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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进步

    姜织絮换座位的速度之快, 打了许多人一个措手不及。

    下午,大多数人来到教室的时候,姜织絮已经把所有东西搬好, 坐在了朱欢寅旁边的位置上。

    很多同学都投来了八卦的目光,路过那一片座位的同学注意到这一对新组合, 也是频频回头。

    似乎是他人的眼神实在太明目张胆, 朱欢寅终于不耐烦,啧了一声。

    她掀起眼看, 向斜前方正望着她们在说什么的几个同学,语调上扬, “看什么看?”

    原本窃窃私语的声音低了下来,看向这边的人也匆匆忙忙地转过头。

    姜织絮从头到尾没有反应。她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书, 耳朵里塞着一只耳机,下颌到脖颈的弧度柔和。

    陈缘知看着这俩人的背影,一个傲慢明艳, 一个温柔安静。

    ……真神奇, 她居然会有一种这两人还挺搭的感觉。

    下节课是数学课, 陈缘知看了一眼手表,马上收起心神,打开课本开始预习。

    直到上课铃响,她才抬起头, 看着数学老师戴着他那副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慢慢悠悠地走进教室时,陈缘知才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记了要留意孙络的反应。

    时间倒回到一个小时之前, 陈缘知和姜织絮走在林荫道上的时候。

    陈缘知问姜织絮, “你有和孙络说吗?你换座位的事情。”

    陈缘知尊重姜织絮的一切选择,但她担心孙络会来找姜织絮麻烦。

    如果彼此都是聪明人, 自然可以心知肚明地分开,利落地分道扬镳。

    但对着孙络,陈缘知会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不然不知道她会怎么理解姜织絮的行为。

    “我写了一封信给她,告诉了她我换座位的原因。放心吧,我没有不告而别。”

    姜织絮下午和陈缘知一起来的教室,两人稍微提早了一些出发,因为姜织絮不希望被太多人围观自己搬座位。

    陈缘知帮她搬书的时候,看到姜织絮放了一封信在孙络的课桌上,临走时细心地用笔盒压好。

    陈缘知也是那一瞬间,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姜织絮。

    小絮在她眼中无疑是好心肠兼良善之辈的代表,她的心比陈缘知软得多。

    但陈缘知在第一次见到姜织絮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安静淡泊的外表下,藏着坚韧且棱角分明的内核。

    有些人温柔是因为随波逐流,亦或者消极懦弱,可姜织絮的温柔却不同。她的温柔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了然,她包容,清醒,稳定,仿佛早已历经沧桑,看惯世间百态,却仍相信象牙塔里的传说,对人对事也总抱着一颗赤子心。

    这样的姜织絮在做出决定时,既小心慎重,又不留余地。

    陈缘知偏过头看去时,孙络已经在座位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看过了信,女孩趴在课桌上,长卷发淹没了肩膀,她曲起手肘,脑袋枕着小臂,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逃避着什么。

    看上去一潭死水般安静。

    陈缘知不清楚姜织絮在信里写了什么,但很显然非常奏效。

    这几天,孙络没再来找过姜织絮。

    两个人仿佛从那一天起,便成了彼此世界中的过客,不再有任何白日下的交集。

    ……

    三月开春之前的第一场大考如期而至。

    考试的时间刚好在下周一到周三,陈缘知和许临濯整个周六日都窝在社团活动室备考。

    学习的时候,这俩人其实极少玩笑,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写字的时间便总是比对话的时间要多得多。

    有时候恍惚间一抬头,陈缘知会觉得有点头晕,长久使用的眼球因得不到充足的休息而变得干涩。

    每当这时,陈缘知就会垂下眼,用力地闭上再睁开,然后借着发丝的遮挡看向许临濯的握着笔的手指。

    陈缘知总觉得许临濯是她的风帆。只要风还在吹,那面帆就会继续飘扬,而她只要还能看见,就不会停止航行。

    “——明天的考试有信心吗?”

    陈缘知混沌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话语冲开,她抬起头,有点怔然,大脑反应了许久才理解许临濯的问题,然后笨拙地措辞回复:“……算有吧。”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那双眼仿佛洞察一切,他声音清稳,宛若一针定心剂,“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算上上学期,你已经努力学了三个月,清之,要对自己有点信心。今天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考试带着一颗清醒的大脑去应考,争取不要做错本来就会的题。”

    许临濯说完这些,似乎是顿了顿,忽然笑了,“……这样就可以了。”

    陈缘知看着他,心里盘旋缠绕已久的疑问和惶惑再也压不住,她张了张口,没喝水的喉咙有些干,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许临濯。”

    “如果我考差了,你会失望吗?”

    个性使然,陈缘知几乎从初中开始,便不在意任何的风言风语,不在乎的人无论说什么也无法伤害到她,也因此总是笔直地前行,从不会被他人的评价左右。

    但她也有弱点。

    她平生最害怕的,便是在意的人向她投来失望的眼神。

    许临濯放下笔,似乎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如果你考得特别差的话,会。”

    “——但那也是对我自己失望,不是对你。”

    陈缘知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沉落,便被稳稳地托起。她愕然地看向许临濯,那人却只是笑着,语气轻快地自嘲,“那只能说明我的教学水平不行,没办法教会你……”

    陈缘知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不是的。”

    “许临濯,你教得很好,你说的每道题我都能听懂,每个步骤都特别清楚细致。如果你的教的还不算好,那这个学校的其他人也都不过是平庸之辈罢了。如果不是你,我还和以前一样求助无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打转,净做些徒劳无功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我知道你这么说,是希望我不要想太多。”

    “但是拜托了,许临濯,如果我真的没考好,你还是骂我一顿吧。这样我会好受一点。”

    话音落下,随空气一同坠入沉默。

    陈缘知数着自己的呼吸声,半晌,身边那人的手指动了动,然后陈缘知便听到了一声轻笑。

    “——是我自以为是了。”

    陈缘知顿了顿,抬起头,第一眼迎上许临濯看来的目光,轻稳深静,带着了然的笑意。

    他那样肯定,就好像他已经预见了这件事的发生,仿佛那是命中注定的轨迹:

    “你一定会有进步的。清之,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你只需要等待——等待你的荣光到来的那一刻。”

    进入考场的信号铃敲响,学生们合上书本,拉上书包拉链,声音此起彼伏。陈缘知扫清脑海中的思绪,也随之放下了手里的笔记本,跟着拥挤的人群涌向考场门口。

    这次月考事关分班,各科试卷均由东江中学的老师原创出题,难度和考量角度和上一次高一级的期末考试有所不同。

    陈缘知在做语文时就有了比较明晰的感觉。

    阅读理解的部分,选择题没有偏题怪题,主观题题干精炼,指向明确,考察角度更贴近高考真题,让陈缘知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姜织絮的语文成绩非常拔尖,语文成绩一直平平的陈缘知也向她取过经,问过语文如何提高成绩之类的问题。

    那时的姜织絮二话不说拉了陈缘知的语文试卷帮她分析,翻完试卷后,姜织絮对陈缘知说:“小知,我觉得你不用太过于担心你的语文。”

    陈缘知当时是有些惊讶的,“为什么?”

    “我觉得你不用急,可以慢慢来。那些需要急的是几乎不怎么看书,也很少思考,缺乏感受力和理解能力的人,而小知你很明显不是。”

    “你爱看书,有很充足的阅读积累,这些东西一直以来锻炼着你的感受力,促使你思考,同时你本身的逻辑和组织能力也非常优秀,所有高考语文所需要的核心素养,小知你都是具备的。”

    “你只是还对答题规范不够了解,简单来说就是你还不知道该写哪些东西才能精准地拿到分数,不知道一些关键名词,对语文试卷的题型也不够清楚。而这些都不是难事,只要抽出一些时间学习,很快就能取得成效。”

    那时的陈缘知说:“小絮,你对我的评价会不会有点虚高?我感觉你有带滤镜。”

    姜织絮很生气,生气的是陈缘知质疑她在语文上的判断力,“我才没有呢!!”

    “……这样吧,如果小知你急着想提高语文成绩的话,我推荐你去做高考题。先认真地从头到尾地做一遍,再去对着答案分析得分点和潜在思路,然后慢慢学着把自己的答案往那个方向靠拢。”

    陈缘知平时要听课,跟进度,完成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还要抽时间背单词,自学上学期的数学课本内容,做题和做错题本,每天都忙得像陀螺。

    她实在是太忙碌了,所以到最后,她也只是在某几次实在做数学做得烦了时,才翻开买的语文真题卷做一张,直到分班考试前也没做几张。

    但是这几张试卷做完后积累的一些思路和切入点,却在这次大考中发挥了作用。陈缘知的语文写得很快,第一部 分所有题目做完时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拿来写作文。

    语文做完的很轻松,这给了陈缘知一些信心,去面对接下来的数学。

    数学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门极其难打的仗。陈缘知拿到数学试卷的第一时间是看应用题,看完前三道大题的第一小问之后,她的一颗心便立马提了起来。

    ——都是她反复做过的题型。

    一定不能错,这十几分一定要拿到。陈缘知带着一种决然的心情落笔,每道会做的题目她都一步一步地推导,极其谨慎地计算,生怕因为粗心而丢分。

    还是有很多题不会做。陈缘知停笔的时候,看着手里的试卷,这样想到。

    但是她知道,不一样了。

    和之前不一样了。

    上一次考试时,她还只能勉强地写完一道应用题,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写出四道大题的第一小问,甚至前两道大题的第二小问也都找到了切入点,写满了答题卡上对应的方框。

    第42章 鼓励

    数学考试之后是英语, 历史,物理,化学政治, 生物地理……

    三天俯首桌案的考试时光在周三下午最后一门的收卷铃声中宣告终结,高中阶段的第一场离别也近在眼前。

    考完试后的当晚, 学校公布了分班时间, 在此之前就有过的很多关于分班时间的猜测,在此刻全部验证。

    三月中旬。

    ——还有不到十五天。

    这个相处了五个月的班集体里的大家, 再过两周就会各奔东西,去往不同的楼层, 学习不同的学科。如无意外,其中的大部分人在剩下的两年多的高中时光里, 不会再更换班级。

    陈缘知结束考试的当晚很认真地在对改试卷,一科接着一科,整张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红笔的痕迹。

    晚自习她一般都会戴耳塞, 预感到刚考完试的第一晚肯定会很吵, 陈缘知第一节 自习就戴上了耳塞, 连吴名旭来班里宣布分班时间的时候也没听见。

    陈缘知全对改完以后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一抬头就看见黎羽怜正趴在桌子上瘪着嘴画小人。

    陈缘知:“?羽怜?”这是怎么了。

    黎羽怜抬头看她,表情看上去十分难过, 一开口就是呜呜呜,简直可以听声音脑补出一个眼泪汪汪表情包的程度,“小知……呜呜呜呜……”

    陈缘知:“????”

    还是坐在后边的温文心出声解了惑:“刚刚老师说还有两周就分班了, 羽怜有些舍不得吧。”

    陈缘知表示不懂。老实说这个班里也就那么几个人会让陈缘知觉得分开有些惆怅, 但也只是有些,她太明白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个道理, 故而心里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黎羽怜显然不是她这样的人。

    陈缘知沉吟片刻,笨拙地安慰她:“……没事,我记得我们好像是一个选科?说不定会在一个班里呢。”

    选科志愿表全部收集以后,学校就统计了各选科的志愿人数,这个数据在学生之间也有所流传,据说选了物理类的人比选了历史类的人多了几百个,几乎是3:2的比例。

    全文的人是最少的,只有40多个,排在倒数第一,而排倒数第二的就是陈缘知的选科,历史生物地理。

    陈缘知觉得如无意外,这个班里选了历生地这个选科的人,都会成为她分班后的同班同学。

    黎羽怜转头看温文心,“文心,我们班除了我和小知,还有选历生地的嘛?”

    温文心这学期兼任了副班长,统计本班分班表填写情况的事也一直是她在负责。温文心想了想,“好像还挺多的,梁商英,戴胥,黄文静……还有朱欢寅。”

    陈缘知本来没什么表情,听到朱欢寅的名字时,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惊讶。

    黎羽怜又活了,“哎,那我们班还挺多人选历生地的耶。”

    陈缘知倒是没想到班里五十个人会出6个选历生地的,但她还来得及细想,眼前的黎羽怜表情忽然一变,拽住了她的衣袖,语气八卦起来,“哎哎,你们快看!”

    陈缘知顿了顿,目光朝走廊那边的窗户望去。

    窗外,孙络和一个高挑的男生并肩站着,两个人贴得极近,就趴在走廊的扶手上,有说有笑的。

    “那个就是她男朋友?10班那个?”

    温文心,“他们好大胆噢,办公室就在旁边,万一有老师突然走出来……”

    黎羽怜,“我也觉得。不过他们好甜哦,那个男的叫什么……黄什么的?我给忘了,他对孙络还挺上心的,我经常看到他上来我们班送东西给孙络,什么奶茶啊信啊……”

    陈缘知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孙络和姜织絮的关系一断,她和陈缘知的联系就更少了,陈缘知也就更懒得关注这人的事情。

    周五下午,分班考试的成绩陆续有了消息,第一个出的依旧是语文,陈缘知下午路过教师办公室,看到一堆人围在语文老师的办公桌前的时候,脚步不由顿了一下。

    这一幕格外地熟悉。

    她知道,单科成绩一出,那么总成绩和总排名全出也就不远了,大概就是这一晚的事情。

    “缘知?”

    陈缘知从恍惚中回神,看向身边的黎羽怜,“羽怜,你叫我?”

    黎羽怜好奇,“你怎么发呆了,在想什么?”

    陈缘知,“……没。没想什么。”

    陈缘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的任务表。

    第一节 晚自习,阅读理解本来要写三个,结果只写了两个;第二节晚自习数学本来要做一小节的课后题,结果差两题没做完;第三节晚自习,也就是这一节,计划是复习生物课本和教辅书,看着看着走神了。

    很好。

    彳艮女子。

    陈缘知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自周一考试以来第一次发短信给许临濯:

    “——我承认,我有在紧张。”

    许临濯那边似乎是正在看手机,很快回了:“什么?”

    陈缘知劈里啪啦地打着字。

    “我在紧张分数。”

    陈缘知没等许临濯回,接着打字:

    “我紧张了一晚上,结果今晚总成绩都没下来,白紧张了。”

    陈缘知等了等,许临濯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隔了一会儿才回:

    “那,我去找统分的信息组组长,让他赔你精神损失费?”

    陈缘知看着这条短信:“……”

    她先是无语,然后好笑,再然后手指飞舞打下一句:

    “许临濯,我谢谢你。”

    许临濯接茬,“——不客气。”

    陈缘知正打算关上手机睡觉,结果许临濯那边又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她点开。

    “我在办公室听我们老师说,最迟明早能全部统完成绩。看到成绩以后无论考得好不好,都马上来找我,我在社团活动室。”

    陈缘知的睫毛颤了颤。

    “——你早上不在班里学习?”

    许临濯:“班主任不来。”

    陈缘知看着屏幕,银白的光沉在眼底,莹莹绰绰,显得瞳仁格外透亮。

    她努力克制着雀跃的心情,但嘴角还是不自觉地上扬了。

    “——好。”

    ……

    第二天上午,看着梁商英拿着u盘一蹦一跳走上讲台的陈缘知心想,许临濯真的消息灵通,这方面他是从来没有错过。

    黎羽怜开始嚎叫,“啊救命!我不想看!呜呜呜呜呜这次肯定考差了!”

