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识诡异地陷入了一阵沉默,这种沉默是康乐栖和严容在他身上从未看见过的。
严容皱起眉:“怎么了?”
康乐栖感叹起不堪回首的过往:“你这表情突然让我想到十七岁那一年,我爸抓到我在房间里看小电影……”
薛景识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那段“共度火热的一夜”的文字上,虽然算不上小电影……但好像也没差?
他连忙正色:“有人给你们发小广告,你们觉得对方是什么意思?”
严容一语破的:“正经吗?”
“多简单,你被盯上了呗。”康乐栖悠哉,“你私信这么多,居然还有闲心翻小广告看?”
“他发的是小号。”薛景识想起内容,止不住想笑,“不太正经。”
严容“哦”了一声,没太在意:“图色。”
康乐栖同时出声:“图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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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中。
路丛没想到自己在某些人心里留下了既图财又图色的形象。
距离热搜那件事已经过了三天,自那以后总是会有一些粉丝给他发来私信,因此也得到了不少关注。
然而其中一个人让他尤其在意。
三天前他给一个疑似广告号的小号复制粘贴发了条垃圾信息过去,随之移除被关注列表。
没想到的是,广告号居然回他了,不仅如此还改了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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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路丛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几乎是毫不犹豫,他下意识将对方从垃圾小广告的范畴里划分出来,自动归纳为黑粉那一类。
竟然打着电竞选手的旗号招摇撞骗,tenet的黑粉,实在可怕。
路丛刚收起手机,余光就瞥见彭立卿从另外一个方向朝他走了过来。
他一刻不停留,转身往外走。
彭立卿看穿他的想法,晃身挡在了他面前。
“有屁就放。”路丛语气不耐,面部表情凶了不止一个度,周围的同学都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你那个比赛,什么时候开始?”彭立卿问。
路丛微怔,忍不住嫌恶:“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关心你也不行吗?”彭立卿说,“妈最近很焦虑,她觉得你成天玩游戏是不学好,我身为一班之长,你的弟弟,没有督促你,而是眼睁睁看着你堕落。”
最后两个字令路丛浑身一震。
他微不可察地呼吸一滞,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从来就不要求你督促,也不需要。”
“可那又怎么办,明明你都不在我家待了,妈还是天天跟我念叨你。”彭立卿看着路丛,“如果不是因为你妈,谁愿意管你?你觉得是我,还是你那个到处找人借钱没出息的亲爹?”
“砰”一声,彭立卿眼前蓦然切了一个画面,脊背直直撞上后门,抵着肩胛骨直发疼。
因他的校服领子被路丛拽着,导致他一时间呼吸不顺畅。
彭立卿面色涨红,心跳不受控制加快。
教室内的动静一下子嘈杂起来,桌椅板凳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同学急忙喊着叫老师的声音也听不真切。
“你他妈索性是装都懒得装了。”路丛声音发狠,“警告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提我妈,更别在我面前晃,你愿意做三好学生你就接着做,也没人想干涉你幸福完美的家庭。我以后继不继续打游戏,是不是堕落,你说了不算,我妈也不行。”
路丛松开彭立卿,对方终于得以喘气,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彭立卿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未直起身,脚边突然多了一本五三。
路丛的声音从头顶砸下:“你要是真这么闲就多做点题。”
“……”
路丛一手挎上空荡荡的书包,当着班上大部分同学的面走出后门。
一分钟后,姗姗来迟的班主任这才赶到,还没来得及等他说什么,就见僵立在原地的彭立卿一言不发跑了出去。
路丛快走到校门口。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放学时段学生多,路丛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路边的女人叫了他一声,他这才停下脚步,如同按下了静止键。
他僵硬地扭头看过去,浑身透着不自在,仿佛回到了高一那年时隔许久见到陈故燕的时候。
陈故燕站在黑色轿车旁,抬手示意他过去。
路丛没有动,而是将视线落在那辆宝马车上,那辆车太过瞩目,令校门口的学生都止不住好奇往他们这边看。
陈故燕披了一块披肩,很衬她气质。她叹了口气,走到路丛面前替他整理校服领子。
因为刚才和彭立卿有肢体接触,校服有些皱,路丛没有心思去抻平。
这个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女人身上。
对方太过娴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经常做出这种亲密行为。
路丛往旁躲了一下,语气收不住的淡然:“我自己弄。”
随即反应过来,他又解释:“……很不习惯。”
陈故燕动作一顿,眼底最开始的落寞逐渐被欣喜取代,她主动开了口:“你好久不回家,也不愿意联系妈妈,有什么关于你的消息只能问你弟。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她最后一句话近乎带着试探。
路丛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道:“打游戏,最近有个比赛,如果拿了第一名能得很多……”
“你为什么总是让妈妈这么寒心呢?”陈故燕脸上划过一丝痛苦,既失望又难过,“你没日没夜打游戏能得到什么?你弟弟才拿了物理竞赛的第一名,你拿什么和他比?游戏吗?”
