却被剩下的几位小厮拦住,无论妯娌二人怎么撒泼,就是不肯放行。
徐氏一时心急,低头下去就朝着其中一人的手臂咬去,结果换来重重的一巴掌,和死死的被钳住。
而边上的何氏趁乱跑了出去,她径直跑到码头,寻了在码头做工的同村人。这才有了张全有回村的通风报信。
而此时的沈春生,肚子上又挨了一脚,疼的沈春生面目扭曲却不敢发出声音。他怕,他怕妻子听到了他疼会担心。
“听说沈老板是个硬气的,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倒要看看,沈老板有多硬气。”华衣公子在沈春生面前蹲下,用折扇拍了拍沈春生的脸。
到这会儿,沈春生才算知道这伙儿人是什么来头。
面前的华衣公子是个什么身份,沈春生不知。但他知道,这群人与醉仙楼脱不了干系。
几日前,曾有位自称醉仙楼掌柜的人找到他,说是愿意花二十两银子购买沈家红烧肥肠和肺片的秘方,且日后沈家的盒饭里不可再出现此两种菜色。
沈春生自是不肯。
二十两听起来不少,可红烧肥肠与肺片是沈家盒饭的招牌。他靠着这两样撑起了盒饭摊子的生意,一年下来,最少能赚个二十两,若卖上十年,便能赚二百辆。
他虽没读过书,可这笔帐还是会算。如今可醉仙楼想要用二十两买他养家的营生,他当然是不肯。
第49章
“强买不成就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啊,有没有人管了?老头子,去,带老大他们报官去。管他是醉仙楼还是醉神楼,就是天王老子,也没有白白欺负人的道理。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去讨个说法。”吴婆子才止了哭,叉着腰朝着沈老头嚷嚷着。
沈春生忍着疼,往前挪了挪,伸手拽了拽吴婆子的衣角:“娘,听说那人的伯父在京城做大官,权势滔天的那种。若不然,他他也不敢这般嚣张。”
“娘,那伙人刚来闹事时,咱就想着去报官,被钱大哥给拦住了。娘也知道,钱大哥是码头那块地儿的管事,平日里对我们也多有照顾。他说,这人家族势力大,才到我们安阳不过半月的时间,便惹出了两桩事。即便这样,那县令大人也畏惧他背后的势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他胡作非为。”回想起自家男人被打的场景,徐氏的心像是被人剜下一块,疼的快要窒息。
就因为那人的大伯是个大官,他们家春生就得白白挨上一顿打。别说讨要医药费,就连个说法都不敢去讨。就像钱大哥说的,他们不过是无权无势的老百姓,除了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自认栽,别无他法。若还继续闹,讨不讨得到说法不说,说不定还得落上一顿打。
“那就这么算了?”吴婆子愤怒的气焰,也被徐氏的一番话给浇灭,说话的声音都弱了下去。
自古民不如官斗,何况还是京城里头的大官。
“娘,您也莫难受。条街的老大夫给儿子瞧过了,只是伤了些皮肉。他还给抓了些伤药,说是将养上些时日便能痊愈。只是只是咱家的盒饭生意,怕是不能再做了。”一想到一年二三十两的收入,就因为这个恶霸而打了水漂,沈春生的心比受了伤的皮肉还要疼。他真真是恨不得去寻了那人,与他同归于尽。
可他上有爹娘下有儿女,不能真就这么不管不顾。
沈老头是个不会表达情感的,可儿子受了欺辱,他也心如刀绞。但面上却不显,只是帮沈春生掖了掖被子,轻声安慰道:“生意做不得便不做,咱家还有不少的田地,伺候的精心些,一家人总能过活。至于别的,你也莫要再去想,只管安心在家养伤。
“爹,儿子儿子省得。”沈春生抿着唇,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化成了这一句无奈的应答。
沈杳倚着门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想她从穿越过来至今,沈家一直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以为,她沈家也会一直这么顺风顺水下去,没成想却遭此一遭。看着她爹因伤痛而扭曲着的面容,和爷爷奶奶悲伤心疼的模样,沈杳第一次觉得无力。
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即便她是个穿越者,可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她就没有半点的能力去与之抗衡。就如她爹所说的那般,被那醉仙楼的东家给打了便是打了,讨不得半点的说法。
沈春生被打一事不了了之,沈家的盒饭生意也没敢再做。好在那伙儿人没再寻上门来逼迫,若不然沈杳还真不知她爷和她爹该如何应对。倒是在沈春生被打的第三天,码头上的钱管事拎了东西过来探望。
“都说吃亏是福,春生兄弟糟了此一遭,也未必就是大怪事。叔跟婶也莫要因此事伤心,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叫春生兄弟自责。”钱管事在沈春生屋里呆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与沈老头道别。临走前,还对沈老头好一番安慰。
待钱管事走后,沈春生才将沈家众人都喊进了屋里,破无奈的道:“钱大哥刚与我说,城里的百味斋愿意出一百两的价格,买咱家清洗肥肠和烧制的法子,我怕留着这个方子到时候成了祸端,便……应了!”
