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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道歉

    女孩“啊”了一声, “这个同学受伤了,她在流血,但是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啊, 你们是巡教生?”

    昨晚开大会时,营长在前面几个重点班选出了一批人做巡教生。顾名思义, 就是在其他学生训练时进行巡逻指导工作的学生, 类似于志愿者和教官助手,有排班表, 每个人只任期一天。

    听同学们传,这份奇怪的任命似乎是为了完成某项上级颁下来的指标。

    许临濯身后的男生回道:“是的。”

    陈缘知一只手握住椅垫边缘, 她莫名觉得脖颈石塑般僵直,让她无法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着的许临濯, 她只能看着脚底下他们两人交融的影子。

    直到一阵近在咫尺的衣物悉索声传来,陈缘知的视野中骤然撞入那人的脸庞。

    许临濯蹲了下来,此时正垂着眼察看她膝盖上的伤口。

    他没有戴军训帽, 黑发落在眼眉上方, 疏青的长眉隐入墨色之中, 没有表情时的五官带着些清凛疏离。

    陈缘知第一次见他穿军训服的样子,也很好看,即使此刻蹲在她面前也不失挺拔,肩膀到脖颈的线条利落干净。

    陈缘知这样想着。

    猝然间, 许临濯抬起眼,一双清粼的眸与她的对上。

    被抓包了的陈缘知下意识地抓紧了椅垫,指节泛出一点白, 身体越发僵硬。

    许临濯很快移开了眼,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女孩,声音温和, “我会一点医理,可以帮她上药。你先回队伍吧,离队太久的话教官会担心。”

    “好……那就麻烦你了。”

    许临濯笑道:“这是我们份内的工作。”

    份内吗?

    男生:“那我就先去别的地方巡了?临濯这里你一个人可以吧。”

    “嗯,你去吧。”

    那个一开始坐在座位上的男生也走开了,似乎是去了卫生间。

    一时间,这一片摆满椅子的空地上只剩下陈缘知和许临濯两个人。

    榕树下绿荫的影子浓密,不远处的训练场上是正在操练的方阵队伍,学生们已经可以踏出响亮整齐的步伐声,其间夹杂着时不时传来的一两声尖锐哨音,衬得此处气氛越发静谧沉闷。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起身到医药箱前翻找出了一瓶药水和一块纱布,然后再一次蹲在她的脚边。

    女孩的左腿裤管被撩到膝盖之上,露出一节莹白如玉的小腿,此刻上面横亘了一道刺目的伤痕,宛若凝结的白玉里掺了一丝朱砂。

    陈缘知双目清寒,她看着许临濯打开药瓶,将棉签伸入瓶口,她一直没有出声,直到在许临濯的手指就要摸上来时,才收了收腿。

    “别碰我。”

    许临濯的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两秒钟的事,随即他便抬起头,清透温然的眼看着陈缘知,“你在流血,必须要赶快处理才行。”

    陈缘知轻笑:“和你有关系吗?就算你是巡教生,应该帮助我,那么我也有权利拒绝你的帮助吧?”

    许临濯,“你在任性。”

    陈缘知埋了满肚子的火一秒被点燃:“我拒绝你就是任性?许临濯,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我这几天还不想看到你——”

    许临濯没有接话,他伸手拢住了陈缘知的膝盖窝,拇指按在小腿骨正中央,陈缘知本就气极,此刻恼火达到顶峰,她受伤的那条腿上肌肉绷紧,然后狠狠踢了过去:“放开我!”

    “唔。”

    许临濯没有躲,陈缘知的脚尖刚好踢在他的腿上。这一踢力度不小,许临濯的动作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

    陈缘知没想到他会挨她这一踢,她僵住了身,燎原的气势如一瓢扑头盖来的大雨,顿时消减到只剩火星。

    “你……”

    许临濯却笑了,眼底的波光若银潭皎月,慢慢流泻出光辉。

    “现在消气了吗”

    陈缘知半晌无言,她抿了抿唇,“……许临濯,你真的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她又不是虐待狂,许临濯让她打一顿,也许她真的会好受一点,可是那并不是她想要的。何况使用暴力从根本上就是最不正确且无用的手段。

    陈缘知掀起眼帘,刚想说点什么,就感觉膝盖被一阵微热的水雾包裹了起来。

    陈缘知难以抑制地抖了一下。

    钻心的痒和麻。

    在意识到是许临濯低头在吹她膝盖上的伤口之后,这种感觉攀上了巅峰。

    许临濯注意到了陈缘知的反应,喉结轻轻滑动,他抬眼看她:

    “很疼吗?”

    陈缘知下意识地否认,“……不是……”

    她有些难以再忍受这人的悉心照顾,心脏跳动的频率有些失常,她想抽出腿,“你先放开我……”

    “别动。”

    许临濯轻声制止着陈缘知的动作。

    陈缘知才发现许临濯的力气很大。她被那只手紧紧圈住了脚踝,完全逃脱不开,只能看着那人举起沾着药水的棉签,抵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即使动作已经很轻,陈缘知依然感觉疼痛之意决堤般剧烈。

    陈缘知被抓着脚踝,一向敏感怕疼的她此刻又羞又恼:

    “许临濯!”

    被喊了名字的那人移开棉签,垂下的眼帘墨色如许。

    他声音很轻: “对不起。”

    陈缘知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对不起,”许临濯,“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

    “那些话很伤人,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说的。更何况,那些根本不是我的真心话。”

    “对不起。”

    陈缘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许临濯轻轻地把药水涂在伤口上,纱布擦拭掉多余的血迹,他忽然笑了笑,“其实我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和别人道歉,除了我父母。”

    “清之,你是第一个。”

    陈缘知半晌过后才慢慢开口:“所以呢,因为这样,我就必须接受你的道歉吗?你想表达你的道歉很珍贵,叫我别不识好歹?”

    “不,”许临濯很耐心地解释道,声音徐然,“我的意思是,我很少和别人道歉,大多数人对于我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甚至很多从未走近过我。我自然不需要过于在意他们的感受,不合便分开,也不会后悔遗憾。”

    “可是清之,你是不一样的。”

    “很少挽回别人的我向你道歉,是因为我觉得,你对于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清之,我的道歉并不珍贵,珍贵的是你。”

    不知何时,膝盖上的伤口已经被那人处理好。许临濯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踝,那一块的皮肤已经青紫了,微微有些肿起,而那人的棉签落在皮肤上的力道很轻,几乎感觉不到痛觉。

    许临濯的声音像被光照了很久很久的泉水,明明是极凉润的液体,却暖得能灼伤人。

    树荫外的世界烈日淋漓,一片刺眼的雪白,摇曳枝头的沙沙声翠绿。而她的额角还在沁着汗,一时分辨不出那样滚烫的温度,是出自他的手掌心,还是她越来越高的体温。

    “我想说的是,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拜托了,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陈缘知一直觉得许临濯这样的人,一定是不善于示弱的。他骄傲,野心勃勃,能力出众,惊才绝艳。这样一个人,还是entj,一定无论何时都希望占据上风,不肯轻易低头。

    即使是和他关系已经很好的陈缘知,也不敢认为自己会是那个改变对方的,特别的存在。

    可是这样一个人,此时蹲在她身边,对她说希望能和他和好,理由是他非常在意她。

    这样一个人,对她坦诚,说不希望分开。

    陈缘知声音微哑:“……骗人。”

    “明明看到我受伤,你一点也不心急,还不慌不忙的。”

    许临濯知道陈缘知话里的含义,意识到眼前的人寒冰化水,终于松动,他的眼底慢慢浮起一些笑意,“那都是我装的。”

    陈缘知:“是吗?”

    许临濯:“我不会骗你。”

    陈缘知也是后来升入元培班才知道,许临濯那时巡到场边,刚好看到了她摔倒,明明有巡检任务在身,却还是拉着自己的朋友特意从另一边的训练场绕过来看她。

    陈缘知此时自然是不信的:“你骗我的地方还少吗?”

    许临濯无奈:“这可是冤枉我了。”

    训练场上传来了代表休整的哨音。人群松散下来,学生们的言语零零散散混作一团,嘈杂的声浪漫过整个训练场,摇动树梢。

    受伤的膝盖和脚踝都已经处理完毕。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许临濯在整理药品,而陈缘知则是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他们彼此内心都知道,那阵寒冷已经过去,暖春已至。

    许临濯,“我该走了。还有巡检的任务。”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所以你那天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不好?”

    “……不打算告诉我吗?”

    许临濯弯了弯眼睛,眼里的笑意却淡了下去,“我打算晚一些和你解释。”

    “因为原因比较复杂。”

    陈缘知看着他,慢吞吞地“噢”了一声。

    “行吧。”

    风轻光微,树影横斜。

    许临濯黑眸潋滟,清辉寥寥。

    “你今晚有训练吗?”

    陈缘知愣了一下,“……好像没有。但是我们晚上不是要集中起来看电影吗?”

    ……

    晚上七点五十整。

    吃完饭后,累了一整天的学生们回到宿舍,歪歪扭扭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床上,哀嚎着自己站麻了的小腿和脚。

    陈缘知坐在床上,回来的洛霓第一眼看到她,惊呼着凑了上来,“缘知!!你没事吧!”

    陈缘知看了她一眼,眼里泛起一点笑意,“我没事。就是膝盖摔伤了,脚也扭到了。”

    洛霓的关心像是一个按钮,周围的女生都凑了过来,赵晓金也担忧地看着她的伤口,“这摔得,你后面的训练别参加了吧,别勉强自己啊。”

    “你当时突然摔倒真的吓到我了。”

    “对啊,幸好你是往外倒的,不然后面的人要是没刹住车踩到你,那就麻烦大了。”

    “你的伤口还好吧?”

    陈缘知被环在人群中,听着女孩们安慰关心的话语,心里淌过一道暖流。

    “我没事。”陈缘知说,“我和教官说过了,我应该会被安排去记录营。”

    “记录营是干什么的?”

    “申请免训的学生所属的营,”洛霓道,“她以后就要在那里呆着了。”

    “哎——我也想摔一跤了!”

    “能不训练真的好棒。”

    还没歇息多久,就到了集合去操场上看电影的时间。

    陈缘知是伤员,预计后面都无法参与军事训练了,于是便被教官安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这样她就可以慢慢走去操场。

    操场上热闹非凡,巨大的电子帷幕架起,负责播放电影的教官在设备前反复调试。

    场边雪白的射灯全开,灯光大亮,宛若悬吊夜空的数个炽日。人群沸腾拥挤,慢慢地挪动着队伍找到自己排对应的位置,然后摆好军训凳。

    学生们的议论声夹杂着清脆笑声。

    陈缘知放下凳子之后,眼睛直直地看着大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掌心里划动。

    她似乎一直在思考什么,目光笔直,没有焦点,直到不远处出现了教官的身影,她的视线才渐渐落在教官的身上,然后看着对方走到了队伍最后面,坐在了她旁边。

    陈缘知垂下眼,眼珠轻移。

    她主动和教官说:“教官,我想去一趟卫生间,有点不舒服……”

    教官了然一笑,一副“我都懂你不必解释的样子”。虽然还是严肃的样子,但似乎比之前通融许多,变得随和了。

    “去吧。”

    陈缘知得了批准,一个人逆着人潮走出了训练场。

    也许是因为急切的心情和快要错过的时间,陈缘知走路都比平常快了几分。

    脑海中慢慢浮现出的记忆里,是许临濯上午刚和她说完的话。

    “我有一样东西想交给你。”

    “什么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

    陈缘知回想起许临濯说这些话时的神情。

    温和,清浅淡然,似乎在回忆什么难得的记忆,眼底的深潭漾开一丝柔软的波澜,不期然地笑了出来。

    “……今晚八点,我在宿舍楼外墙边等你。”

    陈缘知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小跑了起来,幸好膝盖处和脚踝处的伤痛提醒着她,让她在临近目的地的地方一下子停了下来。

    阶梯下面就是更矮一层的小道,陈缘知慢慢地走下阶梯,宿舍楼靠近外墙的地方杂草丛生,只有这一片打扫的很干净,野花和草星星点点地缀在破旧的石板地上,被月光洗涤得耀眼。

    陈缘知看着站在那里的人。

    他不知何时来的,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寒松般挺拔,落在他身上的月光皎洁明亮,淅淅沥沥,宛若清澍。

    许临濯穿着一件白T恤,下摆扎进军训服的长裤里,显得他双腿笔直。

    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穿,仿佛有清爽的少年气笼罩一身,此刻在黑夜中又显得侧影沉静。

    许临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转过头来,看向她的目光如月生雾,流光溢彩。

    他在笑。

    “你来了。”

    第52章 真心

    “该从哪里说起呢。”

    两人站在一处, 许临濯慢慢说起自己的母亲,陈缘知听着听着,恍然发觉自己是第一次听许临濯提起他的家庭。

    早在陈缘知和许临濯初遇时的那场谈话中, 陈缘知就已经袒露自己和父母之间的矛盾,而许临濯也一直了解这些, 并且在陈缘知向他倾诉时给予陈缘知建议和安慰。

    陈缘知早在很久之前就隐隐有些好奇, 许临濯这样的人格,到底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才得以形成。

    可是她没有主动询问过, 因为她知道这是许临濯的私事,实际上她也不必问, 如果许临濯愿意告诉她,她就会知道的。

    许临濯转头看她, “你觉得,我应该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陈缘知思考,“要么严加管教, 要么放养。”

    “对。”许临濯, “我是被放养长大的。”

    许临濯的妈妈从许临濯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忙于工作。

    她有一番野心, 性格争强好胜,一直为自己的事业打拼,多少忽略了小时候的许临濯。

    而那时许临濯的父亲恰恰也很少关心他,他常常出门采风, 在家里时也很少和许临濯说话,醉心于自己的作品之中。

    “我不怕黑,也不怕鬼。因为小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在家。保姆只有白天在, 晚上就回家去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现在想想,可能那个时候也是怕过黑的, 只是这样的日子久了,渐渐就不会怕了,反而觉得安静和孤独更难捱。”

    “我父母的性格对我都有影响。我小时候钦佩母亲,我以她为骄傲,也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她的骄傲,成为她那样的人。”

    “所以我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很勤奋,很努力学习。所幸我不愚笨,总是能拿到第一。我第一次拿到年级第一时,我妈妈专程坐飞机从外地回来参加家长会,我站在台上领奖时,她就坐在下面,满眼赞许地看着我。”

    “那时我就知道,我会拼尽全力,再拿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的年级第一,为了让妈妈再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现在想想,那大概是执念的最初。”

    许临濯的故事和许多人的都不同。他天资聪颖,也足够努力,学业一路开花,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都是身边人之中最出挑的那一个,更是学校年级第一的常客。

