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柳村的村口有颗老梨树,听老辈儿说这颗树活了上百年之久。
夏日里酷热难耐,大人们歇在屋里,孩子们却是在屋里待不住。
他们最爱的就是在夏日里寻条小河,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一口扎进小河里。比谁游的快游的远,又比谁憋气憋的更久。
可河里能是好玩的?一个不好,沉下去了可就爬不起来。
所以孩子们出门时,大人们总是不厌其烦的叮嘱不许去河边。
不能下河洗澡,天又热的厉害,他们唯一的去处就是村口那颗老梨树下。
老梨树的树干粗壮,枝叶茂盛,树下蔽出一片阴凉。孩子们多在这树荫下玩着跳房子和过家家的小游戏。
从司家出来之时,日头还未偏西。想起出门前张花曾寻堂姐去玩,这个点估计堂姐还未回家,沈杳便打算去老梨树那寻了堂姐一道。
果不其然,沈杳远远的就看见老梨树下围了一群孩子,其中就有她的堂姐沈红梅。
沈杳迈着小短腿,慢悠悠的走到树下,只是还未来得及唤堂姐,就被林玲拉过去:“囡囡来的刚好,就让囡囡扮闺女!”
啥呀?
这是在玩过家家呢,可玩就玩,怎么还想让她扮闺女?
她可不干,撅着小嘴便驳道:“囡囡不要,叔伯婶子们都说囡囡聪明有本事,这有本事的人,自然该扮祖母之类的人物。”
林玲也不过六岁,听沈杳这么一说,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她爹娘也常说囡囡有能耐,能耐的人扮演长辈倒也合理,便道:“那就囡囡扮祖母,王志你扮大儿子,红梅扮大儿媳。张花扮女儿,我扮孙女,小童扮孙子。”
“那不行,我都扮祖母了,我大姐自然扮我姐姐,你们该喊姨奶奶。”
嘿嘿,沈杳自个儿占便宜不算,还要带着堂姐一起。
林玲正要答应下来,就见蹲在一旁的王志蹭的一下站起来:“不行,红梅是我媳妇!”
“王志,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再乱说话小心我揍你!”沈杳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威胁。
古代女子名声最是重要,哪容得嘴巴还没长毛的王志胡说八道。虽说只是扮演个过家家的角色,可这话传话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儿。
王志吃了瘪,不论是心中还是面上都极其不服。
一个三岁的小丫头片子,竟然也敢呵斥他?今日他若不教训教训这小丫头,岂不是要被别的孩子小瞧了去,更会被红梅看成个无用的。
这么一想,王志就上前狠狠推了沈杳一把。这一推突如其来,沈杳反应不及,被推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志,你竟然敢推囡囡,我撕了你!”沈红梅爬起来,嗷的一嗓子朝着王志就扑过去。
沈红梅个字不高,人又清瘦力气小,一把推向王志没能将王志推出去半步。
王志倒是没还手,可王志的妹妹一把拽住沈红梅,而后两人扭打到一起。
“王琴,你敢打我大姐!”沈杳也爬起来,跑过去掰着王琴的手,而王琴的手里薅着沈红梅的头发。
围观的孩子们见这架势,哪里还有心思玩过家家了?那么加入到战斗当中,那么跑去喊大人。
一时间,老梨树下乱着一团,哭声一片。
正当双方打得不分胜负之时,几个大人就跑了过来,其中就有吴婆子。
“小兔崽子,没家教的玩意儿,竟然打我囡囡。”吴婆子赶紧扯开两个孙女,朝着王志就骂开了。
“囡囡,疼不疼?”
吴婆子瞧着小孙女白嫩的手臂上,有道血印子,一颗心疼的都快碎了。这群黑心肝的,怎么敢下这么狠的手。
“奶,我不疼,您别难过。”
怎么会不疼?那么深的血印子,就算是抓在她手臂上,她也觉着疼。她家囡囡定是怕她难受,才宽慰她。
一想到这,吴婆子气得七窍都要生烟,问道:“他们为什么打你?”
本来嘛,乡下孩子打个架是常有的事,只要不是打得特别狠,大人们也不会插手,顶多事后骂自家孩子一顿就算完事儿。
可吴婆子护犊子,她家囡囡才三岁,那些个六七岁的孩子怎么下的去手?再说了,就她家囡囡那么懂事,才不会去招惹事端,定是那些孩子欺负人,先动手的手。
这个帐,她一定要算。不然别儿个还以为她吴婆子的孙女是个好欺负的。
沈杳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吴婆子听完就更气了,拽着两个孙女就去王志家讨说法。
“王刚,你给老娘滚出来!”一到王家门口,吴婆子扯着嗓门的唤着。
出来的除了王刚媳妇,还是有边上几户歇在家里的村民。面对怒气冲冲的吴婆子,都有些不明所以。
“你家刚子呢,叫他滚出来!”
“三奶奶,这……这是出了什么事?”
吴婆子一把撸起沈杳的袖子:“什么事?你教的一对好儿女!儿子口无遮拦毁我红梅的清白,闺女更是将我囡囡抓成这样,你还来问我什么事?”
“三奶奶……这……”这一听,王刚媳妇心里有了数,定是儿子在外面跟人打架了。
囡囡这孩子,她也蛮喜欢的。且不管谁有错在先,将三岁的奶娃娃抓成这样也确实惹人心疼。王刚媳妇也不是好强的性子,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一脸歉意的道:“三奶奶,是小志跟琴琴手上没个轻重,一会回来我定会好好教训他们,三奶奶您也别气了。”
“咋滴,你打儿女一顿,我囡囡就不疼了?”
