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哄她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 大家稀稀拉拉停了笔,把试卷往上传。
陈界忙不迭地在最后一道大题上写下“解”字,才收了手。
侧过头看周瑾川, 补捉到他脸上流露出的难得的茫然:“你居然在走神?”
“做完题没事做。”周瑾川把卷子递给前桌,视线仍然定在那瓶可乐上。
那四字的表白一闪而过又被深色的可乐淹没, 却烙在了心里。
他满脑子就是两个字,果然。
之前陈界分析得没错,本觉得是在胡乱瞎扯,现在也不得不信他这万花丛中过的经验之谈。
但这半挑明半直接的告白, 让他像是握了个烫手山芋。
经历了过去的那件事,他不愿跟人建立太亲近的关系, 情感太深就难抽离。偏偏裴桑榆跟他理不清道不明, 又打电话又是补课的契约,没法像别的追求者那样回绝处理。
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自己哪儿, 明明一开始还是剑拔弩张的呛声。
就算是帮忙, 他觉得也是在普通同学的范畴,并没有越线。
周瑾川曲着手指扣了下桌面。
算了, 先不挑明。
只要划清了界限, 她自然会懂。
周瑾川把桌面上的书随手叠成一摞, 拎着还剩一半的可乐瓶起身, 在距离后门两三步的时候, 跟收拾好书包的裴桑榆对上视线。
他单方面觉得气氛微妙。
就那么看着她,没出声。
裴桑榆倒是坦荡,扫了眼还剩一半的可乐瓶,随口笑他:“你乌鸦喝水么喝这么慢, 一晚自习都没喝完。”
周瑾川轻扯了下唇。
这八成是在提醒。
催他赶紧喝完看瓶子上的字。
还是装作没看见吧,当面揭穿也很伤人面子。
尤其是, 教室里外仍然人声鼎沸。
他把手上的可乐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丢,朝门外走去,落下句:“吃多了,喝不下。”
裴桑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手往桌屉里一伸,正想还他外套,话还没出,人已经走远了。
回了宿舍,她给周瑾川发消息。
【sunset】:刚刚你走得快,外套没来得及还你
【债主】:不要了,扔了就行
裴桑榆看着回复,一头雾水。
衣服不是你主动给的么,这莫名其妙的嫌弃是几个意思。
心里那股火有点上来了。
【sunset】:你是不是有毛病?
【sunset】:我手洗了半小时,洗得很干净
周瑾川曲着腿躺在沙发上,把发送过来的消息读了两遍。
确实是因为那突然的告白影响,没过脑子,把小炮仗直接点炸了。
他斟酌打字:没有嫌弃,就是旧衣服不想要了
裴桑榆回复:哦,那就是在嫌弃
周瑾川抬手按了一下太阳穴,感觉隐隐作痛。
打字确认:生气了?
【sunset】:没有!!!
三个感叹号,反复强调。
绝对是口是心非的生气。
他的阅读理解做得还行。
只是他一向拒绝人直截了当,现在有些后悔扔了那瓶可乐,没了证据,也就无从说起。
这纠葛比解最后一道大题复杂了百倍,难顶。
盯着手机看了会儿,确实是自己说错了话,但没辙。
于是点开陈界的对话框,单刀直入在线咨询。
【YYJDGY】:把别人惹生气了怎么办
【Jie Chen】: ?????
【Jie Chen】:被盗号了?
【YYJDGY】:你智障吗?
【Jie Chen】:哦,是本人,那没事了
【Jie Chen】:你把裴桑榆怎么了?
【YYJDGY】:?
【Jie Chen】:她不是跟你表白了么,瓶底上那字,哎呦呦我都不好意思说,还挺出其不意
【Jie Chen】:对了,是抄你答案的时候看到的
你倒是坦然,周瑾川啧了声,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曲着手指在手机边缘来回滑动,在思考有没有跟裴桑榆缓和关系的必要。
万一做了什么又让人误会,岂不是越描越黑。
正想着,陈界直接发送过来一段语音。
“虽然不知道你说了什么气话让人炸毛了,但哄女生么就那么几个方法。要么低三下四,求情解释甜言蜜语一条龙。要么砸钱买包,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包准解气。”
“都什么烂招。“周瑾川轻嗤,“她不是我女朋友。”
“啊对对对不是你女朋友,但是大半夜的非得骚扰我场外求助,一刻都等不了。”陈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再说了,我就这么些烂招,但实践可得,非常管用。”
“算了,当我没问。”
周瑾川扫了眼时间,到了平时该念广播的时候,还是打电话解释。
他直接拨通了语音。
响了三秒,被挂断。
周瑾川盯着那个红色的提醒,刺眼且讽刺。
好烦,不想管了。
裴桑榆是下意识按了拒接,看着断掉的语音,突然手足无措。
再生气怎么可以挂客户爸爸的电话。
你的满分服务态度呢裴桑榆,把个人情绪代入工作也太不专业了。
对方没再打过来。
她垂着眼沉思了一阵,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sunset】:今天考完试有点累,请假一天
【债主】:好,晚安
对方没为难,也没再追问。
对话就突兀地停在了这里。
寝室内刚熄了灯,只有屏幕上的亮度依然,显示着戛然而止的对答。
裴桑榆盯着看了一会儿。
后知后觉,他们俩好像在闹别扭-
周一早会,铃声一打,大家乌央央去操场集合。
昨晚换完教室座位后,现在她一组靠墙,周瑾川四组走廊,隔着银河说不上话,纸条也没法再传。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万一少爷一不高兴不帮忙补课那就亏大了。
等到周瑾川跟陈界一前一后经过后门,裴桑榆没忍住搭话:“你押题真的好准,昨晚小考我做得很顺。”
周瑾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平时他们俩在学校很陌生,默契地不牵扯。
更何况,昨晚他们俩还剑拔弩张。
“这么自信,那低于九十把错题抄三遍。”周瑾川回得不咸不淡。
裴桑榆:?
在夸你诶,能不能搞清楚重点。
求和的心思烟消云散,裴桑榆木着脸回:“当我没说。”
周瑾川意味深长看着她。
裴桑榆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
周瑾川没再回话,胳膊碰了下陈界,示意走了。
她跟着下楼,挤在拥挤的学生里朝着操场上走。
边潇潇反射弧贼长,站入队伍才反应过来:“什么押题,周瑾川还能帮你押题?他是被人魂穿了还是走夜路被闪电劈了?”
“昨天给你看的重难点习题,我找他买的。”裴桑榆抓了个合理理由。
人家冷淡,她也没想上赶着装熟。
听到这话,站前面的同学回了头:“周瑾川在卖重难点习题?真的假的,我想买!”
裴桑榆:……….
“限量的,卖完了已经。”这谎就很难圆。
“啊,还以为下次考试有着落了。”对方竟然信了,语气失落,“你跟他关系很好哦,限量也愿意卖你。”
裴桑榆应激反应:“怎么可能,他连我名字都记不住。”
话音未落。
台上马主任的声音传出,义愤填膺道:“升旗之前,要处理两件事。相信上周的广播事件大家都有所耳闻,高一七班范桐同学言语骚扰女生,造谣生事,在广播室还试图对女生动手,这些行为都极其!非常!相当!恶劣,特此通报批评,并记大过一次。”
铿锵有力,恨不得把人拎上讲台五花大绑。
再次旧事重提,范桐脸色铁青,台下开始躁动。 “然而!”马主任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变得格外骄傲,“高一七班的周瑾川同学及时出现,制服了范桐同学的不良行为,制止了事态朝着更恶劣的情况发生,特此表扬。希望以后大家都能学习周瑾川同学,拔刀相助!见义勇为!多做好事!全面开花!”
就差当场给他颁发个小红花了。
四面八方地目光朝当事人聚集。
“我操,周瑾川是英雄救美吗,这什么小说剧情。”
“我就好奇他咋知道广播室出事了。”
“该不会听到广播就跑过去了吧,铁树开花了这是。”
“啊,换我是那个女生,高低得一身相许。”
……
方才聊天的同学回过头,看着裴桑榆的眼睛,幽怨丛生:“他连你名字都记不住,但会跑去广播室救你。”
一脸“我刚这么真挚信了你居然拿鬼话搪塞我,骗鬼呢吧”的怨念。
裴桑榆:……
这打脸就打得相当及时,脸颊生疼。
“他刚巧路过,纯粹是偶遇。”
欲盖弥彰的说辞,对方眼神愈加怀疑。
裴桑榆叹了口气,撒谎好难,她真的只想当一个真诚和周瑾川毫无关系的少女。
台上换了个领导,唾沫横飞讲了老半天才开始下一道流程,一通操作下来,快赶上打铃。
一句解散,方才压抑的八卦之火瞬间星星燎原。
裴桑榆回头,隔着看到站在末尾的周瑾川。
相处这些天时间,她大概摸透了对方的脾性,低调处事有边界。
现在被这么高调拎出来,伴随各种揣测,心情估计不会太好。
这原本微妙的关系,简直是雪上加霜,裴桑榆有点愁。
不过那张脸上看不出喜怒,表情淡淡,好像热闹都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外班一个男生勾上他的肩膀,音量没刻意压着:“跟裴桑榆什么关系啊?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呵护人。”
“没关系。”周瑾川拨开他的手,“路过随手的事儿。”
一句话就轻松撇清了关系。
声音不大,但足够旁人听清。
没有爱恨情仇,没有情深不移,吃瓜群众们瞬间索然无味。
范桐从旁路过,往两人那瞥了一眼,若有所思。
“饭桶哥今天很风光啊。”男生口无遮拦地玩笑。
被叫黑称,范桐欲言又止,脸色黑到了极点。
事情发生几天了,这几天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把他明里暗里羞辱一把,校园是社会的缩影,风向总是随着大流,而他成了众矢之的,好像谁不那样做就变得格格不入。
事态失控,裴桑榆有些茫然。
这样的结果是她想要的吗?
想了一整天,裴桑榆也没能想出答案。
下了晚自习,她跟几个室友慢悠悠收拾好东西回寝室,刚走到一半,一个同班男生叫住了她。
“裴桑榆,半仙让你回教室一趟,她有事找你。”
“什么事?”裴桑榆茫然反问,男生却没回,只是撂下那句话就跑远了。
她勾了下书包带,跟旁边人说:“那你们先回,我过去一下。”
“我陪你回去吧。”边潇潇说。
“没事,我又不是会迷路的小朋友。”裴桑榆让她们先走,转身原路返回。
他们本来就走得晚,这会儿教学楼几乎已经空了,一整排教室漆黑成一片,唯有七班还亮着灯。
裴桑榆刚走到门口,看着空旷的教室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猛然一股力道一推,手掌撑地也来不及,双膝跪下直接撞上地面。
火辣辣的疼,该是磨破了皮。
口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她回过头,范桐的脸一闪而过,下一秒门被关上,落了锁。
今天升旗大会上旧事重提,多半在警告,也是在报复。
也实在是太幼稚,九年义务教育读完了么,没完没了。
只是当务之急得先得出去。
她艰难起身,查看四周,前面后门锁死,窗户都在外侧,手机还被摔得屏幕闪白。
没法开锁。
没法破门。
没法求救。
倒是条条大路通南墙,全是死胡同。
膝盖受了伤,站不太稳,她撑着课桌往窗户那边望。
七班在教学楼的二楼,跟一楼相间处延伸出一截雨檐,地面还有一层松软的草坪。
如果抓住雨檐边缘再往下跳,减去手臂加身高的距离,也就一米多高。
倒是摔不着,就是有点怵。
她不怕鬼不怕人,偏偏怕高,往下一看就觉得头晕目眩。
况且,平时没干过翻墙逃课的事儿,业务不太娴熟。
她从抽屉里拿出还没来得及还给周瑾川的外套往腰上一系,挡住有些短的校裙。
好不容易一瘸一拐走到窗边,就瞧见草坪中间的小道上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在打电话。
巧到姥姥家了。
冤家路窄周瑾川。
裴桑榆张了张嘴,想到他那副要死不活的冷淡,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给人添了那么多堵。
不想再麻烦他了。
像是有所感应,对方察觉到投射下来的视线,抬了眼。
周瑾川随意跟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句:“就这样,挂了。”
收了手机,两人仍然四目相对。
周瑾川想到昨晚,解释说:“昨天真没嫌弃你的意思,要是误会了,我道歉。”
裴桑榆哦了声:“你赶紧回去吧你。”
语气冷淡得真不像是在喜欢他。
都怀疑昨天可乐上那字是幻觉。
校园已经逐渐安静了下来,挺晚了,四周稀疏着三三两两的同学。
周瑾川本着人道主义提醒:“你不回?拜月教主呢你,站在那吸收日月精华?”