    因着懂事的性格和骄人的成绩,许临濯得到了年幼时极少得到的,来自许母何姝理的关心和夸赞。许母也开始带着许临濯出席酒宴,带许临濯见合作伙伴,参加庆典和活动,培养他的谈吐和眼界。

    许临濯也很争气,早熟的他总是能够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很好,第一次当众演讲便获得满堂喝彩,在大人面前大方谦虚,也会说好听话哄人开心,举手投足间也渐渐有了风度和气场。

    最重要的是,他生命中最最关键的角色——母亲,开始经常陪伴他,关心他。童年时的缺憾被补齐,那曾经是许临濯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直到许临濯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无法兼顾。他的成绩首先受到了影响,开始慢慢滑落。

    许临濯发现母亲一下子变了。何姝理变得焦虑不安,她比许临濯自己还要更紧张也更害怕许临濯的成绩变差,她开始对他施加压力,她严厉地告诉许临濯应该约束自己,减少玩乐的时间,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对着许临濯时,脸上也不再有温柔的笑容。

    许临濯那时开始隐隐有所察觉。

    原来母亲的爱和关心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他要足够优秀,要成为她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也是在那段时间,许临濯开始成为初中学校里的社团干部,和更多的人有了接触,也开始大量阅读书籍,吸收各种各样的思想和观点。

    他意识到他一直都在为得到母亲的关注而学习,而母亲对孩子的关注,甚至温柔关心,本应该是无条件的。

    “我那时和部门里一个小胖子一起工作,他和我说他上次数学考到了80分,他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围着他夸奖了他好久,一家人出去吃了大餐,吃完大餐之后他还得到了奖励。”

    “我说那如果没考到80分呢?他说,‘那也没关系,我爸妈平时也会带我出去吃大餐,也会给我买礼物,也会夸我。他们说过,他们不求我出人头地,只希望我开心快乐。’”

    “清之,我当时听完以后,真的好羡慕他。”

    许临濯从那时开始了解到,母亲给他的爱,在他眼中已经胜过以前许多,但和别人得到的相比,竟然轻如鸿毛。

    他掂量着自己得到的稀少的爱,茫然失措,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母亲出了问题。亦或者他们谁也没做错,只是相处方式的不同,只是他们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是人群中的异类。

    “其实那时我已经开始明是非,我知道成绩好会有诸多益处,那也是我想要的,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换了动力,我不再为母亲的目光和关注而学,而仅仅只是为了我自己,心性也逐渐坚韧。但是有时候想起这些事,或者和母亲交谈时,还是会被刺痛。”

    “久而久之我发现我开始很难与他人交心。我疑心身边的朋友都是因为我对他们来说有用,又或者只是因为我出色而和我玩在一块儿,只要我退步了,他们就会轻视我,也不会再像此刻一样认同我。他人是不能责怪我的,毕竟是从父母那里都得不到无条件的爱的小孩,又怎么可能去相信能从朋友那里获得。”

    从父母那里得到的伤害和失望,最终积淀重重,成了许临濯心上的一块沉疴。

    “清之,我从那时忽然深深明白了一件事——人终究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星月皎洁,这一处安静悄然。

    陈缘知看着他,眼睛很清,她说,“我明白的。”

    “我也是。”

    陈缘知再明白不过,这种失望之后的被迫坚强和瞬间长大。

    她何尝不是这样一步步走来,只是她和许临濯不同,许临濯是求而不得,她是苦苦煎熬,不被理解,不被倾听,不被感受和体谅。也许这就是他们能够引为知己的原因,因为他们太相像,即使这样说显得有几分悲惨窘迫。

    “我那天上午被母亲带去参加了宴席,结束之后心情很差,见了你之后没能控制住情绪。”许临濯垂下眼看陈缘知,“很抱歉当时迁怒你,是我不对。”

    陈缘知摇摇头,认真地看着他:“没关系,因为你是有理由的,而我能够理解你。许临濯,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解释这么多。”

    “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很久之前你和我说过。你说总有一个人会包容我的冷漠和坏脾气,会有人愿意倾听我的一切,会理解我的每一个突发奇想和天马行空,会有一个人对我的全部都好奇,他会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始终会有无限的耐心去感受我。”

    “我现在想告诉你,你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她会了解你的一切,包括那些你认为是狼狈,缺憾,胆怯和不出色的一面,即使你偶尔出错也不会对你失望,不是因为你的容貌,能力,成绩,地位而靠近你,而只是因为你是许临濯。她会在风云千樯中坚定地选择你,你缺少过的那些部分,她都会填满。”

    远处的训练场光芒大亮,而此处幽暗,只有月光微明。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眼睛说完这番话,她的目光格外直接,也格外真诚。

    许临濯的眼眸里一片云翳翻涌,瞬息千变万化,随后化为波涛平静澎湃的海,在月光下明灭不停,沉静淬亮。

    他笑了笑,低声喃喃:“也许,已经遇到了。”

    陈缘知没听清,“你说什么?”

    许临濯摇摇头,“没什么。”

    陈缘知,“好吧。不过我总觉得你当时那样,有点冲着我发脾气的感觉,就好像我哪里得罪了你一样。所以说是我的错觉吗?”

    许临濯咳了咳,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当时确实是有点生你的气。”

    陈缘知问号脸:“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许临濯支支吾吾半天,月光下男孩的耳朵可疑地微红,“……那道题,我们曾经约定过,到时候让我来教你的。你去问了别人,我有一点不高兴……感觉像是被毁约了。”

    许临濯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在友情里患得患失。他怕对方身边出现一个和他一样的存在,尤其是对方还有同桌和同班的优势。

    陈缘知愣了愣,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不是……好吧,是我没解释清楚。”

    “你误会了,那道题其实是我同桌的朋友来问我同桌的,然后我在旁边看,看到了解题过程。”

    “我说为什么你问我要不要考虑换同桌呢,当时就心说真奇怪。我同桌成绩好,性格好,还是大美女,傻瓜才换同桌。”

    陈缘知说完,看到许临濯怔了一下。

    “你说……你的同桌,是个大美女?”

    陈缘知,“是啊,是一个长相很漂亮的女生。怎么了?”

    陈缘知满脸疑惑地看着用手按住了额头的许临濯。

    “……不,没事。”许临濯放下手,眼底浮出笑意,“确实是我误会了。”

    陈缘知望着那人,他沐浴在月光下的身躯很清然挺拔,像一棵青松,“许临濯。”

    “你说要给我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那样东西是什么?”

    许临濯笑了笑,一直放在身后的手伸到陈缘知面前摊开。

    掌心里,一个小巧的鳄鱼球鞋挂坠,红白黄的三条杠,陈缘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陈缘知慢慢接过,“这是你书包上挂着的那一个?”

    许临濯摇了摇头,“是另外一个。”

    “我从一开始就买了一对。”

    陈缘知闻言,停下了手中翻看的动作,抬头看向他,目露惊讶,“为什么……”

    “你还记得吗?《鳄鱼波鞋走天涯》,那部电影。”

    电光一闪,陈缘知骤然想起了他们曾经有过的关于这部电影的理解和对话,也想起了那部电影讲述的故事。她看着手里的挂坠,想起了这个鳄鱼波鞋在电影里的寓意,于是心跳一下比一下重了。

    “我和你讨论完电影的第二天就去看了一个小众电影展,发现展览上恰好有售卖这个电影的周边,我那时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就买了两个。”

    “现在想想,大概那个时候,我就在期待有一天见到你,能够把它交到你的手上。即使那时我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我的内心已经做好了决定。”

    “鳄鱼波鞋见证了两个主角之间的友谊,它记录着他们二人的相遇,相识和并肩前行。”

    “清之,我把它送给你。以后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站在你这一边。”

    “以后,你做铜山,我便做洛钟。我们是彼此的勇气,也是彼此的底气。”

    第53章 心意

    很久以后, 这个吊坠成了两个人之间最明目张胆的秘密。

    他们不和任何人说起对方,即使碰见也只是擦肩而过。

    隐秘不言的所有,成为两个人之间最盛大的默契。

    示于人前却不能明说, 藏于心底的昭然若揭,装作懵懂的心知肚明。

    而此刻, 陈缘知只是握紧了手, 她抿了抿唇,一向很少笑的女孩弯了眼角, 月色都因此倾倒。

    “嗯。”

    ……

    陈缘知沿着原路返回,她把吊坠放在了胸口的口袋里, 抬起头时目光远远望向训练场,那里白光如昼。

    她应该没有离开太久。

    陈缘知这样想着, 刚走过宿舍楼的拐角,就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洛霓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出来,原本靠在墙上的身体在看到陈缘知的一瞬间站直, 她抬起手, 有几分尴尬地向陈缘知打招呼, “……嗨。”

    陈缘知看着她,嘴唇轻启,“……洛霓?”

    “你为什么会在这?”

    洛霓看着陈缘知的眼神,连忙解释道:“我看你走了, 我以为你不舒服,想跟过来看一下……”

    她顿了顿,上前拉住了陈缘知的手, 真诚地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陈缘知刚看到洛霓的那一瞬间是有点心慌的, 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洛霓是可以信任的。她莫名这样觉得。

    被洛霓知道也没关系,只要她表示希望保密, 不要说出去,洛霓一定不会说的。

    ……她和许临濯站的地方附近没有掩体,洛霓应该只是看到了他们俩,但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其实如果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可能反倒不会误会了。

    陈缘知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洛霓就急声道:“你要是不放心的话,要不我也说一个我的秘密给你听?”

    陈缘知愣了一下的功夫,洛霓已经开始讲了,“其实我有一件事……”

    “停。”陈缘知用另一只手按了按额头,“……洛霓,可以了,不用告诉我这些。”

    陈缘知抬起眼睫,看向站在她对面的女孩,“我信你。”

    洛霓呆了一下,就在陈缘知以为她下一秒就要笑出来说“太好啦”的时候,洛霓忽然抱住了她。

    被忽然抱住的陈缘知:“?”

    洛霓的声音像是叮叮咚咚装进玻璃罐的糖果,带着欢呼雀跃般的开心,在她耳边迸开:“缘知,我好高兴!!”

    陈缘知:“什么……”

    洛霓笑着说:“我好高兴你相信我!”

    陈缘知:“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洛霓松开了陈缘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走!我带你去买好吃的!我请客!”

    陈缘知愣住了,“啊?”

    然后陈缘知就被拖走了。

    直到抱着一碗关东煮坐在石凳上的时候,陈缘知仍有些傻眼。

    “洛霓……我们该回去了吧?万一教官发现我们走了太久,过来找我们了怎么办……”

    “放心!我有办法!”

    洛霓神神秘秘道:“我走的时候和教官说,如果你不舒服我会带你去医务室,所以你别担心啦!”

    “比起那些!”洛霓双眼发光地凑了上来,“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对吧!!”

    陈缘知:“欸?”

    洛霓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射灯般明亮。

    “……是吧。”

    “太好了!”洛霓欢呼了一声,她转过头看向陈缘知,语气满是喜悦,“我特别想和缘知你做好朋友!我觉得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的!”

    陈缘知看着她打趣,“这样吗我记得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你一晚上都没怎么和我说话呢?”

    洛霓:“那是因为我那时以为你是个沉默的乖宝宝嘛。我和乖孩子一向玩不来。”

    陈缘知有些意外于洛霓那一瞬间的直白:“后来又为什么觉得不是了呢?”

    洛霓:“因为很多细节,比如说你和别人说话时的样子,还有有些时候的眼神,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看起来很沉默,不爱说话,但我觉得你是会做出那种一鸣惊人的事的人。不熟悉你的人会觉得你是树懒,可我觉得你像猎豹。”

    陈缘知越听越惊讶。她知道自己的伪装向来不算好,因为她实在不屑于伪装。但即使如此,也很少有人能识破她,更何况洛霓与她相识还不到四天。

    洛霓:“而且,我刚刚跟着你过来,看到了你和许临濯站在一起的样子。那一瞬间我就觉得我肯定没看错人,因为你即使站在他身边,气场也毫不逊色。”

    陈缘知汗颜:“……这样吗?”

    洛霓:“对了,缘知,你知道mbti吗?”

    陈缘知愣了,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意外了,“知道……而且我还挺喜欢研究这些的。”

    “我也是!”洛霓开心地拉住了陈缘知的手,“我一直觉得你很像intj,所以你是吗?”

    “……对。”

    “果然!猜对了!”洛霓握紧了拳,两眼放光,“我还是第一次遇到intj!我超想有一个intj朋友的!我好喜欢你们!”

    陈缘知忍不住击碎她的滤镜,“其实intj只是被社交网络神化了而已,和我们做朋友没什么好的。”至少她是这样觉得。

    大部分人走不进她的心里,除了一小撮特别特别好的朋友,她对其他人的真实想法都是来去随心。

    爱留就留,想走就走,即使吵架了也不会主动道歉挽留,大多数时候也不会迁就对方,不仅是个实打实的自我主义者,还很难提供情绪价值。

    大众对“朋友”这一词的语境里,似乎更多的是玩伴,而非战友。陈缘知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适合做玩伴型朋友的对象。

    洛霓却不在意,“放心吧,我很坚强,不会被你们的冷漠刺伤。”

    陈缘知听到这里,想到了什么,“你是entj?”

    洛霓:“哎,你猜到啦?”

    陈缘知倒是没想到,“你和……许临濯,你们的mbti是一样的。”

    怪不得她总觉得洛霓很耀眼,她总是会想,这样一个人,即使丢进茫茫人海里,也会被聚光灯照亮吧。

    洛霓倒没有什么意外的样子,她伸直了腿,双手捧着放在腿上的关东煮,“我知道。他一看就是entj。”

    陈缘知听出了什么,“你们认识?”

    “嗯,不算认识吧,我爸爸和她妈妈有合作上的往来,算是合作伙伴吧,我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他了。”洛霓,“他肯定不认识我,但我还挺熟悉他的,毕竟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我爸每次训我都要说那个何阿姨的儿子多听话多努力多懂事多聪明,然后我多笨多没用还懒鬼一个。”

    陈缘知忍不住笑出了声。

    洛霓瞪她,“你咋还笑了!哎,虽然知道他很无辜,但是任谁这样长大都不会对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有好感的吧?”

    陈缘知赞同,“那也是。”

    洛霓哼哼两声,犀利的目光看向陈缘知,“比起我的悲惨童年……我更想知道,你和许临濯是怎么在一起的——噢不好意思,这个可以问嘛?”

    陈缘知:“唔,可以。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洛霓震惊:“哈?只是朋友??”

    “我咋不信呢!”