这一问,倒是难到了王刚媳妇。
这小孩子间的打闹再正常不过,她也服了软,也答应会教训儿女。可吴婆子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依不饶。
这时候沈杳也站出来:“王婶子,囡囡被抓伤是小,我大姐可是差点被毁了名声。”
沈杳又说起了打架的起因。
“王婶子,不是我奶是非不分影要跟您闹。都说子不教父之过,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王志今日说这话,若是别个就听了这么一耳朵,再往外头一传,我大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沈杳像个大人似的,对王刚媳妇进行了思想教育。
王刚媳妇本来以为只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能有多大事?现在被沈杳这么一说,只觉得自家理亏,忙又好言哄着。
“别说这些没用的,今天必须给个说法!”吴婆子的气势,咄咄逼人。
王刚媳妇知道这事不得善了,转身回了屋里,不消片刻又拿了个篮子出来,红着眼睛道:“三奶奶,是我没教好孩子,我给您赔不是。等小志回来,我定会好好教育他。这是二十个鸡蛋,您拿回去给囡囡跟红梅吃。”
吴婆子看看篮子里的鸡蛋,又看了看比沈家还破的房子,恨恨的从篮子里捡出六个鸡蛋放进兜里:“不是我老婆子要讹你,实在是你的儿女们欺负人,我家囡囡没有白被欺负的道理。囡囡跟红梅都受了委屈,这个六个鸡蛋当作补偿也是应当。”
“三奶奶说的是,让囡囡跟红梅受委屈了,等教育完,我让小志跟琴琴亲自去赔礼!”看着篮子里余下的十四个鸡蛋,王刚媳妇声音哽咽。
“别天天只顾着田地里的事,孩子都不知道教,哼!”
骂完,吴婆子带着两个孙女扬长而去。
“你说你,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遇事了就犯糊涂?你不会回家跟你爷和我说吗?自己上什么手,你才多大,怎么能打得过他?没得白白吃了亏受了罪!”路上,吴婆子数落着孙女。
数落完又苦口婆心的劝着沈杳,以后要是与人起了争执,打不过就跑,没得硬打将自己弄的一身伤。
又说晚上回去给她们煮鸡蛋吃。
“奶,沈家婶子给您赔了二十个鸡蛋,您怎么只拿了六个?”沈杳仰起头来问,心里其实猜到了个大概。
“囡囡,今天是你跟红梅受了委屈。但真要说起来,一群不到八岁的孩子,嘴上没把门的打了架,又没打出个好歹来,打了也就打了。有那不讲理的,我找上门去也未必能讨到说法。”
吴婆子顿了顿:“你王婶子是个性子软呼的,她能认错,又赔了鸡蛋,我这气也算出了大半。二十个鸡蛋,就你王婶子家的一只老母鸡,起码得攒上一个月。咱也不是那恶人,专门上门去讹人的。拿六个鸡蛋,就当是给我囡囡的赔礼,也说的过去。”
沈杳心道自己果然猜对了,咯咯的笑出声。
她奶这人,瞧上去强势,有时候说话难听又刻薄,但心真的很善良。
按理说王家赔了二十个鸡蛋,她奶拿着也就拿着,没人能说出个错处。若换有的人,早就连篮子带鸡蛋拿回家去了,哪里还想着王家不易,只拿了六个意思意思。
祖孙三人还未到家,就见沈老头扛着锄头,后面还跟着儿子媳妇们,气冲冲的往这边来。
“囡囡,让娘看看,可伤着了?”徐氏一个箭步上前,拉过闺女仔细查看起来。
何氏拉着沈红梅,也询问起来。
儿沈老头也是问起了吴婆子。
他们刚从地里回来,就听说两个孙女在村口被人打了,还打的特别狠,吴婆子带着孙女打去了王家。
他们这一听,是连家都来不及回,准备去王家。没想到才走到半路,就见吴婆子带着孙女们回来了。
左右查看一番,见小姐妹两无事,才一道回了家。
磕一个鸡蛋搅均,加些细盐和些许清水,稍稍搅拌之后放到饭锅里。
等锅中的飘出微焦的米香,鸡蛋羹也就熟了。
一碗鸡蛋羹,给沈杳跟沈红梅分了。沈杳问这鸡蛋为什么不攒起来拿去卖,吴婆子说,这本就是给两个孙女的补偿,既是补偿,自是留给她们吃的。
饭桌上,沈杳提起了自己的大名。
只说去找司家的小孙子玩,司家的孙子教她认字又给她念诗,她听着那诗好听,便想以此为名。
“囡囡以后有大名了,以后我就是杳杳了!”
“杳杳?”
“好,这名字好!”
沈家人大字不识一个,这大名要是让沈老头来取,能取得不是夏荷就是秋菊,再不就是什么花啊草的。说好听点的,叫朴实,说不好听的,就是土。
是以,以取自诗句当中的杳为名,沈家人个个都觉得这名字极好。富有诗意,符合他们囡囡的气质。
夏日里天黑的晚,吃过了晚饭,天还未黑。天边的霞光像是着了火,一片赤红绵延千里。
沈老大跟沈春生将竹床搬到院子里,用巾子沾了清水将竹床擦了一遍。洗过澡后的沈杳和沈红梅爬到竹床上,吹着晚风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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