“啊,不行吗?”裴桑榆心说你别站这儿了,跳下去脸着地多丢人。
周瑾川一贯的欠:“那你不如拜我管用。”
“你好烦。”裴桑榆没空跟他贫。
看出来了,对方今天心情不好。
“你,”周瑾川顿了顿,也没什么可说的,“早点儿回,晚了不安全。”
裴桑榆点了点头。
见人转身走了,她才背过身抓着窗户,一只脚从窗沿跨出,手指拼命抓紧,指尖泛白。
晚风顺着小腿缠上来,扫过破皮的膝盖,凉飕飕的疼。
也就是一闭眼一咬牙,裴桑榆嘴里念念叨叨着,贴着窗,另一只脚也缓慢放了出去。
蹲在露台上,又忍不住回头丈量距离。
这一看,和突然回过头的周瑾川再一次碰上视线。
裴桑榆:……
她现在姿势有点扭曲,且尴尬。
况且,腰上还系着人家的外套。
周瑾川本来也就那么随意一看,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也有些震惊:“你在表演杂技?”
“你走都走了,回什么头啊。”裴桑榆恨不得原地投胎。
“不回头看不到如此精彩的一幕。”周瑾川不紧不慢打量着四周,跳草地上倒是没什么大碍,视线突然停顿。
眼熟的外套下方,露出的一小截皮肤上掺着沙粒的红肿难以忽视。
看着挺疼,还在发颤。
周瑾川笑意淡了下来。
裴桑榆骑虎难下,嘴却很硬:“别看了,耽误我练习跳窗技术。”
她是真的害怕,真的恐慌,也是真的觉得丢人。
余光里,却看到周瑾川转了方向。
“你…….你……”裴桑榆更紧张了,舌头难得打结。
对方却没理会,一步一步朝她走了回来。
裴桑榆贴在窗边跟个树袋熊似的,想翻回去,手指又不敢松,越想越觉得委屈。
那道口子一旦开了就泄了闸,情绪就有点压不住了,索性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怨念往他身上砸。
“你又回来干什么,就等着看我笑话是吗?”
“我被人锁里面了出不来,想跳窗还被你抓个正着。”
“行,你爱看戏你就——”
说到后面,声音带了点隐忍的哭腔。
“裴桑榆。”周瑾川打断她。
明明应该保持距离的,但教养让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突然发现,强撑的倔强,比虚假的撒娇更容易拿捏他的心软。
裴桑榆抿了下唇,接上后句:“…….你就接着看好了。”
她看到周瑾川重新走回原点,光透过枝繁叶茂的间隙打在他的脸上,月色衬得他莫名的温柔。
裴桑榆被这虚晃蒙蔽了一瞬,又猛然清醒。
周瑾川这拽得要死的性格,怎么可能。
只是此刻的少年眉目霁明,敞开双臂。
兜住了温柔月色,也兜住了她的委屈。
“怕什么,我接住你。”
第15章 躁意 这回裴桑榆是真的怔住了。
他没有呛声。
也没有嘲讽。
他还让她别怕, 会接住她。
裴桑榆不确定地反问:“你认真的?”
周瑾川点了下头,指挥说:“你抓着雨檐的边缘,慢慢下来, 我伸手就能够着你。”
手指已经僵硬地有些颤了,但他此刻的语调不紧不慢的, 倒是轻易安抚了紧张。
裴桑榆不敢回头,轻声求:“我真的下来了,你别耍我。”
周瑾川嗯了声,张开的手臂没动。
闲聊着分散她的注意力:“你多高?”
“一米六七。”裴桑榆闭了眼, 心一横,抓着露台边缘, 把两条腿都缓慢往下放。
“这个身高加上臂展, 摔不着。”
“我知道,但悬空的时候总感觉——”
话音未落, 她感觉到对方的掌心隔着外套下摆, 手指稳稳抓住了自己。
“松手。”周瑾川命令。
他的声线是十几岁少年的清冽,干净清爽, 这一刻却低低的带着一点压迫, 让人不自觉想要服从。
裴桑榆放开了手。 下一秒, 腰上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钳住。
由于冲撞的力道双双晃了下, 但周瑾川只是曲了下腿, 站在原地把她牢牢接住了。
她被他背抱着。
猛然心跳剧烈。
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因为过于贴近的距离。
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扫过耳边,因为刚用了力,而变得更为浓重。
晚风轻拂也解不开躁意。
周瑾川垂眸, 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又缓慢挪回她的表情上。
还行, 没被吓哭,比他想象中胆大。
“可以松开了。”裴桑榆喃喃道。
周瑾川动作很轻地把她放在了地上,却见她落地的时候因为膝盖的伤,痛得吸气。
他低声问:“能走吗?”
裴桑榆皱着眉,强撑道:“勉强能。” 总不能让他抱自己,再心无杂念也着实开不了这个口。
确实是有些过界了。
周瑾川看向大门的方向:“我背你到校门口,然后打车去医院。”
“这合适吗?”裴桑榆缓慢地眨了眨眼。
周瑾川觉得挺好笑的,这话听起来他倒像是上赶着追求的那一个。
“确实不合适。”他偏了下头,提醒说,“那你走慢点儿。”
膝盖刚撞上了地面,蹭出一大片红肿,现在稍微走动,就疼得厉害。
裴桑榆绷着一张惨白的脸,以一个相当龟速的速度一瘸一拐朝着大门移动。
偏偏周瑾川人高腿长,走两步就得停下来等她,那股散漫的劲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耐烦。
“要不,我自己去医院,你先回家?”裴桑榆心里有愧。
周瑾川扯了下唇:“我还不至于这么丧尽天良,大晚上把一个小残废丢这儿。”
“你才是小残废。”裴桑榆回嘴,“我只是走得慢,又不是腿断。”
周瑾川甘拜下风:“嘴倒是比腿利索,平时那么机灵怎么会被锁教室?”
说到这个裴桑榆就来气,脸颊鼓鼓的吐槽:“我刚进教室就被他推倒了,就知道使这种小手段。”
“范桐?”
“除了他还能有谁。”
周瑾川嗯了声,敛着神色,拿着手机像是在给谁发送信息。
他不笑的时候,五官显得更为锋利,看着挺怵人的。
裴桑榆收回视线,艰难地又挪了两步。
大概最近在水逆,后背的撞伤还没痊愈,现在又添新伤。
只是,他们俩这算是破冰了吧。
至少有了那么一丝回春的迹象。
裴桑榆迟疑了下,旧事重提:“昨天………”
周瑾川发信息的手指停住,目光沉沉看向她。
该来的终于来了,现在是要说告白的事儿了。
“昨天我态度不好,跟你道歉。”裴桑榆平日里硬气,但服软也是相当快,垂眼看了眼围在身上的外套,“你的衣服我会拿回去再洗一次。”
周瑾川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谁想跟你聊外套,那玩意儿扔了也无所谓。
他决定把人拉回正道,旁敲侧击的提醒她的伟大目标:“还想考第一么?”
想要好成绩,就得把心思放学习上,这是未说出口的潜台词。
毕竟说教的意味太重。
然而听到裴桑榆耳朵里就变了味儿,圆目一瞪看向他:“你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中断补课吧?不会吧不会吧,你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吧。”
倒是挺会倒打一耙,里外成了他的不是。
周瑾川气笑,无所谓道:“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你最好是好好学。”
裴桑榆回忆起转学以来,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还要怎么着。
她叹了口气:“知道了,你这口吻好像我爸。”
周瑾川:“……….”
怎么还有随处认爹的爱好?癖好这么野的?
聊不下去了,索性沉默。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道路两边的梧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花了快二十分钟,终于走到门口打上了车。
晚上的急诊室依然人来人往,挂了诊拿了药,伤口得等着护士清理。
裴桑榆正蔫着脑袋坐在长椅上等着,就见身边周瑾川起了身:“你先弄,我一会儿回。”
裴桑榆点了点头。
周瑾川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眼见着范桐刚从一辆出租车下来,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刚干完坏事,范桐揣着兜很是心虚:“瑾哥,这么晚了叫我过来干嘛啊,我家有门禁呢。”
“叫你干什么心里没数?”周瑾川方才对待女生的那股柔和完全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懒得掩饰的强势,那双眼一扫过来,就看得人心里发麻。
范桐舔了舔唇,装傻充愣:“我听不明白。”
周瑾川说了几个关键词:“教室,锁门,裴桑榆。”
“我……她……你………”范桐心里骂了句脏,脱口而出,“我弄她你也管啊,我又没招惹你。”
“我呢,平时造的孽太多,得做点好人好事攒功德。”周瑾川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弓着身看他,“本来这事儿已经结了,你非逮着不放。”
范桐往后退了一步,身后是医院的外墙,退无可退。
他紧张吞咽,解释说:“我就是气,要不是她广播站闹那一出,搞得我被各种人轮番羞辱,我也不至于这样——”
话音未落,周瑾川伸手扣着他的肩膀转身,往膝盖上一踹,让人猛然下跪在了地上。
周瑾川抓着他的后颈迫使人抬起头,还挺为他考虑地说:“闲言碎语那么多,附中你也呆不下去了,转学怎么样?”
看似是商量,实则是通知。
“我好不容易花钱进来,我不——”
刚说一半,脑袋被那只手用力抵在了墙上。
范桐反抗着,周瑾川手背在墙面上擦了下,粗粝的水泥刮出了一点血迹。
他没在意,仍然居高临下看着人:“再说?”
范桐听闻之前在礼嘉私立的时候,他为了帮被欺负的朋友,也用同样的手段让人转了学。
这人可能骨子里有点行侠仗义的癖好。
却仍然想要垂死挣扎:“你不知道她家的状况!她一个杀人犯的女儿有什么好护着的!我明天就去昭告全校她妈妈干的那事儿!”
气氛有一秒的空拍。
范桐紧张地看他的表情:“你不信吗?这事儿是真的。我昨天碰到了一个以前在江州读书的同学,他说他们那边的人都知道,绝不会有假,不然她转学跑这么远干什么?”
“你试试。”周瑾川没理会,只是一字一顿,“只要你敢。”
简单的几个字份量很重。
平日里小打小闹的挑衅,周大少爷压根懒得理,但此刻轻描淡写的一句,听出来是真动火了。
范桐斜着眼艰难看他。
他家条件不差,但周家隐约透露的背景压根不在一个层面,没得比。
衡量利弊,范桐咬了咬后槽牙,没吭声。
“我让家里帮你转学,前提是你学会管好自己的嘴。”周瑾川下了最后通牒。
范桐重重地点了下头:“那我回家了?”
周瑾川松了手,懒得多说一句,嫌弃似的捻了下指尖。
范桐灰溜溜走了,少年站在风口没动,视线虚焦在门口一只脏兮兮的流浪小狗。
刚才的信息再一次缓慢地从他脑海里过去,如果是真的,之前裴桑榆的很多反应都变得有迹可循。
尖锐,敏感,反击,以及上次在医务室无意流露的脆弱。
摊上这样的原生家庭,风言风语不会少,她只能这样自保。
她的确很是无辜。
他确实于心不忍。
周瑾川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转身重新回到急诊室。
刚进门,裴桑榆抬眼跟他对上视线,再下移,落在他的手背,有擦伤的血迹。
“你刚刚……”裴桑榆顿了顿,陈述说,“你手受伤了。”
“没事儿,小伤。”周瑾川不打算提方才的事,只是抬了抬下巴,眼睛看着正在给她换药的护士,说的话确是在问她,“疼么?”