    陈缘知,“是真的。我们是暑假的时候认识的……”

    陈缘知慢慢地把她和许临濯如何在网络上相识,又如何在线下知晓对方的身份,如何一起学习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洛霓听。

    这种感觉很奇妙。陈缘知还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她和许临濯的事情,她一直不擅长倾诉,她习惯在心里藏事,习惯一个人消化所有惊喜和坏情绪。以至于她虽坚韧,却也孤独。

    不过此时此刻,陈缘知忽然觉得,这种倾诉的感觉,好像也不赖。

    洛霓听完了全部,眼神不再兴奋,反倒慢慢安静了下来,她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洛霓半晌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突然开口问道:“缘知,你觉得,许临濯是个什么样的人?”

    树影黑黢,星漫天野。陈缘知坐在石凳上,坠入了回忆,第一次认真地开始回想关于许临濯的一切。

    “他吗?”

    “我觉得很难用一些确切的词语去描述他。坚定,果断,聪慧,理性,认真……这些词语都太简单苍白,无法概括他这个人。”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我觉得他像恒星。”

    满身的光辉恒定,久远而辽阔。

    陈缘知发现在自己心中,那个人无法用三言两语陈述,他清白如三月春的河水,乍一看去温和宁静,却是一孔深潭,碧波微涟,片刻敛起,不动声色的凌厉,捉摸不定的狡黠。

    当你觉得这是他的全部时,他又露出柔软的一面,他进可攻退可守,是不可或缺的军师,也是多智近妖的政敌。

    陈缘知这样想着,却听见洛霓“嗯”了一声。

    “……原来如此。”

    她看了过去,发现洛霓在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在看着她。

    忽然,洛霓又问道:

    “那你喜欢他吗?”

    陈缘知愣了。洛霓看着她的表情,没忍住跳了起来:“你可别和我东拉西扯嗷!我和你说,我可会看人了,你刚刚说到他的时候,那表情!那语气!!你不准和我装傻,不然我肯定给你讲到清楚为止啊!……”

    陈缘知突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哎,陈缘知,你笑什么呢。”

    陈缘知挥了挥手,露出那双笑眼,剔透明净,难得温和:“不是。我不是在笑你。”

    洛霓:“那你看着我说,我问你,你喜欢他吗?”

    陈缘知对上她的眼睛。

    洛霓的眼睛是丹凤眼,此刻微微上挑看着她,莫名让她想到那个人。

    陈缘知笑了笑,她直直地看着那双眼睛,没有逃避,声音很轻:

    “我当然喜欢他。”

    怎么可能不喜欢?

    那样一个人,宛如耀眼夺目的发光体,却看见了原本暗淡的自己,然后穿过茫茫人海来到她身边,他拉过她的手,安慰过她的失落,倾听她的不解和烦恼,也为她的伤口擦过药。

    星辰寥落的安静一隅,他与她约定,要一直并肩前行。

    她那么聪慧敏锐,怎么可能听不懂自己的心跳声。

    第54章 冰凉

    洛霓也没料到这个回答, 她呆了好久,才吐出一句:“我去。”

    “你刚刚承认的时候,好霸气啊。”

    陈缘知无奈:“你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是,”洛霓连忙凑过来,奇怪道:“那你们为什么还没在一起?”

    陈缘知:“在一起这种事, 是我喜欢他就可以的吗?”

    “那不然还要什么……”洛霓顿了一下, 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难道他不喜欢你吗?”

    “你没在开玩笑吧?还是你真的那么觉得?”

    陈缘知反问:“你觉得他喜欢我?”

    “那不然呢!”洛霓声音拔高, “他为你做了这么多,说希望你到他身边, 陪你一起学习,你也说你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是无可替代的存在,而且他刚刚还送了情侣吊坠给你耶!”

    “等等,”陈缘知觉得有点头疼, “情侣吊坠?”

    “一模一样的吊坠啊!不是你说的?”

    “一模一样不等于情侣吊坠,”陈缘知无奈, “而且我什么时候说那是情侣吊坠了,是你脑补的好不好。”

    洛霓,“那也是一模一样的吊坠哎,肯定有什么特殊含义吧?”

    陈缘知:“确实有, 那是我们看过的一部电影的周边,那个挂坠在电影里寓意两位主角永远的友谊。”

    洛霓磕巴了一瞬:“友,友谊?”

    陈缘知:“对。”

    洛霓沉吟半晌,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我觉得他多少也有一点喜欢你吧, 你也说了,他说你对他来说很重要, 你在许临濯那里一定是特别的。”

    “如果你表白的话,成功率肯定很大啊!”

    陈缘知忽地笑了,“确实。”

    “可是洛霓,这个世界上重要的东西很多,爱情只是其一。”

    她在乎的还有很多,也觉得一切还没到时候。她还可以变得更好,她想等,等到真正能站在他旁边时,再去考虑其他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可能性,比如爱情。

    洛霓:“那如果在你变好的过程中,他和别人在一起了呢?”

    陈缘知:“那就算了。”

    洛霓一惊:“哎?哎!?怎么能算了啊!”

    陈缘知笑了,“就是算了啊。那只能说明他没那么喜欢我。我宁愿他不喜欢我,也不想要那一点点喜欢,生出些注定落空的念想,太尴尬了。”

    洛霓安静下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嗯,你说的也没错。”

    气氛有一瞬间的静默。陈缘知有意想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那你呢?洛霓,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洛霓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

    “我们在彼此身边的时间太长了,长到我都分不清那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

    陈缘知有些怔然,此刻的洛霓垂着眼睫,散发出来的气息与平时的截然不同,她一向是明媚的,陈缘知却在这一瞬间在她身上看到了许临濯的影子。

    她看着洛霓,斟酌着开口:“你……”

    “喂!那边那两个坐在那的!!”

    陈缘知猛然抬头。不知何时,不远处走来了一个陌生的教官,他看见陈缘知和洛霓两个人穿着军训服却坐在石凳上吃关东煮,一下子皱了眉:

    “你们哪个班的!现在这个时间不在训练场,在这干什么!?”

    陈缘知脑袋卡壳一瞬,正当她想着对策时,洛霓已经站了起来,高声回了那个教官:

    “报告教官!我朋友她低血糖了,我扶她出列买点东西吃,她马上就吃完了,我们很快就回队伍!”

    那个教官似乎也没想到洛霓反应这么快,他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板着脸说了句:“……那你们赶紧,不要磨蹭,尽快归队!”

    洛霓脸上绽开一个笑颜,“是!”

    陈缘知也站了起来,两个人往训练场的方向走,陈缘知看了眼身边的洛霓,忽然道:“你好熟练。”

    洛霓转过眼来,朝她吐了吐舌头,笑目盈盈:“被你发现啦。我可会扯谎了。”

    回去的路上,洛霓和陈缘知讲起自己以前初中时的叛逆经历:“我初中的时候不怎么服管教,觉得学习是我自己的事,我崇尚劳逸结合,我爸就觉得我是懒虫成精。”

    “有一次我没考好,成绩滑了几个名次,我爸直接砸了我自己攒钱买的switch,还摔凳子吓唬我。我就掀翻了他的龙纹茶具,那玩意劈里啪啦砸在地上的时候我爸的表情可精彩了,飞起来的陶瓷碎片还把我脚划破了。”

    “我弟弟那个时候还小,他在旁边看着血流出来时都吓死了,大喊大叫地说别打了。虽然我被打了一顿,但是现在想想那茶具比我的switch贵多了,真的划算。”

    陈缘知意外地朝她看过去,洛霓误会了她的意思,笑道:“你也觉得我很反叛很不尊重父母吧?别人听了我的事迹,都说我爸妈白养我这么多年,说父母再怎么不对,也不能顶撞父母,更不能摔东西,这是大不孝啊!”

    “可是我反倒觉得,我是在给父母上一门课。他们也不是生来就会当父母的呀,可能之前他们都不知道,孩子是需要被尊重的。”

    “所以我其实是在教他们,要懂得尊重我,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没有权利因为生气或者说我不听话,我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符合他们的期望,就摔我的东西。如果他们摔了我的东西,那么我也可以摔他们的,因为尊重从来都是相互的。”

    “我当然可以选择忍耐,可以选择顺从,可是代价是我会生病。”

    “因为我明明就因为不被父母尊重而觉得很伤心啊,我却要装作不伤心的样子,和父母说你们是对的,就应该不尊重我,我不听话就摔我的东西好了。这样的话我就不只是伤心了,我还会觉得自己很可怜。”

    “我长久地以牺牲自我为代价做一个好孩子,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我的心怎么可能会不生病呢?”

    陈缘知看向她,“不。洛霓,你误会了。我觉得你做得很对。”

    “实际上,我初中的时候也和父母关系很差,”陈缘知垂着眼帘,她很少和别人说起这些旧事,此刻说起,难免回想起那些不愿再回想的事,“我父亲对我期望太高,我从小学的时候起学东西就很快,他就觉得我天资聪慧,越发在意我的成绩,一旦成绩下滑就勒令我不准看课外书,不准画画,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

    “可惜的是我识字早,我很早就开始看各种各样的书,他们往往不是名著,也不讲什么大道理,只是一个又一个故事,我却从那些故事里渐渐塑造了自己的价值观,世界观和人生观,我开始不服管教,不听指挥,开始去做我喜欢的事情,我对事物也有了自己的评判标准,不再被他们的评价左右。”

    “在他们眼中我身为木偶,却生出了自己的心脏,有了自己的思想,这简直太可怕了,于是他们便想要控制我,希望我做回那个懵懂听话的小孩,就像我小学四年级之前那样。”

    “我初二时,我和父母爆发了一次最为激烈的争吵,而原因现在想起来,其实非常简单,只是因为我熬夜看了一本小说,被我起来上厕所的父亲抓到。”

    “他觉得我的心已经野了,他愤怒地撕了我书架上所有的课外书,撕完之后他犹有不满,开始撕我的日记,我自己写的小说和随笔,我的作文,我画的画,甚至是我的奖状。我以为他疯了,他为什么连我的奖状都要撕?他说‘这些奖状留着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就拿一张全国奥赛一等奖的奖状回来!’”

    “噢,对了。他撕掉这些之前其实先打了我一顿,不然我肯定能阻止他的。但是他打得太狠了,我甚至无法把他从我的书桌边推开。我只能坐在边上大哭,泪流满面,嗓子都哑掉,然后看着他毁掉我所有美好的回忆,我所有倾注了感情的心血。”

    “他走的时候,我的房间地板上密密麻麻地叠了不知道多少层被撕碎的纸。”

    “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我有钱,我从小到大给自己存了很多钱,足够我去住几晚酒店。我躺在酒店的床上时也睡不好,因为我的脖子太疼了,被我父亲掐的。”

    “我没住多久,因为我妈打电话给我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通过酒店房间的座机打给我,她让我回家,说我爸再也不会打我了。”

    “我相信了她,回家了。因为我也没办法,我太聪明也太理性,我知道一个初二的小孩没办法独立生活,我将来还要中考,我除了回家还能去哪?我知道我其实根本不是在离家出走,我是在逃生,给自己找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喘口气,仅此而已。”

    “很多人说,你可以坐下来和父母好好谈谈,而不是用一些偏激的手段。这样的人只会让我想到何不食肉糜。”

    “如果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谁又愿意剑走偏锋?如果谈话有用,如果孩子和父母能够理解彼此话语中的含义,愿意打心底里地体谅对方的心情,他们又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呢?”

    “我一直觉得,家庭关系是无解的。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莫过于亲情,明明性格爱好观念都不一样,在平常生活中遇到了都不会成为朋友的人,却被迫绑在一起,一辈子无法割舍对方。”

    训练场近在眼前,人山人海之前,荧幕上的电影刚好放到新中国成立的情节,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语调高昂的音乐声瞬间响起,仿佛昭告着某种新生的到来。

    洛霓看着陈缘知,拉紧了她的手,“……是啊。我也一直这样觉得。”

    ……

    那天之后,陈缘知和洛霓的关系一下子变得亲近很多。

    陈缘知想,也许是因为她们经过交谈,确认了彼此是同类;又或许是因为她们交换了秘密,心照不宣的秘密总是能快速拉近两个人的关系。

    但无论如何,她知道,她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好朋友。

    陈缘知腿上的伤不轻,于是后面几天军训都只能坐在场边看大家训练,她也不觉得孤独,实际上她总是能处理好独处时的情绪,她喜欢独处。

    这一天的太阳尤其猛烈,陈缘知在离队伍不远的阴凉处看着,忽然发现了队伍末尾摇摇晃晃的梁商英。

    她面色苍白,两眼无神,看上去状态非常不好,几乎是马上就要晕倒了。

    陈缘知站了起来,她刚想走过去喊人,就发现洛霓出列了。

    洛霓先是喊了教官,然后扶住了已经几乎要倒地的梁商英。

    陈缘知看见教官皱了皱眉,脸色严肃地对洛霓说了句什么,洛霓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队伍,带着梁商英向陈缘知这边走过来。

    陈缘知连忙迎了上去,“洛霓,她怎么了?”

    “好像是偏头痛,”洛霓脸色凝重,“我先带她去医生那边了。”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洛霓摇了摇头,“你也是伤员。你去休息吧,我可以。”

    陈缘知看着两人离去,又坐回了自己原先待着的位置。

    微风吹来,树荫绿意浓重,太阳从叶子缝隙落下,炙热得透明。

    ……有点无聊了。

    空气有些闷热,陈缘知只是坐着不动都觉得身体开始冒汗了,她在心里默默背起了单词,希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直到她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笔挺的军训服,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浅淡葱茏的绿色在他身上变得极具吸引力,让陈缘知难以移开目光。

    他和他的伙伴抱着一箱矿泉水,往这边走过来。

    许临濯笑着和朋友说话,不知不觉间慢慢落后了几步。

    陈缘知坐在座位上,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许临濯身上,但是许临濯始终没有看过来。

    陈缘知还以为许临濯没注意到她,她抿了抿唇,就在这时,那个没眼力的家伙抱着矿泉水箱子,刚好从她身前经过。

    他的朋友就在两个人的前面。

    而许临濯在悄然伸出手,从箱子里抽出了一瓶矿泉水,放到了她的怀里。

    冰凉的,瓶身布满了凝结的水珠,就这样落入她怀中。

    在这个燥热的午后,显得不合时宜,又恰到好处。

    第55章 格局

    军训接近尾声, 离开的前一天是颁奖大会,陈缘知没有出席,在宿舍里一边看书一边等待, 直到众人回来之后提起颁奖大会上发生的事。

    “洛霓被评为优秀军训学员了?”