路丛双手垂在裤边,闻言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只是不自觉捏紧。
过了良久,他才说:“那你呢?你做了什么?”
他哑着嗓子:“如果你当年不带那个男人回来,不在最后离我而去——”
“别说了!”女人苍白着脸色,眼里充满不可置信,“你这是在替那个男人怪我吗?你站在他那一边,对吗?!”
她说着,走上前握住路丛的手,却被对方甩开。
“我谁都不站。”路丛往校门口扫了一眼,看见彭立卿,嘴边勾起嘲弄,“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把你的好儿子接回家。”
说完,路丛也不看他身后失魂落魄的女人,大步离开。
路丛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秒钟内他和陈故燕之间就能变成另一种气氛。
陈故燕没有发送任何消息,包括电话也没有打过来。
暮色苍茫,路丛抬头看了眼旷阔无垠的天空,稀疏的云朵依稀可见,过不了多久天就彻底黑了。
从公交车站一路走回去,到家楼下的时候路丛已经完全融入在了夜色里。
偏偏这个时候刮过一阵冷风,树叶婆娑,发出“莎莎”般的声响,给原本静谧的环境平添一股山雨欲来的氛围感。
就好像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
来时的路黑灯瞎火,三楼亮起的白炽灯在此刻格外显眼。
路丛待在楼下抽了一支烟,踩灭烟头,在附近的灌木丛周围转了一圈,然后平静上楼。
门刚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无声的窒息感。
路朝群坐在麻将桌旁,桌上横放了一根结实的木棍。路丛不用想就知道他即将迎来的会是什么。
“你解释一下,我的电视机被你藏哪里了?”
路丛垂下眼睫,左手往后背。
他冷静开口:“还了。”
“还回去了?还回去了?!”路朝群好似不可思议,“操他妈的!老子好不容易弄来的电视你说还就还?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路朝群拎起木棍动身的那一刻,路丛抽出左手,将手里的泥土一把扬了出去。
对方捂着眼睛开始大叫:“老子他妈的弄死你!”
这句话几乎震破路丛的耳膜,慌乱中他听见心脏“咚咚”跳了两下,频率极快。
金属制的鞋架顷刻间砸在了路朝群的肩上,没断,不知道砸在肉身上是什么滋味。
念头刚过,下一秒路丛便同样感受了一遍,那股痛意不止停留在皮肤表面,而是层层渗透直进骨髓,神经都在跳。
……
门被人往里打开的时候,街坊邻居都只是站在楼梯口,谁也不敢贸然接近。
看见路丛从里边走出来,几人大气不敢喘,一副惊魂未定的状态。
对方的模样实在谈不上好,他额头上和嘴边挂着血,到这会儿仍没止住,顺着脸颊滴落在藏蓝色校服上,看着触目惊心。
少年身形很瘦,露在外的两条胳膊上多了几条血痕。
没人能想象得出这一副看着弱不禁风的身躯是如何迸发出力量的,又是如何将一个成年男性压在地上反击的。
路丛矗立在门口的身姿挺拔,接受别人或非议或审视的目光,却没人发现他微微发抖的肩膀。
市人民医院。
“同学,你父亲那边我会沟通。”警察对路丛进行思想教育,“以后再遇见这样的事,及时报警,打架是不可取的行为,这样只会伤了你自己。”
路丛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目光没有焦距地盯着白森森的地面。
像是听不见,他一言不发地沉默。
多的安慰话都说过了,警察无声叹气,不再多说,拍了拍少年的肩。
一直到他走出医院,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临走前,少年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萦绕在他脑海中。
“他这样的人,如果抓进去能判几年?”
警察离开后,终于只剩路丛一个人。
他动弹了一下僵硬的上半身,沉沉地吐了口气出去。
“你朋友目前没什么问题,但以后最好还是多让他注意饮食规律,特别是有胃病的情况下。”医生说。
“好。”薛景识收好报告,同时听见一旁传来的叫号声。
——“路丛。”
薛景识下意识抬眼望去,冷不防和坐在走廊边上嘴角带伤的路丛碰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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