    陈缘知盯着屏幕,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心口的跳动宛若擂鼓。

    梁商英滑动的速度很稳健,学号和排名一行一行地从投影屏的底部升起来。

    陈缘知的眼睛梭巡着,一串一串地分辨。

    ——直到那串熟悉的数字映入眼帘。

    陈缘知感觉耳边的声音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在她看清那串代表着学号的数字后面跟着的那个数字之后。

    她的手指捏紧了书页的边缘,感觉一直以来屏住的气宛若开闸的洪流,一泻而空。

    巨大的冲击让陈缘知几乎陷入自我怀疑的境地。陈缘知掐了掐手心,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在此刻涣散。

    趁现在还没划走。

    要把各科的分数和班排都记下来。

    记下来。

    然后去找许临濯。

    ……

    活动室的门打开的时候,许临濯正在写题,黑发间夹着一个白色的头戴式耳机,看起来很专注。

    直到他余光瞥见一抹校服衣摆,才抬起头看人,“你来了……”

    许临濯看到了陈缘知的表情,还未说完的话消失在喉咙口。

    他看着陈缘知在他对面的课桌上落座,女孩带来的书被她不轻不重地扔在课桌上,一坐下就把头埋进手臂里,只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对着他。

    安静无声。

    许临濯摘下了耳机,挂在脖颈处,盯着陈缘知的手腕,慢慢地、试探性地出声问道:

    “——考差了?”

    鸵鸟式趴桌的某人,半晌才闷声回应:

    “……嗯。”

    许临濯垂下眼,长睫轻扫,目光滑向一边的书本和里面夹着的试卷,“试卷都带了?我看一下。”

    陈缘知的眼睛是闭着的,一片黑暗里,视觉不再是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听觉和嗅觉便被无限放大。

    那人的手先是翻开了书,哗啦啦的,是纸页相击发出的声音,然后是试卷纸被轻捏住时的碎响,仿佛屋檐漏下的雨。细细潺潺,时不时停断,复又继续。

    陈缘知一边听,一边掐着自己的手,在心里给自己做建设。

    许临濯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翻完了所有科目的试卷,他看得很快,因为试卷的主人已经在每道题上都标注好了分数和做错的原因,详细,字字清晰。

    他心里有了数,正想喊陈缘知,一抬眼却看到那人放在额头前面的手,手指正掐着掌心,一片红。

    许临濯顿了顿。

    陈缘知慢慢恢复了理智,她松开了紧握的手,正想抬起头来时,感觉到有一双手抚开了她耳边的长发,然后一只头戴式的耳机罩住了她的耳廓。

    与此同时,她的鼻尖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青木香,很浅,却慢慢笼罩了她,几乎窒息的温柔。

    如大海的海浪般漫卷的女性嗓音,带着极淡又慵致的空灵语调,连同轻响的鼓点和细细糅杂的小提琴音,一同淹没了她的耳朵。

    “sat back with the window down.(靠坐在窗户边)”

    “eighty an hour and radio loud.(八十一小时,收音机声音很大)”

    “the same songs with the same old rhymes,tell me to shake off.(那些有着同样旋律的老歌,告诉我去摆脱)”

    《drive》.

    陈缘知想起前不久背过的,这个单词除了“驾驶”之外的其他偏义。

    驱使。

    本能需求。

    为达到某个目的而做出的努力。

    陈缘知慢慢抬起头来,第一眼是有些刺眼的窗外的日光,然后看到了手臂皮肤上因为头部的长久施压而留下的红印子,再然后是那人离得很近的脸,目光相触,那人长睫垂下半覆的一对黑玉瞳正看着她,在笑。

    “——好点了吗?”

    陈缘知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耳机,意识到这个耳机一分钟前还戴在许临濯的头上,紧贴着耳罩的地方被不识好歹的血液充斥了,有些烫,敏感的神经鼓动,在跳着。

    心口也鼓噪难平。

    她闷声回应,声音从胸腔里滚出,“……嗯。”

    该不该说,是好多了。

    许临濯拿着笔戳了戳试卷,“那一起来看一下试卷?”

    “我先问一下,这次班排名是多少?”

    陈缘知抿了抿唇,吐出一个数字:“20。”

    第二十名。

    许临濯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就是你刚刚一直垂头丧气的原因?”

    这个排名只比上次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高了3名。

    陈缘知,“这还不够我垂头丧气吗?”

    这样的进步,陈缘知是无论如何都不满意的。

    她并不是说希望自己马上就能冲上前十名,下下一次考试就能摸到前五,她没有想过这样的幸运。

    但她至少要快一点,要进步得快一点。

    如果不够快的话,要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

    ……什么时候,才能去到那人身边。

    许临濯摇了摇头,他摊开试卷,用笔给她圈起各科的分数,最后一笔落在数学试卷上。

    “——可是你看,你的数学是94分。”

    “不仅数学及格了,英语和语文也都比上次考试高了,单科班排也都进步了十个名次左右。”

    “明明就是有了很大的进步啊。”

    陈缘知怔了怔,“那为什么班排……”

    许临濯看着她,“班排低是因为物理化学考得不好。”

    陈缘知这次的物理化学彻底拉了后腿,排到了将近三十五名左右。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两周就要分班了,等级考试一过,这些你没有选的科目的分数就不用在乎了。”

    “这次考试的物理化学对你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不需要理会他们。”

    “把目光从失败上移开,一直以来你努力学习的科目,不都已经取得了进展?”

    “相信我。等到分班之后的大考再看班排名吧。一定会有非常大的突破,现在泄气还为时尚早。”

    第43章 向好

    陈缘知明白许临濯话里的含义, 但她还是觉得非常地挫败。

    她深知自己不是天才,但现实次次都在她身上强调这一点,真是令她心梗。

    陈缘知垂着眼, “……其实我在理科上就是没有天赋。”

    许临濯看着她,“为什么这么想?”

    陈缘知, “也不是非要这样想的……但是你在一件事上有没有天赋, 活了十几年,你不可能不清楚。”

    天赋异禀和不受眷顾的差别实在是太大, 大到一个人慢慢长大的过程里能够无数次地感受到。

    一个人在某件事上有天赋,她就总是可以很轻松地将这件事做好, 甚至有时不必花费太多时间精力,就能胜过大多数人;

    而一个人在某件事上没有天赋时, 她就总是需要花费比别人多得多的时间去做那件事,才能勉强做到和大部分人一样。

    陈缘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擅长理科,然后便是一年一年地随着长大, 越发肯定这一点。

    也许是小升初那年她贪玩, 所有的练习册都只做了一半, 结果只有数学考差了的时候;

    是初中开始,数学练习册上频频出现她怎么也做不出来的题目的时候;

    是发现上课听懂和会做题目完全是两码事的时候;

    是第一次报课外补习班报了物理和数学,一对一的学费烧钱似的给出去,却收效甚微的时候;

    是上高一的第一个学期, 她差点被毫无回报的努力击溃,在夜晚人潮拥挤的校道上掉眼泪,但说起来也只是因为一张成绩不好看的数学试卷, 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弱点, 因为她如此不满意自己。

    许临濯,“你说得对。我们总要明白不如人意才是常态。”

    事实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如此的平凡。

    平凡的青春岁月, 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恋和荣耀加身,只有独自一人反复走过的那条林荫道,没有舞台上的灯光落在肩上,只有藏在人海里的不起眼,没有海边一群人躺在沙滩上看日落,只有一个人面对半米高的试卷练习册,没有觥筹交错,只有灯火阑珊。

    “对,我明白……”

    “那你会认命吗?”

    陈缘知看向许临濯的眼睛,那双眼非常安静地看着她,带着温和的波光,仿佛能够看穿她的灵魂。

    “……不。”

    可是青春之所以不平凡,就是因为有一群正在经历它的人不甘愿平凡。

    他们日复一日地做着一件平凡的事,而这样的努力本身就是最难得,也最不平凡。

    陈缘知想,没有天赋也没关系。

    与其逃避哀怨,不如接受,她擅长调整自己的情绪,擅长缝补伤口,擅长从跌倒的地方爬起,唯一不擅长的就是放弃。

    她偏是要去做,即使结果不尽如人意,她也可以说服自己甘心。

    她什么时候服过输。

    许临濯看着她的神情,眼眸渐渐漫上笑意,“我明白了。”

    “那么清之。再次调整自己,再次出发吧。”

    陈缘知点了点头,心里的那颗石头终于轻轻落地:

    “嗯。”

    “好,”许临濯把目光放回到陈缘知的试卷上,抬手扶了一下银边眼镜,垂眸扫视纸面,“那就先来分析这次的失分科目和题型。第一阶段的目标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可以把提分的重点向副科均匀一下,比如你这次表现最差的副科——生物。”

    “生物的学习你都是怎么进行和展开的?”

    陈缘知对答如流,“我常用的教材有两套,一套是我自己购买的概念性的教辅资料,一套是课本。”

    “练习册一共有三套,其中两套分别是学校统一购买的练习册和套卷,剩下一套是我自己另外购买的《必刷题》,不是专题训练也不是专项训练,只是常规的单元练习册,因为我觉得我在生物主客观题上的失分没有明显的差距。”

    许临濯复述了一下,“没有明显的差距。”

    陈缘知卡壳一秒,“……嗯,就是,选择题和填空题都错得挺多的。”

    许临濯没忍住,“噗。”

    陈缘知不满:“喂。”

    许临濯摆摆手,努力克制,“不是,我不是笑你……”

    陈缘知一脸怀疑,明显不信他的解释,“那你是笑什么?”

    “我觉得你诚实地检讨自己的样子很有趣。”

    陈缘知瞪他,“不有趣!许临濯,你不许再笑了。”

    “好好好……”

    许临濯敛起笑容,开始分析,“所以你平时是怎么学习生物的?”

    陈缘知一一列数,“听课,做老师布置的练习册,然后偶尔做一下试卷,看和记辅导书上列好的知识点和内容。”

    许临濯,“你觉得自己的学习方法有什么问题?”

    “我……在记忆知识点时的效率很低,经常走神,也记不住,导致我对知识点的掌握程度不足。同时,我觉得我练习的题量也不够。”

    许临濯一直抿着唇笑着看她,“看来不用我说了。”

    陈缘知犹豫了半秒,她做一个决定总是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好要如何开口,“我打算以后抽出时间,每天做一课的练习题,同时做三套。”

    “既然干看啃不下知识点,那就做完题之后对改完再从头到尾地看一遍概念,这样一来应该能够记得牢。”

    许临濯很快指出了她计划里的问题:“三套,你同时还要做额外的数学和英语,正常跟老师的进度和完成作业,你确定你有时间写完?”

    陈缘知的眼神并未动摇半分,她点点头,“我有。”

    许临濯顿了顿,眼神稍有变化,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她,“不要太勉强自己。”

    陈缘知笑了,她很想说她就喜欢勉强自己啊,他又不是不知道。

    只是一抬头,却撞上了许临濯看来的目光。

    微风从窗外拂来,像哗然漫上岸边的青色海水,将整间教室的空气冲洗得清凉一新。

    陈缘知伸手抚开鬓角被吹乱的发,从白光穿过的指缝间,看到了许临濯微微弯起眼睛的样子。

    垂落在额头边缘的碎发擦过他的睫毛,挡不住那里泻出的一片光亮。

    许临濯,“这才是你最大的进步。你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制定学习计划了。”

    “在不断地学习中积累的嗅觉和敏锐的感知力,会是一笔巨大的宝藏,以后你就不会再需要任何一个人来干涉你的计划了。因为你会开始明白,具体地做些什么,怎样合适地安排它们,能让你达到你期望的目标。”

    他给她打开的只是一扇门,但她摸索着路,竟也找到了自己的灯塔。

    “期待下个月的你再走进这扇门时,会带来一个好消息。”

    陈缘知抿了抿唇,她藏在课桌底下的手握成了拳,指根抵在那片发烫的皮肤上。

    陈缘知望着许临濯,往日里那双黑眸此刻亮得惊人。

    她语气小心,却又郑重其事:

    “……一定会的。”

    接下来的一周里,陈缘知将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学习上,她对自己的日程表上各项事务的完成度越发严苛,即使牺牲一些必要的时间也要把每天给自己布置的学习计划做完。

    转眼间,离分班的日子只剩不到一周了。

    这一天晚自习,陈缘知坐在座位上写题,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

    陈缘知一顿,一抬眼却发现眼前站着毛维娅和姜织絮,毛维娅站得离陈缘知稍远些,而刚刚敲她桌子的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怎么了?”

    陈缘知被姜织絮挽着手走出教室的时候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毛维娅带头走在前面,姜织絮则是对着陈缘知悄声说道:“维娅让我找个人,三个人一起去拿放在团支部那边的档案回来。”

    陈缘知思考了一下,“所以我是冤大头?”

    姜织絮和她咬耳朵,声音压得极低,“不是啦!我本来喊的是朱欢寅,可是欢寅说她,呃那个什么……”

    姜织絮的目光扫过前面的毛维娅,陈缘知看着她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秒懂了。

    看来朱欢寅也不喜欢毛维娅。

    等等?陈缘知看着前面毛维娅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

    为什么她会说“也”?

    毛维娅曾经在班里很高调,那个时候很多人都不喜欢她的做事风格,而且那时她身为孙络小团体里除了孙络以外第二起眼的角色,不乏有讨厌孙络小团体的人对她也厌乌及乌。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自毛维娅和孙络分开之后,她受到的关注就少了很多,直接表现就是陈缘知不再经常从别人议论的声音里听到她的名字了,孙络成为了自己小团体里唯一的代表人物。

    而毛维娅反倒是低调了很多,不再做出一些曾经会做出的社牛行为,比如当堂训斥违反纪律的同学,或者在班里手舞足蹈地提起某个话题。

    除了朱欢寅这样特别小孩脾气的人之外,大多数人对毛维娅应该都是改观了的,陈缘知很意外自己的潜意识里还是认为毛维娅在班级里不受欢迎。

    但实际上,她在离开孙络小团体之后,既和陆茹叶,李若幸,阮珊珊等人维持着不错的关系,也和蒋欣雨等人有来往,陈缘知有时候撞见她和蒋欣雨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都会有种毛维娅离开孙络之后,反倒“黑白通吃”了的感觉。

    而且后来因为蒋欣雨的事情,孙络似乎还主动去找毛维娅和好了……

    陈缘知想,真是乱得要命的关系。

    姜织絮小声道:“就是这样。所以我就没有勉强她……”

    陈缘知点头,“嗯,来勉强我了。”

    “我不是看你学习都学一晚上了,才想着拉你出来走走嘛?眼睛也是需要休息的呀!”

    姜织絮拉着她的手讨好卖乖,陈缘知心里觉得好笑,还没回话,走在前面的毛维娅就转过了头,满脸笑容地看向她们。

    她揶揄道:“是啊缘知,出来走走呗,你还没去过团支部吧?顺便去看看也不错啊!”

    陈缘知看了她一眼,毛维娅搭话得很自然,仿佛她们三人本就是亲密无间的姐妹花。

    陈缘知接了话头,主动问道:“是拿团籍资料回来发给团员吗?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团员的工作?”