“应了也好,总比烂在手里强。只是……若那醉仙楼的人知道你将房子卖给了别家,会不会……?”想起儿子被抬回来的那日,吴婆子还一阵心疼。她生怕那伙人因这事记恨上了老二,要带人打上门来。
自沈春生出事以来,一大家子为了他的事,日日担惊受怕,沈春生好不自责,哽咽着声音:“娘莫要担心!钱大哥说那百味斋背后的东家,也是个有权有势的。方子既已到了百味斋的手里,便是百味斋的东西,与咱们便再无关系,醉仙楼自是不会再来找咱们的麻烦。”
“希望吧!”
饶是沈春生这般说,吴婆子还是放心不下。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事事往好的方面想。
沈春生的伤养了大半个月终于痊愈,百味斋也推出了新的招牌菜——爆炒肥肠。至此,恶霸再未出现,沈家人才彻底安下心来。
没了盒饭生意,沈家人的注意力又全部集中到了田地里,特别是山脚下那几亩地的红薯。
不止沈家,就连村里的其他人也时不时的过来瞅瞅。
正好前几日下了一场秋雨,山芋长出了许多不定根,而不定根会长出很小的山芋,这些小山芋都是根茎,不仅无法食用,还会争夺暑块养分,使其减产。
后世的农民为了保证山芋的产量,会阻止不定根的生长,也就是将山芋藤翻过去,这样不定根就能被扯断,阻止了不定根的生长。
沈家人多,两亩地的山芋藤翻起来也快。不到两个时辰,所有的山芋藤都被翻了过来。
忙完了活儿,众人刚准备回家,就遇到朝这边来的刘全媳妇,沈杳的大奶奶,和村里的陈奶奶。
一听说几人是来讨些山芋藤回去做菜,吴婆子让沈老头带着儿子媳妇们先回去,自己领着大奶奶她们又折回了山芋地。
沈杳见状,从徐氏的篮子里拎起了小茶壶也跟了上去。
“先前看三奶奶将山芋藤子全剪了扦插在地里,我还偷偷的笑话来着。哪成想这山芋苗不但活了,还长的这般好。”刘全媳妇抱着一摞山芋藤,看着脚下连城一片的山芋藤,感叹道。
吴婆子又扯了一摞山芋藤,递给了大奶奶:“都说了我家杳杳是个女状元,她从农书里看来的法子,能有错?”
“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田地里的庄稼事,还能记录成书。”陈奶奶也扯了一把山芋藤。吴婆子可是说了,这山芋藤撕掉表皮后炒来吃,滋味可不比种的蔬菜差。
正好进了秋,夏日里吃不完的蔬菜基本都下了市,萝卜白菜啥的才将将种上。正是缺菜吃的时候,吴婆子如此说,她们便厚着脸皮的来讨上一些。
“你只摘这些够吃?叶子一摘皮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炒上一碗。再摘些,这东西长得疯,你们不摘我也是全扯了回去喂猪。”吴婆子说着,又帮着陈奶奶扯了一把。
说起喂猪,刘全媳妇叹了口气:“去年看三奶奶家的猪喂的那么好,我本也打算咬咬牙捉上一头。总归勤快点割上些猪草,到过年的时候,不论是杀了卖还是卖活猪,都不会亏了去。”
“那你怎么没捉?”