    “对!我们班就这么一个呢!”黎羽怜兴奋地说,“而且隔壁班的都是男生!就我们班是一个美女上台, 当时下面突然响起来一阵哗声!都是隔壁班惊讶发出来的声音!”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 陈缘知朝洛霓的方向看过去,语气真诚, “恭喜。”

    洛霓一边整理行李箱一边摆了摆手,笑道, “大概是因为我是副排吧,副排表现的机会多, 其实我觉得我们班很多人都很优秀呀!”

    换一个人这样说陈缘知会觉得对方只是假谦虚,但是如果对象是洛霓,那就不会了。她知道, 洛霓是真心这样觉得。

    军训的六天宛若飞逝, 同学们坐在回程的车上时还在讨论着记忆深刻的片段和教官的告别。

    班主任周思瑜在大巴车最前面坐着, 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军训到今天就结束了,你们高中只会有这么一次军训, 希望大家都还没有把心玩丢了。”

    “然后和大家说一下,下下周也就是4月11,12号的时候考期中考试, 记得回到学校之后就要开始复习了。”

    一句考试, 瞬间将车上的学生们从云端天堂拉回残酷现实,车厢的各个角落里, 哀嚎声顿时此起彼伏。

    “我感觉我这学期都没学啥,咋就期中了啊??”

    “特别离谱。”

    “救,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会考完要开家长会吧?”

    “别啊我去!!!”

    陈缘知戴着耳机在背单词,忽然感觉手肘被人碰了碰。

    她抬起头看过去,发现洛霓一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缘知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呢。”

    陈缘知:“担心什么?”

    洛霓,“期中考试呀。而且你一直很用功,感觉你成绩一定很好。”

    陈缘知笑了笑,“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洛霓打趣,“你肯定是在谦虚,你这种人我可见得多了,嘴上说完蛋了,结果考出来班里前三,气得人牙痒痒。”

    陈缘知摇头,“我和他们可不一样。”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的水平到不了班级前三,即使是分班之后。不如说,连前十都很悬。

    之后在班里做单元测试时的结果也验证了这一点。

    军训回到学校之后是更紧张,压力也更大的学习生活。今天的晚自习英语老师占用时间,让班里做了一个英语小测。

    晚上回到宿舍,陈缘知刚一打开宿舍门便听到赵晓金和梁商英在讨论今晚的英语小测答案。

    梁商英:“那个阅读理解还挺有难度的,前面我都没错,但是最后一篇愣是错了一个……”

    赵晓金:“我觉得那个作文也挺不好写的,这次续写估计拿不到22分了。”

    柯玉杉路过时听到她俩讨论,轻轻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就别讨论啦,这么厉害了还要说,我这种英语差的听了还要不要活了。”

    赵晓金一乐,“英英,你别听小杉这么说,我对的还是她的答案呢!她完形填空和七选五都全对!还说自己英语差,我的天!柯玉杉咱同班快一年了,知根知底的你可别跟我装了啊!”

    柯玉杉作势要打赵晓金,几个女孩子拉拉扯扯间,洛霓回来了,一探头便看到她们在打闹:“你们在聊什么呀?”

    “霓霓!你回来啦!”

    梁商英第一个喊洛霓,然后是赵晓金,“霓霓你选文填空最后一个填了什么啊?”

    洛霓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了,“最后一个好像是填了过去完成时吧?因为它前面两句给的提示就是已经去过了那个地方。”

    赵晓金猛地一拍手,双眼亮起,“我也是过去完成时!”

    梁商英“啊”了一声,脸上顿显忧虑,“怎么你们都填了一样的,就我不一样……”

    “哎!别说,万一我们都错了,你是对的呢?也不一定啊哈哈哈!”

    一片欢声笑语里,陈缘知默然坐了一会儿,起身去阳台洗漱,始终没有参与话题。

    ……

    深夜,月光如水。

    洛霓迷迷糊糊地醒来,她揉了揉眼睛,伸手抓住栏杆,慢慢爬下床,走向卫生间。

    半夜的卫生间很黑,洛霓走进阳台,刚准备进厕所,就发现隔壁的洗澡间里隐隐约约透出一丝光亮来。

    洛霓一愣,她走过去,拉开了虚掩的浴室门。

    里面原本正在奋笔疾书的陈缘知一下子被惊扰,顿时停住了笔,抬起头来,刚好背着灯源和门口的洛霓对视。

    洛霓十分意外:“缘知?”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

    陈缘知张了张口,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述说心里的焦躁不安,她一只手搭在书页上,姿势僵硬地低着头,微微抿唇。

    “……我……”

    洛霓的手慢慢从门把上离开。

    她走近了几步,映入眼帘的是写得密密麻麻的英语课外练习册,洛霓只看了几眼就确定不是学校里发的练习,而是陈缘知自己买的。

    洛霓心里有了数,便抬起头,温静的目光看向陈缘知:“你一直有晚上学习的习惯吗?还是……”

    “还是今晚的小测,觉得有压力?”

    洛霓这样敏锐,让陈缘知本想遮掩过去的心淡了下来。

    陈缘知眼睫微颤,手指尖的笔捏紧又慢慢松开,“……嗯。”

    也许是夜色真的太静,太适合袒露软弱,又或许是洛霓的洞察和温柔,开了一个头之后,陈缘知便感觉剩下的话都不再难以启齿了:“我……这次小测做得不好。”

    宿舍里大家的讨论让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己今晚做错的题目,越是代入比较,越是显得自己落后而又笨拙。

    她坐立不安,即使躺在床上依旧难以入睡,辗转反侧久了,陈缘知便干脆下了床,到浴室开起了夜车。

    她不善倾诉,于她而言,能够慰藉自我焦躁的方法向来只有立即行动。

    洛霓看着陈缘知,似乎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我平时,也算一个会开导别人的人吧,很多人都和我说,听了我的话之后觉得好多了。”

    “但其实,我觉得我特别不会安慰缘知你。”

    陈缘知侧头看她,“为什么?”

    洛霓的眼睛很亮,即使在夜里,依旧有着淡淡的神采,宛若光晕般流转眼底,“因为我知道,缘知你不是能被那些话安慰的人。”

    “我们在这样的人生阶段里,焦躁,不安,忧虑,都是如影随形,难以避免的。”

    “而且成绩一事,旁人三言两语兴许可以安慰,但若想真正从这片情绪的泥潭中离开,还得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那怎么办呢?成绩又不是找个人说说话聊聊天就能好起来的东西,它是即使付出努力,都不一定能够获得与期望相符的回报,无法很快得到好结果的事情。”

    “其实大家内心何尝不清楚,很多人寻求安慰和疏解,只不过是因为自我内耗严重,以至于疲惫难抑,甚至丢了自信。”

    “他们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是对的,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真正挣脱负面情绪的束缚。但他们当下,只是希望找到一个人,听她说‘加油,我觉得你很棒啊,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仅此而已。”

    “但是缘知你不是这样。”

    “无论陷入何等境地,你也不会失去自信,不会陷入自我怀疑。你的负面情绪都是来源于对自我的不满。这样的你,其实再给一些时间,你就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从这片泥潭离开。你也许会有低谷的时刻,却并不需要他人的帮助。”

    “你并不需要我那些无用苍白的安慰。”

    洛霓朝陈缘知弯了弯眼睛,手扶上了窗沿,语气轻快,“今晚的月光很好看,你瞧。刚好,晚风也很和煦,没有云。”

    洛霓的语气变得温柔。

    “缘知,也许很多年以后再回想此刻,又是一份难忘且珍贵的回忆。”

    陈缘知看着洛霓,她唇角带着笑,一双明媚的眼。

    陈缘知也慢慢转头看向浴室窗外的天空。

    夜空永远静谧,无论人间灯火辉煌或是黯淡。星辰在其间流转匆匆,从不为任何事物停留栖息,它包容,璀璨,广袤无垠。

    陈缘知常会想,夜空的黑为何与众不同。夜晚的天花板也是黑色的,但它黑得苍白寡淡,没有一丝惊喜,而夜空却总令她感到深邃宁静。

    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它遥不可及又足够神秘。人世间一些事出无由的迷恋也是由此而来。

    如果她也拥有这样的力量,是否她的灵魂也会得到这样的宁静。

    心中的某种想法越发坚若磐石。

    陈缘知望着夜空,喃喃道:

    “……确实很美。”

    ……

    清明将至,三月尾四月初的时节,细雨纱帘般盖住灰蓝色的天空,淅淅沥沥的雨声在伞面低吟浅唱,枝头的芽叶翠绿欲滴。

    陈缘知全力准备着两周后的期中考试,全然不知班里近日的微妙变化。

    “啊,我真是没见过这么讨厌的男的!”

    此时刚下晚读不久,陈缘知正站在五楼空教室外的朱欢寅身旁听她发牢骚。

    陈缘知闻言,微微挑眉,“你说谁?”

    “张基翎呗。”

    陈缘知对这个名字有一点印象,“我们班的文娱委员?”

    朱欢寅“啧”了一声,“对啊,就是那个说自己钢琴十级,然后老是在班上大声叨逼叨的男的。”

    朱欢寅口中的张基翎是班里选出来的文娱委员,一个个子不高但存在感极高的男生。班里一开始竞选班干部的时候,他上台便说自己和兄弟们组了个小乐队,妈妈是学校的音乐老师,他去年就过了钢琴十级。

    因为他的介绍比较特别,中途有全班鼓掌,陈缘知当时听到掌声就抬头看了一眼,只记得这个男生嗓门极大,中气十足,有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

    陈缘知,“张基翎怎么惹你了?”

    朱欢寅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阳台栏杆输出:“就是那个朗诵比赛,我们班是他负责搞节目,然后洛霓和羽怜都参加了,我本来没打算加入的,但是他们说缺个写毛笔字的,洛霓知道我会写软笔,就来找我,我就勉为其难地去了。”

    “结果那个张基翎,每次排练都一堆废话,本来站位已经定了,练了好几天了都,他又出尔反尔,临时要改另一个难度很高很复杂的站位,中途还要换好几次阵型。大家都觉得没必要,他呢,完全不管大家的意见,自顾自地说推翻重新排。”

    朱欢寅越说越生气:“我真的对这个男的好无语啊!!!在那个空教室里呆的每一秒钟我都能被他身上那股大男子主义味道熏到!”

    第56章 执念

    陈缘知思索了一下, “这样,那其他人应该也不太喜欢他了?”

    朱欢寅,“你们宿舍那个赵晓金当面顶过他好多次了, 梁商英也不喜欢他。”

    “商英也不喜欢他?”

    “对。因为她是负责演示的舞刀侍女,张基翎给她租的衣服很丑, 她说不喜欢, 张基翎就态度很差地说她事多,吵了两句之后就说让她自己去租了, 闹得不欢而散。”

    陈缘知:“这样。”她也能理解,毕竟是女孩子, 商英可能就是想穿个好看点的衣服。

    朱欢寅和陈缘知吐槽了张基翎许久,直到教室里有女孩子出来喊她进去继续排练。

    陈缘知那时没再多待下去, 上楼回了班级里,继续做题。

    但连她也没料到的是,第二天晚上, 这个积压已久的矛盾便宛若火山喷发一般, 猛然爆发了。

    当时正是晚自习期间, 离下晚修还有半小时,张基翎把参加朗诵比赛的其中几个人叫了出去。

    因为动静不小,陈缘知便抬头看了一眼,顺便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 才继续低头复习。

    不过十几分钟,陈缘知便听到了窗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往教室门口来。

    陈缘知顿时停笔抬眸, 恰好看到赵晓金冲上讲台, 当着众人的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开始掉眼泪的一幕。

    长相普通的女孩有一把天生的好嗓子,此刻她站在讲台上抽泣着, 眼泪沿着脸颊一滴滴地滚落,声音里满是拥挤难堪的哭腔:“我想和大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做得不好,我不会说话不会沟通,把组长搞生气了……”

    “我就不应该有意见,我提的建议都是不必要的,没有用的,我就应该闭上嘴按别人说的去做,管他对的错的,反正我也给不出更好的方案啊!”

    “呜呜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会参加这种比赛了,我参加这个比赛到现在我觉得一点也不开心,我只觉得我一点用也没有……”

    陈缘知愣了很久,回过神来之后她第一眼便是看班里其他人的反应。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和她一样,被眼前这副场面震住了。

    赵晓金颠三倒四的一番话让班里的大家既震撼吃惊又满脸茫然,在座的学生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对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仍是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而台上的赵晓金说到情动之处,已然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流了满脸。

    她一边狼狈地擦着眼泪,一边哭着重复刚刚那些没头没尾的话。

    教室里一时间陷入漫长无尽的沉默之中。

    陈缘知看着台上的赵晓金,她大概猜到是因为张基翎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刺激到了赵晓金。

    多日的相处下来,陈缘知已经基本摸清了宿舍里人的性格。

    洛霓大方明媚,内核稳定,平时看似随和,但其实为人独立且有主见,不轻易被他人话语左右判断,情绪化表现极少;

    而与之相反的则是梁商英,外表行事强势头脑聪慧,但实际上却是一肚子小女孩心思,怕鬼怕黑爱漂亮,男朋友一句话说错都能让她生一整晚的气;

    柯玉杉性情乖顺,但为人格外多规矩,表里如一的守成派,最不喜欢显眼出格和做出改变,最容易在细节上心生不满,有时显得有些斤斤计较。

    赵晓金和陈缘知的接触不多,留下的印象基本上是外表天真烂漫,说话直率坦然,行为略显跳脱和无拘无束,很容易让人觉得这个人没什么城府和内核,只会嘻嘻哈哈过日的傻家伙。

    但陈缘知从第一眼看到赵晓金的时候,就觉得她不止是一朵傻乎乎的大太阳花。

    此时此刻陈缘知看着上面正在抹眼泪的赵晓金,终于明白了那种每次见到赵晓金都会盘桓心底的怪异感是什么。

    ——是强烈的反差带来的冲击感。

    和表现出来的阳光灿烂的外表不同,赵晓金的内核是极悲观的。这种悲观体现在偶尔进行的思考和日常讨论之中,早就让陈缘知窥见一二。

    陈缘知记得赵晓金提起过她家里人,每次提起,她都是一脸的漠然。

    此刻赵晓金站在台上,这种反差感猛烈到很难再忽视。

    陈缘知这样想着,轻轻敲着桌面的手指顿了一下。

    她身旁坐着的洛霓忽然站了起来。

    长卷发被甩在肩后,洛霓掠过一排排课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毫无迟疑,疾步走到了讲台跟前,伸出一只白皙的手,递给了赵晓金一包纸巾。

    洛霓的声音很温柔,轻声细语时,宛若一双温暖的手臂抱住了赵晓金。

    “晓金,别哭。”

    那一刻,陈缘知恍然觉得洛霓变得透明了几分。

    洛霓站在讲台边上,等赵晓金颤颤巍巍接过自己的纸巾之后,她一边拍着赵晓金放在讲台上的手,一边哄小孩子般安抚赵晓金的情绪:“没事了,说出来就好了。”

    “不要难过了。来,擦擦眼泪。”

    赵晓金看向洛霓,她用纸巾擦了擦眼泪,朝洛霓用力地点了点头,开始泣不成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难以自抑地抽噎着。

    直到晚自习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只有赵晓金和洛霓两个人一上一下地站在讲台旁边的局面才被打破。清脆铃声仿佛是一道解除定身魔法的咒语,许多人一下子涌了上来,围着赵晓金嘘寒问暖。

    “晓金你别哭啦,没事了啊没事了。”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是不是张基翎那个王八蛋东西又骂你啦?”