    毛维娅笑着说,“是啊,就是转接团员关系那些事!学校早不转,下学期才开始办,也是真的拖拉!我们待会拿了直接回去发给大家,对了,你们可以先找出来自己的,到时候直接拿走就行。”

    毛维娅性格开朗,非常社牛且长袖善舞,陈缘知不知不觉中也让她加入了自己和姜织絮的聊天对话之中,三人闲聊了一路,也算愉快。

    她们一同到了团支部办公室,分好资料,抱着不算沉但也有几分重量的档案袋,三人打道回府。

    回到教学楼的时候还在上晚自习,楼道间极其安静,只有走廊的阳台上有零星几个学生在算题讲题。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毛维娅走最前面,第二个是姜织絮,最后一个才是陈缘知。

    陈缘知抱着档案袋,脑子里想着刚刚离开教室前算到一半的题目,三人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轻盈清脆,带着些沉闷的回响。

    绕过拐角,前面就是办公室。

    门是开着的,白色的灯光从里面倾泻而出。

    陈缘知直视前方,视线所及之处,毛维娅抱着一堆档案袋,在路过办公室时朝里瞅了一眼,随后忽然顿住了脚步。

    陈缘知看着毛维娅的眼神染上了一丝惊异,随后她便听见毛维娅开口说:“…… 我们先搬到办公室放着吧,我先清点一下数量。”

    姜织絮没想太多,点了点头,跟着毛维娅就进了办公室。

    陈缘知跟在两个人后面,她刚踏进办公室,第一眼便看见了吴名旭桌子前面正抱着腿蹲着的身影,初春的天气,那人却已经穿了校服短裤,外面再穿一件宽宽大大的校服外套,显得人更纤细。

    她蹲在地面上,乌黑的长卷发披散下来。频繁的烫染让她的发尾在此刻的灯光下显出几分干枯,像凋零前的花朵,被烧焦的蝴蝶。

    也几乎是同时,陈缘知明白了毛维娅突然改口的原因。

    那是孙络。

    第44章 灾祸

    陈缘知敏感地发现, 在她们走进办公室之后,原本似乎在说着什么的吴名旭一瞬间闭上了嘴,沉默地看向了自己的手机。

    已经是最后一节晚自习了。

    办公室里的老师大多会在最后一节晚自习离开, 只有两个班的班主任会一直留到最后,另一位老师大抵是去巡班了, 刚刚的办公室里只有吴名旭和孙络两个人。

    陈缘知走到桌前, 刚放下档案袋,就听见毛维娅“哎呀”了一声。

    她转过头, 刚好看到毛维娅走到孙络身边,弯着腰关切地把手搭在孙络的肩膀上, “孙络,你怎么蹲在这啊?”

    陈缘知的目光沿着毛维娅的手臂慢慢下落。

    原本低着头的孙络听到问询声, 慢慢仰起脸。她看着毛维娅,忽地展颜一笑。

    “我没事啊,就是膝盖有点疼, 所以蹲着。”

    毛维娅看了眼吴名旭, 又对着孙络笑道:“噢噢, 没事就好,看你蹲在这,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陈缘知看了眼身边的姜织絮,她垂着眼, 也在看孙络,眼神温柔安静,水波轻漾, 任谁看去都会以为她还牵挂着她所望向的那个人。

    但陈缘知太了解姜织絮了。

    如果小絮真的牵挂一个人, 她会第一时间走过去,而不是到现在还站在这样远的地方, 一言不发地看着。

    陈缘知的手碰了碰姜织絮的手背,引得姜织絮转眸看她。

    陈缘知,“小絮,我们走吧。”再呆下去就感觉有点刻意了。

    姜织絮点点头,“嗯。”

    陈缘知和姜织絮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陈缘知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孙络伸手拉住毛维娅的衣袖。

    也许是她蹲在地上的姿态给了陈缘知错觉,她看着孙络,好像看着一个溺水之人抱住最后的浮木。

    ……

    刚过大考,又临近分班,整个班的氛围都是浮躁的,不少人趁着晚自习的班主任不在的间隙偷偷讲话。

    陈缘知坐在一群蠢蠢欲动的人之中,背脊孤松一般清拔。

    “缘知!缘知!有大新闻!”

    陈缘知被黎羽怜抓住她肩膀乱摇的动作带得身体一歪,只好摘掉耳塞,无奈道:“又怎么了?”

    黎羽怜附到她耳边,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我和你说,孙络谈恋爱的事情好像被人捅到班主任那里去了,然后孙络第三节课上课就被叫去了办公室,到现在也没回来!”

    陈缘知颌首,表示了解,“我知道,刚刚路过看到了。”

    黎羽怜,“你怎么每次都比我早知道呀!嗨,我还没吃完全瓜,你等等,我再去找陆茹叶打听一下!”

    陈缘知拉住了她,语气变了,“你说这些是陆茹叶告诉你的?”

    “对呀,不止我,去问的人她都回答了。”

    陈缘知有些惊讶。

    陆茹叶不是孙络的朋友吗?为什么她没有帮孙络保密,这算得上是朋友的丑事吧。

    可惜,陈缘知回来时本就已经是第三节晚自习,此刻更是几乎已经到了下晚自习的时间。陈缘知没等到黎羽怜的瓜,下课铃就响了。

    但陈缘知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个瓜。

    被老师发现谈恋爱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之前蒋欣雨也遭遇过一模一样的事情,也没见班主任罚了她什么,就是听他念叨几句而已。

    以陈缘知的角度去看,完全是不痛不痒。

    只不过放在孙络那样自尊心强的人身上,应该会觉得非常不好受吧,毕竟上学期她才这样嘲笑过别人,如今却轮到她被人看笑话了。

    陈缘知在回去的路上和姜织絮聊分班的事,忽然想起这一茬,发现自己还没怎么关心过姜织絮的恋爱,遂问起姜织絮:

    “魏风原选了什么选科?”

    姜织絮,“他选了物化生。”

    陈缘知意外,“全理么?”

    “……不过这样也挺有意思的,你全文,他全理,也算是互补了。”

    姜织絮拉着陈缘知的手,夜晚的小径上连空气都静寂,姜织絮叹了口气,轻声说,“小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更厉害一些呀……”

    “……魏风原这次总分是全班第二。”

    “我有时会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了。全理一共有140多个人,应该会分三个班。他一定会去到成绩最好的那个班吧?”

    “那我呢。”

    陈缘知握紧了她的手,她睫羽轻颤,发现自己此刻完全能够理解姜织絮的心情。

    她仿佛是从心底里呼出那口惶然不安的气,然后才坚定地回答道:“可是小絮,他一定愿意等你。”

    “你看看自己,你其实并不差,你完全有可能走到更高的位置,你有这样的底气。他也不是蠢人,他看重你,选择你,一定是相信你与旁人不同,你能走到他身边。他有那样一双慧眼,既然望向了你,便说明你是珍宝,即使你或许不这样认为。”

    她是在回答小絮,还是在回答那个不安的、期许的,又不堪一击的自己呢?

    姜织絮反握住陈缘知的手,忽地笑了。

    “小知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陈缘知的脚步猛地一停。

    她看向姜织絮,那人温柔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笑意,“反应这样大,看来我猜对了。”

    陈缘知,“……没有,你猜错了。”

    姜织絮但笑不语。陈缘知第一次沉不住气,主动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姜织絮,“小知你一直是理性的,有时候甚至很绝对,显得没什么人情味。”

    “但是小知你现在不一样了。”

    “你开始能够体会到别人的心情。或者说不是能够体会,而是你愿意体会了,甚至还能安慰我。但是小知,如果不是有着一样的心情的人,又怎么能够安慰到彼此呢?”

    “我虽然不知道小知喜欢的人是谁,但是我想一定很优秀吧。小知不会喜欢比自己差的人。”、

    陈缘知,“首先,我没有喜欢的人,你说这一大堆前提就是错误的……”

    姜织絮,“噗!”

    陈缘知恼了,“你笑什么!”

    姜织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的话题彻底歪掉,两个人一路吵吵闹闹地回到宿舍,刚进门就听见了梁商英的惊呼声,“我靠,真的假的!”

    陈缘知走进来之后,发现黎羽怜还没有回来,宿舍里只有陆茹叶,梁商英和吴嘉欣。

    姜织絮,“你们在聊什么呀?”

    吴嘉欣,“你们有注意到今天孙络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嘛?”

    陈缘知走到床边,“看到了,是早恋被抓了吗?”

    梁商英一脸震惊地说,“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是班主任知道她谈恋爱了而已,结果不是,孙络她后后来没回教室,是被班主任带去教务处了!”

    陈缘知一愣,教务处?

    “吴名旭为什么要带孙络去教务处?”

    “对啊,上次蒋欣雨的事他不都只是训训话而已吗?”

    梁商英,“她也是,应该撒谎说他们就是朋友关系嘛,反正老师也不会深究。”

    陆茹叶接话了:“她没办法解释,因为这事一开始就被人捅到校领导那里了。”

    “昨天有人在校领导的群里发了一段监控视频,是剪辑过的,里面拍到了孙络和她男朋友。然后今晚教导主任就找了班主任,吴名旭也是才知道这件事的。”

    陈缘知睁大了眼,满脸惊愕。

    梁商英目瞪口呆:“他们是在哪里被拍到的啊?”

    陆茹叶顿了顿,陈缘知看向她,发现她满脸的欲言又止,“……在实验楼。”

    “实验楼??他们为什么要跑去实验楼啊?”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陆茹叶说,“他们是晚上吃饭的时间去的实验楼,监控摄像头拍到孙络和她男朋友进了女厕所,他们进去以后过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才出来。”

    整个宿舍像是被扔进了深海里,一瞬间安静到落针可闻。

    直到梁商英发出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不是吧……”

    吴嘉欣也脸色发白,但她却看向了陆茹叶,“茹叶,这些都是孙络和你说的吗?”

    陆茹叶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不是。”

    “是张纤章。”

    短短的几段话,其中的信息量却几乎将陈缘知淹没了。

    陈缘知下意识地看向姜织絮,姜织絮也非常的震惊,陈缘知不知道她惊讶的东西是否和自己一样。

    但现在,有一件事基本上可以弄清楚了。

    ——孙络这件事,恐怕很难简单收场了。

    梁商英忍不住出声,“不是,茹叶,所以孙络和她男朋友为什么要去实验楼的厕所啊?”

    “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啊我去……”

    陆茹叶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似乎一直表现得很冷静,也许是因为她早就吃过了瓜,早就过了那个震惊的劲,“我也不知道,张纤章也没跟我说。”

    “不过想想也知道,孤男寡女这个时间段去没有人去的实验楼里,还一起进了厕所呆了这么久,能是干什么呢?校领导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这事儿才闹到了教务处。”

    东江中学的实验楼就在教学楼的附近,也属于教学区的范畴,但由于实验楼只有化学生物物理等实验室,故而平时都是人迹罕至之地,只有上课的时候会有些人气。

    尤其是下午五点半到上晚自习第一节 课的七点这段时间里,学生们要么回宿舍洗澡休息,要么去社团活动,要么吃饭,更不会有人特意前往实验楼,那附近路过的人也更少。

    梁商英,“也是……但是这也太夸张了,她是怎么想的啊?”

    吴嘉欣眼睫颤动,“英英,你不觉得那个举报的人更可怕吗?她居然能加进校领导群,还能拿到监控,这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梁商英,“觉得啊,我都没想到还能这样!而且你想,他还剪辑过,说明他就是冲着孙络来的,我估计是孙络的仇人吧。”

    “能在校领导群里,那个人不会是校领导的孩子吧?”

    “会不会是老师举报的?或者监控室的警卫?”

    “老师和警卫真的有这么闲吗……”

    “到底是谁匿名举报的啊?真恐怖。”

    陈缘知也想知道,那个举报的人到底是谁。

    这段时间以来孙络周遭的所有异常和矛盾,都在此刻汇聚到她的脑海里,她上下翻拣查阅,拼凑,追踪,最后得到的依然是一片混沌。

    这个举报了孙络的人,他一定心思缜密,从这一系列操作中可以看出,这个人做事干脆利落,手段狠绝,不留余地,并且同时她的交际圈一定非常广泛,不然很多关键性的步骤是无法做到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一定非常讨厌,甚至憎恶孙络。

    姜织絮一直沉默着,直到此刻才忽然出声,“在事情搞清楚之前,还是不要乱传吧,如果其他班来问,也都说不知道好了。”

    “毕竟这种事说出去,等于是毁掉一个女孩子的名声了。”

    陈缘知看向姜织絮,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成了以往的模样,带着一些凝重。

    陆茹叶附和道:“肯定的啦,就是你们问我我才说的,换别人问我肯定不说。”

    这时宿舍的门忽然被打开了,陈缘知抬头看去,发现是背着书包刚回来的黎羽怜。黎羽怜一边关门一边转头和她们说话,脸上写着震撼:“我的天,孙络回家了。”

    陈缘知一怔,“她走了?”

    “对。去了教务处之后,班主任好像是联系了她家长吧,她家长很快就过来把她接走了,估计是教导主任的意思。”

    吴嘉欣,“就是那个新来的老女人?我听说她关系挺强的,是教育局那边的人。”

    “天哪,她超严的……”梁商英说,“我在元培班的同学和我说她都烦死她了,一堆作业,上课也不会上,还特别鸡毛,上课不给喝水不让低头,必须跟着她的ppt听课。”

    “怪不得孙络回去了。那她什么时候再来学校啊?”

    黎羽怜,“我听那些人说,估计短时间内都不过来了,要等校领导那边讨论决定要给她什么样的处分。”

    梁商英抽气,“哇靠,她要背处分了?”

    “要是记进档案会不会影响高考啊?”

    “感觉肯定会影响吧,如果是好的学校肯定不会要有处分的。”

    “成绩特别好肯定不影响啦。”

    梁商英,“啊,但是孙络那个成绩……”

    梁商英反应过来什么,她似乎也不想显得自己太刻薄,于是没有说完那段话,转头问黎羽怜:“哎,那那个男的有没有回家啊?”

    黎羽怜走进来换鞋,“回啦。哪有女方回了男方还呆在学校的。”

    “啊,对了。我听说因为出了孙络这档子事,教导主任开始安排人查监控了,结果今晚又查出来三对情侣,有两对是高二的,剩下一对是高三的。全都被叫去教务处了,估计也得吃处分。”

    陈缘知马上转眸看向了姜织絮,姜织絮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是朝她笑笑,然后打了一个“别怕”的手势。

    陈缘知顿时放心许多。她提醒过姜织絮,想来姜织絮一定是听进去了,和魏风原的相处一直都比较克制,即使领导来翻监控,应该也不会被抓到。

    “这教导主任也太猛了吧?”

    “幸好我没谈恋爱。”

    梁商英嘿嘿笑,“我谈了,不过我对象不在这个学校,他们也抓不着。”

    吴嘉欣打她床板,“你也小心点吧,万一被收手机,也是要回家的。”

    黎羽怜,“我感觉这段时间学校里的小情侣都会安分守己很多了,毕竟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谁也不想被抓住拿来杀鸡儆猴。”

    宿舍夜谈在逼近的关灯时间前潦草结束了。

    陈缘知直到上床前还在想这件事,也是躺到床上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一点——她和许临濯每周六日都会去活动室自习,某种程度上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糟了。

    陈缘知马上开始回忆社团活动室周围的监控。她有留意监控摄像头的习惯,而且活动室她已经去了很多次。她记得那附近刚好是没有摄像头的。

    以防万一,陈缘知翻开了老人机,劈里啪啦地打字,和许临濯确认:“许临濯,我们社团活动室外面有监控吗?”

    许临濯那边过了一阵才回:“监控?没有。”

    陈缘知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完,许临濯就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不过教室里面有。”

    陈缘知:“……”

    陈缘知:“那怎么办?我们不会被校领导抓吧?”

    许临濯那边回得很快,“你担心这个?”

    “噢对,那个孙络是你们班的。”

    陈缘知愣了。

    她打字道:“你知道了?”

    许临濯:“嗯。今晚下晚自习的时候听班里同学说的。”

    陈缘知:“这未免也传得太快了吧……”

    许临濯,“是太快了,而且按理说这事应该除了她的好朋友,就只有老师和校领导知道而已,校领导和老师没道理和学生碎嘴这些,那就只能说明是她的朋友们嘴不够牢了。”

    陈缘知脑海中一闪而过了一个片段,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许临濯新发来的信息吸引了注意。

    “不用担心校领导那边。首先我们是正当地借用活动室,不存在偷摸的行为,其次我们在活动室里也没有亲密举动,就是自习而已,学校就算翻到了这段监控视频,也做不了什么文章。”

    陈缘知看完了这段话,只是看到“亲密举动”的时候,心脏有点奇怪的鼓胀感。

    陈缘知抿了抿唇,白光将她脸上的表情照得清晰,她唇角微翘,“嗯。”

    第二天的下午,上课前,班主任吴名旭先是在教室里长篇大论了一番早恋的危害性。

    “同学们,你们现在高一,正是高中学习中非常重要的时刻,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浪费时间去谈恋爱,你着急什么呢,你想想看你们现在都是未成年,未成年,谈恋爱是犯法的!要我说啊……”

    黎羽怜在下面嘀咕了一句:“说犯法就有点过了吧,这年头谁没早恋过。”

    陈缘知瞥了她一眼,“你也早恋过?”