裴桑榆诚实点了点头。
“忍着。”周瑾川说。
裴桑榆白了他一眼:“你真会聊天。”
护士清理完创口,抬头见进来的男生盘正条顺个高又帅,两人还穿着一样的校服外套,再加上拌嘴的对话,瞬间了然。
“膝盖没伤着,但这几天走路得小心,今天回家男朋友就辛苦抱一抱。”
“我跟他没关系。”裴桑榆火速撇清。
小护士表情微妙地变了下,顺水推舟说:“都大半夜送人来医院了,同学之间也可以互相帮助嘛。”
“确实不合适。”周瑾川靠在墙边,脑子转得很快,“哪儿有电动轮椅?我去租一个。”
让人坐轮椅,你听听说的是人话吗。
护士差点没当场拆台。
现在的男高都这么不解风情,救不了。
她无语道:“出门左拐,扫码就行。”
等到男生再次出去,她贴完纱布,才低声跟裴桑榆说:“太直男了,教不会。”
裴桑榆想到人家刚还出手帮了自己,顺嘴说了句好话:“不是,他人其实挺好的,只是做事比较有边界。”
护士狐疑地打量她好半晌,表情暧昧,拉长声音:“啊——懂了,原来是你单相思啊。”
正准备起身的裴桑榆:“……….”
门外推着电动轮椅进来的周瑾川:“………”
四目相对,微妙尴尬。
旁边有其他的病人进来,护士头皮发麻地垂着头,把剩下的药递她手里走了。
留下持续沉默的两人,不知如何接上那一句。
周瑾川心说,我是不是该装没听见。
但方才两双眼睛直勾勾地扫过来,想避开也过于明显。
他把电动轮椅往她面前一推,给了台阶:“只听到个话尾巴,没听到你喜欢的人名字。”
裴桑榆真是百口莫辩:“我没有。”
周瑾川指尖缓慢地曲了下,没再纠结:“行,你没有,走吧。”
听他那口吻,就是没信。
裴桑榆放弃挣扎,反正最近被误会不是一两次,索性不解释了,撑着轮椅边缘坐了上去。
虽然交通工具有点奇怪,但确实好用,不用让周瑾川特意放慢步子等她。
快到正门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好几下。
裴桑榆垂眼,摔过的屏幕仍然闪着白光,但居然还能接收信息。
【潇潇】:你怎么还没回宿舍啊,在查寝了
【潇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裴桑榆眉心一跳,耽搁太久,现在返回已然来不及。
她小心按着碎掉的屏幕打字,艰难发送。
【sunset】:帮我打个掩护,我今晚不回了
【潇潇】:你回家了吗?今晚住哪儿
裴桑榆陷入沉思,简直是灵魂一击。
是啊,她能去哪儿住。
没成年去不了酒店。
也不能回裴清泉家。
难不成要露宿街头或者找个24小时便利店凑合一晚…….
裴桑榆怔怔看着走在前面的男生,有些失神。
周瑾川家倒是有多余的房间,陈界也经常在那留宿,但……
不合适。
怎么想都很不合适。
他们只是有着利益交换的普通同学,连朋友都算不上。
边潇潇还在那边信息轰炸。
【潇潇】:人呢?
【潇潇】:你不会又进局子了吧?
【潇潇】:完了完了,生活老师马上就要查到我们这一层了,连厕所都不放过
【潇潇】:你理理我理理我理理我
【sunset】:实在敷衍不过去就算了
发送完最后一句,不知道从哪儿蹿出一条脏兮兮的小狗,爪子抓住了轮椅的边缘扒拉着不放。
裴桑榆猛然按下刹车,差点把小狗撞成四脚朝天。
听到动静,周瑾川回了头,视线落在那只小可怜身上。
“这狗我刚见过。”周瑾川说。
裴桑榆垂眼看向它,抱歉说:“我身上没带吃的,也不能带你回家。”
小狗听懂话似的,呜咽了一声,趴在原地没动。
裴桑榆叹了口气。
自己现在无家可归,跟这狗没什么两样,同是天涯沦落人。
可是,她也不想露宿街头。
“周瑾川。”裴桑榆还是试探出了声。
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要如何接上下句。
对方已经仁至义尽,再提出那样的要求也着实太无礼了。
“我不养狗。”周瑾川以为她起了同情心,带着纹丝不动的表情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露着抗拒。
一人一狗都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求助似的盯着他。
一个腿瘸走不动路,一个脏得像煤球,但被背后空旷的大街衬着,单薄又瘦削得让人不忍多看。
周瑾川扯了下唇,眉眼锋利,语调散淡:“别那样看着我,都说了撒娇对我没用。”
裴桑榆缓慢启动轮椅,慢吞吞地挪到他面前。
周瑾川垂着眼,双手插在裤兜里,比身后挺拔的松树更冷淡。
女生仰着头跟他对上视线,细长的手指拉了拉他衣服的下摆,跟刚刚小狗几乎一样的动作。
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风晃,树晃,心也晃。
“那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上?”
第16章 替身 周瑾川没听明白, 俯身离她近了些,低声问:“你说什么?”
裴桑榆感觉他说话的时候,呼吸打在了脸上。
她抓着他衣摆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
“宿舍门禁时间过了, 我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裴桑榆自己也觉得这要求实在是难以启齿,声音越来越低, “所以,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在你那住一晚上?”
周瑾川重新直起身,拉开距离,瞳色在夜色里显得漆黑成一片, 自然融入了黑夜。
他很淡地笑了声,语气里带着点实在拿她没办法的无奈:“你一姑娘住我家, 合适么?”
“是吧, 我也觉得不太合适。”裴桑榆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也无端心虚起来, “但宿舍关门了, 我实在没地儿去。”
说完,小心瞧着他的表情, 又迟来的补了句:“我不是在道德绑架,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 我自己找个网吧也行。”
周瑾川看了眼时间, 确实是很晚了, 连周遭的行人都变得稀少,街道也空旷。
他摸出手机,在联系人里翻了一圈。
同龄女生平时来往得少,找不上能帮忙的人, 带回父母家里估计得炸翻天,但确实没办法直接把她扔大街上就这么不管了。
“我问问陈界。”周瑾川突然想起远方的怨种兄弟。
翻到最近联系人拨通电话, 单刀直入:“你认识有在校外租房子的女生么,让裴桑榆去凑合一晚。”
“什么!你现在已经发展到开始管人家住哪儿了?不过我去哪给你找,你家不就有现成的房间,闲的。”
陈界嗓门挺大,声音一出,隔着话筒也漏音。
裴桑榆脸色微妙变化。
提议过,被某人一票否决。
周瑾川啧了声,蛇打七寸地用激将法:“平时嘴上说着认识那么多女生,自诩外号附中小海王,关键时刻一个找不着。菜逼,你不行啊。”
“小周总,不带人身攻击的。”陈界连尊称都用上了,气得不轻,“倒是有一个自己住,就最近分手那个。但我们俩现在还没复合呢,属于各自放飞阶段,我不想麻烦她。”
周瑾川没当回事,漫不经心说:“这不就找到个理由去复合了么。”
陈界嘿了一声,义正言辞谴责:“还好你不玩弄感情,这渣男口吻一套一套的,都跟谁学的。”
“说正经的。”
“真不行,我拉不下这个脸。”
“行吧,那上次补课那一帮里不是也有女生?”
“我求求你了,是不是帮人补了半学期你连名字都不记得,人家都住校呢,说过多少回了你怎么…….”
周瑾川无语,无视对面噼里啪啦的吐槽:“就这样,挂了。”
相当无情,相当冷血地抛弃了远方的工具人。
裴桑榆抬起头,跟他在夜风里安静对视。
刚不知道周瑾川出去见了谁,原本规整的校服拉链拉开了一大半,松垮地挂在肩上,一股随性不羁的少年感。
普通的校服裹着一身无可挑剔的皮囊,确实是扎堆在人群里也能一眼就注意到的正点。
都这种时候了,裴桑榆还难得分了神。
周瑾川却在想别的。
他确实有点动摇了,两个念头摇摆不定。
恍惚间,他想到了她的家世,去世的父亲,监狱的母亲,还有她那个格外严格事不关己的外公。
以至于大半夜宁愿在空旷的大街上求他,真情实意的求他,也不愿意回家住上一晚。
一个声音在说,她可是暗恋你的女生,真带回家要是怎么样了那八百张嘴都说不清。
另一个声音又在抗议,就把小姑娘扔大街上,还是个瘸了腿的小残废,你的绅士风度呢周瑾川。
一番挣扎。
到底是后者站了上风。
周瑾川叹了口气,心甘情愿认栽。
“走吧,跟我回去。”
裴桑榆被惊喜砸得猝不及防,眼睛亮了一瞬,还装了下矜持的口不对心:“可以吗?会不会不太好。”
“别给了台阶不下啊。”周瑾川斜睨了她一眼,拿手机叫车。
裴桑榆迅速见好就收。
她垂眼看到仍然趴在轮椅旁边的小狗,很乖顺的样子,就那么可怜巴巴的眨着眼睛望着,到底于心不忍。
但现在自身难保,实在没多余的功夫去照顾它。
于是只是很抱歉地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对不起呀,希望你改天遇到个心软的神带你回家。”
小狗扬起毛茸茸的脑袋,小心翼翼在她的掌心里蹭了蹭。 很快车到,裴桑榆一瘸一拐上了后座,师傅帮忙收了轮椅叠进后备箱,再次回到玲珑巷。
折腾了一晚上,周瑾川坐在前排闭目养神,两人都安静的沉默着,车里一片寂静。
突然,安静的车厢里突然发出一声很细微的狗叫。
静若落针的车内清晰可闻。
他转头看过去,看到一团毛茸茸的脑袋从座位下方蹭了出来。
眉心蹙了下,低声问:“收留你一晚上,把狗也带上了?”
裴桑榆也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小东西是什么时候趁乱跑上来的,那么小一只就蜷缩在座椅下方,小爪子还非常紧张地悬空着,生怕弄脏了车。
她心里一片酸软,又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啊,它好聪明啊,还知道偷偷摸摸跟上车藏起来。”
周瑾川的头更疼了。
一个个的都赖上他了是吧。
“你不摸它能跟着上车?”周瑾川直接揭穿。
裴桑榆见他的表情跟乌云压过似的,看起来是真不喜欢狗,小心翼翼说:“不然明天我找个救助站把它送过去。”
周瑾川绷着唇没说话,隔了很久才回了句:“明天再说。”
小狗最终被暂时养在了屋外的小院里。
裴桑榆腿不方便,只能坐在沙发上看他忙里忙外,心中的愧疚更重。
要不是她惹了这一出,周瑾川也不会大半夜还处理他们这两个麻烦。
这个人…….怎么说呢。
真的是她见过最嘴硬心软的人。
明明浑身上下都标榜着生人勿近的疏离,内心却藏着一片柔软的云,的确是她口中所说的,那个无敌心软的神。
她见着周瑾川拿了个碗,添了水,又放了些煮好的肉,里里外外一通折腾。
小狗在杂乱脏的毛中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吃得很欢,应该是几天没吃饭饿着了。
周瑾川半蹲在地上,微敞着腿,伸手戳了一下狗头:“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男生还是一脸冷淡的模样,说的话倒是有些难以掩藏的温柔。
裴桑榆莫名被戳中了笑点。
听到动静,周瑾川回过头看他:“还笑?”