    也有和张基翎还挺熟的男生在旁边劝慰,“你别介意啊,张基翎那个家伙就是这样的,他人其实还可以的,就是嘴毒,然后鸡毛事贼多。”

    “晓金晓金看我看我!略略略~~~开心一点了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林你别太好笑了啊啊啊啊!”

    赵晓金也被逗笑了,女孩眼眶还是红红的,嘴角却翘了起来,眼底的阴郁伤感减少许多。

    陈缘知也跟着围了过去,但每轮得到她出言安慰赵晓金,赵晓金似乎就已经被安抚得差不多了。不过陈缘知本来更在意的也不是她。

    陈缘知看向洛霓,洛霓此刻正挽着赵晓金的肩膀,两个人姿态亲密,仿佛多年好友一般。

    ……

    不出陈缘知所料,洛霓和赵晓金的关系从那一晚后迅速升温。赵晓金开始频繁地到洛霓的位置上找她聊天,两个人在宿舍的交流也逐日增多,有时候陈缘知下晚自习会和朱欢寅,黎羽怜一起走,时常能看到赵晓金和洛霓结伴而行。

    陈缘知理解。那时在一片凝重和呆滞中走上去给赵晓金递纸巾的洛霓,在赵晓金眼中,一定是闪闪发光的存在,足以温暖她很久很久。两个人的关系因此变好,无可厚非。

    但……赵晓金也就算了,为什么梁商英和洛霓的关系也开始突飞猛进了?

    “很正常啊,”朱欢寅叼着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解释:“就是军训的时候,你在那边休息离得远,不知道我们训练期间中途发生了很多事。洛霓有帮过梁商英几次,比如上次梁商英训练到一半因为低血糖差点晕倒在训练场上,她周围的人都没发现,是洛霓注意到了扶她去医务室的。”

    “反正我感觉梁商英是越来越喜欢找洛霓一起玩了。”

    陈缘知趴在教室走廊外的阳台上,不远处楼层略低的连廊上,洛霓正在和赵晓金,梁商英二人聊天。陈缘知本来只是学累了出来溜溜眼睛,没想到会发现她们。

    她趴在阳台栏杆上,看着赵晓金和梁商英收起了书本开始往教室这边走。她们刚刚似乎是在讨论某道难题,现在已经讨论完毕了。

    陈缘知懒懒地看着洛霓落在后面,一个人整理书本。

    直到一个令陈缘知意想不到的人,走到了洛霓身边。

    戴胥刚好从洛霓身旁伸出手,帮她拿起摆在连廊阳台上的书本。

    洛霓愣了一下,转头看到来人是他,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抿着唇朝那人露出一个明媚的笑颜。

    陈缘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等到上课铃响,洛霓回到陈缘知身边坐下之后,陈缘知忽然问道:“洛霓,你和戴胥认识吗?”

    洛霓意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你刚刚看到啦?”

    陈缘知没有遮掩,点了点头,“嗯。”

    “怪不得。我和戴胥是初中同学啦,之前初中还一直在一个班里呢。”

    陈缘知收起了心底荒谬的猜测,笑着接了一句:“原来如此。”

    洛霓,“啊,对了缘知,明天就是清明了,你回不回家呀?”

    许临濯刚刚发了一条短信过来,也是问的同一个问题。陈缘知想起没回许临濯消息,开始从书包里掏手机,顺便应洛霓的话,“回。我家离得不远,放假不回说不过去。”

    “嗯?”洛霓心细如发,怎会听不出陈缘知的言外之意,“你不想回家吗?”

    陈缘知,“不太想。”

    主要是,陈缘知几乎可以想象到回家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她十分矛盾,既不想呆在学校里捂着发霉,也不想回家里被父母百般敲打。

    陈缘知握着手机,面对着来自许临濯的短信的回复框思考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慎而重之地打下“回去”两个字。

    许临濯似乎一直在等她的消息一般,没过多久就发了新信息过来。

    “那到时候要不要一起走?”

    陈缘知看着短短的一行字,呼吸逐渐放轻。

    她抿了抿唇,眼底滑过一丝笑意。

    “好。”

    ……

    终于到了清明这一天,虽说拢共只放了一天的假期,晚上内宿生还要在宿舍门禁时间前回到宿舍,但很多家在本市的学生都选择了回家。

    陈缘知回到家里之后,才吃了顿午饭,马上就后悔了。

    就不该回来。

    陈缘知默默地夹着桌子上的菜,饭桌上除了她,还有黄烨和陈文武。

    本来氛围还算好,虽然陈缘知基本不说话,但至少情绪稳定,眼神平和,而黄烨和陈文武聊着天,一个医生,一个天天出差的商人,一个住校高中生,三个忙得找不着北的人难得齐聚一堂吃个饭,气氛还算得上温馨。

    而这一切就在陈文武的一声叹息之中结束了。

    “哎,我突然之间就想到了林总他家女儿。你说林总的学历也不怎么样吧,大专毕业而已,也基本上没管过他家小孩。但是因因的成绩一直都这么好,在东江中学都能读到重点班。你说人家小孩怎么就这么省心呢?”

    “难不成真的是他平时做好事积了德?”

    黄烨虽然也一直担心陈缘知的成绩,但她此刻也只是瞅了陈文武一眼,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斥责:“吃完饭再说这些行不行?”

    陈文武:“吃完饭她又回房间里呆着了,整天不出来,怎么说?我也不想吃饭的时候说这些的,搞得大家吃饭都吃不好。”

    陈缘知笑了笑,放下碗来,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沉闷而又浑厚的一声轻响。

    她笑容浅淡,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不客气:“那你可以不说。”

    空气一时静寂无声。

    黄烨也放下了碗,她一只手捂住额头,另一只手无力地抵在桌子上,上身前倾,闭上眼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陈缘知最讨厌母亲做出这样的姿态。仿佛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而她母亲看着她,一面痛苦地觉得她已经无可救药,一面又不明白为何她呕心沥血地教导却只教出了一个一身反骨的女儿,既叛逆又不懂事。

    好像全世界错的人只有她一个。

    陈缘知的脸色沉了下去,这时陈文武开口了:

    “爸爸没有要说你的意思,但是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学习态度不够端正呢?”

    “缘知,现在已经不跟你还读初中时那会儿一样了,你还不努力,就会变成别人的垫脚石,到时候别人就踩着你往上爬,你怎么办?还觉得自己那点小聪明,舒舒服服地躺着就可以拿到第一?”

    父母实在太懂得如何激怒她,陈缘知默默按下心里上涌的气,却还是忍不住回击:

    “你凭什么说我学习态度不端正?你知道我在学校一天学多少个小时吗?你知道我连军训的时候累得腰酸背痛腿发麻都坚持每晚熬夜背单词吗?你知道我这学期做了多少题写了多少本练习册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说我不够努力,凭什么指责我?”

    陈文武打断了陈缘知的话,看上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他接下来说的话就是一记绝杀,他认定了陈缘知无力反驳:

    “我是不知道你在学校学习什么样,我也不管那么多,我就看你结果。你的结果就是你努力了这么久还是考个二十多名!你的努力到底有几分实几分虚,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

    “我就不懂了,你哪来那么多道理,你要真是下苦功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书读好,我就不信你还继续考这个成绩,陈缘知你要是够努力,鬼神都会为你让步!你现在的名次你跟我说你够努力了?你不觉得可笑吗?”

    陈缘知看着陈文武,眼底翻涌不息的怒浪海潮在那一刻褪去。

    她依旧双眼漆黑,可是漆黑之中,再无其他,寂如一滩死水。

    黄烨闭着眼沉默,陈文武语气铿锵言之凿凿,陈缘知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眼,嘴角挽起冷笑。

    “是啊,你们一直是这么觉得的。觉得我所有的成绩只是侥幸,觉得我只会凭小聪明,觉得我不合你们的心意,觉得我考差了不会哭是因为不在意,觉得我没在你们面前因为学习吃不好睡不下是因为我不够努力。”

    “对啊,我怎么没学死在学校里面?这样你们不就满意了吗?”

    “我舒舒服服地拿第一?我舒舒服服地拿第一!?你真厉害啊,一句话就能把我曾经的努力全部抹消!”陈缘知的语气逐渐激烈,“我是没学到提心吊胆学到废寝忘食,我真是犯下了滔天大错啊!我就当你说得都对,所以呢?然后呢?你就可以随便侮辱我为了成绩付出过的一切吗?!”

    “陈缘知!你怎么说话的!”

    “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

    陈文武横眉倒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黄烨从刚刚开始便一直没有说话,却在这一刻“刷”地站了起来,敏捷地拦在了陈文武面前,“你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陈文武满脸怒火,“你看她想好好说吗!?你还护着她!?”

    “真是慈母多败儿!!”

    陈缘知低着头,闻言嗤笑了一声,有讽刺,也有疲惫至极的悲凉。

    她满身尖刺,自以为百战不殆,刀枪不入,但她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她的父母向来懂得怎么伤害她。

    陈缘知喃喃道:“真好笑啊……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是我错了。我就不应该回来。”

    她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回来呢?

    也许是因为心底那一点点的希冀吧。

    她太久没有见到父母了,而回忆总会自动美化他人的面目可憎。她心里还是想着这个家,想着这里也许是她的依靠。她已经改变许多,一切都在向好,她想着她的努力和付出,她身上的不同于往日的变化,他们一定能够看见的吧。

    谁叫她这样天真,若非她主动凑上去,也不会挨这响亮的一巴掌。

    陈缘知忽然抬头,声音缓慢,“——你想看结果对吧?”

    “那你看好,”陈缘知死死地盯着陈文武,一字一顿地说,“一周后就是期中考。请你一定看好了——看我到底能考到一个什么样的成绩。”

    说完,陈缘知再没有犹豫,她拿过房间门口挂着的书包,转身走出了家门。

    ……

    清明回来之后,洛霓逐渐发现陈缘知比上一周更努力了。

    如果说之前的陈缘知还会花些时间用来看风景和跟朋友聊天,那么现在的她就是几乎封闭了自我,除了必要的交谈,她几乎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备考期中考试上面,全心全意地准备着这场考试。

    但洛霓却莫名有些担心她。

    洛霓某天中午提早回宿舍打算洗头,发现陈缘知已经在宿舍的床上学习了,她一问之下才得知对方最近中午都是吃的小卖部的面包和泡面,为了多挤压一些中午的时间用来学习;

    同时,陈缘知早上起床的时间也越来越早,洛霓一开始还能和她同时起床,到后面洛霓发现她起床的时候陈缘知睡的床铺早就已经空了。

    而这一担心在她偶然的第二次起夜,看到陈缘知在浴室学习的身影时,达到了顶峰。

    洛霓那时斟酌了数次,才十分小心地询问道:“缘知,你最近是不是都晚上起来学习了?”

    “你最近睡眠还好吗?这么晚睡——”洛霓借着灯光看了一眼手表,上面赫然显示着1:10分的字样,她重又抬眸看向陈缘知,眼里满是担忧,“还这么早起,你上课时精神不会很差吗?”

    陈缘知听了她的话,却只是笑笑,似乎并不在意,反倒耐心地安抚她。

    “我没事的。放心吧,我就是临近考试才这样,等期中考试考完,我就不会学到这么晚了。”

    “我清楚我自己的身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陈缘知的异常太过明显,连最迟钝的朱欢寅都看出她不对劲。

    一向毒舌傲娇的朱欢寅难得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即使方式很别扭,却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话语:

    “……你,努力学习归努力学习,不要忘记好好吃饭啊!别老是为了省时间吃泡面了。”

    陈缘知意外地看向朱欢寅,几乎把对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朱欢寅瞪过去:“干嘛?我、我不能关心你吗?!”

    陈缘知笑了,圆钝的眼型笑起来时宛若秋水明月,“我可没这么说。”

    “总之,欢寅,谢谢你。”

    陈缘知当然明白朋友们为何会突然开始担心她。

    陈缘知当然明白。

    因为她这一次,确实是在勉强自己。

    朋友们真正地关心她,又和她朝夕相处,是瞒不住的。

    但是许临濯和她只在周六日见面。

    期中考前最后的一个周六日,陈缘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去见许临濯,全程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在她的刻意伪装之下,许临濯果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陈缘知对所有人都撒了谎。她确实最了解自己的身体,可她恰好也最擅长逼迫自己。

    只有这次,她是真的想试试自己的极限。她心里有了一个执念,她今天拼其所有,是为了日后不会再耿耿于怀。

    为此,一些牺牲,不足为道。

    期中考试的日子就这样,在流水般飞逝的日常中,缓慢从容地到来了。

    第57章 着急

    “缘知!”

    陈缘知刚考场里走出来, 闻声抬头望去,人流拥挤,黎羽怜挥着手朝她这边走过来。

    “你待会儿去饭堂吗?”

    黎羽怜挽住陈缘知的手, 两个人一同朝楼下走去,陈缘知摇头, “不了, 不想去挤。我去小卖部随便买点东西吃。”

    黎羽怜,“诶, 也对,现在过去人应该已经好多了。那我也不去了。对了缘知, 你觉得生物遗传题最后那几个空难嘛?”

    陈缘知,“难。”

    黎羽怜叹气, “我也觉得好难……它那个杂交我算的好混乱啊,到最后也没算出来。”

    陈缘知:“我算出来了。”

    黎羽怜惊讶地看过去,陈缘知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但不知道对不对。”

    黎羽怜和陈缘知一路往小卖部走, 两个人都是考完马上对答案派, 路上几乎把一些犹豫的题目对完了,大多数黎羽怜不太会做的题目,陈缘知都能跟她分析思路,引导她找到答案。

    黎羽怜眼睛发光, 她兴奋地看着陈缘知,“缘知你好厉害!连这道题都解出来了!”

    “我有预感,缘知你这次一定会考得很好!”

