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扁了扁嘴,眼泪掉得更凶。
过了一会,她堪堪止住泪,把小脸埋在臂弯里,偷偷擦干脸上的泪珠,才抬起脸,偏头看宴浮光。
宴浮光坐在地上,锁骨红痣灼灼。
她靠着床,呼吸轻浅,脸色苍白,眼睛半阖着,羽睫微微颤动,在眼下拓下淡淡阴影,像一块易碎的琉璃,脆弱又美丽。
长青不敢碰她,轻轻问:“你还好吗?”
宴浮光睁开眼,眼神平淡,“还好。不哭了?”
长青脸一热,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颊。
宴浮光身上只裹着一片薄薄红绸,大片肌肤裸露在外,关节被朝夕渊的寒气冻得青白,肌肤上一道道交错的剑痕还在微微渗血。但她的脸上表情平静,一副很能忍疼的模样。
长青:“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好在衣物很容易就找到,她选了件白色绣云纹的衣袍,放在了宴浮光的旁边。
“你把衣服穿上,别着凉啦,我不会偷看你的。”长青说完,就飞快跑到屏风后面,听到后面安静一会后,有衣物摩擦的簌簌声。
她五感异常灵敏,或许是由于原身的关系。
长青闭上眼睛,尝试去寻找属于魔尊的力量。
如果想要以魔尊的身份生存下去,她必须要获得长青的全部。
魔尊的属下、魔尊的力量,还有,魔尊的新娘。
聚精会神后,她的身体内有一股气息在流动,仿佛水流在河床流淌,朦胧雾气在大海里升起,自然而然,又无比广阔。
水流般的气息在身体内流淌,最后百川纳海,汇聚在一起。
广阔海面逐渐形成一个漩涡,漩涡缓慢转动,在最中心的位置,一颗莹白色的内丹散发莹润的光芒。
长青猛地睁开眼睛。
宴浮光坐在她的身边,垂眸在沏茶,看见她睁眼,把泡好的热茶往她前面推了推。
长青怔怔看着宴浮光。
女人换上身白衣,黑发未束,半垂在胸前,半披至身后。云衣流水般垂在地上,被烛光照耀,好似闪耀淡淡星光。她本就生得美丽,现在越发神姿高彻,如九天仙人。
长青看呆了,突然想,自己曾经幻想过的仙人,应该也是这般如珠如玉的模样。
她发现一件事,高兴地说:“好合身!”
宴浮光微微一笑,“流云宝衣,穿着总是合身的。”
长青托着下巴,痴痴望她,说道:“流云吗?好适合你。”
淡若流云,云里疏星。
长青心中忍不住又叹:魔尊这么凶恶,眼光却极好,抢来的新娘如此美貌。
宴浮光轻轻笑了一笑,垂下眸,避开长青清亮的眸光。朝夕渊寒气逼人,她掩唇低低咳嗽,苍白脸上浮现病态潮红。
长青跑过去,关上窗户,又拖出一件黑色大氅,披在女人瘦削双肩。
她担忧地望着宴浮光,想起她执意要走,劝道:“你说你修为全失,身上又带着伤,现在跑出去,也没有办法报仇吧,要不你在这边待着养伤?”
又或者……
带她一起走吧。
长青隐去第二种想法,努力扮演魔尊,“不然你欠我的可怎么还呢?我好不容易把你拼好一点,你出去又把自己弄碎了可怎么办?”
宴浮光:“你的比喻很有意思。”
长青“哎”了声,眨了眨眼睛。
宴浮光微笑,“你把我当成什么,和骨惊飞一样的骨头架子,碎了就重新拼好?”
“你和他当然不一样!”长青脱口而出:“他哪能和你比!”
宴浮光“哦”了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黑眸沉得像深邃夜空。
长青支吾一会,才说:“你比他好看多了。”
这个回答倒也很符合魔尊的人设,听后,宴浮光只是极轻勾了下嘴角,想说什么,又蹙了下眉头,掩唇低低咳嗽起来,咳得眼尾发红,黑眸生了层粼粼水光。
但她面色依旧平静而隐忍,似乎身上的伤痛不足为道。
长青担忧地蹙起眉,轻轻问:“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的病好一些吗?要不再去血池泡泡?”