    黎羽怜被问住了,“呃,小学谈过一个算不算?”

    陈缘知,“……你真行。”

    “……咳,总之,我希望我不会再收到教导主任的通知,说我们班谁谁谁又早恋被她抓到了啊!当然我也知道,我说这些你们听不进去,该谈的还是照样谈,但是你们要谈就隐蔽点,别谈得那么大张旗鼓的,搞得谁都知道了。”

    班里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吴名旭翻开了手里的资料,“那趁这个时间,我先给我们班发一下这次月考的奖励哈。大家也知道快要分班了,我手头的工作也很多,不知道会不会拖到分班那天都弄不完,还是尽量早点发完好。”

    下面有男生高声问道:“老师,那你到时候教哪个选科啊!”

    吴名旭没正面回答,“看学校安排,你放心,大概率是教不到你的。”

    班里的笑声不再压抑,许多人都被逗得笑出声起来。

    “好,那我现在宣布一下这次月考的总分前十的排名,”吴名旭点开手机,声音洪亮道:“第一名,温文心。”

    温文心站了起来,她是班级前三的常驻选手了,还是六边形战士,几乎没有短板科目,故而夺魁都给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陈缘知看着她走上去领奖的样子,心想温文心的成绩说不定这次也能升上创新班。

    “第二名,魏风原。”

    陈缘知扭头去看魏风原,魏风原站起来的时候被同桌的男生揉了一把脑袋,他把那个男生的手拍开,一边迈开长腿走上讲台,一边把自己弄乱了的头发梳到脑后。

    陈缘知分了一个眼神去看姜织絮,姜织絮正在注视着讲台上的魏风原,眼睛里闪着光,似乎是无意识地,她的嘴角牵起,一副由衷地为那人感到开心的模样。

    黎羽怜一边鼓掌一边和陈缘知说,“魏风原这次排得好前噢。”

    陈缘知,“确实。”

    吴名旭把奖品给了魏风原,接着看向手机,张口念出下一个人的名字,“第三名,蒋欣雨。”

    陈缘知听到蒋欣雨的名字时,眼眸微微一睁。

    黎羽怜也有点吃惊,“哇,欣雨这次考得也太好了吧?她上学期期末考试好像都没进前十呢。”

    陈缘知也很意外,虽然上学期期末算是蒋欣雨考差了,但是这次的名次对标她以前正常发挥的水平,也算很好的成绩了。

    要知道她第一次考试都没排进班级前五。

    以前连前五的边都摸不到的人能考进这个班的前三,不是运气爆棚,就是真的在无人处努力过,下了一番苦功。

    在众人的掌声中,蒋欣雨站了起来,她的头发留的长了一些,几乎及肩,不再是上学期那颗可爱的蘑菇头。

    她微微笑着,表情并不夸张,依然给人一种乖巧可爱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这样的好成绩也是她本就理所应得的。

    第45章 猜测

    接下来的名次都是很正常的排名, 陈缘知看着被念到名字的人一个个走上来,都是熟悉的面孔。

    直到第九名念到姜织絮的名字时,陈缘知转头看向了正好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姜织絮, 一边鼓掌一边注视着她走上讲台。

    姜织絮转过头,和陈缘知对视, 轮廓温柔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练习册一页一页松动鼓起, 窗外的黄风铃花开至荼蘼,璀璨碧金漫过教学楼的连廊, 宛若涨潮的落日褪了颜色,在窗边亲吻玻璃。

    分班的日子已近在眼前。班里的同学大多数相互之间还没有太深的感情, 有好朋友的人则天天形影不离,数着最后一小段能够一起去上厕所去小卖部的时间。

    孙络直到分班前一天也没能回校。

    陈缘知时至今日也没弄懂孙络的事, 她缺少太多关键性的线索,此刻凭直觉妄下的定论,也只能算作无根浮萍。

    这件事无疑在年级里刮起了又一波吃瓜浪潮, 陈缘知一开始并不了解这个事情到底传得有多离谱, 直到远隔三层楼的初中同学都来找陈缘知问八卦的细节时。

    “缘知, 我听说你们班有个女生和她男朋友在厕所做运动被教导主任抓了?哎,他们还说那个女生要被退学了,是真的吗?”

    陈缘知觉得很荒谬,“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关于她的处分应该还没决定吧?你是听谁说的?”

    初中同学嘟囔,“别人跟我说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嘛。”

    “——是阮珊珊说的。”

    陈缘知猛然转过头,朱欢寅不知何时站到了她旁边。

    她手里拿着汽水, 看过来的眼珠清而透亮, 脖子上的新项链将阳光切割成一片片锐利的花纹。

    初中同学好奇地看着朱欢寅和陈缘知,“缘知, 阮珊珊是谁呀?”

    陈缘知,“……我们班的,你也不认识。”

    “同学,”朱欢寅看向女同学,眉毛轻扬,“我有些话想和陈缘知说。你们还要聊多久?”

    陈缘知看向身边的初中同学。

    朱欢寅的气场很强,那位同学显然是听明白了朱欢寅话里的意思,识趣地道别:“没,我没什么好问的了,你们聊吧。”

    然后她便和陈缘知挥手,匆匆离开了。

    陈缘知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转头看向朱欢寅,“你怎么知道是阮珊珊讲的?”

    朱欢寅的眼神里含着讥嘲,“不止她,张纤章也在讲。”

    陈缘知回想起了那天她目睹张纤章翻孙络手机的事。

    “欢寅,你觉得是谁举报了孙络?”

    朱欢寅握着汽水瓶,“蒋欣雨呗。”

    陈缘知看着她,“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猜的,难道你觉得不是她?”

    陈缘知,“不。”

    “我也觉得是她,但是那只是我的猜测。我喜欢拿证据说话。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妄下定论。”

    朱欢寅,“还需要证据?除了她没人会这么阴。孙络当时惹她的时候,槿桦就跟我说孙络肯定会被蒋欣雨报复。”

    “为什么?”陈缘知,“我早就想问了,谢槿桦和我说过不要靠近蒋欣雨,她是早就知道什么吗?”

    “她初中和蒋欣雨一个班。她俩都是信雅的。”

    “蒋欣雨以前初中的时候也很受欢迎,有一次被高年级的学长追求,闹得全级都知道,后来就有学姐来找她麻烦。”

    “蒋欣雨当面的时候没说什么,都是笑脸相迎。但是后来没过多久,那个学姐就被人匿名举报了谈恋爱,对象刚好就是那个追求蒋欣雨的学长,两个人都被全校公开批评处分了。”

    “谢槿桦当时是学生会会长,而且信雅副校长是她家世交家的长辈。”

    “就是那么巧,那封举报信在副校长办公室的桌上,刚好让谢槿桦看到,还给她辨认出了字迹——就是蒋欣雨的。”

    “一样都是举报谈恋爱,你不觉得这个手法很熟悉吗?”

    陈缘知倒是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脸上浮现出讶然之色。

    “确实,很相似的方法。”

    朱欢寅嗤笑一声。

    “而且除了她还能是谁?张纤章是拿孙络当笑料,没那么恨她。阮珊珊就是纯粹乐子人,跟孙络也没什么冲突。”

    “不过和她认识算孙络倒霉,阮珊珊早不知道和多少人散播过孙络的事了,那些传闻一传十十传百,早就变味了,即使阮珊珊没有那个意思,孙络现在的名声也很难听了。”

    “阮珊珊不喜欢孙络?”

    “只是关系没那么好罢了。再说了她艺术生朋友那么多,孙络在她那算老几,就是跟孙络一起玩而已,大难临头各自飞。”

    陈缘知安静了一会儿,“我一直以为,张纤章是拿孙络当朋友的。”

    “一开始是。后面有一次吵架了,孙络和别人碎嘴她的事,张纤章就知道孙络是个什么成分的东西了,醒悟过来了呗。孙络后面又找她和好,张纤章没拒绝只是因为想看她笑话而已。”

    陈缘知想起自己宿舍里那个最近一直表现得很不自然的人:“那陆茹叶呢?”

    朱欢寅,“她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她就是墙头草,谁受欢迎和谁玩,看孙络被那么多人讨厌,她早就在权衡利弊了吧。”

    陈缘知看着朱欢寅,真心实意地说:“你知道得真多。”

    朱欢寅,“……我也不关心她们的破事,只是我有个同学和她们很熟,跟我八卦的时候听她说了点而已。”

    短短不到一周的光景,身边已经发生了太多事。陈缘知心里的一些疑惑已经解开,不打算再追问下去,转而问道:“你说你有事找我?”

    朱欢寅刚刚还说得眉飞色舞,眼露轻蔑,此时却忽然支吾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

    “看来你们班每天都挺精彩的。”

    许临濯听完陈缘知复述的八卦之后,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陈缘知勉强苟同,“算是吧。”虽然她因为忙学习的事,早就不如上学期那么关注了。

    “不过我感觉,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意外什么?"

    “孙络和她的朋友们的这些事。”

    陈缘知答道:“确实。”

    “为什么?”许临濯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抓马,很难相信。”

    “我不了解她们,也不清楚发生过的那些事的细节。但是我凭直觉和一些观察能感觉到,她们的友谊没有根。”

    “因为玩闹上的兴趣爱好一致的朋友长久不了,这是我很早就知道的事情。真正坚固的友情一定基于共同的认知和对彼此的认同之上,繁盛于思想的同频和价值观的一致。连理想和目标都没有交换过的人,不会是多真挚的关系。”

    许临濯笑了,忽然问道:“那你觉得我们的关系真挚吗?”

    陈缘知被他突然一问给问住了,她第一反应是否认,但是看着许临濯的眼睛,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女孩的脸侧向一边,抿了抿唇又张口,说句话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和自己嘴硬的本能搏斗。

    晚霞从窗外笼罩,橘红的光影烧着了空气,将女孩露在校服外面的脖颈晕红。

    她目光闪躲,语气却那么认真。

    “……不然呢。”

    许临濯看着她,眼眸温净,满是笑意,“……变坦诚了啊。”

    对方的眼神不带遮掩,总是那样明亮直接地和她的对上,坦荡却又真诚,和自己截然不同。

    陈缘知伸手按住一侧脖颈,似乎在掩饰自己的慌乱一般转开眼,突然岔开话题:“那个分班名单已经出来了吧,你知道你的新班级是哪一个了吗?”

    许临濯看着她笑,“你不知道吗?”

    陈缘知听了这话,又把眼眸转了回来,看向许临濯,“我怎么会知道——”

    “每个班的新名单都贴在一楼的公告栏上。”

    许临濯似乎一直在等待着陈缘知重新看过来一样,根本没有挪开眼,此刻与她的目光再次对上,那双白山黑水的眼弯了弯,流泻出一片星月,他语气轻沉:“我还以为你也会去找我去了哪个班。”

    陈缘知正在运转的脑子顿时罢工,她看着许临濯,难得慌了一瞬,“啊,我……”

    许临濯叹了口气,转过脸去,语气低落,“真难过啊。”

    陈缘知:“……”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侧脸,脸都憋红了,半晌才闷声道:

    “……是我错了,我不够关心你。”

    许临濯,“啊,知道就好。”

    陈缘知,“……许临濯,我劝你见好就收。”

    许临濯憋不住了,“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缘知看他笑得那么放肆,又羞又怒,举起拳头就要打他。

    只是拳头还没落到实处,本来掩着脸在笑的许临濯反应却极快,一下子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陈缘知被握住手腕的一瞬间愣了一下。她第一反应是这人反应也太敏捷了,莫非他还学过武术?

    只是这一层疑惑很快被手腕间传来的温度破坏殆尽。

    十几岁的少年,手掌心温度极高,这样握着不过一小会,陈缘知便感觉手腕处流经血管的血液快烧起来一般,连带着体温都慢慢上升,她才发现两人此刻离得极近,呼出的气息也变得滚烫。

    陈缘知垂下眼睫,视线不由自主地沿着许临濯的下巴向上移,一路掠过那人形状好看的唇和高挺的鼻梁。

    陈缘知的目光静静地覆盖在他的眼睑上,然后她看见许临濯的眼睫毛颤抖了一瞬。

    一个想法顺着大脑神经,抵达陈缘知的中枢。

    ——原来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之人,也有这样的片刻,丢盔弃甲。

    第46章 了解

    陈缘知看许临濯一直没反应, 不由得笑了,“你还要抓着我多久?”

    许临濯马上放开了她的手,碰了对方的那只手握成拳, 置于唇边咳了一声,似乎在掩饰什么, “……抱歉, 没反应过来。”

    陈缘知却不打算放过他,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你反应好快,你学过什么防身术吗?”

    许临濯:“学过一些, 没多厉害。”

    陈缘知开始吹了:“不会啊!我觉得好厉害!你刚刚那么快就抓住了我耶!”

    许临濯看着她,耳根可疑地泛红了。

    陈缘知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许老师,我也想学,也教教我吧?”

    他忍无可忍地警告:

    “陈缘知。”

    陈缘知捂着嘴, 努力把笑憋回去, 却见许临濯把头扭开了, 她连忙探头去追,声音拖得老长,“许老师——”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握住,那人骨子里带着的涵养和克制让他压根没有用上力气, 但陈缘知还是一下子停了前倾的动作。

    许临濯转过头看她。夕阳在他背后燃烧,橘子海倾倒暮色,陈缘知看着他的脖颈, 思考那一片红是否是落日的功劳。

    “……好了。”许临濯清了清嗓子, “差不多也到时间了,收拾一下回去吧。”

    两人的学习从八卦开始的时候便已经接近尾声, 陈缘知挎上书包,跟在许临濯背后出了活动室,突然问道:“许临濯,所以你在哪个班?”

    许临濯没好气地说:“不告诉你。”

    陈缘知:“唉——不说就不说,我自己去看。”

    许临濯:“……1班。”

    陈缘知忍不住笑了,“噢——我知道了。”

    远处的教学楼传来隐隐绰绰的喧哗声,天光暗淡,少年少女踩着落日的影子拐入幽微草径。

    分班的日子悄然而至。

    对于内宿生来说,分班当天要忙的事可不要太多,先是要搬教室里的书籍到新教室,然后又要回宿舍区搬宿舍里的东西。

    所幸陈缘知的东西不多,她抱着几本书走出27班的教室时,门口正对着的走廊上正好站着张纤章和周继民。

    张纤章一手拿笔盒,一手提着自己装日常用品的小袋子,催促着后面抱着粉色书箱的周继民,“周哥,你快点呀。”

    陈缘知没有多看,很快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班里的女生很多都像张纤章一样,找了熟络的男生帮忙搬东西,因为装书的箱子一般很大也很沉,女生一个人搬既吃力又狼狈。

    但也不是每个女生都有关系好的异性朋友,更多的是女孩子间的互相帮助,两个人一起合作,一人抬一边,轮流搬彼此的箱子上楼。

    陈缘知是自己搬的,因为她的班级刚好在这个楼层。

    25班。

    和原来的教室也就不过几十米远。

    陈缘知搬好教室的东西之后,很快便回了宿舍。

    和教室的哄闹忙碌相同,宿舍楼的楼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人,行李箱和水桶脸盆摆了一地,几乎有些无从下脚,本就不宽敞的走廊上顿时变得十分狭窄逼仄。

    陈缘知东西不多,但算下来也要搬个三四趟的样子。

    她先回到了A301,此刻的A301还没有人,她提起自己的水桶和手提袋下楼。

    新宿舍在2楼,A201。

    陈缘知来到了新宿舍的门口,此时的A201门前已经站了一个她无比眼熟的人,陈缘知抬头看了一眼,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走到她身边,喊了她一声:“欢寅。”

    陈缘知刚想凑过去和朱欢寅一起看床位表,就听见朱欢寅爆了一句国骂:

    “草,那个女的怎么分宿舍的啊!”