    小卖部里的人也不少, 方便面的货架旁边更是人来人往。

    陈缘知闻言也只是笑笑, “可能吧。”

    每一次考完试她都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一定会有进步, 但现实总会给她狠狠一击,她已经不敢再过多地期待。

    晚自习的时候各科答案开始陆陆续续地发下来,陈缘知对改完之后,大致也对自己的总成绩心中有数。虽说主观题很难得出一个精确的数字,但是大概的范围还是能算出来。

    但是光有她自己的总成绩是没用的。她还是无法确定排名。

    陈缘知听到赵晓金在问洛霓英语选择的得分,梁商英也在旁边听,她们从刚刚开始就在互相算分,陈缘知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发现这三个人的成绩应该都远高于她。

    别的不说,梁商英的水平陈缘知是知道的。她在之前的班里就一直是前五左右。

    陈缘知以为她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是到了成绩出来的那一天,看着梁商英一如既往地拿着u盘往讲台上走的样子,陈缘知还是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

    光标点开了桌面上的文件,在表格加载的短暂瞬间里,陈缘知发觉班级内落针可闻。

    大家都在等待这新班级第一次正式大考的成绩公布,既是好奇,也是期待对班级内的同学有更多的认识,故而看似按兵不动,却又各怀鬼胎。

    余光里,投影屏上光芒一闪,滚动的黑体字整齐排布,陈缘知的目光从上往下梭巡,忽然在最后一行定格,一动不动。

    耳边传来赵晓金特别大声的欢呼:“你们快看快看!我第四耶!”

    洛霓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成绩,低下头动起笔来,她没有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一切都并未超出她的预想。

    班级里絮语声渐起,陈缘知坐在其中,终于慢慢从那阵惊讶中缓过神来,过分的喜悦让她有些手无足措。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轻颤。

    陈缘知用力地握紧了拳,那阵轻颤被止住。她隐约感觉心底某片干涸荒凉的土地松动了,有什么尚且稚嫩的、隐秘的,慢慢破开了封冻已久的土壤,昭然新生。

    压在她身上的重担被人提起,以至于到来的轻松让她感到陌生。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齿间轻微的颤栗,再一次抬起头,遥遥望去,目光稳稳地落在那个串代表着她的数字上。

    第十一名。

    陈缘知这一刻想到的不是一个具体的人或者事物,而是很多个瞬间。

    比方说无数个日夜伏案桌前时微微泛黄的纸张;

    熟悉的密密麻麻的黑水笔字;

    从座位边上的窗望出去能看到的葱茏绿树;

    落在她锁骨上滚烫的眼泪;

    从走廊眺望中楼时一扇扇散发着白光的教室窗户;

    狭小的浴室里她捏着笔尖近乎泛白的手指;

    周末的日落黄昏在窗外天际缓慢溶解,她和许临濯坐在窗边,任由余晖的红将他们淹没。

    她深知自己是一个前途未卜的旅人,还有不知多远的路要走,攀爬已久的山巅还遥不可及。

    可就算如此,就算如此,那山巅于此刻滚落了一颗石子,而她终于听到了久违的回音,宛若涤荡穿透她身体的一股长风。

    她终于能够长长地松一口气。

    ……

    期中考的成绩和排名都公布完毕了,而陈缘知也是在回到宿舍的时候听到赵晓金和梁商英激烈的讨论声,才得知洛霓居然是班里的第二名。

    陈缘知愣了愣,她有点意外,她想过洛霓的成绩很好,但没有想过会这么好。

    “恭喜你。”脱口而出的一瞬间,陈缘知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她想了想,终于想起原来是前不久在得知洛霓获得优秀军训学员时,她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我问了严谦智,他是第三,柯柯是第五,前五差不多都给我挖出来了,”赵晓金神神秘秘地说,“就差第一了!我问了好几个我知道成绩好的同学,都说不是。”

    梁商英看上去有些沮丧,“你们怎么都考得那么好!只有我考差了吗?”

    “哎呀你那不算考差,那叫没考出水平,别在意啦。”

    “回归正题,我们班第一到底是谁啊?哎哎,你们有谁知道吗?”

    赵晓金注意到了在放书的陈缘知,一砸拳头,呼道:“不会是缘知你吧?”

    陈缘知怔了怔,然而还没等她解释,已经有人反应比她更快地给出了回答——

    梁商英听到了赵晓金的话,一瞬间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她眉头挑起,嘴巴微微下撇,吐出一个字正腔圆的音节:“哈?”

    陈缘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看向了梁商英。

    赵晓金显然看出了梁商英反应里的含义,她愣了一下,连忙打起圆场,一张脸笑得灿烂,“商英你干嘛哈哈哈哈!缘知不能考第一名嘛!”

    梁商英一时嘴快,早就在后悔,此刻连忙顺着赵晓金给的台阶下,“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刚刚就是打了个嗝好吧,赵晓金你别栽赃我!”

    梁商英说罢,还转过头,略显歉意地对陈缘知说道:“缘知我真没有那个意思,你千万别多想啊。”

    陈缘知松开了拽着书包带子的手。她一向面无波澜,任谁都觉得她疏离,但此刻却勾了勾唇角笑了起来。

    她摇了摇头,看上去似乎毫不在意,“没事。”

    “缘知,所以你是班里第几名呀?”

    陈缘知,“第十一。”

    “噢噢。”赵晓金理所当然地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我们班第一到底是谁啊?”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反正早晚会知道哇!”

    “我就想早点知道,怎样?”

    两个幼稚鬼在旁边吵嘴,一直坐在床边的洛霓却忽然开口:

    “是戴胥。”

    赵晓金和梁商英都愣了一下,陈缘知更是脚步一顿,回头看过去。

    洛霓放下手机,波光潋滟的美目流转,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班第一是戴胥。”

    梁商英怪叫起来:“真的假的?”

    赵晓金,“霓霓你怎么知道的啊?”

    洛霓,“我和他是初中同学。他成绩一直很好。成绩一出来我就去问了他,他自己说的。”

    梁商英,“不是吧?他之前在我们班也没考得很好啊,这次第一可是差一点就挤进了前200哎!”

    “这么牛!”

    明明基本没有交集,陈缘知却又想起了谢槿桦这个人。谢槿桦高一上学期时就是期末考试考进了前两百名,升上了次重点班。

    洛霓却并不意外,“他比较偏科,之前学全科,被其他科目拖累了吧。”

    陈缘知走到阳台边上,柯玉杉刚好洗漱完毕走进房间里,此刻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

    她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短信箱里躺着一封未读信件。

    她点开。

    “结果如你所愿吗?”

    陈缘知看着那几个字,停在漫开白光的屏幕上,很轻很轻,但她却知道,不如说她和对方都知道,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里蕴含的是怎样一份沉甸甸的含义。

    陈缘知抿了抿唇,不再是戴着假面不达眼底的微笑,她真心实意地弯起唇。

    “如我所愿了。”

    千言万语化作清风拂面的寥寥几笔,却诉尽衷肠。

    ……

    之后的几天里,周思瑜在班里说了期中考试的情况,但没有颁奖,她提到了一周后将会开展的东江中学高一家长会,班里的同学或喜或忧,也有人浑不在意。

    四月中旬,清明已去,陈缘知终于摆脱了淅淅沥沥的雨天,迎来了久违的体育课。

    “啊!终于见到太阳了!”

    赵晓金站在体育场的台阶上,张臂大喊了一声,似乎是要把这几天以来积攒在身体里的怨气全部吐个干净。

    洛霓,赵晓金和梁商英走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而陈缘知则是落在后面,和黎羽怜朱欢寅二人在一起。

    黎羽怜就是那个发愁家长会的,“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又考差了,我爸妈这次看到我的成绩指不定要怎么说我……”

    朱欢寅则是那个浑不在意的:“我爹妈压根不会来。”

    陈缘知:“我倒是希望他们不来。”

    黎羽怜不解:“哎?可是缘知你这次不是考得挺好的嘛?”

    陈缘知想起前不久和父母的争吵,摇了摇头,“和那个没关系。”

    她只是短时间内不想和他们交流罢了。

    体育课一如既往的轻松,今天比往常多了一项额外的任务,是排跑操队形。

    陈缘知站在人阵里的时候开始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舒服,但她没有太在意,只以为是没吃早餐的缘故,想着回教室之后就吃点东西。

    后脑有些发凉,陈缘知摸了摸脖颈,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出了一脖子的汗。

    奇怪,今天的天气很热吗?明明很凉快才对。

    等到陈缘知感觉到头晕的时候,已经晚了。

    周遭的声音在一瞬间化为一片嗡嗡嗡的鸣叫,她眼前的景象霎时间褪去,变成一片漆黑。

    ……

    医院。

    陈缘知在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门正虚掩着,有人交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陈缘知睁开眼,过了很久才适应眼前这片刺眼的白色。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左手手背上插着一根针管,吊瓶里的药水正“滴答滴答”地顺着管子流入她的体内。

    ……她想起来了。

    陈缘知摸了摸自己额头,她似乎是在体育课上晕倒了,应该是老师和同学把她送来了医院。

    “……对,我是缘知的朋友。我听说她晕倒了,特地过来探望她。”

    陈缘知原本正躺在床上神游天外,结果注意力一下子被门缝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吸引。

    周思瑜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那你进去帮我看一下她,我下楼交个费。”

    “好的老师。”

    陈缘知听着门外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门被人推开。

    陈缘知看到来人,眼睛微微睁大,满是惊讶的神色,“许临濯?你怎么……”他怎么会来?

    许临濯合上病房门走到陈缘知床前时,陈缘知才注意到这人脸色有多难看。

    陈缘知一怔,而许临濯一改往日的温和礼貌轻声细语,第一次对着陈缘知发火了:

    “陈缘知,你是不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今天才知道你前两周在干什么,你真是好厉害,饭都可以不吃了,觉也可以不睡了,你以为你是在修仙吗?!学习是像你这么学的吗!你想把自己的身体弄垮吗!我告诉你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陈缘知看着满脸愠怒站在她床前的许临濯,忽然开口喊他:

    “许临濯。”

    “周末前一天晚上两点还没睡是吧?方便面面包当饭吃是吧?到我面前还装样子是吧?你就擅长气我?”

    “许临濯。”

    许临濯可算发完一通火,但人还在气头上,没好气地说:“干什么?”

    陈缘知看着他,那人正在生气,此刻撇开眼眉,故意没有看她,丹凤眼里怒气未消。

    陈缘知垂下眼睫,似乎是思考了什么,慢慢伸出手,拉住了许临濯垂落在身旁的手。

    她的掌心里,那人的手指轻颤了一下。陈缘知贴心地装作没有发现,只是眼睛里慢慢浮现出些许笑意。

    她声音很轻,“没什么。”

    “只是觉得,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生气着急的样子。”

    第58章 梦境

    许临濯面无表情地看着陈缘知, “我着急?我着急什么,又不是我的身体,累死了也和我没关系。”

    陈缘知耐心十足地面对着许临濯的嘴硬:“你不着急, 你一点也不着急,行了吧?你先别骂我了, 坐下来听我解释一下?”

    许临濯冷笑一声, “我不。”

    “今天我不骂醒你,我看你以后还敢拿这套方法来学习。”

    陈缘知抬起眼看他, 黑水潭般一片澄澈,语气带上一丝讨好, “我哪里还敢呢?你现在都这么生气了。”

    “你再骂我也没用呀,因为我知道你的声色俱厉都是因为你在担心我。”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慢慢缓和的表情, 心里明白这算是把他哄好了。

    她没有松开许临濯的手,慢慢地开始说:“我知道我在损耗自己的身体。”

    “我和我父亲吵架了,许临濯, 我差点又和他打起来。”

    “我那段时间太想证明自己了, 我太需要这一次的进步, 在我心里,那时胜利比什么都要重要。”

    “节省时间什么的,也许也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吧,但实际上你把食物摆到那段时间的我面前, 我也吃不下多少的,我根本没有食欲,我满心都是焦虑。”

    “但是许临濯, 这次考试成绩公布的时候, 我发现我终于释然了。”

    “我发现我那段时间那样固执其实只是憋着一口气想向他们证明自己,证明我可以做到, 但是我为什么要证明?我发现自己陷入了自证的漩涡里,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我马上从那个漩涡中抽身而出了。”

    “我意识到我一开始,最开始,根本不是为了任何一个人在学习。对,任何一个人,甚至不是我自己。”

    “我是在为了一个尚且模糊不清晰的未来而努力,那个未来,我若想去到,首先要漂亮地赢下这一场。我还不知道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知道我该从现在开始奔跑。那才是我一开始出发的起点,我努力的初心。”

    “所以许临濯,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再以牺牲身体为代价去学习。”

    许临濯目光里的雪慢慢消融。许久,他合上那双眼,轻轻叹息一声,再睁开时,青黑的眼底一树繁花,已然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我知道了。”

    陈缘知看着他,唇角微微挽起。

    她看着许临濯开口,似乎是还想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很整齐很有节奏的三声。

    病床上下的两人齐刷刷转头看去,病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周思瑜倚着门站在门边,举起的手臂弧度都很随意,正如她开口的语调:

    “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是马上一点了,下午还要上课,还有话要说的话就留到康复出院再说吧。”

    陈缘知有点意外于周思瑜这么快就回来,眼前的许临濯却很快反应过来:“好的,我也到时间该回去午休了。”

    “陈同学,打扰了。”

    许临濯转过身,这个动作刚好让陈缘知松开了手腕,陈缘知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还牵着他的手。

    陈缘知:“……没有,谢谢你来看我。”

    要完。

    许临濯走到门口的时候和周思瑜说了句话,周思瑜朝他点了点头,许临濯便离开了。

    门被合上,病房里顿时只剩下陈缘知和周思瑜二人。

    陈缘知对这位新班主任的了解一直非常有限,和偶尔会说起自己的事情和过去经历的吴名旭不同,周思瑜几乎从不提起自己的私事,也不会在课堂上提到她之前的学生,不讲笑话也不说八卦。

    毫无疑问,她的教学水平很不错,教书的本职工作上做得没有问题。

    陈缘知一直以为是她性格本就冷淡的缘故,有一些老师就是这样的,这种行为也无可指摘。

    陈缘知捏了捏手指,但她还是很担心,周思瑜会以为她和许临濯在早恋。毕竟牵手什么的,已经不能用普通同学的关系来解释了。

    等等,所以她刚刚到底为什么要牵许临濯的手?

    ……啊,要是她和许临濯真的是那种关系也就算了,可问题是他们不是啊!真的会觉得很冤枉!