宴浮光道:“血池只能帮我重塑经脉,已经很好了,松松。”
她声音低而悦耳,如同环佩轻摇,听得长青心神一晃,不知为何,宴浮光身上,有种让长青觉得安心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她是我的便宜新娘?
长青皱了下眉,心想,我有这么好色嘛?
宴浮光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长青轻轻“啊”了声,想起她在血池狱的恐怖三连问,连忙说:“我不是想把你当禁脔!也不是想和你双修,不是要你侍寝,你放心,以后你睡床,我睡、睡地上或者软椅上就好。”
她脸红了红,低头避开美人过分清醒的目光,没有说的是,她确实很喜欢这身无可挑剔的皮囊。
谁不喜欢美好的皮囊?
宴浮光静静看了她一会,开口问道:“那松松想让我做什么?”
长青主动把名字告诉她,可听她用碎玉般的声音喊“松松”,心中不由自主生出窘迫。宴浮光的声音好听,嗓音略低,带几分如梦如幻的朦胧与温柔。
一声“松松”,好像从长青心上烫过,烫得她心一颤,又麻又痒。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要你做什么。”
烛光下,宴浮光脸上笑意一掠而过。
她轻声问:“为什么呢?松松。”
长青歪头看她一会,说道:“我不能待你好吗?”
宴浮光只是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明显是不信的。
长青又说:“因为你是个好人。”
宴浮光眯了眯眼。
一个好人,或许不强大,也无法帮她打败合情等一众魔头,让她坐稳魔尊的位置。但是,一个好人,并不会伤害她。
长青在心里为自己找到一个理由,连忙紧紧抓住。
在这个凶恶可怕的地狱里,只有宴浮光知道她的弱点,却不会伤害她,好人或许无法锦上添花,却绝对不会落井下石。所以,她才会在宴浮光面前如此安心,好像在风暴肆虐的大海上,找到一个可以靠岸的港。
一定是这样的!
但作为魔尊,她不能这么回答。
长青思忖片刻,手撑着脸,尝试练习邪魅一笑。
她翘了翘嘴角,眉眼弯弯,说道:“你是个好人,我没怎么见过好人,觉得很稀奇。”
宴浮光似乎被她这个理由逗笑,脸上又闪过浅淡笑意。
长青越说越觉得这个理由很可靠,“物以稀为贵,人也是,好人太稀奇了,所以我要多看看你!”
宴浮光说道:“好人并不稀奇,世上有很多好人。”
长青理直气壮,“可对我来说很稀罕呀,我又没见过几个。”
“所以,”宴浮光问:“这就是你修魔的原因吗?”
长青愣住,眨了眨眼睛,被反将一军后,突然心虚。
好在有人解围。
“砰、砰。”
什么东西撞在了窗户上。
长青回头,以为是风把什么吹上窗户,没有管,但没过多久,又有两声“砰砰”响起。她转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一个头骨骨碌碌朝她滚过来。
长青吓得花容失色,往后退了数步。
“砰——”
又一个头骨从窗外飞来,落在窗台上。
长青咬紧唇,想把窗户重新合上,这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窗外。
骨惊飞手里拎着两个“头”,高兴地和她打招呼:“尊主!”
长青皱眉,“你干嘛?”
骨惊飞:“我在代我的兄弟们报答尊主!”
长青:???
您所谓的报答,就是这么吓你们尊主,恨不得她去早点投胎吗?
魔尊可真难当啊!
骨惊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阴气滋养的鬼面果,吃了有利修行,还挺少见的,也不知道尊主您看不看得上。”
长青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丢过来的不是“头”,而是酷似骷髅头,长得怪模怪样的果子了。
她心中哀叹,果子啊果子,你已经尽力长了一副不能吃的样子了,怎么还是被挖出来了呢?
骨惊飞表情忐忑,在等尊主发话。
长青努力挤出微笑,“谢谢,不过下次不必了,我不想吃它。”
骨惊飞看上去有点失落,点了点头,把剩下两筐鬼面果扛起来,和她告别离开。
长青喊住他,“既然它吃了于修行有益,你把它们分给你的士兵们吧。”
窗户啪地一声合上。
骨惊飞怔怔看着窗棂,心中热血激荡,“尊主果然一直在帮小六他们凝聚魂魄,她是个好人!她心里一直有我的兵!”
军师从他脑后探出,依旧很疑惑。
好人?