    陈缘知挑了挑眉,“怎么了,她没把我们分到一起?”

    ……

    说起分宿舍这事,还要说回朱欢寅和陈缘知在一起聊孙络那群人的那天。

    朱欢寅那时犹豫了半晌,才眼神飘忽地对陈缘知开口。

    “喂,陈缘知,你要不要和我在一个宿舍?”

    陈缘知那时还愣了一下:“啊?”

    “啊什么?”

    朱欢寅瞪过来一眼,放在别人眼中是非常凶神恶煞的表情,但在陈缘知眼中却像是在呼噜呼噜威胁人要冻干吃的小猫咪,“你是想还是不想?”

    陈缘知,“……啊,这个,好像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吧?这个得看新班主任怎么分……”

    朱欢寅:“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托我家里人和我们新班主任联系上了,怎么分宿舍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陈缘知:“……”她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里,不乏利用家里关系走后门的朋友,但像朱欢寅这样开诚布公的,还是极少见。

    陈缘知无奈,“你想和我分在一起的话,我当然没意见。”

    朱欢寅:“哈?明明是你想和我分在一起!”

    陈缘知更无奈了,“好好好,是我想和你分在一起。”

    朱欢寅满意了,“那我现在去找她说一声。你也跟我一起来吧。”

    陈缘知反应慢了半拍,已经被朱欢寅拖着上楼梯了。

    陈缘知:“……”好家伙。

    陈缘知倒没特别抵触,她也刚好想看看她们的新班主任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阿姨和我说她是原来18班的班主任,长得还挺漂亮的。教的好像是英语吧,我阿姨说她履历挺好的,还在国外留学过,教得听说也还可以。”

    朱欢寅一边和陈缘知闲话,一边走向这一层的教师办公室,在门口停下,“偌,你就在这等我好了。”

    陈缘知,“好。”

    阳光正好,走廊外繁盛生长的树枝悄然筛过,落下斑驳碎金满地。

    陈缘知站在门边,看着朱欢寅一路走到办公室最里边的一张办公桌前。

    朱欢寅似乎说一句什么,原本坐在桌前正和另一个学生说着话的女老师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头来,露出那双动人心魄的秋水剪瞳。

    长而柔顺的黑发披散一肩,那名似乎是陈缘知新班主任的女老师穿着暗色的长裙,气质如华。

    陈缘知看清那人脸庞的一瞬间是惊诧的,第一眼惊于新班主任的容貌之盛,第二眼却是诧于新班主任的眼神之冷。

    极柔缓的眼轮廓线,黑发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越发生辉,但她看向朱欢寅的眼睛里,情绪极少,是一种陈缘知再熟悉不过的冷淡。

    因为她时常在早晚的梳妆镜中看到这样的一双眼,她清楚地知道那个看似温和纤细的外表之下,藏匿的是怎样一个孤冷漠然的灵魂。

    朱欢寅不知和女老师说了什么,女老师没有给出什么明显的反应,陈缘知只看到她朝着朱欢寅点了点头,似乎是同意,又似乎只是在说“我知道了,但我会不会这样干,要看我心情”。

    朱欢寅走出来的时候,表情是满意的,似乎是高兴过了头,她没再端着架子,主动走上前来拉住陈缘知的手,“搞定,周思瑜答应我了。”

    “周思瑜?”陈缘知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们的新班主任吗?她叫周思瑜?”

    “对。”

    陈缘知转过身,跟着朱欢寅离开的时候,侧过头看了一眼办公室,恰好就是那一眼,和坐在办公桌边的周思瑜对上了目光。

    陈缘知当时顿了两秒,才装作若无其事般扭过头,移开了眼。

    ……

    “我真的草了!她当时还答应的好好的!”

    朱欢寅气得要死,陈缘知则站在她身边,回想起了当时新班主任周思瑜的反应。

    嗯……那个表情,说是答应都挺勉强的,更别说“好好的”了。

    陈缘知拍了拍朱欢寅的肩膀,“算了,你在哪个宿舍?要不你问问我们宿舍的人,有没有愿意跟你换的。”

    朱欢寅,“我在A202……啊我真是服了,我要打电话给我爸问问先!他是不是根本就没联系周思瑜啊?!”

    陈缘知想,如果新班主任周思瑜的性格和她预想的一样的话,那她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朱欢寅她爸这锅背得也是够冤枉的。

    陈缘知看了一眼新宿舍的床位表,新宿舍也是六人寝,除了她以外,眼熟的还有梁商英。

    另外三个就都是不熟悉的名字了。

    柯玉杉。

    赵晓金。

    陈缘知掠过了对床的几个名字,目光落在最后一个睡在自己旁边的床铺的名字上。

    洛霓。

    陈缘知收回目光,不远处的朱欢寅正满肚子火气地打电话准备质问她爹,走廊上全是乱七八糟摆放的宿舍用品,不时有人扛着一大堆东西路过。

    陈缘知探头看了一眼,新宿舍里空荡无人,只有一个床位放了些东西,似乎是主人来过又走了,不知去向。

    陈缘知还以为可以在上晚自习之前先见一面宿舍里的人,结果她连续搬了三趟,直到所有东西都整理好了,也没遇上一个舍友。

    离晚自习还早,陈缘知只好带着书包回到了新班级,上楼时她忽然想起姜织絮似乎在19班,于是停下了上楼的脚步,转头朝楼梯间外走去。

    此刻教学楼里的人已经比两个小时前要少得多了,陈缘知路过19班的门口,隔着窗户朝里面看了一眼。

    班里都是陌生的面孔,姜织絮不在。

    陈缘知本来也只是想着刚好路过来看一眼,见没遇到人,便扭头打算离开。

    只是她刚转过身,迎面而来的某个身影便撞了她满怀。

    “小知!!”

    姜织絮抱着陈缘知,看上去非常开心,“你怎么来啦?”

    陈缘知摸了摸怀中人的脑袋,直到姜织絮站直,才放下手说:“刚好路过,想起你似乎在19班,就过来看看能不能遇到。东西都搬完了吗?”

    “嗯!搬好啦。”

    两人看着对方,半晌的安静过后,忽地相视一笑。

    陈缘知看着她,一直以来都仿若寒潭清冬的眼眸难得迎来暖春,“真好,你来了19班。”

    东江中学最终分出了两个全文班,而姜织絮因为分班考试成绩不错,进到了总体成绩水平更好的那个班。

    陈缘知所在的历生地选科在全级只有一个班级,所以也无从谈论好坏了。

    “你的成绩会慢慢提升的。别担心,即使是现在也已经足够好了,在我眼里你们一直很般配。小絮,你不比魏风原差。”

    姜织絮拉着陈缘知的手,楼道走廊间铺洒的薄暮将她的面庞衬得更加柔和。

    她垂下眼帘,忽然笑了,她看着陈缘知的眼睛,十分认真地对陈缘知说:“小知,你才是。”

    “我?我的成绩可不怎么样。”

    “胡说,”姜织絮瞪了陈缘知一眼,“在我眼里,小知一直都是最好的。”

    “而且啊,我都知道的。我知道小知你有多努力,你付出的一切,我一直一直都看在眼里。”

    没有人比姜织絮更了解陈缘知的改变。

    姜织絮以前是宿舍里第一个起床的人,那时她起床后第一个看见的便是睡在她临床的陈缘知。

    可是从这个学期开始,她每天早上醒来看到的,便只有陈缘知叠好了被褥的床。

    冬末的早晨这样的冷,连姜织絮都忍不住赖几分钟的床,有时也会迟起一些,但陈缘知却没有一天落下过。

    姜织絮有一次起得特别早,刚好看见准备出门的陈缘知,她也是那时才发现,陈缘知是在天色才微微亮时,就已经离开了宿舍。

    最早离开宿舍的是陈缘知,最晚回到宿舍的也是她。姜织絮习惯了等陈缘知一起下晚自习,因为陈缘知会一直学到教学楼统一关灯前的一分钟。

    所幸她没有急着做的事,所以总是耐心地在座位上看书等人。

    每次她和陈缘知从教学楼离开时,整栋教学楼的教室几乎都灭了灯光,她们走在一片黑暗里,只有月光和楼底的路灯照明,姜织絮却觉得异常安心。

    她见过的陈缘知有很多个。站在路灯下任由眼泪掉下却一声不吭的陈缘知,从教室里跑出来,在别人面前紧紧拉住她的手的陈缘知,在寂静的黑夜里忽然出现抱住她的陈缘知,软弱的,真诚的,冷淡的,温柔的,坚韧的……她眼中的陈缘知理性而不失温缓,严苛也难得随和,倔强里却有柔软。

    “那天我在外面的阳台上哭,你过来找到了我。我们后来聊了很多很多。小知,你还记得吗?”

    “记得。”

    陈缘知还记得那个晚上,星辰寥落,姜织絮抱着膝盖在夜幕下对她说:“小知,你知道吗?我看《荒原狼》的时候,觉得特别特别熟悉,我总觉得那本书就像是在说我自己。”

    “一个孤独的人,为了融入人群而伪装自己。”

    陈缘知那时默默地抱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那时说:“小絮,我也是。”

    而此时此刻的姜织絮,早已不复那时的伤感和低落。她拉着陈缘知的手,朝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颜。

    “——小知,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在伤春悲秋。我遇到了小知你,其实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孤独的了,因为有小知你听懂了我呀。”

    “但是小知,现在除了我以外,还出现了一个人对不对?”

    “他也听懂了你吧。”

    姜织絮朝陈缘知俏皮地眨了眨眼:“我明白的,所以我才那么高兴。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了,这个人也会一直陪着你,对吧?”

    “我们终于都不再孤单了。”

    陈缘知看着姜织絮,心里前所未有地柔软下来,沉重的盔甲在此刻轻轻卸下,任由那人放进去一束刚刚摘下的繁花。

    “嗯。真好。”

    ……

    陈缘知和姜织絮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魏风原来找姜织絮了,陈缘知才和她挥手道别。

    当时搬教室时,陈缘知满心挂念早些回宿舍,故而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整理搬到新班级的东西。

    回到新班级之后,陈缘知便开始收拾凌乱的桌面,把原本习惯用的东西都摆放到容易拿取的地方,尽量井井有条。

    新班级里的人不多,零星几个都是不相熟的面孔,陈缘知隐约觉得在路过某一条走廊时见过,但却又真的对不上班级和姓名的那种不相熟。

    陈缘知有一个书箱放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

    她走出教室,两只手把书箱搬起来,慢慢走向后门。

    路过后门时,陈缘知想起当时匆匆忙忙间搬了教室,还仔细没看过座位表。

    她停在了教室后门前,门板上贴着崭新的座位表,她目光梭巡着,落在自己名字旁边的名字上。

    洛霓。

    好熟悉的名字……

    啊,想起来了。

    似乎是和她一个宿舍,就睡在她旁边床铺的女生。

    陈缘知扫了一眼其他人的座位,果不其然看到梁商英的名字和“赵晓金”排在一起。

    所以说周思瑜编座位也是这样的图省事么,直接一个宿舍的两两安排成同桌?

    陈缘知抱着书箱,若有所思,抬脚准备回座位。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女生走得急,陈缘知又站在门边的视角盲区,两个人差点撞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陈缘知反应快,没撞到人,她抬起头看过去,“我没事……”

    眼前的女孩容貌极盛,有一双陈缘知极其熟悉的丹凤眼,形状漂亮,眼尾上扬,看上去清傲而不骄矜,秾艳却不媚俗。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浅茶色的长卷发上,显得女孩更加明丽动人。她朝陈缘知眨了眨眼,涂着唇彩的嘴唇勾起,露出一个明媚粲然的笑脸:

    “你坐哪里?我来帮你吧。”

    第47章 通知

    陈缘知没能拒绝对方的热情相助, 而结果就是她们两个人走到了各自座位前,对着近在咫尺的对方面面相觑了几秒。

    陈缘知想,原来她就是洛霓。

    人如其名的人。

    还是洛霓先“扑哧”一声笑了。

    洛霓展颜道:“你叫陈缘知?”

    陈缘知怔了怔, “嗯,你好。”

    洛霓伸出手, 脖颈上的脑袋朝一边侧过去, 眼睛眯起,眸底星光流转:“你好啊, 我叫洛霓,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还你请多多指教!”

    陈缘知握了握她的手,点了点头, “我也是。”

    两人坐下以后便各自开始忙碌,

    陈缘知原本以为新同桌是个自来熟,但她没有想到的是, 直到晚自习第一节 课上课, 教室由原本安静得能听见书页翻动声, 到变得哄闹嘈杂宛若菜市场,两个人都诡异地安静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陈缘知思考了一会自己刚刚有没有说错话。

    经过一段漫长的反省和思索之后,她发现答案是, 没有。

    陈缘知由此得出一个结论:新同桌应该不是自来熟,很有可能只是情商高的e人。

    也许是周思瑜安排座位时偷了懒,又或许是巧合, 梁商英和她的同桌赵晓金的座位刚好在陈缘知和洛霓的前面。梁商英刚坐下来就看见了陈缘知, “嗨。”

    陈缘知微微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向梁商英示意。

    打完招呼之后,陈缘知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她转过头,刚好发现洛霓侧过脸注视着她的眼神。

    和陈缘知以往发现的偷看她的人都不一样,洛霓看向陈缘知的目光丝毫没有变化,反倒是弯起眼睛笑了,“你笑的时候真好看。”

    突如其来的直白赞美让陈缘知有点愣住,她慢半拍地回道:“……谢谢你。”

    洛霓的笑容更灿烂了,“不客气。”

    陈缘知看着她,正想着要不要借着这个机会和新同桌继续聊下去,肩膀就被人忽然拍了一下:“缘知!”

    陈缘知抬起头,是黎羽怜,她身边站着朱欢寅。刚刚拍她肩膀的正是黎羽怜,她看上去还挺开心的:“我们坐在一起哎!”

    陈缘知刚刚看座位表的时候就发现了,她后面坐着的是黎羽怜和朱欢寅。

    “巧了。”

    朱欢寅看上去还因为分宿舍的事有些忿忿不平,陈缘知看了她一眼,问黎羽怜:“你们在一个宿舍?”

    黎羽怜:“对呀。欢寅就睡在我上面呢!”

    朱欢寅坐下来,她抬眼看向陈缘知,“陈缘知,你要不要换来202?”

    陈缘知闻言微怔:“嗯?怎么了吗?”

    朱欢寅:“我和黎羽怜都在202,你在201也没熟的人,不如来我们宿舍,这样我们就在一起了。”

    陈缘知有些哭笑不得,她刚想回朱欢寅,就感觉身边的洛霓又一次转头看了过来。

    陈缘知顿了顿,才对朱欢寅说道:“我就不去202了。换来换去的,有点麻烦。”

    那句提议似乎已经花完了朱欢寅所有的坦率,她哼了一声:“那随便你吧。”

    陈缘知刚想说句什么,教室门口的门板上就传来了两声重重的叩击。

    教室里沸腾的音量顿时被削去一半,陈缘知闻声望去,周思瑜一身姜色长裙抱着一叠文件,浚若冰霜的眼神扫视全班,走进了教室。

    文件被她扔在讲台上,周思瑜声音微扬:“大家好,我是你们这学期的班主任,我叫周思瑜,马克思的思,周瑜的瑜。我教英语。”

    陈缘知坐得很直,她听到背后的黎羽怜压低声音偷偷地和朱欢寅说:“我们新班主任好漂亮噢,是气质美女!”