“不笑了。”话是这么说,裴桑榆笑意却憋不住,“我觉得你很有爱心,要不留下吧。”
周瑾川冷笑:“得寸进尺道德绑架是吧,人和狗一个样。”
裴桑榆眨眼装无辜:“没有没有,我就住一晚上,以后你请我我都不来。”
周瑾川心说我是疯了请你住家里。
反正横竖也就一晚上,出不了什么岔子。
好不容易解决完小狗,还剩了另一个麻烦。
周瑾川冲她扣了下手,示意上楼。
来过这么几回了,还从来没上过二楼,质感的木质楼梯蜿蜒而上,路过周瑾川房间的时候,裴桑榆不经意一瞥,看了个全貌。
整个房间是深蓝色调,角落里摆着架子鼓和吉他,一颗签满了名的篮球,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手办柜。书桌上摆着一整摞习题册和资料,看样子大多都已经做过了放到一边。
确实稳坐第一的学神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失眠的时候多半都在疯狂刷题,裴桑榆在心里下了判断。
周瑾川推开隔壁房间的门,解释说:“这个卧室偶尔是陈界在睡,刚好前两天阿姨来换过被子,干净的。”
“谢谢,你对我真是太照顾了。”裴桑榆诚心道谢,“如果没地方回,我今晚会特别特别凄凉。”
周瑾川迟疑了下,只是嗯了声。
好像也没别的可说了,客气落了句:“那晚安。”
“晚安。”裴桑榆眼睛微弯,笑得很甜。
他回了房洗漱完,后知后觉琢磨过劲儿来。
面对一个暗恋自己的人,又是把她抱下来,又是亲自送去医院,现在还答应带回了家,就她那个奇思妙想的脑回路,该不会觉得在跟她两情相悦吧。
周瑾川泼了把水打在脸上,抬起头,撑着洗脸台看镜子里的自己。
水花把发梢沾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很快和池子里的积水汇合成一片。
好像把那条他刻意要画出的分界线冲淡。
有点烦躁。
“你这样似是而非的举动很容易让人误会。”周瑾川盯着面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警告说。
是该好好说清楚。
他擦干手上的水,划开手机屏幕,给裴桑榆发过去信息。
【YYJDGY】:睡了吗?
【sunset】:没呢,是要广播吗?你是要电话还是当面
周瑾川看到“当面”那两个字,眉心一跳。
只是看着那一行字,脑子里已经有了裴桑榆趴在自己床边念广播的场景,声音又轻又软,简直要命。
周瑾川表情变得更沉。
【YYJDGY】:开下门,有话跟你说
【sunset】:好,你过来
周瑾川光着上身出去,从床头随意抓了件T恤套上,重新出去,站到隔壁门前。
房门拉开,扑面而来一股清爽的香气,是跟自己身上同款的沐浴液的味道。
而女生因为没带睡衣,简单冲凉后只裹着宽大的校服外套,拉链虽然拉到了最顶,但到底下摆长度有限,露出一截白晃晃的腿,膝盖上的红肿仍然清晰可见。
周瑾川别看眼,视线定在旁边白墙的那副色彩斑澜的画上。
凌晨的时间,聊天确实不怎么妥当。
又走错了一步,这盘棋真是没法下了,棋盘都想掀了。
裴桑榆比他自然,倒是先开了口:“找我是要说什么?”
周瑾川刚出了个音,发现嗓子又些哑,又清了下嗓才重新出声:“来解释一下,怕你误会。”
裴桑榆:???
他们之间有误会吗。
她确信自己的听力理解都没问题,但这话也着实摸不着头脑。
“误会什么?”她反问。
“记得我微信名么?”周瑾川想了想,牵出话题。
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跳到了这儿,裴桑榆艰难回忆:“啊,一个看不懂的首字母缩写。”
“对,YYJDGY,是永远记得顾余的缩写。”周瑾川说,“顾余,是我以前在礼嘉私立的一个朋友,你跟他挺像的。”
不仅是喜欢反击的性格,看着柔和但骨子里不服输那股劲儿,还是在学校里被人盯上反复被欺负的经历,都很像。
虽然性别不同,但同样柔软又坚韧。
他三番两次都在裴桑榆身上找到了顾余的影子。
很容易就起了想要保护的心理。
周瑾川略去不开心的回忆,顿了顿:“所以,我才会好几次帮你出头。因为看到你总是很容易想起他,不想看到旧事重演,就这么简单。”
裴桑榆瞪大了眼。
跟她像,是长得像还是感觉像。
等等,哪个YU,连名字里都有一个音一样,这也太巧。
听口吻是女生的名字,不会是周瑾川喜欢的人吧。
也是,都用作用户名了,想不到还是个一往情深的情种。
那之前传闻的在私立大打出手干翻全场的事迹,应该也是与她相关。
前后串联起来,一时间信息量过载,裴桑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瑾川盯着她,观察那张肃静的小脸上流露的表情。
只是一秒一变,看不出是失落还是愤怒。
隔了好一阵,裴桑榆才百感交集:“那她…….现在…没跟你联系了吗?好像都没听你们提起过。”
“不在,他前两年去世了。”周瑾川声音很轻,“永远记得顾余是他留下的遗言,鱼缸里养的那两条鱼也是他最后留下的。”
裴桑榆跟着伤感起来,可惜地感叹:“去世了啊。”
看他时常看着鱼缸出神的样子,又特别宝贝那两条金鱼的模样,还用那句话当名字几年不换,多半时时刻刻都在想她。
心上人在年少的年纪就阴阳相隔,让人感到惋惜又心生同情。
她收回之前说他用缩写是死非主流这句话。
可是,他大半夜跑来专门提起。
还说那个人和自己很像,是什么意思。
裴桑榆仍然不明白。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望向他:“但,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瑾川见她懵懂的眼神,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残忍了。
但他一向不爱牵扯,索性直接摊牌:“嗯,怕你误会我也喜欢你,你觉得我对你照顾,但做这些都是因为顾余的关系,懂了吗?”
裴桑榆没注意那个“也”字。
只是慎重地点了点头。
懂了。
周瑾川把她当成死去的白月光替身了。
第17章 变味 以前裴桑榆就知道周瑾川行事坦然, 不遮不掩。
但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把别人当替身,也渣得明明白白。也不能说渣, 就是相当界限分明,确实是他一贯的风格。
还好没暗恋他。
不然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裴桑榆站久了腿有点痛, 换了个靠墙的姿势,表情相当淡然:“你突然跑过来说这么多,就是怕我误会啊,没事的, 我没多想。”
况且,不管对方出于什么心态, 她也确实得到了不少的解围和帮助。
这话倒是出乎意料, 周瑾川轻挑了下眉。
毕竟这几乎是跟委婉的拒绝如出一辙了。
他试探地问她:“你听了这些,就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啊。”裴桑榆摇了摇头, 沉思了一瞬又抬起眼, “哦,有一个问题想问。”
周瑾川在心里叹气。
看吧, 该来的还是得来。
“你让我每天给你念广播才能睡着, 不会是我的声音跟顾余也很像吧?”裴桑榆眨了眨眼, 诚心发问。
如果是这样, 这替身也当得太专业了吧!
周瑾川倒是听笑了。
顾余虽然确实长相秀气, 经常被人当作是穿着中性的女孩子,但到底还是个男生。
“那倒是不像。”周瑾川姿态松散了些,靠在门框上,“不过失眠是跟他有关。”
裴桑榆心说那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替身就替身吧, 人家心上人都走了,反正他们俩互相也没那意思, 好歹留个念想。
而且,周瑾川的补课业务能力实在是出类拔群到太难拒绝。
她扬起脸看他,露出标准的服务微笑,强调说:“既然说清楚了,我也能理解。那以后我们广播和补课的交易依然继续?就单纯的,纯粹的互利互惠。”
收放自如的程度,周瑾川叹为观止。
这是怎样波澜不惊的心理素质,喜欢的人几乎是把话摆在明面上已经婉言回绝了,还能这么坦然。
抛开别的不说,拿得起放得下,他是真挺欣赏。
周瑾川那口股着的劲儿松懈下来,点了点头:“行。”
“那今晚…….”裴桑榆顿了顿,“你想怎么来?”
周瑾川侧过头,面前的少女身高比他矮了一大截,只到他下巴的位置。就那么仰着脸看她,一双眼睛干净澄澈,眼底晃着自己的倒影,纯净得像是装了一片湖。
但这话说得不清不楚,把决定权就交到了他手里。
你想怎么来。
非常容易让人遐想连篇。
周瑾川轻咳了一声,声音很低:“打电话吧还是。”
“那你回去,我现在给你打。”裴桑榆也觉得这样稳妥,一瘸一拐往里蹦,“帮我把门带上,谢谢。”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初遇时最初交易的关系。
但总觉得有哪儿和当初不一样了。
周瑾川前脚踏进房间,后脚就接到了她拨过来的语音。 “那开始了?”裴桑榆从书包里翻出笔记,念念有词说,“还是念物理,小考有些题做错了,我重新复习一下。”
周瑾川嗯了声,没再说多余的话。
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她声音也轻,隔着墙根本听不见,和之前的电话没什么两样。
但想着她住在一墙之隔的旁边,不知道躺着还是坐着,那声音就像是跳脱了电子设备,从墙的那边推开门过来,柔软地落在耳边。
明明跟平时一样的嗓音突然就变了味。
像是贴着他的耳朵,拿了根小羽毛很轻地来回扫动。
又轻,又软,还挠人。
周瑾川皱着眉心翻了个身,把电话放远,开成公放。
听了一会儿,再次妥协把手机放了回来,搁在旁边的枕头边上,终于缓慢地再一次进入了舒适的梦。
早上是被隔壁的闹铃声吵醒,看了眼时间,早上五点。
他闭着眼缓了缓,没打算早起。
等到六点四十,才慢吞吞起床洗漱完,下了楼。
自己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重新洗了一遍,兜着风挂在外面的露台上,桌子上放着两盘盖着玻璃盖的西式早餐和两杯牛奶。
早饭也没吃,裴桑榆人呢。
当完田螺姑娘就事了拂衣去了?
周瑾川在空荡的客厅里转了一圈,转过身,才发现她蹲在院子里逗那只昨晚捡回来的小狗。
还不知道人已经起了,裴桑榆正弯着腰,贴着毛茸茸的狗耳朵嘀嘀咕咕:“你表现好一点,说不定他就把你留下来了,知道吗?不要吵不要闹,要听话。他心很软的,而且也没那么讨厌你是不是?”
小狗呜呜地叫了两声,乖巧趴下,小尾巴螺旋桨似的摇得厉害。
“开始教唆了是吧。”一声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上方落下来。
裴桑榆吓了一跳,转过身看他,一脸见鬼的表情:“你走路没声音的?比阿飘还可怕。”
周瑾川轻嗤:“那是你做了亏心事。”
“才没有。”裴桑榆伸手揉着软乎的狗脑袋,“你不要它也别赶它走,我尽快找到一个领养的主人。”
周瑾川垂下眼,跟那只狗对视了一瞬,慢悠悠说:“行了,先去上学。”
裴桑榆心情大好,弯着眼睛学他说话:“行了,先去吃饭。”
周瑾川懒得理她,转身进屋,又不放心地回头看她:“腿能走了?”
裴桑榆不想坐着那个电动轮椅招摇过市,点了点头:“勉强,走慢一点可以。”
吃完早饭紧赶慢赶,还是差点迟到。
打车到校门,两人就默契地走了两条不同的道,主要是周瑾川这人太惹眼,走哪儿都容易引人注意。
裴桑榆落后了一截距离,瘸着腿以一个艰难的姿势坐回座位,往第四组那边望过去,范桐的座位空着。
昨晚的举动已经恶劣到了明面上,她在心里盘算,到底要怎么反击才能让那人彻底消停。
想不出办法,心情变得有些浮躁。
“腿怎么了?”边潇潇心疼地皱起了眉。
裴桑榆摇了摇头,不想节外生枝:“昨晚不小心摔的。”
“也太不小心了,那你千万别碰水,容易发炎。”边潇潇碰了碰她的胳膊,压低声音,“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先听好的,让我做点心理建设。”裴桑榆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边潇潇嗯了声,笑眯眯地说:“物理小考成绩出来了,你提升了二十多分,这次题好难,你还进步飞速,好棒啊。”
二十多分,也就是八十多,还没到九十。
裴桑榆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好消息就这啊?那坏消息呢?”