刘全媳妇朝四周看了看,见没其他人路过,才压低了声音道:“上王庄的何老二跟我们家刘全认识,说是有个外甥女今年十三了,还没相看人家,又问起我家大儿子。我一想何老二跟刘全相熟,说起来也算知根知底,便让我家老大去相看相看。两个小的倒是看对了眼,只是那姑娘的娘,咬死了要三两银子的彩礼。这不刘全在码头辛辛苦苦做工攒下来点银子,还不够给人家姑娘彩礼,哪还有钱来捉猪。”
“要我说,你就是不会算账!”吴婆子直起了身子,叉着腰,没好气的道。
“听三奶奶的意思……”
吴婆子接过沈杳递过来的茶壶,一口气将半壶的凉茶全喝了个精光,才道:“两个小的才十三,总归还得有个两年才成亲。你现在手里有点钱,一直攒在手里也生不出钱来,还不如捉上头猪回来喂着。到时候你也留出亩地来种山芋,还能怕猪没得吃?等猪出了栏,怎么着也能赚上几百个大钱。两年一赚,给人姑娘家的彩礼是不是就够了?”
“哎呀,三奶奶说的是,我怎么就没想到。我只当做捉小猪崽要出去好大一笔钱,倒是没想到以后。不行,我这就回去跟刘全商量商量。”刘全媳妇一拍脑袋,也不顾吴婆子嚷嚷着不急在一时,抱起山芋藤就朝着村里小跑。
沈杳拎着空了的茶壶,朝着吴婆子直竖大拇指。
“要你夸?走,家去!”吴婆子拿过沈杳手里的空茶壶,又让沈杳走在前面,同大奶奶她们并排走着,又说起了各自家里的家长里短。
第50章
百味斋掌柜带来的,除了一百两的银子,还有张购买沈家方子的文契。
“沈兄弟,要不,老朽将文契的内容与你念念?”
掌柜的将手中的契书稍抖了抖,正准备念,就被吴婆子拦到:“掌柜的,您用不着念,我家孙女识字,您把契书给她看看就成。”
“哦,小丫头识字?”掌柜的虽嘴上问着,手中的契书却早已递了过去。
沈杳也不谦虚扭捏,拿过契书便认真端看起来。
其实就算吴婆子不提,沈杳也打算在签字画押之前,找机会看上一看契书。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家人里除了她,都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若那掌柜是个奸诈的,嘴上一套,契书里写的又是另一套,到时候还得惹上个麻烦。
好在契书上的白纸黑字,写的都是买卖的交易事项。比如方子售与百味斋后,沈家便不可再已肥肠猪肺等物来盈利,更不可卖与他人等。
沈杳一字不漏的看完契书,将上面的内容说与众人听后,才将契书还与了掌柜。
“小姑娘竟真的识字,不错,不错!您这孙女啊,将来怕是又大造化!”掌柜的捋着胡须,脸上多了几分的不可思议。
来前他可是打听清楚了,这沈家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日在地里刨食的主儿。就算是后来做起了卖盒饭的营生,也才做了不到两年,就遇到了醉仙楼那档子事。
一个清贫的庄户人家,竟送女娃娃去读书识字,倒是稀奇。更稀奇的是,这小丫头小小年纪,竟然能将契书上的字悉数认全。看来这丫头,是有些读书的天赋在身上的。
可惜了,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将来走科举的路子,说不定能高中走仕途,光耀门楣。
想到此,掌柜的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轻声的呢喃道:“可惜,可惜……”
一看刚刚还笑呵呵的掌柜突然变了脸,吴婆子心下一突,暗想莫不是这掌柜的不想买他们的方子了,急忙问道:“咋滴了,什么可惜了?掌柜的,这方子……”
“无事!若你们对这契书上的内容没有异议,便签字画押吧!”