    周思瑜关上门之后居然往陈缘知的床边走了过来。

    “我给你妈妈打过电话了,”陈缘知被周思瑜忽然的开口吓得头皮一麻,周思瑜在她床边翩然落座,深色长裙拖曳在地。

    陈缘知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周思瑜的眉眼清尘不染,声音也很淡,“你妈妈在上班,还来不了,但她让我给你申请一间病房先住着,费用她出。”

    陈缘知并不意外,不过,她这才想起问一件事:“谢谢老师一直留在这里照顾我。那个,我是因为低血糖晕倒的吗?”

    陈缘知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因为低血糖晕倒的,只是她回想起那时的感受,和低血糖发作时很像。

    “贫血加低血糖。”周思瑜说。

    “原来如此,谢谢您老师……”

    “听你男朋友说你经常不好好吃饭,吃面包和方便面?”周思瑜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差点把陈缘知的病房炸翻,陈缘知汗毛瞬间倒竖,她刚张嘴想解释,周思瑜就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他说的很对,牺牲自己的身体可不是什么好策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老师,不是这样的,您误会了。”陈缘知连忙道,“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不是恋爱的关系!”

    周思瑜定定地看着手机,看起来毫无波动,陈缘知僵硬地坐着,就在她以为周思瑜是在逗她玩的时候,女老师忽然又开口说道:“你别担心,我不是那种爱管学生谈恋爱的班主任。”

    “事实上我一直觉得早恋这种事根本管不了,还不如不管。聪明的学生自然晓得利害,有自制力的学生谈了也不会影响学业,两样都没有的学生劝了也不会听的,他们之间的爱情又不是我说三道四几句就能抹杀得掉的。”

    陈缘知憋红了脸:“……老师,您真的误会了。我和他真的就是普通朋友关系,我们是之前在网上……玩游戏认识的,经常一起打游戏。我没骗您。”

    周思瑜看了过来,“你们真是朋友?”

    陈缘知点头:“嗯嗯。”

    周思瑜转过头,看着手机“啧”了一声。

    陈缘知:“?”

    周思瑜忽然说了句:“没意思。”

    陈缘知:“?????”没意思??您说没意思是几个意思???

    周思瑜没说话了,陈缘知却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陈缘知观察着她,试探性开口:“老师,您是不是认识我朋友?”

    周思瑜居然没有刻意遮掩,很直接地回答了:“元培班的第一,开教学会议的时候老提,想不认识也很难。”

    陈缘知意外:“啊,原来会提到吗?”

    “会。”

    ……真是惜字如金啊。

    陈缘知看着周思瑜,周思瑜忽然也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目光,她挑了挑眉:“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陈缘知,“我听说老师之前在国外留学过?”

    周思瑜,“研究生在国外。”

    “是哪个国家呢?”

    “英国。”

    陈缘知“噢噢”两声,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有些惊讶地问道:“那老师本科是念……?”

    周思瑜教英语,难道本科读的是英语教育?

    可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周思瑜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答道:“我念的是植物学研究。”

    陈缘知:“!”

    “……是很意料之外的专业呢。”

    一个学植物的人,居然回国教英语。

    周思瑜,“很多人都这么说。”

    陈缘知看着周思瑜,她莫名觉得周思瑜眼睛里的情绪变淡了许多。

    陈缘知想问周思瑜是不是不喜欢这个专业,为什么没有选择和专业相关的工作呢?是有什么原因吗?

    但是她又莫名觉得这个问题无论换哪种问法都很突兀,似乎这个问题它生来就会伤人,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保持缄默,不让它被问出口。

    陈缘知张了张口,就在这时,床头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陈缘知还有点发愣,周思瑜已经反应过来,看了眼吊瓶,伸手按了床头铃,“药水吊完了。”

    护士来得很快,她非常熟练地帮陈缘知把针拔掉,一边戴手套还一边问:“感觉好点了吗?还会不会头晕?”

    陈缘知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那就行。”护士的眼睛一转,“那你们交一下费用,直接出院吧,她的主要问题还是低血糖,这葡萄糖吊完就没事了。贫血也不是躺在医院里可以治好的,还得靠饮食调理。”

    “谢谢您。”

    陈缘知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她心底的问题。

    ……

    还是在那间病房里。

    许临濯刚刚斥责完陈缘知的所作所为,陈缘知便拉着许临濯的手,语气比平时要温软许多地说着话哄人:

    “许临濯,你为什么要骂我?骂我又不能解决问题,你应该和我一起找解决办法才对。”

    许临濯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那你觉得要怎么解决你的问题?”

    陈缘知的眼睛静谧漾动,双瞳里的神采宛若黑宝石折射的五色光。

    “你在我身边看着我不就好了吗?”

    她的声音让他想到凛冬盛开的雪樱,花瓣冰凉,底下是柔软的茎。

    不。他仅有的理智告诉他,冬天不会有樱花。

    “对,冬天不会有樱花。但是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许临濯。”

    许临濯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的时钟滴答滴答作响,夜晚已深,连浮动的空气都很静默,只有他的呼吸声非常的清晰,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许临濯慢慢地坐了起来。他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茫然。

    他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许临濯在灯光未着的房间里,静静地坐在床上回想刚刚做的梦的内容。许久,他打开了手机,选中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

    第二天早上,陈缘知回到学校教室时才拿到自己的老人机,她想打开看,却被恰好到了教室的洛霓一下子抱住:“小知!!你还好吗!!”

    陈缘知愣了愣,很快笑开:“阿霓。”

    一群熟人里也只有洛霓会和她一样那么早到教室,在洛霓的追问下,陈缘知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昨天晕倒的原因告诉了她。

    洛霓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过你的吧,让你注意身体,你那样肯定是不好的。”

    陈缘知虚心受教,“您说的是。”

    洛霓突然道:“对了,许临濯有去看你吗?”

    陈缘知这下愣住了,“为什么这么问……”陈缘知忽然反应过来,她惊讶地看着洛霓,“难道是你告诉他的吗?”

    陈缘知还很奇怪,为什么和她不在一栋楼,之间也毫无共友的许临濯会知道她在操场上晕倒了,还知道她在见他的前一天晚上熬大夜,平时不好好吃饭……这些当时情况紧急,陈缘知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洛霓弯起唇,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正是在下。”

    “我觉得你的事他肯定会上心的,就去他们班找了他,跟他说你上体育课的时候晕倒了,被送去了医院。”洛霓悄咪咪地说,“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知道吗,他当时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问我你在哪个医院,我说你是上了人民医院的救护车走的,应该是去了人民医院,具体的我说我可以帮他问问老师和同学再告诉他。”

    “反正啊,”洛霓一双肖似某人的眼睛弯得像月牙,“我觉得,他挺在乎你的。”

    陈缘知抿了抿唇,勉强压住上翘的唇角。

    “……好了,你少说几句吧。”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题,陈缘知才得空打开手机看未读信息。

    结果陈缘知一打开就看到了许临濯发来的新信息,是昨晚三点发的:

    “你说的对。我不应该责怪你,而是应该和你一起找解决方法。”

    “以后周六日,我们抽出半天去爬山吧。”

    陈缘知:“????”

    许临濯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第59章 比赛

    陈缘知开始后悔。

    她为什么要担心许临濯有没有受到刺激?

    ——明明她才是那个会受到刺激的人啊!!

    许临濯言出必行, 周六下午便带着陈缘知去爬山了。

    说来也巧,他们学校附近就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很适合他们俩攀爬。

    当然, 可能……只有许临濯这么觉得。

    许临濯在前面走着,感觉到后面没声了, 又一次转过头去, 看到陈缘知半蹲着撑着膝盖,面红耳赤地喘着粗气, “累了?”

    陈缘知抬起头,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您看我像很轻松的样子吗?”

    许临濯也是第一次来这座山, 从山底的入口进来时还拿了一张导览三折图,此刻他拿着导览图转头看陈缘知, 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笑意,“清之,你的体力未免太差。”

    陈缘知索性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开始休息, 顺口回敬道, “确实不如您健步如飞。”

    许临濯见她真的不走了, 迈开长腿走过来。

    “真走不动了?”

    陈缘知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倚着树站着,随意地从书包侧口袋里抽出矿泉水瓶,拧开时的手臂肌肉线条凸起。

    陈缘知闪神片刻,本想说也不是走不了, 但念头在满是坏主意的脑子里溜了一圈,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一句:“走不动了。除非许老师背我。”

    许临濯喝了口水,盖上瓶盖时听到了这句话, 略扬了扬眉。

    陈缘知嘴角忍不住溢出一丝坏笑, 然而就在她以为许临濯会拒绝她时,原本靠在树上的许临濯却走到了她面前, 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背:“?”

    “愣着干什么,上来。不是你说的要背?”

    陈缘知马上坐立不安了,“喂,许临濯,我开玩笑的……”

    许临濯背对着她蹲着,少年穿着修身的运动服,背脊宽阔骨线流畅,一只手曲起搭在腿上。

    他忽然笑了一声,很清朗:“我知道。”

    “但我不是开玩笑的。”

    陈缘知怔怔地看着他,“你……”

    “……真是,你快起来。”

    许临濯却没听话起身,他抬起眼,仰起头看陈缘知,细碎的黑发被风吹得模糊了,他一双笑眼在其中,忽隐忽现,亮着星芒,“怎么,怕我背不了你?”

    陈缘知无言半晌,喃喃道:“这是山道……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背我啊。”

    许临濯低头笑了一下,陈缘知看出他的笑容意味,松了口气,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走吧,我还能再爬一段,到时候没力气了再说。”

    许临濯没有松开手,任由她拉着,两个人一步步往前走。

    陈缘知听到他的声音,像夏天的泡在冰碗里不停地冒着泡的汽水,有股狡黠顽劣的清澈,“到时候没力气了,再让我背?”

    陈缘知被他逗得受不了,马尾狠狠一甩转过头,怒叱了他一眼,少女的脸颊上有浮起的微汗和可疑晕红。

    “许临濯,你无不无聊?你就这么想背人吗?”

    却不防,她身后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一转头,便恰好和他的目光对上。

    许临濯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挂着笑,直言不讳又大大方方地承认:

    “想啊。”

    陈缘知感觉脸上快烧着了。

    她转过头,隐约听见了那人低低的笑声,隐在一片拂梢而至的春风里。

    不得不说,爬山确实是一项能够强身健体的活动。登山的过程中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成功登上山顶之后也非常容易带来成就感。

    陈缘知:“爬山很好,但不妨碍我讨厌爬山。”

    陈缘知坐在山顶的巨石上说出这句话时,许临濯正迎着风张开双臂,闻言忍不住笑弯了腰,他转头看正在喝水回复能量的陈缘知,“为什么?”

    陈缘知:“我讨厌需要坚持的重复的无意义的运动。”

    许临濯笑道:“这没有意义吗?”

    这时,不远处穿着全套登山装备的大叔也走到了护栏前,他朝着山下,振臂大呼:“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

    许临濯:“……”

    陈缘知:“如果你是指站在山顶吹风或者冲着山下喊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的话,那在我眼中这种行为确实无意义。”

    许临濯从石头上走下来,坐在了陈缘知旁边,陈缘知感觉一阵青苏木香袭来,和着山顶潮湿的云雾气息,她偏过头,刚好望进许临濯看过来的眼睛里,那里面深潭般清澹,却又清透,能隐约看见流云的痕迹。

    陈缘知一时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许临濯看着她,忽然笑了,微红的唇角勾起,“不喜欢爬山的话,那下次去做你喜欢的运动,你来选。”

    ……

    四月进入了末尾,花朵唱响缀在枝头的余声,校园里的某些角落里盛开得繁杂的花丛开始凋谢,陈缘知路过走廊时,开始经常能看到女孩们在那片火红的杜鹃花下合影。

    这个新班级也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换座位。

    教室里吵吵闹闹,一群人来来往往地拖桌子搬书箱,讲台上投影着座位表。

    陈缘知把书本和日常用品搬到了新的位置,路过前桌时一卷胶布掉了出来,落在了脚边。

    陈缘知正想弯下腰,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再去捡,她旁边已经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男生弯下腰,白皙的手指捡起了陈缘知不小心掉落的那卷胶布,动作轻盈地放回了她手上托着的笔筒中。

    陈缘知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看上去文静少言的男生,带着银边眼镜,气质华然若水,但并不面熟。陈缘知断定他和自己没有来往,于是她说:“谢谢。”

    “不用。”男生的声音和长相给人的文弱书生感不同,听上去质地温沉如玉色镇纸。

    陈缘知坐下来以后才发现,原来这人就坐在她的前面,是她的新前桌。

    投影屏上,一个熟悉的名字静立。

    严谦智。

    陈缘知想了起来。她记得这个人,赵晓金在宿舍提过一两次,说他成绩非常好,是她之前同班的同学,这次期中考试也考到了全班第三。

    陈缘知:大佬啊。

    陈缘知刚刚觉得这个位置风水还挺不错,结果严谦智的同桌一过来,她就顿时沉默了。

    “谦智!等下去小卖部买水不?这天真是热死了!”

    张基翎“哐”地一声把半人高的书怼在桌上,然后便叉着腰站在座位上用书扇起了风,铜色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那双铜铃似的眼大睁着,看上去热得很。

    陈缘知听到严谦智耐心地回道:“我不去了。”

    “噢噢,那我和李晟晋去了。”

    陈缘知这才注意到,李晟晋就坐在她斜前方,和张基翎的位置离得可近,此时张基翎朝他一呼喝,李晟晋便马上站了起来,和他往教室外面走去。

    陈缘知这些天也算慢慢观察到了班里一些表现比较起眼的人,毫无疑问,李晟晋和张基翎就是其中之一。

    张基翎嗓门大,好事喜功,八卦消息通,在级里人脉颇广,同时作为文娱委员在管朗诵比赛的节目安排,每天都能听到他在呼来喊去的;

    李晟晋则是之前陈缘知听到的在竞选班委时评价季冰伊长相的男生,毫无疑问陈缘知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但很神奇的是,陈缘知发现他颇受班里男生欢迎,似乎是因为出手大方,家境好又很会玩。同时这人令她感到意外的一点是这家伙有蛮多异性朋友的,经常能看到他在走廊上和不同的女生站得很近地聊天。

    这俩人同时也是一个宿舍的好兄弟,在陈缘知眼里他们都可以归为一类标签之下,那就是聒噪。

    无论是李晟晋还是张基翎,成绩都算不上好,只在班级中游的水平,且平时自习课话非常多。陈缘知已经开始预感到自己未来的自习生活不会太愉快了。

    拿到了班级第11名的成绩,对于陈缘知来说意味着很多,比如她的学习终于要进入另一个阶段了。

    “试卷带了吗?”