见她也没有特别愉悦,边潇潇跟着瘪下唇,期期艾艾说:“昨天查寝没瞒住,宿管眼睛太尖了,根本瞒不过。走的时候说要记一个批评,还要扣班级分。”
裴桑榆啊了一声,瞬间感觉五雷轰顶,天都裂了。
被老师骂一顿都好说,怕的就是会通知家长,早就听说附中的传统,一言不合家校联系,美其名曰学习亲情一条心,说难听点就是非常喜欢打小报告。
好像从转学到现在,糟心事就没断过。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裴桑榆叹了口气,打开语文开始早读。 只是左等右等,紧张了一整天,也没等到班主任的传唤。
广播结束后,她决定负荆请罪,主动去办公室找了半仙。
毕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才能宽大处理。
只是还没开口,半仙就跟算命似的说中了来意,悠哉悠哉地看着她:“是怕查寝的事是吧,批评取消了。”
裴桑榆心说您算命的功力真是进步得一骑绝尘啊。
却还是觉得奇怪:“为什么?”
“周瑾川下了早自习就过来把事情都帮你解释了,范桐也转学去了十一中,不会再找你麻烦。”半仙有些心疼地看了眼她校裙下仍然肿胀的膝盖,“你有我的联系方式,下次碰到这样的事,可以跟我说。”
周瑾川替她解释了?
范桐还突然转了学?
裴桑榆心不在焉一整天如何反击,现在人走了,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只是对她来说,确实是好事。
至少所有的纠葛也就到此为止了。
裴桑榆迟钝地点了下头,轻声道:“谢谢老师。”
“你们家的情况我知道一点,学校的事情我尽量不通知你外公,你不用这么紧张。”半仙接了杯热水递给她,温声说,“你很乖学习又努力,大家都很喜欢你。”
裴桑榆感觉心脏被柔软地击中了。
大家都很喜欢她。
也是,新认识的这些同学,几乎每一个都对她释放着善意。
是她在从前的学校很久都没有接受过的待遇。
之前最开始也是众星捧月的,直到妈妈被抓进看守所开始,从前的示好都变成了尖锐的刺,她遭受了几乎整个班级的孤立。
而后,就是各种各样的欺负和谩骂,谣言和嘲讽。
高高在上的公主跌落神坛。
谁都想要上前去踩上一脚。
可是没人在意,从始至终,她其实才是那个最无辜的受害者。
裴桑榆眨了眨眼,把眼底的酸涩压回去:“老师,我真的很庆幸转到七班,遇到您和同学们。”
“该我说幸运好吧,你这成绩进步的速度,我觉得能出一个可以跟周瑾川决战紫禁之巅的王者。”半仙半开着玩笑,“就该让那小子有点威胁感,别整天那么拽。”
裴桑榆心中郁结的阴霾散了些,低头喝了口水。
“好了,小姑娘丧着脸干什么,不好看了都。”半仙摆了摆手,直接送客,“去玩吧,今天我们班跟隔壁班有篮球赛,现在估计还在打。”
裴桑榆是听说有这么一回事,但这一整天提心吊胆也没心情,现在才松懈下来。
她再次道谢后才道了别,离开办公室。
朝着操场方向慢悠悠走着的时候,回想起刚才的对话。
范桐在这个时间点突然转学,加上昨晚他离开了一阵回来手上还带着伤,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总觉得一切都与他相关。
就算如他所说,是把她当作替身才会出手。
但不管怎样,自己确实是被保护了。
而且是以一个温柔又细腻的方式,直接从源头斩断再受欺负的可能。
又欠他人情了啊。
裴桑榆微微叹了口气。
她点开周瑾川的对话框,正准备跟他道谢。
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你埋着头在地上找钱呢?”
裴桑榆抬头,是大步跑过又停下的陈界,她问:“不是说有篮球赛么,你没上?”
“昨晚睡落枕了,脖子疼,这不被迫当买水的跑腿了。”陈界说着抬手揉了揉后颈,又暧昧地接了句,“周大少爷是主力,你没看到他那么风骚的走位可惜了。”
周瑾川也在啊,倒是不意外。
裴桑榆没理会他的揶揄,开口说:“是买给他们的吗?我跟你一起去吧。”
陈界笑得更是肆意招摇:“好啊,你腿不方便还亲自现场送温暖,某人估计又要口嫌体正直的傲娇了。”
裴桑榆:“………”
这人是不是他们俩的cp粉头啊,怎么天天按头找糖。
等跟着陈界一起抵达篮球场的时候,裴桑榆才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附中风云。
不过是普通的班级友谊赛,篮球场边上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满满当当。
大半都是女生,室友们也都在。
百分之八十眼神都望向周瑾川。
裴桑榆也跟着看过去,他换了身短袖的运动服,蓝白色,显得干净爽朗,又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那只修长的手稳稳地扣住传过来的球,精壮的手臂绷出一个利落有力的线条感。
带球,过人,转身,扣篮。
打发激进,又狂又稳。
周遭尖叫声不断,震耳欲聋。
“帅吧。”陈界在旁边双手环抱着,恨不得掏出包瓜子跟她一边嗑着一边闲聊。
裴桑榆点了点头,承认说:“帅的。”
就是低估了他受欢迎的程度。
场边那么多拿着水跃跃欲试的女生,她特地买水的举动就显得非常多此一举了。
陈界视线落在球场上,悠悠感叹说:“这逼,除了偶尔说话讨厌了一点,真的是挑不出毛病的六边形战士。”
裴桑榆面无表情地戳穿他:“那是对你吧,对别人都挺友善的啊。”
得,陈界都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在一周瑾川追求者面前造次,这不是找抽呢么。
比赛已经接近尾声,比分悬殊很大,已经毫无悬念。
但双方仍然在对峙,热血得好像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肯服输。
场外一片沸腾,场内气氛焦灼。
倒计时十五秒。
体委拿到了球,尝试投篮,大概是对自己准头没什么信心,又把球运了回来。
他下意识将球往左一抛,传到了周瑾川手上。
但显然不明智,因为拿到球的对象正被对方球员团团防守。
最后十秒。
周瑾川侧身,一个假动作,带着球朝反方向像风一样地横扫而过。
一群人分秒必争,追上去再次把他团团拦截,很难再进攻了。
他偏过头观察突破口,视线不经意和场边的裴桑榆对上视线。
裴桑榆下意识地,对他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还剩三秒。
周瑾川宽阔的掌心扣着球,转身退回对方球场的边界。
还剩二秒。
他轻促地笑了声,嘴角微勾,扣着篮球抬起双臂。
最后一秒。
原地弹跳,手腕用力,篮球以一个抛物线穿过整个球场,空心坠入篮筐。
哨声和尖叫同时响起,这一场实力悬殊的比赛宣告结束。
全场下来,周瑾川的头发被汗水打得微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压不住的荷尔蒙。却没像别人那样刻意撩起下摆擦汗,只是笑着朝着场下走去,又回过头。
微抬着下巴,算是跟对方班级的球员递了个台阶:“打得不错,下次再约。”
那股游刃有余的劲儿,懒散又自在,就很抓人。
那一刹,裴桑榆突然觉得。
他值得世间所有美好的形容词。
他就是少年本身。
第18章 幼稚 正这样想着, 他远远看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碰上视线。
然后朝着她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
她动了动唇,到底没出声, 隔着半个篮球场的距离和他对视。明明平时私下相处挺多也很随意,突然放到了明面上, 却有了一丝很割裂的感觉。
好像他突然从那个天天跟她呛声的周瑾川,变成了大家手不可摘的月亮。
四处都围满了人,也不适合说话,裴桑榆准备转身离开。
却发现他站到了自己面前, 那双刚抓过球的手从面前越过,绕到身后, 却因为碰到她的手臂又收了手。
“你………”
“拿水, 口渴。”
裴桑榆哦了一声,滚了下喉咙, 大概是今天的夕阳太晒, 觉得自己的嗓子也跟着发干。
陈界这人相当自来熟,把买的一箱矿泉水往外一拖, 招呼本班和隔壁班的球员, 大喇叭一样的宣传:“这些水都是我们班裴桑榆同学买的, 今天全场裴老板买单, 让我们齐声对她说谢谢。”
男生们开始猴叫的起哄, 相当配合的“谢谢裴老板”震耳欲聋。
不知道的以为误入了花果山。
裴桑榆:“……….”
我真是谢谢你了。
她只是想低调示好,跟周瑾川道个谢,以他的名义送出做个顺水人情,结果锣鼓喧天, 生怕无人不知。
陈界没意识到杀人的视线,小嘴还叭叭说个不停:“连替补球员也都买了, 就人美心善又贴心是吧。”
原本漂亮姑娘在学校里就惹人注意,这下还受人恩惠,方才还打得跟斗鸡似的一群男生瞬间害羞起来。
一个个乖巧地排着队过去拿水,温顺得很。
裴桑榆被架在那儿,只能假笑着回礼。
视线却再一次落在周瑾川身上。
她挑了挑眉,无声示意。
——不是口渴,你不喝吗?
周瑾川盯着她,表情若有所思。
膝盖伤了本身就不方便,一整天坐在座位上都没动过,现在还特意跟陈界一起买了送来球场,为了不那么明显,全员都照顾得很好。
只是,这是特意为了送给他。
还是移情别恋了,想送给别人?
昨晚他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多半是后者。
果真是非常清醒的女生,拿得起,放得下。
“瑾哥,给你的。”经过方才那一局,隔壁班的主力对他印象极好,弯腰拿了瓶水隔空扔过去。
周瑾川抬手,轻易接住。
他慢条斯理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方才看热闹的人还没散,视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看热闹的意味。
裴桑榆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正准备转身离开,体委出声叫住了她:“裴同学,一起去食堂吃饭吧,有来有往,我请你们宿舍的一起。”
裴桑榆还没来得及回绝,丁子矜已经开口答应了下来:“好啊,正好今天有我想吃的菜。”
体委叫李知行,名字起得文邹邹的,但一身健康的黑皮,本人反差极大。
他看向裴桑榆的方向,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热情得不行:“你室友都答应了,就一起吧。”
裴桑榆不好扫人面子,说了声好。
陈界听着两人的对话,碰了碰旁边披着校服外套一脸事不关己的周少爷,声音不大不小地出声:“啊,我今天突然也有点想念食堂阿姨了,我们也去食堂吃吧?”
“你连食堂阿姨都不放过?”周瑾川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
这人平时嘴挑得厉害,说什么食堂的菜有股怪味,压根不肯多去。
“你怎么满脑子就那点儿事呢,外面的东西多不干净啊,不像我们食堂,土豆炒肉虽然没肉但绝对给你放满新鲜饱满的土豆。”陈界扯他胳膊,连拖带拽的,“走走走,别墨迹。”
再不去老婆都得跟人跑了。
最终,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食堂,因为人多,挑了个靠窗的长桌。
李知行耐心地问了几个女生的菜单,就带着几个男生去排队打饭。
周瑾川跟陈界被四个女生包围,俩长手长脚的大帅哥挤在食堂的塑料座椅里,面面相觑。
他靠着座椅,漫不经心地发话:“去啊,不是要去关爱食堂阿姨。”
陈界心如明镜,大少爷打完球累了不想动,想指挥他当个跑腿:“行,老三样是吧,奴才这就去。”
搞气氛的人走了,没人说话,餐桌上变得微妙起来。
裴桑榆是想单独跟他道声谢谢,但碍于别人在场,也没出声。
倒是周瑾川先开了口:“都走不动路去看什么球?”
没指名点姓,但也没什么区别,裴桑榆啊了一声,温声细语说:“这不是要有集体荣誉感么,多参与参与。” “你还挺热爱班级。”周瑾川说。
裴桑榆莫名听出了一丝阴阳怪气,秒换夹枪带棒的口吻:“不是怕你们渴着了。”
“还很博爱。”周瑾川评价。
这真是没法聊了,三句话就能杠起来。
裴桑榆撑着下巴,侧过头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也喝了?”
周瑾川扯了下唇,语气很淡:“就是顺道沾沾别人的光。”
明白了,裴桑榆终于听懂这少爷突然的脾气从哪儿来,觉得实在是好笑。
只能给你送水,别人就喝不得是吧,又幼稚又霸道的小气鬼。
“周瑾川,你无不无聊?”裴桑榆轻嗤。
“我怎么了?”周瑾川抬起眼看她,表情风平浪静。
裴桑榆正准备开口,李知行一群人乌泱泱的端着盘子回来了,打断了对话。
他在对面坐下,把餐盘推到对面的女生面前:“听说你是江州人,那边好像都喜欢酸甜口的,特意让阿姨多给你打了点糖醋小排。”
“谢谢。”裴桑榆笑了下,非常给面子地立刻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吃掉,才说,“我确实喜欢。”
“说起来也奇怪哈,你转学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们还没说过话。”李知行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点羞涩,“今天我们表现还可以吧?”
