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不该在这时候开这样的玩笑。
荧低头为靠坐的散兵换了个舒服的休息姿势,然后找个位置坐下:“先睡一会儿吧,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虽然散兵不说,但苍白的面色已经在彰显着他此时的身体状态。
她没有虐待人的爱好。
……人偶大概也能算作是人吧。
撇过头去的少年一直没有回头,荧看不到散兵的表情,好在她并不执着于此。
一时间室内静得可怕。
两个人各怀鬼胎的人都选择了沉默,荧在思考问题,散兵也没有听话就此睡去。
营帐外的篝火不知道第几次添柴的时候吹来一阵幽风,明灭的火光落在营帐上,连带着人的心思也跟着一起浮动。
荧沉默着打算等身边的散兵先动,她在心底斟酌了好多遍,依旧找不到适合的话语。至于之前想了老半天的套话,她可能不适合做套话的人。她办不了这种语言技巧与心机需求都极高的活儿,尤其对面的人还是散兵。
两个人关系过于亲密,最大的可能性是她多问一嘴当即便会暴露出如今的情况,那会引导过去与未来都走向不同的地方,……而她大约会迷失在时间的洪流里。
她不能赌。
外面安静了许久的愚人众没有任由这样的勤奋继续发酵,因为博士快要来了。这是惯例,每当散兵大人受伤,第二席大人总能及时赶到,等博士大人离开之后探索深渊的队伍会再次出发。
走神的散兵终于也意识到这件事。
他潜意识中是不想荧与多托雷接触的,但是营地中这么多人,多托雷总会知道,但他还有机会阻止两个人碰面。
荧看向翻坐起来的散兵。
他似乎还在生闷气,但总归没有继续拿后脑勺对着她了,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和解的信号?
散兵没有把太多视线分给正撑着脸看他的荧,他先是用眼神制止马上要说出第二席即将到来信息的愚人众士兵,这才有空看向百无聊赖的人。
他讨厌现在这副无力的样子,但荧已经看过太多他狼狈的模样,他一时间竟挑不出茬来。
得想办法支开她。
少年抱臂时飞快沉下脸色,突出一个性格阴晴多变:“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不是要给我找药吗?”
之前拒绝的是散兵,现在气势昂扬指挥她的也是散兵。
“行。”
荧放下支撑用的手,然后在对方注目中起身。
他还受着伤,脾气多变也算他有理……个鬼。
被支使的荧转身就要出门,旅行者受苦受累就是不爱受气。
反倒是指挥人的散兵先生气了:“你就这样走?无话可说?”
听着身后咬牙切齿一样的声音,荧到底还是回头了。
她也不想心软的,看着勉强也要站起来的少年她还是啧了一声,转身揉了揉浑身快要竖成刺猬的散兵,将人安抚下来之后她才安慰喜怒无常的人。
“你又不需要医生,我也不会炼金术。”她也没办法把阿贝多抓到这里来,“既然想让我避开,那就好好跟我说,不要口是心非。”
“谁口是心非了?”少年出声反驳,声音却小了不止一个度,如果不是距离足够近,荧甚至可能听不清这句话。
她不打算继续逗炸毛的少年,于是很快揭过话题:“……我口是心非。”
等到荧觉得将人安抚的差不多准备起身的时候,她的手腕再次被散兵扯住:“你还会不告而别吗?”
他的声音有些闷,好像说出这样的话会让他非常难堪。
荧不打算骗他:“我不能保证。”
她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可能会落进遥远的时间,所以给不出任何承诺。
“我会努力回来,如果我能回来。”抱着安抚的心轻轻蹭了蹭怀里的散兵,荧将他散落的碎发稍微收拾了一番,“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对吗?”