“这是一百两!”掌柜的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里面是四枚大小不一的银锭。
吴婆子也不客气,接过银锭一一放进嘴里,用牙齿咬了咬,确认都是真银锭后便笑开了:“掌柜的您坐,老婆子我去摘些菜。中午啊,您就留在这吃饭。就是庄户人家的,都是些粗茶淡饭,掌柜的可莫嫌弃。”
掌柜见吴婆子转身就要走,赶忙将人拉住:“老夫人客气,您啊,也别忙活了。老朽来时东家便嘱咐了快去快回,现在契书已签好,老朽这就便要回城。”
“那……那好罢!”
等送走了掌柜的,吴婆子又回到了沈春生的屋里,拿出掌柜先前给的一百两,边分边道:“这百味斋的掌柜倒是贴心。一百两的银子,他愣是给了个五十两,一个二十两,一个十两,剩下的全是碎银,也省的我们再去钱庄换。”
挑出那枚十两的银锭塞到徐氏手里,突然又红了眼,哽咽起来:“为这肥肠的事,老二吃了好大的苦。这十两,权当着我儿受了苦的赔偿。”
抹了把眼睛,吴婆子又挑出两枚二两的小角银,在手中颠了颠。刚准备递给大儿媳妇和小儿媳,又将手缩了回来。又挑出两枚一两的碎银才递过去:“老大跟老三家的,我给你们一人三两!你们也别嫉妒老二得的钱多,盒饭生意本就是老二在做,风吹日晒的,赚的钱全都交给了我,我也不曾给他半点钱私藏。眼下为着这事,老二挨了好一顿打,硬是躺了半个月不能下床。”
“再者,不管是盒饭生意,还是肥肠的方子,都是杳杳的注意。所以这十两,老二拿得。虽说这方子一次就卖了一百两,可将来延年跟长生要娶亲,红梅姊妹三个的嫁妆,样样都要钱。所以呢,我也不能给你们多些,你们也别心里存着怨。”
吴婆子的话还没说完,沈老大将三两的银子推出去:“娘,这十两银子是二弟该得的。但这三两,儿子不能要!我一没出主意二没出力气,哪能白得三两。这钱娘收着,就像娘说的,咱们这一大家子,哪样不要钱?”
沈春生跟沈老三听大哥这么说,忙示意各自的媳妇儿将钱还回去,也跟着表明这钱不能收。
若是别儿个家的,定是觉得儿子媳妇孝顺,给了钱都不要。偏吴婆子生起气来,横了眉眼,没好气的道:“让你们拿着就拿着,推来推去的做什么?你们是我儿子媳妇,我是你们的亲娘!给你们的就是给你们的,你们还来给我整这套?”
说完也不等儿子媳妇们解释,收了剩下的银子,牵着沈杳就出了沈春生的屋子,留下几个儿子儿媳们哭笑不得。
等回到自己的屋里,吴婆子抱出平时里存钱的小木匣子,将里面的银钱重新数了一遍:“这两年卖盒饭,也攒下了三十七两,加上这八十四两,咱家也有个一百二十两。”
一百二十两,对农户们而言可是一笔巨款。抛开司家那样的人家,在农户们当中,沈家目前的家底,都能算着附近几个村的首富。
吴婆子感叹孙女是个金童子,又摸出了五两银子塞给沈杳:“这钱你收好,谁也别告诉,自个儿藏好了,留着将来做压箱底。”
“奶……”
沈杳本想拒绝,可看到她奶眼里的怜爱,还是将钱收了,又歪道在吴婆子怀里:“谢谢奶!”
“谢什么谢?真要说起来,这钱可都是你赚的。好了,起来,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我去菜园子里拔点小白菜秧子,你去不去?”