“很厉害,隔壁班完全比不上。”裴桑榆虽然只看了个尾巴,也觉得又青春又热血,发自内心称赞,“大家配合也很好。”
周瑾川慢悠悠地拆筷子,啪嗒作响。
陈界轻咳了一声,悠哉悠哉说:“配合确实很好,那是我们周周拿了一大半的分吧。”
被当场打脸,想到最后那个到自己手里又传出去的球,李知行表情尴尬地找补:“确实是,我们的核心嘛当然不必多说。”
裴桑榆无语。
她算是知道这俩为什么能成为好友。
连幼稚的程度都是一模一样的无聊。
李知行换了个话题,再接再厉展开:“你这次物理小考进步挺大啊,连马主任都亲自表扬。这么快就跟上进度了,一看就是超级学霸。”
陈界连连点头,表面赞同,实则炫耀说:“那是因为我们周周给她画了笔记。”
裴桑榆:“………”
“怪不得啊,原来是这样。”李知行再次尴尬地笑了两声,脚趾都要把地球抠穿了,“你的腿没事吧,有去医院看看吗?伤着骨头就不好了。”
“那是我们周周昨天 ——”
“陈界。”周瑾川也听得忍无可忍,叫他的名字,“你今天话就那么多。”
被友军痛击,陈界垮着个脸,好无辜好委屈,就差摇着他的肩膀大喊了。
兄弟,我这是在帮你刷印象分啊,不然你老婆没了!!!
他生无可恋往嘴里塞了块土豆:“你第一天知道我话多吗?”
就连边潇潇这么清心寡欲的人都看出了不正常,悄悄凑过去跟裴桑榆咬耳朵:“陈界是不是疯啦?”
“是吧,可能昨晚睡觉摔坏了脑子。”裴桑榆品着鲜美的糖醋小排,如是说。
一顿饭吃得硝烟弥漫。
临走,李知行试探地问:“裴同学,我能加你个好友吗?没别的意思,你不愿意就算了。”
对方如此坦诚,裴桑榆也表现得大方:“可以啊。”
于是拿出手机,添加好友。
其他几个男生现在对人美心善裴同学印象极好,也纷纷表示想要当列表,几分钟下来,加上了一大圈人。
围观全程,陈界比自己的老婆跑了还要痛心疾首。
一只手紧紧抓着周瑾川的胳膊,差点掐出印儿来。
“松手。”周瑾川皱着眉扒开他的狗爪子,“你今天出门忘吃药了?”
陈界叹了口气,一副过来人的沧桑口吻:“可能你以后才明白我的苦心,有时候得不到想要的也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将就,懂吧?算了,你不懂。”
周瑾川听明白了弦外之音。
但觉得他的举动着实多余。
他收了餐盘,准备起身,兜里手机突然震了下。
拿出来一看,信息来自就坐在隔壁的裴桑榆。
【sunset】:先别急着回去,我有事情问你,一会儿清桥那边等你?
周瑾没回,只是转过头瞥了她一眼,眼神疑问。
【sunset】:关于范桐的事
裴桑榆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周瑾川了然,轻点了下头,表示答应。
清桥在高三教学楼的背后,又被戏称学校里的情人桥,主要因为地理位置,两边被小树林掩盖,郁郁葱葱成一片,视线遮挡,是马主任抓早恋的好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过去,在梧桐的掩映下,影子在夕阳里交叠在一起,确实也有点校园小情侣那意思。
周瑾川靠在树边等了一会儿,才看她慢吞吞走过来,开口戏谑说:“还挺会挑地儿。”
“这边人少啊,你不是怕跟你牵扯上么。”裴桑榆还很为他着想地说。
周瑾川心说要是在这地方碰上同学,傍晚黄昏里暧昧幽会小树林,那跳黄河都洗不清了。
但他也懒得说,反正呆不了太久,开门见山道:“想问什么?”
“范桐转学是你帮忙的是吗?”裴桑榆也聪明,稍微串联还原了所有真相,“昨天你找他了,跟他打了一架,威胁他不要乱来,然后用家里关系把人转走了是不是?”
周瑾川听她一板一眼地还原,八九不离十,懒洋洋说:“在我身上装了监控啊。”
裴桑榆想,果然。
只是他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事情解决了,甚至不屑跟她多提一句,相当大气。
这个白月光的替身真是让他照顾到了精髓和极致。
就是百感交集。
又心生庆幸又莫名觉得有一种占用了别人情感的心绪。
她轻轻叹了口气:“很感谢你,但这么大一人情我怎么还?”
“没想好,先欠着吧。”周瑾川没太在意,揶揄说,“再说了,你欠我的人情还少了?家里那狗不是还在蹭吃蹭喝。”
裴桑榆:“………”
确实无力反驳。
她火速露出乖巧的微笑,相当无脑地吹捧道:“毕竟你人帅心善又助人为乐嘛,这都算在一起,下次你让我干什么我绝不还口。”
周瑾川扫了她一眼,意味深长说:“我能让你干什么?”
裴桑榆答得很快:“跑腿广播抄笔记,做饭洗衣都可以。”
“功能很齐全啊。”
“那是啊,我又不是只会躺着吃的废物。”
周瑾川被夕阳晒得有些晃眼,很轻地眯了下眼:“再说吧,事儿说完了?回教室。”
裴桑榆说好,转身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阵。
猛然间,裴桑榆突然看到前方闪过一张熟悉的脸,长得像马的马主任,背后灵似的,说来就来。
她想着自己腿伤着也跑不了,眼疾手快伸手把周瑾川往旁边一推,迅速拉开距离。
原本悠闲走着,突然来一个力道,周瑾川没站稳,差点儿脑袋撞树上。
“你他……太用力了吧。”差点儿飙出脏话。
裴桑榆双手合十,心不在焉地恳求说:“你也不想被马主任看见念念叨叨解释一通吧,躲一躲。”
他俩正大光明,又没真的在早恋,躲什么?
周瑾川边腹诽着,还是皱着眉侧身站在了那个巨大的树后面,宽阔的树干把他挡了个严实。
就这直接推上一把的嫌弃程度,丁点儿都看不出有暗恋他的迹象。
果然昨晚摊开说清楚之后,她已经选择全身而退。
不愧是断情绝爱裴桑榆。
隔了一会儿,裴桑榆看着马主任远去的背影,才冲着树那边招了招手:“可以出来了。”
周瑾川看她的动作,彻底无语:“你逗狗呢?”
“哎呀,你不要这么计较。”裴桑榆笑得眼睛弯成了一弯月牙。
对方跟她表情截然相反,周瑾川绷着一张非常冷漠的脸,迈开步子大步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
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想提醒:“那个李知行……”
裴桑榆啊了一声,茫然道:“什么?”
“算了,没事。”周瑾川低声说。
他扯了下唇,反正跟他又没关系-
后面几天由于住校又上学的缘故,裴桑榆实在没办法照顾小狗,于是每天尽职尽责骚扰周瑾川,生怕少爷一个不高兴就把狗抛弃街头。
一开始的语气还很温和。
“狗狗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你不用帮它洗澡,周五我去弄就行。”
“新的领养人也在找了,在筛选在筛选,肯定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才行对吧。”
到后面变得言简意赅。
“在吗?视频一下看狗。”
“在吗?看看狗。”
“在吗?狗?”
周瑾川:“………”
周瑾川确实无奈,光是应付她的信息就够烦了,这人还三天两头老往家里买东西。
从宠物碗,小玩具,进口粮,到软狗窝,应有尽有。
周五下课刚回家,人还没在沙发上坐两分钟,就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快递箱。
签收下来拆开一看,居然是个需要组装的木质秋千。
一拎出来,零件螺丝散了一地。
周瑾川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周五晚上是约好的补课时间,裴桑榆吃过了饭慢悠悠过来,看着他正蹲在院子里拼装秋千。
兴冲冲跑过去,看着已经成型的样子感叹:“这么快就到了,我以为还得要两天呢。”
“你真的打算把狗送走么?”周瑾川怀疑她这是迂回战术。
裴桑榆走到水池旁边,打开水试温度,打算给脏小狗洗个澡,随口回:“打算啊。”
“这玩意儿你能搬走?”周瑾川拧好螺丝钉,晃了晃木架,很稳,不会散架。
裴桑榆把小狗抓过去放在池子里,一边温和地揉着狗头,一边往它头上挤沐浴液。
过了好一会儿,才抽空说:“我跟人家已经说好了,洗完明天先去医院做个体检,下周就能送走。这堆东西到时候找个搬运就行。”
周瑾川嗯了声。
还真的有在认真找,是他小人之心误会了。
他靠在旁边的墙边上,曲着腿,看她动作娴熟地帮小狗揉搓着,沉默了一瞬。
抛开别的,这狗还是挺乖,比如现在,就一动不动趴着,非常听话。
他心想,果然一开始就不该带回来。
也就相处了几天,就很容易有了点感情。
而他最烦的就是情感,牵扯上就很难再抽离出来。
周瑾川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又问:“新的主人哪儿找的,靠谱吗?”
小狗突然起身甩头,弄一身水,裴桑榆忙得手忙脚乱,敷衍地回:“靠谱,这人你也认识,就是李知行。跟他聊几天了,他挺有爱心的,也养狗,有经验,头像就是他家的小金毛。”
周瑾川抬眼看她,低声反问:“李知行?”
聊几天说得跟他聊了三年似的,还说上好话了。
裴桑榆嗯了声,头也没抬,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怎么知道他靠谱?”
“有爱心又是哪儿看出来的?”
“你都跟他不熟,也就放心?”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简直不像是平时话少的周大少爷。
裴桑榆侧过头扫了他一眼,眉心皱起,语气带了点躁:“你能不能呆会儿再问,我这儿忙着呢。”
她拿毛巾擦身上飞贱出来的水,又伸手去安抚小狗,手法温柔又细腻。
周瑾川轻嗤了一声。
真行,断情绝爱裴桑榆。
白帮她养狗了,对狗比对他还有耐心。
第19章 领地 裴桑榆完全没意识到他这会儿的情绪, 一门心思都在突然闹腾的小狗上。
好不容易拿水冲干净了它身上的泡沫,又用毛巾擦干,再拿吹风机吹了老半天。
连着好几天一直脏兮兮的小狗被整理干净, 终于露出洁白又柔软的小卷毛。
不像生下来就是流浪狗,更像是被谁家抛弃的小可怜, 落魄小公主一只。
周瑾川看她忙里忙外的,就那么沉沉看着她,也不说话。
弄完了这一堆糟心事儿,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裴桑榆随手拍了拍小狗的头,往秋千那边赶:“去玩儿吧。”
这才才有空理站在院门口那根电线杆子, 温声细语问他:“你刚说什么来着?”
周瑾川:“……….”
他轻扯了下唇, 冷嘲热讽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就是这么对欠人情的恩人的?”
听出来了, 少爷非常极其相当不高兴。
裴桑榆终于得空顺一顺他炸掉的毛, 缓慢回忆方才的对话:“哦,想起来了, 说李知行靠不靠谱的事儿。我怎么得出的结论呢, 我是经过了严密的观察, 背调, 分析, 才得出了这个结果。”
周瑾川挺高冷地抬了抬下巴,愿闻其详。
“加了联系方式后,最近每天下了晚自习都跟他聊了会儿,咨询一些小狗饮食啊生病之类的问题, 他回答得头头是道,一听就是下了功夫研究。”裴桑榆振振有词。
周瑾川无语:“这他妈百度一下你也知道。”
心里倒是想着你真时间管理大师啊, 晚自习后到熄灯就那么点时间,又要写作业,又要念广播,还能抽空跟人聊天,一心八用都没你能。
裴桑榆抬手,打断他暴躁的回应:“没完,然后我背调了好几个班上的同学,就那天加上那一圈男生,都对他印象不错,说平时也很热心,帮助同学也积极。”
“经常一起打球的兄弟,脑子进水才说他坏话。”周瑾川瞥她一眼,看弱智似的。
“你不也经常跟他一起打球么?现在还不是对人家阴阳怪气,所以综合民众的意见是有用的。”裴桑榆反问。
周瑾川被反将一军,倒也平静:“我只是表达你证据不充分。”
裴桑榆一脸“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的表情,相当淡定说:“最后呢,我翻了他近三年的朋友圈,一共87条,其中54条都是关于小金毛的日常,这个占比充分说明他真的很喜欢狗啊!”