    朱欢寅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呵。”

    陈缘知:“……”周思瑜和朱欢寅这仇,估计是结下了。

    “按理来说,接下来的环节就应该是你们每个人轮流自我介绍,”周思瑜环顾全班,眼神清淡,“但我知道大家肯定没什么想说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就跳过。如无意外,这个班里的各位会一直在这个班集体待到高中毕业,你们未来有大把时间相互了解对方,不差这节课的自我介绍。”

    陈缘知略感意外。

    “然后,”周思瑜看了一眼手边的文件,“我们班的班干部需要在这两天选出来。班干部一共有十个,分别是团支书,班长,学习委员,文娱委员,宣传委员,心理委员,体育委员,电教委员,卫生委员和生活委员。和你们之前的班应该是一样的配置。”

    “那现在开始,想要竞选班干部的同学依次上台发言,时间是一分钟。”

    陈缘知看着一个个陌生的同学走上讲台,目不转睛地听着所有人的发言,看上去似乎非常专心,但了解她的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她是在走神。

    陈缘知忽然感觉有人用笔戳了她一下,她转过头,果然是黎羽怜。黎羽怜此刻正紧张兮兮地看着陈缘知,“缘知,我有点想竞选生活委员……但是我好怕上台说话啊啊啊啊好紧张!!”

    陈缘知鼓励了一句:“没事的,怕什么,反正大家现在都不熟,你勇敢一点直接走上去,按你想的说就好了。”

    “好……”

    陈缘知看着黎羽怜几乎快要同手同脚地走上讲台,一开口就能听出来的忐忑,“大家好,我叫黎羽怜,我想精选,啊不,是竞选的职务是……”

    黎羽怜第一句话就打了个磕巴,反倒把下面坐着的同学逗笑了。

    陈缘知的眼里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下面一个竞选的职务是心理委员,请想要竞选该职务的同学上台发言。”

    陈缘知斜前方的一个女生站了起来,女孩背影纤细,皮肤白皙,扎着高高的卷发马尾辫,踩着一双联名款的匡威,脚步轻快,成功吸引了陈缘知的注意力。

    陈缘知听到隔壁组的男生在悄声议论:“哇靠,看背影就觉得是美女!”

    女孩在台上站定,马尾一甩转过脸来。

    陈缘知略感意外。

    女孩面容平凡,稍微有些龅牙。也许称得上清秀,但用老一辈人的眼光去看,五官都不算出彩,甚至称得上寡淡。

    刚刚还在议论女孩容貌的男生声音忽然消弭。陈缘知耳尖地听见男生嘀咕了一句:“什么啊,好一般。”

    陈缘知忍不住侧头打量了一眼那个一直唧唧歪歪的男生,梳着三七分的发型,眼皮褶皱很浅,生了一副长手长脚,似乎无处安放一般伸到了走道上。

    陈缘知面无表情地想:这男的怕不是也长了一根长舌。

    台上的女孩双手握紧置于胸前,看得出有一丝紧张,脸上绽着笑,“大家好,我叫季冰伊,我想竞选的职位是心理委员。我非常乐意做大家的树洞,做一个聆听者,只要大家愿意找我说,我就愿意听。”

    “我没什么当班干部的经验,希望大家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努力做好的!谢谢谢谢大家!!”

    季冰伊说到结尾的时候,肢体语言透露出了一种局促的意味,与此同时,陈缘知看到一个女生伸直了手臂,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似乎是在鼓励她。季冰伊也看到了,她朝这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后面的结束语总算说得流畅许多。

    陈缘知循着那只手臂看去,那似乎是季冰伊的同桌,一个皮肤黑但很高也很瘦的女生,看上去非常阳光开朗。但陈缘知不知道她的名字。

    “……还剩最后一个职位,没有人竞选。”

    周思瑜抬头看了一眼,狭长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班干部竞选者的名字和对应的职位,只有写着“班长”二字的职位后面还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光临。

    陈缘知见怪不怪了。事实上大家都当学生这么多年了,且不论有没有经验,有点眼力见的都不会上赶着挑班长来做。

    高中生已经过了把当班长作为威风事的年纪了。

    班长,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意味着麻烦,事情多,什么都要管一点,吃力还不讨好,一出什么问题就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对象。

    周思瑜又环视了一遍全班,微微皱了皱眉。

    许久,她淡淡抛出一句话,石破天惊一般:

    “如果没有人想当班长的话,我就只能点名了。到时候点到谁,谁就来做这个班长。”

    大抵是周思瑜的气场太强,没有人敢对她的独断专横抗议,连嘀咕声都没有。

    大多数人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像平时老师上课点名回答问题时一样,不敢和周思瑜对视,生怕被老师选中。

    陈缘知这样想着。

    就在这时,她感觉身边一直坐着的洛霓动了一下,然后一只手擦过她的衣袖,极轻的一处衣料摩擦,却让陈缘知微微一惊,半边身体僵硬了一瞬。

    洛霓举起了手。她看向周思瑜,掷地有声:“老师,我来做班长吧。”

    陈缘知侧头看向身边的洛霓。

    周思瑜:“你叫什么名字?”

    洛霓背脊挺直,教室的灯光在她眼底汇聚成波光粼粼的山海湖泊,她双目炯炯,回答的声音清脆又明亮:“我叫洛霓,霓虹的霓。”

    陈缘知在后来回忆起和洛霓的初遇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画面。她惊觉洛霓给她的印象其实早在此刻就已经足够鲜明。

    坚定温暖,满怀勇气,像花丛里一束燃烧得最旺的火炬。

    而此时的陈缘知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新同桌的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大伟岸。

    她甚至听到身边有女同学松了口气的声音。

    周思瑜点了点头,“好。那就你吧。”

    “那么同学们,我们班的班干部到这里就全部选拔完毕了,接下来我要说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周思瑜:“大家可能也都得到消息了,你们下周一开始需要前往军训学校进行为期一周的军事教学活动,军训费用需要在明天之前收齐。”

    “没有现金的同学趁明天周日回家去取一下,需要请假的话来找我批假就好了,不想跑那么远的同学也可以在校内的银行取,希望我们班不会拖拉。”

    几乎是从周思瑜说第二句话开始,班里就整个炸锅了,大家都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军训的事情:

    “我的天,太突然了吧!”

    “我之前就有听到风声,说是分班之后就会军训。”

    “太好了啊啊啊下周一整周都不用上课哎!!”

    “有什么好的啊我去,军训肯定累死了。”

    “你带手机吗?我打算明天回家一趟,拿我手机过来!”

    “——那么这个事就交给新上任的生活委员了,生活委员记得好好保管收上来的钱,到时候统一交给我。”

    周思瑜似乎是急着去做什么事,好不容易把今晚的事情都交代完毕,她扭过头拎起包,抬脚就出了教室,很快没了影。

    第48章 许家

    军训啊。

    感觉会很晒, 很热,很累。

    陈缘知闭了闭眼,朱欢寅刚好看过来:“你怎么一副英勇赴死的样子。”

    陈缘知刚想回答, 黎羽怜就已经抢先了:“因为缘知体育不好。她体力超级差。”

    陈缘知点头默认。

    陈缘知她从小到大最不擅长的科目就是体育。当年体育中考连续一年每天下课去操场练一个小时的实心球和长跑,还被黄烨提溜着去报周末的体育训练营, 增加额外的练习, 最终的结果也只是堪堪拿到班级中游的分数,在班里同学中考体育几乎三分之一都是60分满分的情况下, 陈缘知只有55分。

    陈缘知:“我是早产儿,加上我本来就不爱运动, 体力差,平衡力差, 肺活量也很低。”

    朱欢寅好奇:“你肺活量多少?”

    陈缘知面瘫脸看她:“上学期体检1600。”

    国家规定的正常高一女生肺活量标准及格线是1750,想要良好需要至少2750。陈缘知的1600已经属于不及格的行列。

    朱欢寅:“……那是挺低的。”

    黎羽怜,“缘知, 欢寅, 你们明天回家拿衣服和手机嘛?”

    朱欢寅:“我一直带着手机, 衣服也有,就不回去了。”

    陈缘知:“我没衣服,也没手机,但我不打算回去。”

    黎羽怜咋舌:“真假?大好的玩手机时光哎!我感觉全班至少一半以上的人会带, 不带会很无聊吧?”

    陈缘知:“我父母不会同意我带手机去的,我手机现在是他们在保管。”

    朱欢寅不禁侧目:“好惨。”

    陈缘知没作声。

    其实她说的,对也不对。

    虽然手机是黄烨在保管, 但, 陈缘知有十几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带出来。她初中的时候贪玩,也经常被没收手机, 可没少这样干过。

    但是,手机对陈缘知的吸引力在慢慢减弱。

    军训也不过一周,结束之后还是要回到原本紧张的学习节奏中去,陈缘知不想因为一时松懈玩手机,导致整个人的状态变差。

    这份难得的清心寡欲和自律自束,是她用了很长时间从许临濯那里慢慢学来的好习惯。她不想轻易毁坏掉。

    黎羽怜:“那你穿什么衣服呀?”

    陈缘知:“大半时间都是穿军训服吧,其余的时间我就穿校服好了。”

    三人说话间,宿舍门口已经近在咫尺,陈缘知在201门口和两人道别,走进了自己的新宿舍。

    宿舍门口的下床上已经坐了一个陌生女孩,陈缘知见她朝这边看过来,主动抬起手打招呼:“嗨。”

    女孩扬起一个笑脸:“嗨。”

    陈缘知在脑海中回忆宿舍床位表,记起眼前人的姓名。

    赵晓金。

    黑黑瘦瘦,脖子有一点前倾,一个不笑时其貌不扬,但是笑的时候还挺阳光可爱的女生。

    陈缘知搭话:“我叫陈缘知。”

    女孩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我叫赵晓金。你以前是哪个班的啊?”

    “27班。你呢?”

    “14班。”赵晓金指了指里面阳台上正在洗脸的女生,那个女生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瘦小,“她也是14班的,她叫柯玉杉。”

    柯玉杉拿着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走了出来,听到熟悉的字眼还有些懵:“唉?叫我吗?”

    赵晓金哈哈大笑,“不是啦!我是在和她介绍你!”

    陈缘知发现赵晓金是个笑点很低的人,而且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率真,有时甚至会像个不倒翁一样晃来晃去,前仰后合,有点不顾形象。

    柯玉杉则和赵晓金刚好相反。她所有的动作幅度都很小,步子迈得不大,说话声音也轻轻慢慢的,浑身的拘谨气息。

    陈缘知看了她一眼,见她似乎没有要加入话题的意思,便继续和赵晓金聊了起来。陈缘知戴上了e人面具,又一直在找话题,一通操作下来倒也和赵晓金聊得十分愉快。

    厕所里的梁商英也出来了,她凑了上来,“你们在聊什么呢!”

    赵晓金:“在聊军训带什么东西过去!商英你呢,你带手机吗?”

    柯玉杉在这时插进来了一嘴:“不是说会查手机嘛?”

    梁商英:“啊!别吓我,我还想带来着!”

    洛霓是最后一个回到宿舍的,她一进门,四个人便齐刷刷地朝她看去。

    洛霓笑了,“你们在聊天啊!也加我一个!”

    赵晓金冲她招手:“快来快来!!”

    “哈哈哈哈哈哈刚刚聊到哪了!”

    “聊到时候怎么瞒天过海,把手机带上车!”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两天后的军训生活,一群人里有两个是开朗且擅长活络气氛的性格,陈缘知见大家都在积极地出言,自己便慢慢地消声了,她安静地听着大家说话,到了好笑的地方也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向来喜静,也因为初中学校离家很近,所以从高中才开始住宿。上学期更是因为临时转内宿,半路住进了A301。

    她能感觉到,自己和301宿舍里原来没什么交往的人,一直都有一段不尴不尬的距离。那样的距离仿佛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陈缘知,她始终不被算在这个小集体里面。

    原来的301不过六个人,却足足有三拨人马,里面有三个人和303玩的多,两个和302玩的多,再加一个半路插足的班级边缘人的她。

    结果就是宿舍里一群人除了有几次大新闻发生,会一起聊班里的大瓜,除此之外几乎不怎么聚在一起聊天。

    此刻,陈缘知却在这个新宿舍里感觉到了难得的热闹感觉。

    她不再是那个多余的边缘人,而是这个宿舍里的原住民,大家都还没有拉帮结派,一群女孩子在熄灯前兴奋地讨论着未来两日的短途出行,叽叽喳喳的吵闹也显得那么温馨美好。

    熄了灯之后,陈缘知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背单词,周遭的声响逐渐弱了,大家都上了床,准备歇息。

    陈缘知背完了今天要背的单词,还有些精神奕奕,她翻开了自己的老人机,看着里面唯一存的电话号码,忍不住点开。

    今天是周六,但因为一直在忙分班的事情,陈缘知和许临濯一整天都没有见面。

    许临濯应该是外宿的。

    所以他今天应该很早就回家了吧?

    她斟酌着字句,慢慢敲打狭窄的键盘,光标字母跳跃,不过多时,一条简短的信息出炉:

    “新班级如何?一切都顺利吗?”

    她看来看去,觉得盘问味道太重,又按动字母删除,重新打字:

    “你知道后天要军训了嘛?”

    陈缘知盯着屏幕上的这几个字,觉得这话很像是废话。

    周思瑜说明天晚上之前就要收齐钱,可见整个年级的班主任今晚肯定都已经和学生说了要军训的事情了,许临濯怎么可能不知道。

    陈缘知看着光亮刺眼的手机屏幕,有点出神。

    这条信息怎么这么难发。

    陈缘知又想了好一会儿,再一次打字:

    “——明天还一起学习吗?”

    看来看去,这句话似乎没有问题,看不出什么不妥,和她一贯的说话语气别无二致。

    陈缘知终于感到满意,手指点击了发送键。

    陈缘知敲着手机屏幕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发送成功”的字样,一边神思漫游天际,一边耐心地等许临濯的回复。

    往常这个时候,许临濯已经回到了家中,陈缘知从上次的聊天里隐约察觉到他似乎晚上也会继续学习一段时间,但她这段时间给他发信息,他总是会很快回复。

    五分钟。

    十分钟。

    陈缘知忍不住开始频繁地看时间。

    十一分钟。

    许临濯还没有回复她。

    陈缘知隐隐感觉许临濯今晚不会再回复她了。

    她关上了手机,把那个小铁皮盒塞进枕头底下,睁着眼看宿舍顶的天花板。

    现在的许临濯在做什么呢。

    意识堕入黑甜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宛若一颗掉入漩涡的甜蜜糖果,在汹涌袭来的困意里化为一道甘甜的河流,汇入意识之海。

    ……

    另一边,正站在书房里的许临濯忽然感觉到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几乎是马上,他就猜想到这大概率是某人发来的简讯。

    他的注意力被短暂地分去了一瞬间。

    “……临濯?”

    许临濯很快回神,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他轻声应道:

    “妈妈,怎么了?”

    何姝理坐在沙发上,看向许临濯的眼神温和,“你刚刚是走神了?在想什么呢。”

    许临濯看着母亲,笑了笑,“没什么,在想一道题目,刚刚在学校没有算出来答案。”

    何姝理点了点头,眼神是嘉许的,“原来如此。”

    “我刚刚是问你最近学习情况怎么样。感觉还好吗?压力大不大?”

    许临濯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他非常了解他的母亲,她问这些问题也仅仅只是问而已,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果然,何姝理马上又接着开口了,她语重心长地说:“阿姨和我说你这几天晚上的灯都亮到很晚,临濯,你不要太逼着自己了,晚上可以早点睡,第二天才会有充足的精力学习。”

    许临濯微微垂眸,迎上何姝理的目光,“好。”

    “我听你们老师说,你刚刚考了一次大考?成绩怎么样?”

    许临濯言简意赅:“和以前一样。”

    许临濯毫不意外地看到母亲的眼里升起满意之色,“还是年级第一?”

    “嗯。”

    “好。”何姝理笑了起来,看许临濯的目光温柔,“我也是操心操惯了。不过临濯你从小就很懂事,让我很省心。”

    “老师和我说了,你只要继续保持这样的成绩,省状元是完全有希望的,到时候清华北大的专业也都是任你挑选。”

    许临濯静静地听着,何姝理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你明天学校有什么活动吗?”