沈杳一个弹射才吴婆子怀里起来,脆声道:“去!”
这时节的菜地里,萝卜和青菜才不到手指长。
萝卜种在了坑里,而青菜也是是直接将种子撒在了菜地里,一长一大片。选壮些的秧苗移栽到别处让它长大,余下的便留在那片地里,平日里要吃了便来拔上一些。
除了萝卜和青菜的秧子,菜地里还有几颗特地留着的冬瓜和南瓜,那上头有几个果子结的晚,这个时节正好成熟。
沈杳在瓜藤中翻寻,看着由绿变得了橙黄橙黄的南瓜,突然想到前世吃过的一道地方美食——南瓜粉蒸肉。
切块的南瓜上铺着裹满蒸肉粉的五花肉,大火蒸熟后,吸收了南瓜的甜香粉蒸肉入口即化,而南瓜也起吸收了五花肉的油脂与蒸肉粉的咸香,滋味竟比肉还要好上几分。
“奶,等得了空,我们莫上些蒸肉粉吧!”
“蒸肉粉?蒸肉还要用粉?又是书上看来的?”
“是哩,书上说用蒸肉粉来蒸肉,可香了。我们也磨上些,等过年的时候来做粉蒸肉!”
一说到吃,沈杳两眼放光,看得吴婆子好笑:“成,赶明儿磨上些就是!”
蒸肉粉用的是米粉。吃过了午饭,吴婆子就舀了一碗米泡上。
待泡够了一个时辰,将米捞出,淘洗干净后再晒上半个时辰。
晒干的大米用小火炒熟,就着灶膛里的余火,又炒了一小把的芝麻。
炒熟的芝麻倒入大米中拌匀,再丢进去几粒八角,倒到石磨上磨成粉,便是简易的蒸肉粉。
“三奶奶这是磨的啥,好香!”王刚媳妇正巧路过村长家的小院,闻着香味儿便踏进院里来问。
吴婆子正扫着石磨缝隙里的粉末,头也没抬的应道::“蒸熟粉,用来蒸肉的。趁着空磨上些,磨来过年吃!”
“我问着这粉比肉还要香呢!”
“可不是比肉香!又是百米又是芝麻的,还有八角,哪样不金贵?”早来一会儿的刘桂花,言语中带着酸,说起话来阴阳怪气。
吴婆子懒得搭理她,扫干净石磨缝隙中的蒸肉粉,又从盆里舀了小半碗给村长媳妇:“把些你过年蒸肉吃,到时候你放点盐,把粉裹在肉上蒸就行。”
“这……这怎么好意思?”村长媳妇想推辞,可这东西闻着实在香。她家的小孙子,闻着味儿的在石磨边站了好久。
“怎么不好意思?你可别忘了,我家老三跟春香的亲事,可是村长做的媒!好了,你也别推辞了,我家去了!”
不等村长媳妇答应,吴婆子端了小木盆,领着沈杳就出了村长家的院子。留刘桂花站在原地,恨的牙痒痒。
“老娘在这站了半天,怎么没见那老婆子抓一把给我?”刘桂花暗暗的啐了一口。
村长媳妇见状,冷笑了一声。也懒得搭理刘桂花,径直回了屋里。
听孙女说,这蒸肉粉只是拿来蒸肉的辅料。她只泡了一碗米,结果磨出来的粉有小半盆。她家又不是那天天吃肉的人家,这些粉不知道该吃到何年何月。是以祖孙二人回家时,特地绕到了大奶奶家。又舀出了大半碗的蒸肉粉给大奶奶,顺便告诉了大奶奶粉蒸肉的做法。
“你给我这么多做甚?吃不掉岂不是要生虫!”
“哪就是全部给大嫂的!这一碗啦,你分出个半碗,等香怜回娘家时让她带些回去,也让她跟姑爷尝尝味儿!”
这下大奶奶倒是没再推辞:“你哟!那我替香怜先谢过她二婶了!”
“这谢啊,我受着了!成,我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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