周瑾川重点完全放偏:“你翻了他三年的朋友圈?”
裴桑榆点头,骄傲得不要不要的:“啊,厉害吧,还做了个表,花了我挺长时间呢,害得我新买的真题都没来得及做。”
周瑾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确实有理有据,有条不紊。
只是别的姑娘失恋也这样么,按理来说好歹该伤春悲秋好几天,不说大哭大闹至少也是情绪低闷的模样。
裴桑榆倒好,前脚摊开说清,后脚立刻火速地转移了注意力,看现在这副心情大好的样子,没残留半点阴霾。
她对自己所谓的喜欢,份量也没那么重。 得出这个结论,周瑾川谈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但没有预想中划清了界限的特别高兴,反而有点闷。
他站在风里,任凭风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行,你捡的狗,你做决定。”
裴桑榆敏锐察觉出他的情绪不对,狐疑道:“你不是天天盼着送走么,怎么一脸不开心?”
“我恨不得放鞭炮庆祝。”周瑾川看向在草坪里撒欢的狗,轻描淡写说,“每天早晚出门遛狗就够烦了。”
这是实话,头两天确实是这么想,只是后面稍微习惯成了日常。
裴桑榆没出声,朝着他走近了几步,靠近。
手背擦过他的校服下摆,没太在意,只是仰头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表情。
周瑾川收回视线,微勾了下脖颈,低下头,跟她变成平视的角度:“看什么?”
“你情绪不对劲。”裴桑榆一眼不眨,相当笃定。
周瑾川觉得这距离到底是近了些,近到可以看清她睫毛上翘的弧度和眼睛里盈盈润润的瞳光。想往后退点距离,却被门框拦住。
只得站在那儿,感受她带着一股清新的气息贴过来,严丝合缝地把他堵在那个角落,进退难行。
他有些心不在焉:“是你太敏感。”
是真的太敏感了,明明在很多事儿上心大得厉害,比如在跟男生的相处上,却唯独对于情绪的捕捉相当精准。
他觉得藏得挺好的,不显山不露水,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情绪波动的原因。
“是吗?”裴桑榆没动,还在盯着他看,想要抓到破绽。
她这会儿关注点全在周瑾川,也没察觉到越了分寸,已经不是交际关系该有的距离。
两人就那么站在那,没说话,呼吸深深浅浅交织在晚风里。
裴桑榆动了动唇,正准备接着往下聊,身后传来极其聒噪的声音。
“我操,你们俩在院门口就亲上了?”陈界嘴比脑子快,腿还在往后撤,声音却先到了人耳朵里。
他抬手捂着眼,大步往后退:“没看清没看清,你们继续。”
周瑾川偏过头看他,一脸烦躁:“你眼瞎吗?”
这倒霉玩意儿到底是怎么成为他朋友的,脑残又智障。
“啊,没亲啊,那你们站着一动不动干嘛呢?”陈界一脸大失所望,有一种嗑到了假糖的心碎。
裴桑榆转头看他,忧心忡忡说:“谈心,周少爷今天心情很不好。”
一听这话,陈界相当配合着演戏:“什么!那岂不是天都要塌了!周少爷稍微一生气,皇城都得抖三抖。”
周瑾川:“………”
他直起身,从旁边的缝隙里撤出去,转身朝着屋里走,落下一句。
“进来,补课。”压根懒得多聊。
说到正事儿,门外的两人一个满脸兴奋,一个悲痛欲绝。
讲真的,陈界从来没见过这么热爱学习的人,哪怕是周瑾川这样的学神,从幼儿园开始成绩就一骑绝尘,也是因为家里从小要求严格成长起来的,多少有点被逼迫的精英的无奈。
而裴桑榆不一样,她是真的喜欢,一刷题就满身鸡血,一看书就脸露微笑,可怕极了。
要不是上回无意撞破她给周瑾川的告白,觉得还稍微残存了点少女情怀,横看竖看都是个无情的学习机器。
陈界微微叹了口气。
这两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一样的变态,真的般配至极。
学习机器摊开了好几本书,看向小周老师,有条不紊地说:“下一次考试是二十天后的期中考,一共三个周末,文科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背就行。数理化一周一科怎么样?”
“都行,看你。”周瑾川曲着腿坐她旁边的地毯上,也懒得避嫌。
都断情绝爱裴桑榆了,他躲来躲去倒是显得很不坦荡大方。
翻开数学教材,裴桑榆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满脸期待说:“你觉得我下次能考第几?”
“反正前十不可能。”周瑾川戳破她的美好幻想。
也不是打击人的积极性,京市和江州教材进度完全不一样,她基本上算是从头再学。
就这么两三周的时间要一举夺魁,不说痴心妄想也是白日做梦。
裴桑榆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想着一步跨那么大的步子,挑了个可攻的难度:“如果我考进前五十,能不能要个奖励?”
“什么奖励?”周瑾川散漫地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裴桑榆也不说,就那么钓着话,只是看着他,语气有点撒娇的意味:“你就说答不答应?”
周瑾川笑了声,也学她卖关子:“你考到了再说,如果没记错,你上次年级排名在321。”
“要你提醒。”
裴桑榆一秒收回讨好的表情,脸颊气鼓鼓地,像河豚。
周瑾川不自觉曲了下手指,忍住想要上手戳一下的冲动。
过了好几秒之后才答应她方才的要求:“行,考进前五十,给你奖励。”
他甚至都不接着追问。
裴桑榆察觉到了点细微的纵容。
本来只是说着玩的,但突然觉得能无理取闹一下,感觉也不坏。
“乖宝,我们俩玩啊,不跟他们沆瀣一气。”
陈界在旁边寂寞地撸着狗头,摸一下腹诽一句,单身狗,我们俩作伴不孤单。
真学习起来的时候,两人都很认真。
周瑾川讲得尽职尽责,几乎是把所有知识点掰碎了喂给她,话也多了些:“像这种立体几何的题,辅助线常规的画法就是这么几种,对称,等分,垂直,切割,延长,平移,旋转,如果看到题没思路,可以挨个试。”
裴桑榆一点就通,头也不抬,拿着笔疯狂写笔记。
“当然,蒙题也有技巧。”
周瑾川手掌扣在书页上,点了点,“附中出卷很严谨,都是等比缩小。实在算不出就用尺子量,选择题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一听这个,陈界立马在旁边阴阳怪气起来:“上次谁跟我说蒙题技巧是相似选项选A,遇事不决选C来着,我都听不下去了,这区别对待有点儿严重啊。”
裴桑榆快笑疯了,边写边吐槽:“这话你也信?”
“很押韵啊,我还以为跟奇变偶不变一样的宇宙真理呢。”陈界觉得自己十分冤种。
周瑾川慢悠悠出声:“反正你最后也是抄我的答案,有区别么?”
那确实是没区别,但期中考是按成绩排考场,也抄不了。
陈界叹了口气,卑微地记着一些自己并看不懂的笔记。
时间过得很快,夜色彻底暗了下来。
陈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开始每日助攻任务,用笔戳裴桑榆的胳膊:“这么晚了,不如你就留这儿睡吧,反正明天还得来接狗。”
周瑾川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抽什么风。
“不好吧,我明天再打车过来。”裴桑榆收拾桌上散开的书,装进书包。
上回是露宿街头迫不得己,老留人家家里也挺打扰人的,而且就倆房间,她住陈界就得被迫回家,太麻烦了。
周瑾川抬眼看她起身,也跟着站起,把外套穿上:“送你。”
裴桑榆点了点头,说好,没再客气。
两人整理好小桌上的东西,恢复了整齐后,一前一后出了大门。
陈界算是看明白了,这他妈是小情侣的情趣,人家谁在乎住家里啊,在乎的是独处的那点时间。
他这历经千帆的海王都差点没看出来,果然是单身久了脑子不清醒。
回程的车上,这回两人并坐在后排,车厢狭窄,时不时地膝盖会跟着晃动碰在一起。
晚上起了点风,周瑾川听她打了个喷嚏,抬手关掉敞开的车窗,隔掉因为车速呼啸而来的秋风。
裴桑榆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瓮声瓮气:“天气越来越冷了,还好狗狗找到了新主人,不然肯定得冻死。”
周瑾川绷着嘴角,语气冷淡地纠正:“它有名字,叫鱼子酱。”
什么时候连名字都起上了,怪不得叫它狗狗压根不理。
说好的讨厌狗呢,这就是口嫌体正直么,裴桑榆表情相当震惊。
“你还给它起了名字?”
“养了它一周连起名权都没?”
裴桑榆想想周瑾川叫那只小狗这个名字的画面,从那张嘴里吐出这么黏腻的小名,觉得好笑又可爱,眉目柔和了起来。
“倒也不是,就觉得不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为什么叫鱼子酱呀,不会是顾余的小名吧?”
人都走了几年了,那也太情深意重了点儿。
周瑾川压根没联想到这一层,停顿了一瞬,才解释说:“不是,是希望它以后顿顿能有好东西吃,不用再挨饿。”
寓意确实是挺好的,也很真诚,但裴桑榆还是没忍住,轻声说:“……可是狗好像不能吃鱼子酱,很咸,会掉毛。”
周瑾川:“………”
周瑾川不想说话。
一直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前排师傅差点没憋住笑,只能猛踩油门。
好像说了错话,裴桑榆开始疯狂找补:“不过名字确实是个好名字,一听就是个高贵冷艳的富养小公主。”
周瑾川还是没出声。
心说这车怎么开这么慢,老半天还没到,绕路了吧。
裴桑榆侧过头看他的表情,侧脸仍然锋利冷淡,但往日桀骜不驯事事优越的少年突然吃瘪,莫名其妙看出了一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弯着眼睛笑了笑:“而且好像和我名字很搭,都有yu这个音。”
“跟你也没关系。”周瑾川撇得很清,“就是凑巧。”
“凑巧也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缘分,说明它就该叫这个。鱼子酱,可爱,喜欢。”裴桑榆顺着某人炸掉的毛。
不过是三言两语,但确实是管用。
周瑾川一直绷着的唇角松了些,缓慢扬了起来-
周六早上十点半,周瑾川跟陈界从家里慢悠悠出门,倆男生带着洗得白白净净的小狗,一起打车去了约好的宠物医院。
快到的时候,陈界出声提醒他,反复确认:“你确定要把它送人啊,送了可就拿不回来了。”
周瑾川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不过相处了区区几天,过段时间就没太所谓。
陈界还想让他悬崖勒马,又道:“你想想,你再认真想一想。新的主人还是李知行,这哥们可是对裴桑榆图谋不轨,你我应该有双眼睛都看得出来吧。到时候他就可以打着鱼子酱的幌子天天找她,朝夕相处,日积月累,我都不敢细想。”
陈界越说越上头,语气变得慷慨激昂起来:“最关键的是,以后你想见狗还要经过他的同意,操,这怎么像两口子离婚了给孩子找了个缺心眼儿的后爹。真的,就是这个感觉,你这抚养权以后是真要不回来了啊。”
周瑾川本来就没睡醒,听他在那儿叭叭,有点烦躁:“你八点档看多了?”