    陈缘知从书包里拿出试卷,摊开在许临濯的面前,“带了。”

    许临濯一边看一边问道:“你来说说?你觉得这次考试你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地方?”

    陈缘知,“这次数学也及格了,考到了100分,六道大题已经可以完整地解出三道,但是还是有很大的提分空间,所以我的主要精力还是决定放在数学上。”

    “英语这次是正常发挥,经过和班级第一的英语成绩的比对,我认为我的英语应该考到至少135分,所以英语的计划是继续背短语单词和语法书。”

    她语速适中,逻辑清晰,“我觉得我的短板还是在生物上,这一次三门副科,只有生物没有上85。”

    “我现在总成绩是576分,班级第一的总分是615分,我这次级排498名,他这次级排210名。我算了,如果我想拿到第一,我至少还得提39分。”

    问题来了,这39分从哪里出?

    许临濯似乎在想别的事,“不用再看总排名。现在已经分班了,看你们历史类的排名就行。”

    陈缘知顿了顿,“历史类的……”

    “前25进元培,前75进创新。”许临濯,“历史类人数不多,学校开设了四个创新班,历史创新班只有一个。”

    继东江中学高一级分班后,历史类和物理类的人数便开始变得十分悬殊。历史类只有大概600人,物理类则是900人。

    许临濯看完了试卷,他抬起头看陈缘知,眸光沉静,“买的生物题做完了吗?”

    陈缘知,“怎么可能。”包括学校发的,她同时在做的生物题有三套,“按照我现在的做题速度和花在生物上的时间,至少也要期末才能做完手上这三套。”

    许临濯思索了一瞬,“你需要培养一门突出的副科。”

    “什么?”

    “找到你的优势,”许临濯说,“这39分怎么出比较有可能达到?语文英语数学各摊十分我觉得你没问题,剩下的九分安在三科副科上也不多,显得轻而易举就能达到。但我觉得不好,太少了,这一点的进步是不明确的,你完全可以说那含有运气的成分,所以我觉得你还不如把这九分都赌在其中一门科目上。”

    “至少这九分加上去之后的分数你一旦拿到,那就是真的意味着你的这门学科能力大大提升了。拿到这个分数之后你就会有自信再次拿到它,也能和别人拉开距离。同时把副科拔高到90分以上是很难的,至少短期内很难。但如果只是专注于提高一门成绩,那就会比较容易一些。”

    陈缘知沉吟片刻,“……我明白了。”

    许临濯问她,“你打算提哪一门?”

    陈缘知学得好一点的副科有历史和地理,两门中历史相对更好提分。

    陈缘知思考了一下,很肯定地脱口而出:

    “生物。”

    ……

    “缘知?”

    陈缘知在做生物题,猝不及防眼前盖下一片阴影,她抬头一看,发现是洛霓在冲她笑,“怎么了?有事找我?”

    “对,”洛霓在座位上坐下,凑到她面前,神神秘秘又隐约带着兴奋:

    “缘知,你想不想来参加我们班的朗诵比赛?”

    陈缘知差点以为她听错了,“我?你确定?”

    陈缘知觉得如果是自己站在台上,她极有可能用一种类似于机器人的平直腔调将稿子念完了事。

    洛霓,“你就说你想不想嘛。”

    陈缘知没有作答,反问道,“你们不是几天后就要上台了吗?现在临时需要人,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吗?”

    洛霓见骗不了人,只能和盘托出,“是几天后上台,我们临时发现场地的风太大了,朱欢寅一个人写毛笔字可能会手忙脚乱,所以想找个人扮演她的侍女,帮她压着宣纸。”

    陈缘知,“那就是不用朗诵?”

    洛霓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只要站着就可以了!缘知,你考虑考虑吧?”

    陈缘知,“我记得你们是全部穿汉服上台吧?我没有汉服啊,这还剩几天了,我现在买也太赶了……”

    洛霓挥了挥手,“这你不用担心!全都包在我身上!我有衣服,你肯定能穿!”

    话已至此,既然只是需要做一些边角的工作,好友又如此相求,陈缘知也没有办法再拒绝。

    她无奈道:“好吧,那我也需要参加彩排吗?”

    洛霓,“我和张基翎说过了,他说你参加一次排练就行,知道你自己大概要站哪里,从哪上从哪下,是个什么流程,然后就没事啦,后面的排练都可以不用来。”

    就这样,陈缘知稀里糊涂地成了高一25班朗诵比赛组里的一员。

    朗诵比赛近在眼前,陈缘知在比赛前两天被洛霓逼着在宿舍里试了她带的衣服,是一件很漂亮的水蓝色广袖流仙裙,她穿戴好从厕所里走出来的时候,宿舍里的四个人爆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尖叫。

    “好好看!!!!”赵晓金叫得最夸张,跟一只尖叫鸡似的,一边叫还一边在梁商英的床上蹦,“太好看了!!!太适合了!!!是什么仙女下凡!?”

    洛霓是最冷静的那个,她满脸满意地看着陈缘知,仿佛她早就猜到了这一切,“我就知道小知的气质会合适汉服。”

    梁商英看着陈缘知的衣服,上下打量,两眼闪着羡慕的光:“你们都穿得好好看啊!就我穿的那件耍大刀的衣服最不好看了,难过。”

    柯玉杉也凑上来摸陈缘知的衣服,“真的好漂亮哎,你本来就很白还很瘦,就很适合穿汉服。”

    陈缘知没想到大家的反应都这么热烈,有点把她唬住了,“……我还是第一次穿这种衣服。”

    赵晓金大呼小叫:“这种事还分什么第一次啊?美就完事了!!”

    宿舍对陈缘知的汉服装扮给予了高度一致的好评,洛霓当即大包大揽,把陈缘知那天的造型化妆等任务也承包了下来。

    一片吵吵闹闹中,陈缘知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却是忽然想到了许临濯。

    他那天也会在吧。

    他看到这样的她,会怎么想呢?

    第60章 节目

    朗诵比赛开始的那一晚, 陈缘知跟着队伍早早地来到礼堂后台准备。

    距离晚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礼堂后台人来人往,搬东西的, 化妆的,排练的, 大多数都没吃晚饭, 准备间里的桌子上堆着外卖袋子。

    陈缘知抱着衣服袋子从卫生间里出来,披着头发在人群中找到了洛霓, “阿霓。”

    洛霓在给黎羽怜化妆,闻言抬头看了眼陈缘知, “缘知你穿好衣服了?你的饰品我都装在那个蓝色的袋子里面了。你先等等,我还要帮羽怜和晓金化妆。”

    陈缘知走过去拿起那个袋子, 摇了摇头,“你忙吧,我可以自己化妆。”

    洛霓, “好啊, 我化妆品就在桌上, 你随便拿。”

    黎羽怜坐在座位上被洛霓摆弄,有些惊讶的样子,“缘知你会化妆吗?”

    陈缘知找了个座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言简意赅,“之前初中在礼仪队呆过,会画一些上台的妆。”

    但发型什么的, 她还是不会弄, 得等洛霓来。

    洛霓作为小组里妆造全能的存在,被女孩子们团团围住, 一会儿要帮这个化妆,一会儿要帮那个弄造型,一会儿还要帮人找头饰。

    陈缘知一坐就是半小时,她看着洛霓给赵晓金编辫子,无所事事地出神。

    “缘知,”一帘布外,朱欢寅忽然掀帘走入,步履匆匆,她一眼看到陈缘知,出声喊住了她,“你现在有空吗?”

    陈缘知出走的神思归位,“怎么了?”

    “你有空的话,方不方便送个u盘到三楼的播音室?”朱欢寅看上去有点生气,还有点无语,“张基翎他们人不知道去哪了,音乐必须赶快送到上面试播一下,不然怕到时候出漏子——算了,等他们回来让他们自己去,本来就是他们负责的——”

    “没事,”陈缘知已经站了起来,“我去吧。”

    陈缘知的干脆让朱欢寅有点没反应过来,“你居然答应了,你不是最讨厌运动的吗?”

    陈缘知接过u盘时动作一顿,不过很快被她掩饰掉了,“日行一善。”

    朱欢寅不会知道,其实是那句“三楼播音室”说动了陈缘知这尊大佛。

    那个地方,让陈缘知想到一个人。

    礼堂每层楼都有人穿梭不停,三楼聚集了社联和学生会的人,显得尤为多。

    上到三楼时陈缘知才想起来,上次许临濯找她去播音室是因为播音室出了意外,他本人其实不是负责那一块儿的——他应该属于学生会纪检部,但具体是在这次晚会中负责哪一块儿,许临濯没和她说过,她也不清楚。

    脚步已经快到了走廊尽头,却变慢了。

    陈缘知站在紧闭的播音室大门前,她捏紧了手中的u盘,第一次有点犹豫。

    然而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忽然从门板那一侧传来,陈缘知闻声抬头的一瞬间,门板已经应声而开,“那你们先好好工作,我先走了——”

    迎面而来的身影让陈缘知的眼瞳骤然一缩。

    男生把头转了过来,也注意到了门口陈缘知的存在,脚步忽然停住了。

    站在播音室门口的陈缘知和许临濯两人相对无言,彼此都惊讶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陈缘知的目光慢慢地从许临濯的脸上滑落。

    他今天穿了一套深灰色的中山装,在常人身上往往显得平板方正的衣服穿在许临濯的身上却显得每一寸衣料都贴合,沿着少年人勃发的肌肉线条覆着,利落健瘦之余,平直如刀削的棱角和清冷澹泊的颜色却又勾出了一丝清峋和疏淡,让人想到旧时北平古巷的深秋时节。

    许临濯看着眼前的陈缘知,眼中光芒闪动,他轻笑出声,却不知是在笑什么,只能从声音听出他的愉悦,“原来你有参加节目?”

    陈缘知看着他,眼前的人对今天衣着与往日不同的她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而自己刚刚却看着他近乎失神。

    陈缘知莫名觉出几分不快,她心里闷闷的,说话便显得不太客气:“原来你也有参加节目。”

    许临濯,“你都没和我说。”

    陈缘知:“你也没和我说。”

    陈缘知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居然没有告诉我”几个大字——虽然她自己也没说,但她觉得这并不妨碍她谴责许临濯。

    许临濯掩面,无奈一笑,“好吧——但现在,这个地方,显然不是追究我责任的合适场合。”

    陈缘知收起脸上的表情,“我也觉得。”

    “我是来送u盘的,还麻烦您让让。”

    许临濯对着陈缘知故作疏离的语气也没什么反应,陈缘知掠过他身旁,按上播音室的门把手时,耳边近处传来那人的一声轻笑。

    “——我在外面等你。”

    ……

    陈缘知交完u盘走出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许临濯,她想了想,绕到了播音室后面的一条小通道里,果不其然在里面见到了许临濯。

    这条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死角,出不去,但恰好可以看到礼堂中央的舞台,此刻许临濯坐在通道尽头堆着的书桌和纸箱上,听到她走进来的脚步声,原本正垂眸看着舞台的许临濯转头看来,眸中光彩熠熠,朝她一笑:

    “交完u盘了?”

    陈缘知没接他的话,她走到许临濯的身边,“你就没想过我会找不到你?”

    这个小通道虽然离播音室很近,但普通人压根不会想到这个地方,毕竟这里是死角,又很偏僻,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往这边过来。

    许临濯笑眯眯地看着她,“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找不到。”

    陈缘知站在许临濯面前,他弯着那双丹凤眼,笑着看她,黑如墨山的眼里落进去几片舞台光,寸光落入江山,她看着他,忽然一点气也没有了。

    陈缘知坐了下来,“看你的衣服,你们班是准备了民国风的节目吗?”

    许临濯点头,“几首民国的诗串烧。”

    “所以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许临濯无奈一笑,“我是临时被拉上去替人的,昨天才决定把我换上去,哪里有时间和你说。我本来没打算参加这个节目的。”

    陈缘知,“这样。”

    许临濯,“你呢?你也真是好意思,你要参加节目也没和我说吧?”

    陈缘知扒拉了一下厚重的衣袖,浓密的长发披散肩头,她语气很懒,“我不朗诵。我就是一个侍女,上去帮人磨墨镇纸的。”

    许临濯想了想,“难不成你们班也写毛笔字?”

    陈缘知惊讶,“你们班也?”

    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都从中读到了答案。

    许临濯弯了弯眼睛笑了,“感觉今年好多班都安排了写毛笔字的环节啊。”

    陈缘知班级一开始想的写毛笔字,就是安排一个人在舞台的边缘现场写书法,然后朗诵完把书法展示出来,作为朗诵节目里的点睛之笔。没想到,好几个班都是这样想的。

    陈缘知偏过头看了一眼舞台。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侧面候场的区域,四个主持人正在那里打转,两男两女的配置,长相都十分出色,相对而言女生更胜于男生。

    陈缘知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许临濯:“话说,许临濯,我还以为你会去做主持。”

    她想,如果男生那边的主持是许临濯的话,情况定然就不同了。

    “嗯?”许临濯似乎是没有听清,陈缘知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听清了,但是回答却让她有些意外,“差点吧,音乐老师来找过我。”

    “所以你没去?”

    “我拒绝了。”许临濯倚着墙靠着,从陈缘知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侧脸,弧度锋利,“我说我最近学业繁重,压力比较大,不太想参加这次活动。”

    陈缘知点评:“结果参加了本班的朗诵节目。”

    许临濯好笑地看她一眼,“我那还不是被逼的吗。”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舞台的方向传来一两声麦克风的声音,陈缘知才想起了什么,她撸起好几层的袖子,看了眼表,“我也差不多到时间下去了。”

    许临濯转头看她,“这么早?离晚会开场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

    陈缘知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头,“我还没有编头发,我自己不会弄,得让我朋友帮我。”

    许临濯垂下眼看她的头发,又看了看陈缘知手里的饰品包,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开口道:“你带的东西里面有梳子和夹子吗?”

    陈缘知愣了愣,“有……但是你问这个是想……?”

    许临濯看着她,陈缘知忽然止住了自己没说完的话,她也看着许临濯,那人背对着舞台的方向,遥远的舞台光穿过狭窄的缝隙洒入,空气中有细微的轻尘浮扬,他看过来的目光沉而清粹,一片湖光山色。

    许临濯轻声道:“我会。我可以帮你。”

    陈缘知微微睁大了眼,惊讶得说不出话,“……许临濯你,你居然会编女孩子的发型?”

    因为听上去太过于难以相信,陈缘知又满怀疑惑地重新确认了一遍:

    “真的吗?”

    许临濯笑了一声,长睫覆拢片刻,那双欺山怜水的眼眸重又露出来,里面含着不同寻常意味的目光,朝陈缘知这边落下。

    他声音温和,“是真的。所以让我来帮你,你就多陪我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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