带着些微沉闷的声音在半晌后终于传出来:“你的每一次转身都可能是我们的道别。”
可他好累啊,等荧出现的时间太长了,这次甚至长到他快要记不起来她的样貌声音:“那我们下次见面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荧想起两个人的刀剑相向,想起少年惊诧的脸。
她沉默后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但我们还会再见的。”
“如果哪一天我对你刀剑相向,那证明我们都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对彼此太过陌生。”荧低头将下颌埋在散兵肩旁,不让他看她脸上的表情,“所以一定不要伤心,阿散,不要露出受伤的表情。”
散兵目送那个漆黑深渊里像是太阳一样的少女离去,他们如今已经够陌生了,难道还能更陌生一些吗?
深渊里见不到白日与黑夜,外面的人沙漏不知道又翻了几回,博士终于姗姗来迟。
噤若寒蝉的士兵没人敢主动开口,但他却已经得知了六席与一位少女相携回到营地的消息。
他不打算为难第六席,也没那么多兴致分给一个陌生且尚未估量价值的少女,只是独身在深渊通行这样的特质让他稍微有些感兴趣罢了。
至于撬不开第六席的嘴,他不打算跟斯卡拉姆齐撕破脸,一个无足轻重的筹码不足以让他出手撕破平静的表象。
这次散兵留在营地的时间不算短,他在等人。
可惜朝漆黑处眺望的少年没能等到他的太阳回来,又一次的不告而别。
战战兢兢的士兵不敢触这位大人的霉头,但是新的探索已经亟待展开。
当再一次踏进陌生环境时荧已经不会再觉得惊讶,她看着苍白的城市,然后伸手接住一片自天空飘扬而下的雪花。
这算不算是不告而别。
体温很快将掌心的雪花灼成水珠,荧收回那只摊开的手,望着漂亮的指尖一时竟愣住了。
她得向前走。
她只能向前走。
多亏她向来不是掉链子的人。
低头看了一眼在整座城市显得格格不入的装扮,荧很快在亮眼的裙子外披了一层斗篷。
按照之前的经验来讲,她落地的地方距离散兵大概不会太远。
旅行者别的不行,但是眼力绝对是顶尖的。
不对,她别的也都行。
至少荧绝对不会放过出现在视线里的宝箱,现在要找的东西从宝箱替换成了散兵而已,她行的!
荧踏遍了周围的街巷,她的脚步最后停在自己最初落下的地方。
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化作迷蒙的雾气,透过那片很快消失的白雾往前方望去,伫立在城市最高处的似乎是一座冰晶铸成的宫殿,哪怕在无日的雪天里,那座宫殿依旧闪耀灼目。
异乡的来客手里捻着一枝漂亮的鲜花,那是刚才擦肩而过的小女孩儿递给她的。
等到眼前的水雾散去,荧的脚步朝向了那座华美的宫殿。
至冬的街巷与她所见过的城市不同,这里往来穿梭的人极少,这就显得她这个异乡人颇为突兀。
本来就少的人还要刻意避开某个地方……
旅行者的字典里没有麻烦两个字,如果有,那一定是别人添上的。
所以她选择朝那个被人避开的地方过去。
无论有没有线索,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顶着一路看鬼似的眼神,荧一路横冲直撞来到了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还没拐弯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滚”字。
她悬了好半天的心这才放下。
还有力气吼,看来人大概没事。
越过遮挡视线的青墙,荧看到跌坐在墙角的少年。
听到脚步声的人偶并未抬头,他现在心情不算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极差。
来到至冬的时间不算长,他的脾气却已经直线升高不少。
“没听到我说话吗?滚——”
如果是误入不想惹麻烦的人,这样的态度足以劝退那些没胆量还想要探索未知的蠢货。
可来得人是荧。
长靴踩过雪层发出嘎吱声响,那声音最后停在距离人偶不远处的地方。
他讨厌不长眼色的人。