    许临濯顿了一下,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陈缘知看他的眼神。

    画面中,陈缘知梳着不高不低的马尾,正偏过头看他,一双偏杏仁形的眼眸清透干净,眼尾总藏了一丝锐意。

    她背对着窗外的夕阳,眼底灿烂的橘和清皎的墨色交织,静谧地潋滟生波。

    许临濯启唇道:“有。”

    何姝理有些意外:“有吗?是什么事呢?”

    许临濯看向母亲,“我答应了一个朋友,要和她一起自习。”

    何姝理笑了,“原来是这样。”

    “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和你同学说一声,只是自习而已,什么时候都可以的,下次再约就好了。”

    何姝理轻声细语地说着,眼神还是那样的平和温柔,“妈妈明天上午要和隆盛的人一起吃个饭。”

    “临濯,你和妈妈一起去吧,也正好放松一下,吃点好吃的,不要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第49章 吵架

    陈缘知第二天早上起床, 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了许临濯的回信:

    “抱歉。上午有些事,我下午两点再过来。”

    陈缘知敲着键盘回了一个“好”,睡在隔壁的洛霓动了动, 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拽着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 转过头睡眼朦胧地看着陈缘知。

    陈缘知愣了一下, 她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光太亮,把洛霓弄醒了, 忙气声道:“不好意思,我吵到你了吗?”

    洛霓揉了揉眼睛, 摆摆手,“没有……我平常都是这个点起的。”

    陈缘知微怔。现在是五点半, 她认识的人里几乎没有这个点自然起床的。

    ——除非是和她一样,专门早起到教室背书学习。

    陈缘知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点了点头, 刚准备下床洗漱, 就听见洛霓极小声地问了一句:“……待会儿一起走吗?”

    陈缘知顿住, 洛霓看过来的眼神还带着一丝未睡醒的困倦,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细白的手臂垂落在被子上,像是折断的柔软花枝。

    刚睡醒的时刻大概是人一天里最狼狈的时候, 但是洛霓依旧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洛霓看着她,声音低软,“……我很快就能准备好的。”

    陈缘知, “……好。”

    早春的晨曦迟至, 薄薄的橙色从黑云中漫出,校道上穿行的学生已经不少。

    东江中学里从不缺闻鸡起舞的人, 这是陈缘知第一天早起时就已经领教到的事。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一个人早起。

    陈缘知望向身边的洛霓,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昨晚几乎没有和她说话,今天早晨又主动邀约。

    洛霓注意到了陈缘知看来的眼神,转头朝她一笑。

    “你一直都这么早起吗?”

    陈缘知,“……也不是。这学期才开始的。”

    上学期的她还没有这样的觉悟,冬天的早晨太冷,若无一定的顽强意志很难做到一如既往的早起。

    “你呢?”

    洛霓,“我啊,我习惯早起了。早上的空气很好,而且我喜欢第一个离开宿舍。”

    陈缘知后来才知道,洛霓那天早起其实是打算去晨练。她有早上慢跑的习惯,跑完才去吃早餐。

    陈缘知知道的时候瞠目结舌:“那你那天为什么没去啊?”

    洛霓趴在桌上,冲她笑。

    “因为我发现我的同桌似乎是个有意思的人。我想多接触一下,看看你的底细。”

    此时的陈缘知信以为真,“原来是这样。”

    俩人吃了早餐回到教室,清早的教学楼走廊只有零星的读书声,路过的教室里松松散散地坐着三四个人,全都只能看见后脑勺,俩人回到教室之后便各自看起书来。

    时间流逝,窗外朝阳喷薄而出,大部队拥挤而至,喧嚣声撞击走廊的墙壁,回荡出几分吵闹。

    周六早上的自习本就摧残精神,塞满教室的学生学得昏昏欲睡无精打采,这种环境下学习效率全靠信念。

    陈缘知左手拿着一支笔在转,看着面前的一道题沉思,不过多久,她似乎是抓住了头绪,唰唰写下了答案。

    就在这时,陈缘知忽然感觉斜前方盖过来一道阴影,她敏感地顿笔抬头,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此时那个男生正扒着她同桌的桌角可怜巴巴地看着,“班长,你现在有时间吗?想问你一道题……”

    洛霓,“欸,拿来我看一下。”

    男生把本子放在了桌面上,摊开,笔圈出那道题的题号:“就是这个。我怎么算也算不出来,答案也太奇怪了。”

    洛霓理解地点点头,然后嘲笑,“这都做不出来?你不行。”

    “喂喂喂,我又没你成绩好,做不出来不是很正常嘛。”

    这俩人似乎认识。

    陈缘知看着他们,洛霓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扭过头来,“同桌,你要一起看吗?”

    陈缘知,“……行。”

    她瞅了一眼,一目三行看完了题目,露出一点惊讶来,“我做过这个。”

    这是许临濯寒假时给她做过的试卷上的题目,许临濯很少给她出题做,一旦给了,题目基本上都是高考原题,只改一两个数字。

    这道题陈缘知还记得考查的是数学必修一的内容。

    洛霓,“那太好了,同桌你给他讲吧?”

    陈缘知语塞抬目,“这是你朋友,还是你来吧。”

    男生控诉道:“就是!我们好歹有同班了两次的情谊在,班长你怎么能随便把我扔给别人!”

    原来是以前的同班同学么。

    洛霓瞪了他一眼,拿起铅笔拖过草稿纸,“吵死了,看题。”

    陈缘知本打算看回自己的练习册,但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这样的好奇拽着她,让她凑到了洛霓的旁边,看她的解题步骤。

    陈缘知也做过这道题,当时她做出来了,但是答案是错误的。

    她还记得当时许临濯改了她的试卷以后给她讲了一遍标准答案,陈缘知马上就听懂了。

    但那时的许临濯把试卷给回她时,对她说了一句话:“清之,你的数学直觉是最薄弱的,这直接影响了你解题方法的灵活性。”

    “这道题其实有不止一种解法,其中还有一个非常简便的方法,可以轻松地把这道题解出来。”

    陈缘知那时说:“那你教我,我会学会的。”

    可许临濯只是轻轻摇头,然后拒绝了她。

    “不了。现阶段的你需要做的是打基础,简便方法,多元化技巧和解题速度,都不是你现在该操心的问题。”

    “以后等你基础上来了,我再教你。”

    而此刻的陈缘知看着洛霓在草稿纸上“刷刷”写下的几个步骤,眼睛慢慢地睁大了。

    最后的答案得出,洛霓停笔,然后把纸本一推,让男生看过程,“你看一下,哪里不懂再问我。”

    “洛霓。”

    陈缘知指着那道题,看着她,“你用的是不是简便方法?”

    洛霓挑眉,“对。你看出来了?”

    陈缘知,“有一个公式我不太懂,这里。”

    “噢,这个,这个是由第二行的式子得出来的,是一种很妙的利用,刚好可以通过这条路径求导出最终的答案。”

    陈缘知半晌未言,心里漾起一丝涟漪,圈圈荡开。

    “这样。”

    男生拿着本子正在记笔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谢洛班!”

    陈缘知忽然道:“那个,我能拍一下吗?”

    男生抬头,“欸?”

    陈缘知已经掏出了自己的老人机,面对目光诧异的洛霓和男生,她莞尔一笑,“我想拍个过程给我朋友看看。”

    男生连忙点头:“噢噢,没事,你拍就好了。”

    陈缘知把相机框对准作业本,地方太狭窄,男生握着笔的手不小心出镜。

    陈缘知一向不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她看了一眼照片,确定字都拍得很清晰,便敲着键盘打出一句“这个就是你之前说的简便方法吗?”,然后点击了发送。

    陈缘知发完短信,刚把手机揣进兜里,就感觉衣服抖了一下。

    陈缘知:“?”

    她拿出来一看——还真是许临濯回了信息。

    他在干什么?居然回得这么快。

    陈缘知点开了短信。

    “——是。是你解出来的吗?还是谁?”

    陈缘知敲字,“我同桌解的。”

    那边许久没回复,陈缘知等了一会,以为许临濯去忙了,刚想收起手机,手心又是一震。

    她打开许临濯新发来的短信,里面的内容很简短,但不知怎地,陈缘知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你同桌?”

    陈缘知看了半天短信,敲字回答,“对啊。”

    那边又不回话了。

    陈缘知看着手机。这次她学会了,她开始耐心地等待。

    果然,许临濯时隔一分钟,再次发来了新的短信。

    陈缘知点开。

    “你有考虑过换同桌吗?”

    陈缘知:“?”

    陈缘知:“为什么要换,我同桌挺好的啊。”

    短短不到一天的接触,但陈缘知收集到的信息已经能让她了解到洛霓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自律,开朗,健谈,真诚,成绩很好,还是美女。

    陈缘知找不到换同桌的理由。

    许临濯那边半天没有动静,陈缘知看着屏幕,还想追问一下许临濯突然说这句话的原因,那边洛霓就拽了她一下,“同桌,老师过来了。”

    陈缘知连忙把手机丢进课桌边上挂着的手提袋里,一抬头,好家伙,窗边刚好走过隔壁班的班主任。

    一时的错过让陈缘知忘记了这件事,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桌面的练习册上。

    ……

    许临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被放大的图片,他拖拽着图片下滑,直到那张图片下方,一只很明显是男生的握着笔的手映入眼帘。

    他看了很久,直到旁边的何姝理喊他:“临濯,吃饭的时候别看手机。”

    许临濯按灭了手机,架着玻璃圆盘的酒桌对面,一个看上去年近五十的男人呵呵笑道:“没事没事,我们讲话孩子估计也觉得无聊呢,而且他们这些年轻人不都喜欢玩手机吗?我家里那个也是成天抱着个手机看,嗨!”

    “可不是嘛,我家那个也是,老带手机上学,叫也叫不听。”

    “张总你这就说笑了,你家女儿成绩多好啊!上次联考不是还全班第一?不像我家儿子,那才叫一个烂泥扶不上墙!”

    “哪里好了,人家何总的儿子才叫优秀呢,”女人夸赞道,“小许可是第一名考上的东江中学!听说上次考试还考了年级第一,是不是何总?”

    何姝理谦虚道:“哪里哪里,他这不算什么。”

    “这还不算好啊!?东江中学的年级第一!那清华北大都随便挑了吧?”

    “哎哟,真羡慕你啊何总,生个儿子这么有出息。”

    何姝理高兴得合不拢嘴,“唉唉,别这么说,回头他该骄傲了。”

    觥筹交错,酒杯佳肴堆砌,蛛网般的繁华喧嚣将许临濯死死地缠在座位上。

    何姝理的合作对象似乎对许临濯格外感兴趣,“小许,你成绩那么好,有没有什么学习方法啊?我看看能不能给我女儿偷个师。”

    许临濯抬眸,嘴角的笑容恰到好处,他声音清朗,“哪里。我没什么学习方法,就是花的时间多而已。”

    “阿姨的女儿要是勤奋起来,成绩肯定也很好。”

    女人高兴得笑起来,“哎!也是,她就是不肯努力,其实蛮聪明一孩子。回头我让她跟你好好学学!”

    许临濯笑着点头,眼角瞥见母亲投来的满意的目光。

    他忽然觉得喉头干渴至极,像是即将脱水死去的枯树根。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杯子里的水轻轻漾开一丝波纹,金碧辉煌的灯光打在餐桌上,他看着宛若月光流华的杯影,忽然想到了陈缘知。

    那人要是见了他现在的样子,估计会非常吃惊吧,吃惊于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他看了眼时间,转头对何姝理说:

    “妈妈。我和同学约的时间快到了。我可不可以提前走?”

    ……

    下午两点。

    陈缘知刚坐下来,从书包里拿出书本,活动室的门就开了。

    “啊,你来了。”

    陈缘知的眼眸里不自觉地涌出光亮,“快来坐。”

    许临濯慢慢关上门,走到陈缘知身边坐下,“怎么?今天好像特别急?”

    陈缘知翻开自己的练习册,哗啦啦地翻过几页,语气轻快,“你看,这些都是我今天上午做的,而且我改过了,错的也很少。”

    “许临濯,我感觉我做题的速度变快了,而且正确率也在提高,你看,这是上次你和我说很难的题,我今天试着做了,居然做出来了!我自己都很惊讶。”

    陈缘知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堆,忽然停下来,才发现许临濯一直看着她的练习册没出声。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许临濯?”

    许临濯抬起眼,冲她一笑,温浅清然,“我在看这道题。”

    陈缘知凑过去看,“哪道?”

    许临濯指过去,“这里。”

    陈缘知,“这道题怎么了吗?”

    许临濯,“你自己做的?”

    陈缘知,“是啊。”

    许临濯笑了一下,“这么厉害。”

    陈缘知莫名觉得许临濯刚刚的笑很奇怪,像一根针似的,“怎么,我学习变好了你还有意见?”

    许临濯,“我没这么说。”

    陈缘知从刚刚开始就觉得许临濯的态度很奇怪,何况她直觉一向强烈得要命,“没这么说,但你有这个意思。我听出来了。”

    许临濯的手从练习册上移开。他脸上的笑意变淡,“你学习变好了,我怎么可能不高兴?”

    陈缘知,“可是我刚刚说了这么多,你也没有……”没有夸我一句。

    他平时总是会在她进步的时候鼓励她的。

    但这话陈缘知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矫情敏感。

    她沉默了一瞬,“算了,没事。”

    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陈缘知翻着练习册,努力忽略心里的不舒服,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开口,想把话题扯开:“你上午是去哪里玩了吗?”

    许临濯看着她,眼眸的墨色很深,“你呢?你今天上午在干什么?”

    陈缘知:“不是我先问的吗……算了。我上午就是在学习啊,也没干什么。”

    许临濯:“没和新同桌聊天?”

    陈缘知:“聊是聊了,但也没聊什么吧……”

    许临濯低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们相见恨晚,毕竟你还请教了他题目。”

    陈缘知下意识地想纠正许临濯的话,她想说不是她请教的,而是别人,她只是在旁边听到了。

    但转念一想,算了,解释那么多干什么,许临濯又不认识他们,平白说一堆废话。

    陈缘知良久憋出来一句:“……嗯,我同桌人很好。”

    许临濯,“他成绩应该也不错吧,毕竟第一遍就能用简便方法算出那道题。”

    陈缘知,“不知道,我没问,应该吧。”

    陈缘知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许临濯一直在问她同桌的事。

    他们认识吗?

    陈缘知想着,那边许临濯开口说了一句:

    “也不错。以后你就有两个老师了。他教你还更方便。”

    陈缘知疑惑的目光投来,“那怎么可能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吧。”

    藤蔓自暗处滋生,宛若噬人的蟒蛇缠上了心脏。

    许临濯背着光坐着,轮廓被光影描摹得模糊,只脸上那双墨瞳依旧清明粼然。

    他看着陈缘知,脸上还是笑着的,却说:

    “反正,清之你也只是需要一个成绩好的人帮你解题,我和他谁都行吧?”

    陈缘知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她慢慢地抬头看过去,耳朵里嗡然作响。

    陈缘知感觉自己的喉咙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根刺卡住了。

    她看着许临濯,半天才吐出一句:

    “许临濯,你什么意思?”

    许临濯嘴角的笑意牵不出来了,他移开了注视着陈缘知的目光,脸色平静无波。

    “我说的也没错吧。如果我成绩不好,你和我还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吗?”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瞬,焦灼的不安燎原,余留一地灰烬。

    过了不知多久,陈缘知的手才动了一下,许临濯垂着眼,刚好看到。

    然后他便听见陈缘知一字一顿地说:

    “——许临濯,你这个王八蛋。”

    女孩猛地提起书包站了起来,把桌上的书和笔一股脑地扫进大敞着口的书包,拉链拉上的声音刺耳得仿佛一道尖啸。

    陈缘知把书包甩到肩膀上,大步走出教室,“砰”地一声摔上门。

    许临濯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寂了,化作纷纷扰扰的灰尘,落满他一身。

    他微微低垂着头,抿着唇沉默,像一尊雕塑。

    但不过数秒,教室后门又“哐”地一声被打开。

    陈缘知的手撑着门框边,她的胸膛上下起伏着,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跑回来时太过急促。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陈缘知抬眸,看着眼神惊愕地看着她的许临濯,沉声道:“许临濯,你给我听好了,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成绩说上话的,什么狗屁年级第一,什么利益苟且全都没有!我和你一开始是因为什么聊天的,你是全都忘了?!”