世上谁是好人,魔尊也不可能是好人吧。
骨惊飞:“我要报答她!要不我再挖几筐鬼面果吧,还是找到那口传说里可以使肉身不腐的棺材,还是——”
“将军,”军师无情打断他,“我觉得,魔尊她可能,不是很需要这样的报答。”
骨惊飞一愣,“这些不是很珍贵吗?”
军师叹了口气,“可她是个活人啊!”
“对哦。奇怪,”骨惊飞挠了挠头,“死了太久,我都不记得活人喜欢什么了。”
……
重重关上窗户,长青扁嘴,心想,当魔尊可真不容易啊。
她知道骨惊飞是在“报恩”,可这报恩的方式也太诡异了,能直接把恩人送走吧。
宴浮光坐在桌前,微偏头,看着她,似乎对刚才的事挺感兴趣。
长青想起骨惊飞的话,问:“他说鬼面果对修行有益,可以帮助你修行吗?”
宴浮光摇头,“鬼面果长在阴气极重之地,只有对修鬼道的修士,它才异常珍贵,对于其他人,它只是长得吓人,味道也奇怪的果子而已。”
长青失落地叹息,“好吧。”
她意识到什么,瞪圆眼睛,“你吃过?”
宴浮光笑了笑,“是呀,松松没有尝过?”
长青扫眼脚边的鬼面果,嫌弃地皱了下秀丽的眉,绕开它往回走,嘟囔:“我才不吃,看上去也太、太不能下口啦。我、本座也很挑的。”
宴浮光点了点桌子,“这个呢?”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碟,碟子里装了一堆剥好的松子。
松子仁雪白,堆成一座小山的样子。
长青咽了口口水。
宴浮光垂眸剥松子,雪白十指灵活剥开硬壳,把果仁放入碟中,说道:“你调息时,我在屋内找到了一包糖炒松子,我想,既然是放在寝殿里,应该你是喜欢吃的。”
长青表情怔怔,“可是……为什么要给我剥……”
宴浮光眯了眯眼睛,嘴角微翘,似笑非笑模样,以长青的话反问:“我不能待你好吗?松松。”
长青瞪圆眼睛,脸色微赧。她肌肤雪白,一点羞意,很明显就在脸上漫开。
宴浮光扬了下眉,又说:“因为魔尊救我性命,帮我重塑经脉?”
虽然疼得要死。
“还是因为魔尊大发善心,想要助我修行?”
虽然只是在观察稀少的好人。
长青见她淡色的唇一启一合,脑子里晕乎乎的,她的声音若远若近,飘渺如梦。
宴浮光见少女待在原地,眼睛圆圆,懵懵的样子,心中好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那些理由都是假的。
她想得很简单。
若是一会,这位年少娇气的魔尊又要娇滴滴落泪,该怎么哄她不哭?
还是剥松子吧。
长青脸滚热,心脏砰砰跳动,仿佛有小鹿乱撞。
她害怕对上宴浮光的眼睛,于是转过身,来到窗前,想开窗透透气。
一开窗,又和两张青灰面孔对个正着。
长青:……
冷静了。
骨惊飞:“尊主!还有事吩咐属下吗?”
长青想了想,说道:“本座要治好美人身上的伤,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骨惊飞轻“啊”了一声,“尊主也治不好?”
长青神色淡然,“神兵所伤。”
骨惊飞认真思考地说:“哎呀,这可难办了,我只能想出一个办法。”
长青心中一喜,面上不显,问:“是什么?”
骨惊飞:“让美人自尽呗,她就能修鬼道了!”
长青震惊地望着他。
只要我杀了我自己,就没有人能杀得了我了是吧?
但从一个鬼修口里说出来,似乎又有点道理。
骨惊飞又挠了挠头,“尊主,你觉得这个建议不行吗?”
长青默不作声地瞪他,对他想怂恿自己新娘自尽这件事,非常生气。
似乎感受到她的冰冷怒意,军师从骨惊飞脑后伸出,笑眯眯打圆场:“尊主息怒,这不是,将军的脑子被石头砸扁了,不太好使了嘛。尊主,我们可以把其他几位长老召集起来,集思广益,大家总会想到办法的,您说好吗?”
魔尊想了片刻,高冷地从唇中蹦出一个字:“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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