少年抬头,他打算看看面前这个不长眼色的家伙是哪路神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能将这个人完全包裹住的深色斗篷,即使来的时间不算长也足够他了解至冬可不流行这玩意儿。
这个人好像低头了。
脾气不好的人偶已经在心里盘算要怎么弄死这个不长眼的家伙了,
直到面前的人伸出手落在他脸颊旁。
荧的手因为长期握剑磨出一层薄茧,她的手并没有停在散兵侧脸上,而是沿着线条朝下,直到挑起他的下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亲吻会让散兵安心,荧依旧低下头。
“阿散,……对不起。”
这是在对未来的他道歉。
是熟悉的气息。
少年模样的人偶很快将之前脑袋里想了半天的东西清扫出去,荧站在太阳下的旅行者,他不想把那些脏眼的东西摆给她看。
只是落在眉间的亲吻并不能满足心里莫名委屈的少年,他很快伸手拉住弯腰的少女俯身半跪下与他平视,然后才迎上去亲吻自己许久未见的恋人。
上了年龄的青石板砖墙将颇为隐秘的角落围住,只有头顶上的碎雪依旧洒落。
寒风吹过寂寞的街巷时发出呜咽声响,房檐上不堪重负的雪层被风带着下落,就像荧怀里非要逞强的少年。
他似乎总在受伤,除却最开始被她认出那回,这已经是她见到散兵第二次伤的严重。
荧勾住少年的腰将人拉进怀里,她稍微躲开散兵想要逐渐深入的亲吻,打算先低头看看他伤势如何。
可惜她的头还没来得及低下就被人给拦住了。
他不知道荧刚才为什么要道歉,好在这些并不阻碍他伸手勾住荧的脖子:“你不许看。”
刚从博士实验室出来没多久,他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如果是小伤的话他不介意顺水推舟让荧对他生出更多的怜惜,然后以此为筹码好将她绑在身边更长时间。可是今天不行,他不想让荧看到那些东西。
荧被他拉着抱在一起,她的下颌正架在少年肩上,这样就无法低头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抗拒什么,荧选择暂且顺从他的决定。既然他不愿意的话,那她自然不会逾越。
心思细腻的女孩儿甚至解开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一身过于清亮的装束再次显露于白雪下,她将手里的斗篷披在少年身上,这才抱着怀里的人偶站起来。
这回他没有拒绝。
摆弄披风的时候荧也没忘记安抚怀里的人:“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看。”
散兵的状态不太对。
荧帮抱在怀里的人换了个姿势,她与散兵差不多高,照之前的抱法估计最后要变成拖着人走。
他是个要强的人,如果不是情非得已,绝不会任由她抱着他往外走。
于是荧没有问他的住处,而是带着人朝之前路过的一处酒店过去。
一路上被她抱在怀里的散兵都没有抬头,他似乎是睡着了。虽然荧并不介意落在身上的奇怪目光,但是她的着装实在过于瞩目,不想惹麻烦的少女沉默着加快脚步。
这一路上她的动静不算小,所有行径估计早就落在这座城市的耳目那里。自由之都蒙德还有罗莎利亚那样藏在暗处的修女,这座沉默的城市必然也不可能如同表面那样简单。
等到终于结束压低声音的交谈,荧才反应过来。
她的接受能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强大,这才多久,都能毫无芥蒂把散兵抱在怀里了,甚至为了不打扰他休息连说话都刻意小声交流那种。
尽管答应过散兵不去看,但是放下少年为他拉开被子的时候还是扫过那双如今看起来颇为狰狞的双腿。
荧的手稍微顿住,然后继续将被角掖好。
等到回去之后问问影与神子吧,关于散兵。
在散兵睡着的第一天荧是这样想的,第二天犹豫了之后依旧这么想,直到第三天的时候她到底没忍住叹气。
他是睡美人吗,这么能睡?
被捡回来的帽子此时就放在床头柜上面,后面缀着的浅金色帘子总是爱沿着桌角往下滑。
荧再次撩起滑到一半的纱,转头看睡了三天后终于给出些许动静的“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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