    “是,我承认你很厉害,俗世意义上的强,你成绩很好也给了我很多学业上的帮助——可你凭什么说我是因为你成绩好才和你成为朋友的?!”

    “我所看重的你——许临濯,你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并不是这个,我看重的是你理智,果断,清醒,目标明确,从容自如……”

    陈缘知闭了闭眼,苦涩道:

    “……我羡慕你。我一开始说想去元培班,就是因为看到了你。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许临濯,我曾经以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她曾经以为他们是知己,是良师益友,是两个孤独的灵魂难得地产生了共鸣,在他们无话不说的那些夏夜里。

    “现在我发现我好像错了。”

    “可是许临濯,我从来不是因为你厉害才接近你。你没必要做这样的假设,事实就是无论你成绩好不好,第一次遇见时对我说了那样一番话的你,之后在我每一次倾诉时都第一时间指出我心结的你,无论我说什么都能了解的你——都是最懂我的那个人。”

    “即使只是因为那样的原因,我们也会成为朋友,我们也会相识,总有一天会坐在一起学习。”

    “你对我来说,从来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替代的人。”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一直有些溃散的眼神慢慢聚焦。

    他望着陈缘知渐渐泛红的眼角,瞳孔一缩,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别哭……”

    “我没哭!”陈缘知低吼,眼睛周围都变得通红,“我是被你气的!”

    一向巧舌如簧的少年人在此刻慌张得手足无措,“对不起,我……”

    陈缘知打断了他的话:“许临濯。”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说了那些话。”

    “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都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总之,这几天你都别和我说话了。”

    陈缘知说完这段话之后,转头离开。

    (作话有解读,不想被作者解读干扰的建议此处退出)

    第50章 摔伤

    啊, 她当时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堆话呢?

    陈缘知闭了闭眼,有点绝望。

    ……接下来几天是军训,就算没吵架, 许临濯也肯定不会来找她的啊!

    前往军训基地的车在摇摇晃晃地驾驶着,车厢里欢声笑语, 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一去少不了体力上的折磨, 但难得逃离作业和功课的压力,所有人依旧有着郊游般的心情。

    “缘知, 你看你看!”洛霓拉了拉陈缘知的衣袖,“那个应该就是基地吧?”

    陈缘知循着洛霓的指向看去, 不远处,高高耸立的铁门前已经停了一辆大巴车, 自动杆抬起,载满学生的笨重大巴车缓慢启动,吭哧吭哧地开了进去。除了眼前这几栋建筑物, 周围都是荒无人烟的杂草地和外墙破落的平房。

    坐在前面一排的朱欢寅很大声地“啧”了一下:“监狱?”

    陈缘知:“……”该说不说, 朱欢寅这把嘴, 总是能以一种非常不好听的方式戳中现实。

    黎羽怜叹息:“希望能分到一个心地善良比较摆烂的教官……”

    陈缘知:“祈祷吧。”

    下了车的学生们拿好行李箱之后,在空地上排成了一排,依次被带往对应的宿舍楼。军训基地宿舍的环境不比东江中学,差不多十个人一间。

    老师一走, 脱离了队伍的学生们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狭窄的楼梯间和走道上挤满了人,陈缘知拖着行李箱艰难地从人群中走过, 凑到宿舍门前看早已预先分好的床位表。

    黎羽怜也凑了过来, “哎,我们几个人都在这里耶!”

    陈缘知扫了一眼, 和她同一个宿舍的基本上是201和202的人,大概对宿舍里的成员有了一个了解之后她便让出了位置:“你们看吧。”

    洛霓在催促大家:“同学们!尽快放好行李然后换军训服!我们16点半要下去排队到操场集合噢!迟到会有惩罚的!”

    此时离16点半只有10分钟了。

    “啊啊?那岂不是没时间整理东西了?”

    “哎呀回来再整理吧!”

    “你快点,我差不多好了,我穿衣服就能走。”

    “这军训服的腰带怎么系的呀??”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穿戴完,呼啦啦跑到楼下集队。时日正值清明前的两周,气温颇高,昼夜温差大,即使晚上冷得想穿外套,此刻下午在太阳底下还是热得要命。

    陈缘知跟着大队伍跑到操场上站定,感觉身上已经开始出汗了。

    他们班的教官是个个子瘦高的男教官,板着张脸,看着就很严肃。陈缘知暗道要完,果不其然,教官第一句话就是训斥:“让你们16点半集队到操场集合,你们自己看看你们几点到的?!”

    全班人沉默着,大气也不敢出。

    “16点35了!最基本的守时都做不到吗!”

    还是沉默。

    教官眼神犀利,“全员!手臂搭手臂!二十个蛙跳!”

    大家笨拙地抬起手搭在身边人的肩膀上,慢吞吞地蹲下去,一排排人像起伏的波浪般一上一下。

    全部跳完之后,教官的脸色也没见好转半分,眉眼带着厉色,“让你们蛙跳,是想让你们记住守时的重要性!”

    “还有,你们要记住,你们一连三排是一个集体,要有团队精神!看到队友动作慢,就提醒他,或者帮帮忙!以后,再有一个人迟到,就是全员蛙跳!”

    “听清楚没有!”

    “清楚了——”

    教官声音拔高,“大点声!”

    “清楚了!!”

    幸好集队时已经不早,陈缘知他们没站太久,就到了饭点,教官差不多把这几天军训期间的规矩和训练内容都说明了一遍,见排队前往饭堂的人越来越多,便也挥了挥手,“好了,副排带队去饭堂吧!”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瞬。

    教官仿佛这才想起了什么一般,他一拍脑门:“对了,你们刚刚还没有选副排长。”

    “那我现在问一下吧,有没有人想当副排长?副排长的工作不轻松,要协助我每天早上点名,带队集合报数,休息的时候看队伍,而且我个人希望副排长以身作则,少出队,身体不好的也算了,副排是要干活的,别找个娇滴滴的一吹风就倒,合着还要我反过来伺候的,那可不行。”

    教官的口音和冷幽默让班里的同学纷纷笑了起来,气氛似乎也比刚刚轻松了不少。

    “来迅速点,大家还赶着去吃饭呢?有没有积极的,让我看看?”

    陈缘知耷拉着脑袋,她和这一切自然是无关的。

    而且她现在感觉腹部隐隐有些疼痛感,她怀疑自己是中午饭没吃好,胃病又犯了,于是越发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好放她去饭堂觅食。

    “教官!这里这里!”

    人群中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高举了起来,站在女孩后方的男生第一眼看到,连忙大声呼喊教官,“这里有人举手了!”

    人墙一堵接一堵,教官看不真切举手的那个人,便大喊了一声:“出列!”

    女孩走出了队列,在一侧的空地上立正站好,长卷发被盘好塞进了帽子里,越发显得那一段脖颈清水般柔软干净。

    教官并未因为出列的是个女生而手下留情,他喝道:“打报告!叫什么名字!”

    女孩丝毫未被教官的声音吓到,她报之以响亮的声音,还有眼中明媚且纯粹大方的笑意,“报告教官!我叫洛霓,申请成为一连三排的副排!”

    陈缘知本来兴致缺缺,听到声音便一下子抬起了头。

    洛霓只给了陈缘知一张侧脸,往日都涂着晶莹唇彩的洛霓此时穿着军训服,素面朝天,依旧有着令人心惊的美貌,一双眼眸明亮清澈,熠熠发光。

    不,与其说是美貌,不如说是一种精神气魄。在其他人尚且犹豫不决时,便迈出第一步的勇敢坚定。她的从容坦然让人感觉这个人允许她的生命中发生任何事,她会照单全收,全无怨怼。

    即使被击溃,也会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痊愈,因为她一直是以这样的方式在成长,才能时至今日,让人无论何时看到她,都慨叹她身上那股蓬勃向上、不屈不从的生命力。

    教官很满意:“不错,声音还挺大的。有没有人要和她争的?”

    有个男生胆大包天地喊道:“没有了教官!能不能让新副排直接带我们去吃饭,孩子要饿死了!”

    高一25班——不,应该说整个一连三排顿时轰然大笑,教官也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但是嘴上还是在教训人:“哪个说要饿死了?出来给我看看!”

    全排人都在笑,没人出列,教官也只是说说,他笑着看向洛霓, “好,那副排带队,去吃饭吧!”

    到了饭堂,陈缘知,洛霓,黎羽怜和朱欢寅四人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一起,朱欢寅一如既往的傲慢挑剔,“这都什么?味道也太奇怪了,外热内冷的,刚从冷冻柜拿出来的预制食品?”

    黎羽怜:“没有呀,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朱欢寅:“你也太好养活了吧?”

    黎羽怜:“难道不是欢寅你太难养活了嘛?”

    陈缘知如愿吃上了饭,她进食时不爱说话,便静静地听着黎羽怜和朱欢寅斗嘴。

    朱欢寅仰天长啸:“啊!!不会剩下这几天都是吃这种东西吧!要命!”

    黎羽怜:“我的大小姐,你该吃还是得吃,不然到时候倒操场上了怎么办?放心吧预制食品吃不死人的。”

    洛霓打圆场,“好啦,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小卖部那边有卖关东煮和烧烤来着,实在不想吃饭堂,超市也有方便面和罐头的啦!”

    朱欢寅打起了精神:“烧烤!!”

    黎羽怜:“哎!真的吗!我想吃关东煮!!”

    “反正晚上要去操场集合开会,不如回来的时候路过顺便买一点吃吧?”

    “好啊好啊!”

    洛霓看了过来:“缘知一起吗?”

    陈缘知现在吃着东西,还是觉得腹部有点难受,她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朋友们时依旧脸色如常:“好。”

    ……

    第二天一早。

    陈缘知醒来之后躺在床上,感受着下半身的沉重和隐隐作痛,心想:果然。

    她来之前计算过经期,本不该在今天来的,今天来意味着这次足足提早了三天。

    陈缘知左手掩着脸,开始冷静地思考上个月吃了些什么东西,作息是否不规律,想了半天想不出经期提早的原因,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倒霉。

    还有四天结束军训,要怎么熬过去?

    陈缘知在床上捂着腹部思考人生之际,底下的女孩们已经开始纷纷穿戴起来。

    “缘知?”洛霓注意到了陈缘知的异样,“怎么了?”

    陈缘知本想请假,但腹部只是坠感强烈,外加殃及大腿的酸胀微疼,并没有剧烈的痛感。

    她总是习惯勉强自己一点。

    陈缘知犹豫了一下,“……没事。我马上下来。”

    然而人到了运动场之后,陈缘知便开始后悔了。

    三十分钟的站军姿和跨步练习下来,体力本来就差还正值生理期第一天的陈缘知,开始感觉下腹的疼痛越来越猛烈,排山倒海般冲击着她的神经。

    “好,现在放松站!注意是放松站不是放肆站,别给我歪歪扭扭的!”

    人群微微地耸动着,长久保持一个姿势的学生们都累了,但又不敢太明显,只能悄悄地在身后转手腕甩胳膊。

    痛感逐渐激烈起来,像是朝崖壁迎面扑来的滔天巨浪。

    额角的汗开始密密地流淌,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昏黄模糊了。

    陈缘知微微闭了闭眼,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缘知?”

    陈缘知顿了顿,发现是身边的黎羽怜喊了她,看过来的表情很担忧,“你怎么了?”

    陈缘知意识一清,眼前的昏黄迅速褪去,豆大的汗珠滑落下来。她意识到自己体力不支了,现在应该马上打报告出列。

    陈缘知使劲掐了一把手心,这时教官突然喊了一句:“立正!”

    “下面练一下跨步跑啊!听我口令——向后转!”

    “跨步跑!”

    陈缘知强打起精神,抬起腿跟上了队伍,从运动场的跑道上迈进了草地里,想着再跑完这一段便出列。

    但是身体似乎是快到了尽头,眼前的景象又一次暗了下来。

    陈缘知咬了咬牙。

    最后几米了,就差一点点。

    几乎就在这个想法蹦出脑海的一瞬间,陈缘知脚底踩到了一块硬物,重心一下子倾斜。

    陈缘知心猛地一提。

    不出所料,本就强弩之末的身体维持不住平衡,一下子歪斜了,陈缘知没能控制住自己,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

    陈缘知摔下去的那一刻还记得朝队伍外面的方向倒,随后瞬间袭来的便是来自腰侧和膝盖处的猛烈痛感,仿佛有人拿着锤子狠狠地砸在了她的神经上。

    陈缘知一下子被痛清醒了,原本罩着一层雾气的耳膜和喉咙口上泛的苦涩之意都减淡许多。

    陈缘知听见教官大喝道:“立正!”

    陈缘知眼前正在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听到教官脚步声越来越近,陈缘知艰难地爬坐起来,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意。

    眼前刚好出现教官蹲下来的影子。

    教官让陈缘知挽起裤腿,检查了一下陈缘知的膝盖,草地上都是沙砾和硬实的泥土,这一摔把陈缘知的左膝擦出了血痕。

    此刻一片雪白的皮肤上裂开了一道口子,血正慢慢地淌出。

    检查完毕,教官朝最近的一个女生挥手:“你,出列!送伤员去医护处!”

    陈缘知感觉又一道影子盖了下来,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很细很轻,“同学你没事吧?还能站起来吗?”

    陈缘知擦了一下额角渗出来的汗,轻微地点了点头:“可以。”

    她扶着女生的手站了起来。

    女生扶着陈缘知的肩膀,俩人往体育场的角落走,女生轻声细语道:“你有没有摔到哪?”

    “放心,我把你送到医生那里再走。”

    陈缘知:“谢谢你。应该只是摔到膝盖了。”

    这话刚刚说完,仿佛是在报复她撒谎的行径一般,脚踝处蛰伏的疼痛恶魔张牙舞爪起来。

    陈缘知倒吸一口冷气。

    ……看来脚也扭了。

    真是,祸不单行。

    女生把陈缘知扶到医生处的时候发现医生不在。

    陈缘知慢慢坐在了场边摆的椅子上,重心改变致使头短暂地晕眩了一瞬。

    陈缘知捏了捏手心,等那阵眩晕过去,头脑恢复过来。

    女孩问坐在场边一样是出列休息的学生:“同学,你看到医生了吗?”

    “啊,你们找医生吗?她刚刚走了,好像是去上厕所了。”

    “诶……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呀?”

    同学摊了摊手,“不知道哎。”

    那阵眩晕终于过去,陈缘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清明许多:“没事,我在这等就好了。”

    女孩很是担忧, “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腿在流血,要不我帮你在医药箱里找找药?”

    医生人虽然走了,但是桌子上还放着医药箱,巨大的银白色的箱子打开摆在桌子上,里面摆着纱布和各种瓶瓶罐罐。

    陈缘知觉得不妥,婉拒道:“不了,谢谢你。”

    “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你先回队里去吧……”

    陈缘知抬头和女孩说话的时候刚好有两个身量高挑的男生走过。

    她余光瞥见那两个人的衣袖上别着红色臂围,因为状态不佳,她有些恹恹的,没有多看便收回了目光。

    没想到那俩人却在路过她们二人的时候,领先一步走在前面的男生忽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后面跟着他的男生也随之停下。

    “——怎么了?”

    清风拂面的嗓音传来,宛若玉石轻溅,浸着酒般的醇厚,又仿若流泻的月辉,明朗干净。

    ……熟悉得要命。

    陈缘知的身影一僵,整个人定在了座位上。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脚边的地板,直到不远处的两个人影像海潮般漫过来,其中一个不知分寸的,几乎要抵到她足尖。

    许临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沉粹,带着轻浅温然,在她的耳膜上轻轻振开: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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