“还真不是我多想,你看这不就——”车停在宠物医院门口,陈界望向窗外,裴桑榆已经提前到了一会儿,深色发箍固定着柔顺的长发,身上穿着条同色系的小长裙,简单大方又精致,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仙女。
最扎眼的是旁边还杵着一男的,是一脸讨好笑着的李知行,也特意做了打扮,连头发都有认真整理,像只疯狂开屏的公孔雀。
隔着玻璃听不清,但两人看上去聊得十分开心,氛围极好。
周瑾川听他说话说一半就没了后文,也跟着看了过去,视线停顿了一瞬。
他打开车门,一手抱着狗大步走过去,带过一阵风。
外形过于优越,刚一出现就打断了那边的对话。
“这就是那只捡来的小狗啊,看起来应该是比熊的串,小卷毛毛茸茸的好可爱,以后就叫它小白怎么样?”李知行热情地伸出手,摸了摸小狗的头。
鱼子酱狗随男主人,高贵冷艳地别开了脑袋。
周瑾川表面八风不动,暗地里在心里轻嗤。
小白,什么弱智名字,幼稚园毕业了吗你。
裴桑榆伸手挠着小狗的下巴,开口介绍:“它有名字了,叫鱼子酱,是不是很搭?”
“还是你厉害,这名字高级又好听,起得真好。”李知行瞬间开始无脑吹捧。
周瑾川似笑非笑,嘲讽拉满:“我起的。”
瞬间打断施法。
李知行尬在了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好几秒后才冷着表情,心不甘情不愿补了句:“那你也挺厉害。”
两个个子挺高的男生就那么站在门口,视线碰上,不闪不避。
怎么看,怎么觉得下一秒得打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男生最懂男生,周瑾川很明显看出对方藏了私心。
这份私心的比重远超于所谓有爱心的助人为乐,而这份私心里,全是关于裴桑榆。
就本人没看出来。
或者她看出来了,但不在意。
周瑾川单手抱着狗的手臂收紧。
裴桑榆微妙地察觉出来了不对劲,下意识伸手扯了下周瑾川的袖子。
看到对方看过来,才温声说:“先进去吧,医生在等了。”
周瑾川嗯了声,收敛了那股不太友好的气场,大步朝里走。
隔岸观火的陈界在后面围观全程,心说这是什么他妈的狗血修罗场。
倆十来岁的男生也半大不小了,为一条狗在那搞得针尖对麦芒。
就……真绝了。
检查的流程确实是繁琐复杂,一通下来花了小俩小时,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因为长期挨饿有些营养不良。
等医生开一些营养液带回去,就可以结束看诊。
房间里剩下几个小狗家属,李知行尽职尽责趴在一边,跟小狗培养着塑料感情。
周瑾川敞着腿坐在旁边的靠椅上,坐姿随意,冷眼旁观。
李知行抓着狗爪子来回晃着,抬头看向裴桑榆,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它真的很听话,比我们家的狗好教多了。不然,我今天就把它带回去吧?”
裴桑榆转过头,眼神示意周瑾川的意见。
周瑾川没说话,但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倆字,不行。
裴桑榆瞬间了然,虽然不懂他的态度为什么一百八十度突然大转变,但少爷么,得哄着。 于是收回视线传达某人的意见,笑笑说:“还是按原计划下周吧,也不着急这几天,我也想再跟它再玩一玩,以后能见面的次数就不多了。”
毕竟她也没那么迟钝,看出来了对方刻意的殷勤。
选李知行,只是单纯是她接触的候选人里最合适的一个。
是同班同学,也更好追踪后续。
“不会啊,如果你不嫌我烦,我可以经常给你发它的视频。”李知行对这狗感觉也就那样,但多了个机会接触裴桑榆,他乐得帮这个忙,“想玩的话,每个周末来我家就行,我住得也不远。”
李知行说完,怕吓到她,又妥帖找补了几句:“当然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每周带去中央公园等你过来,看你安排,我都可以。”
这四舍五入就算是周末约会了,他觉得自己计划天衣无缝的完美。
话音刚落,就感觉周瑾川抬眼看向自己,直截了当,毫不遮掩。
那眼神冷冷淡淡,却很强势,带着自己领地被陌生人闯入的攻击性。
李知行无端品出了威胁的意味,莫名一阵心悸。
只是有些捉摸不透。
他的领地里藏着的,是这只小狗,还是裴桑榆?
室内沉寂了一瞬。
陈界实在是受不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往兜里摸打火机,火速逃离现场:“我去门口抽根烟。”
周瑾川把外套随手往身上一套,起身朝往外走。
经过裴桑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我也去。”
声音低到了极点。
第20章 日落 宠物医院门口, 俩个高腿长的男生一左一右站在两侧,跟左右护法似的,不知道的以为在用这样的姿色招揽客户。
路过的好几个女生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恨不得立刻抢只狗冲进去接受帅哥服务。
然而帅哥本人非常惆怅。
陈界慢悠悠地点了烟,吸了口, 吐出一层薄薄的烟雾:“你又不抽,跟出来干什么?”
周瑾川插着兜,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吹风:“里面太闷。”
“哦,所以宁愿出来吸二手烟。”陈界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洗涮他, 下嘴也是毫不留情。
周瑾川懒得跟他斗嘴,轻扯了下唇, 没出声。
陈界娴熟地吐了口烟圈, 又问:“拉着张脸,你在气什么呢, 气你的小公主马上就是别人的了?” 顺着刚才房间里的话尾巴, 周瑾川下意识产生了联想,反驳道:“裴桑榆跟我没关系。”
“我说鱼子酱。”陈界打了个马虎眼, 此刻把人圈在了陷阱里, 非常得意, “你说裴桑榆干什么。”
周瑾川瞥了他一眼, 轻嗤:“你无不无聊。”
“无不无聊你自己心里清楚。”
陈界突然收起平时吊儿郎当的那股劲儿, 语气变得正经起来,“顾余的事儿都他妈过去两年了,该自责也自责完了行吗?好不容易来个能跟你搭得上话的人,别把谁都往外推。”
他看着前方, 像是陷入了一段思绪,眼神有些虚焦:“我知道你对裴桑榆可能还没到喜欢的份儿上, 但你不得不承认,你并不排斥跟她接触,没说非得让你跟她凑一对儿,那都是瞎起哄,当个无话不谈的知己也行啊。稍微打开自己,试着有点正常人的情感很难吗?”
周瑾川反唇相讥:“那你呢,你不自责,每天装成过得热闹非凡的样子麻痹自己做什么?你那一大帮姑娘和狐朋狗友,哪个动过真感情,你的情感最他妈正常。”
陈界烦躁地把烟掐灭:“我不想跟你翻陈年旧账。”
“你先翻的。”周瑾川觉得他们俩可太幼稚了,就这也能吵起来。
顿了顿,才说,“抱歉,我今天心情不好。”
陈界叹了口气,有一搭没一搭掐着烟头,没说话。
周瑾川过了好一阵,才重新开口。
“我不评价你的生活,你有处理自己情绪的方式,我也有我的底线。我对裴桑榆是和其他姑娘不太一样,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只是把想要补偿顾余的愧疚转移到了她身上,没想明白之前,我不会有让她误会的举动,这对她不公平。”
陈界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再抽一根?”周瑾川挑眉。
陈界心如明镜,也明白他此刻的矛盾和困惑,情感这东西,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没谁想要当替代品。
他懒洋洋地扣着烟盒抽出来一支,换了个没那么闹心的话题,提议道:“明天你生日,找个地方帮你庆祝吧?狐朋狗友这时候不就派上用场了,好歹热闹。”
“别折腾我。”周瑾川想象了下那个场景,太阳穴隐隐作痛,拒绝说,“哪儿都不去,明天帮裴桑榆补课。”
说了一圈又绕了回来,真就是绕不开那个谁。
陈界觉得好笑,轻哼说:“行,那我明天独自划船出去浪,你们俩自个儿在学海的世界里遨游,淹死得了。”
周瑾川没绷住,抬脚踹他:“傻逼。”
“你才傻逼,跟人为只狗在那儿阴阳怪气了老半天。”陈界嘲讽拉满。
想到方才,周瑾川低着头笑了声:“是挺傻逼。”
等两人重新回到房间,裴桑榆松开把玩的小狗爪子,立刻抬头观察周瑾川的表情。
虽然明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的起伏,但觉得那股烦躁好像比刚才少了点儿,变得非常平静。
一看便知,大概是陈界又当了回心灵导师。
她看着人走近到跟前,都没刻意凑近,就敏锐嗅到他外套上沾了点烟味。
皱眉问:“你抽烟了?你不是不抽么?”
“抽了两根。”周瑾川看她脸色微变,顿了顿,接上下句,“二手烟。”
裴桑榆表情松了些,揶揄说:“陈界你烟瘾是不是太大了,早晚得肺癌。”
“你别诅咒我啊,半仙帮我算过命,至少得活到九十八。这不是周少爷心情不佳,我也只能京A陪两根。”陈界往旁边靠椅上一坐,没个正形。
李知行听着他们插科打诨的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刚那随口问的那句“你抽烟了”,就显得关系非同寻常的亲昵。
在接触裴桑榆之前,他也经常跟周瑾川约着打球,关系没到好友也算熟悉,没发现他们俩走得这么近过,甚至在学校里都不见往来。
准确来说,喜欢周瑾川的女生能排满篮球场,没看他跟谁这么熟稔,也没见谁能这么跟他说话。
李知行看向周瑾川。
心说你要出手我就不追了,这谁比得过。
两相对比,他心里相当有数。
偏偏刚刚还很剑拔弩张的少年,这会儿语气格外平和,仿佛出去了一趟被我佛超度。
“你今天就把鱼子酱带回去,剩下的东西我改天送你家。”
周瑾川的想法很明了。
裴桑榆一样,小狗也是一样。
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负责,那就把它给能对其负责的人。
如裴桑榆所说,抛开那些私人感情,对方确实是个非常适合托付的领养者。
只是,确实是有些舍不得。
听到他的退让,李知行一下子没转过来,脸上露出茫然说:“那我现在就,抱回去了?”
周瑾川点了下头,表示答应。
裴桑榆更是震惊,这出去转了一圈是把脑子水洗了一遍么,态度变这么快。
她反复看了周瑾川好几眼,才开口确认:“真想好了?”
周瑾川倒是笑了,姿态松散,说的话像个没心没肺的渣男:“送个狗而已,你们不至于吧。”
裴桑榆心说怎么不至于。
你从早上到刚才出门的表情一路跟上门要债的仇家似的,就差手里提把菜刀了。
但现在他开了这个口,事情也就了结。
鱼子酱到底被李知行抱回了家,小狗临走前,拼命挣扎,可怜巴巴看着前主人,满脸不情愿。
看得周瑾川心脏缓停,最后,只是淡淡别开了眼。
搞得跟这辈子不复相见似的,挺悲情。
回程的路上,一直到深夜,周瑾川都表现得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正常的吃饭,补课,送她回家,流程化的复制粘贴。
裴桑榆的第六感却反复告诉自己,不对,绝不是表面上这样简单。
还有五分钟就到家,坐在车上,两人默契着沉默。
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其实还是很舍不得吧?但怕自己照顾不好它,是吗?”
话没头没尾,但讲的人听的人都懂。
周瑾川愣了下,没想到她一下就正中红心,没法接话。
手指在膝盖上缓慢摩挲了一会儿,才说:“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你最好是。”裴桑榆性子直,也不闪避,就那么直勾勾看向他:“表达自己的需求很难吗?你不是一直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又坦荡又大方,今天吃错药了?”
周瑾川是真无奈了,今天一个个都找他谈心,心灵鸡汤也不能水喝吧。
他往后座上靠过去,撑了下又些发酸的脖颈,叹了口气:“你刨根问底的习惯就留在学习上行不行?”
又没有正面回答。
裴桑榆觉得好烦。
她撑着座椅,直接靠了过去,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偏着头非要看他的眼睛:“周瑾川,我觉得我们现在好歹算朋友了吧,就一只狗,想要不想要这个口你都很难开吗?”
周瑾川垂下眼,跟她对上视线。
她坐在旁边的座位里,却倾斜着身子,几乎是整个人都快趴上了他的膝盖。
虽然悬空着距离,没有任何的碰触,却因为跟他的对比显然的娇小,有了缩在他怀里的错觉。
周瑾川撑着座椅的手臂绷紧。
那么小小的一只,白皙却并不温顺。
裴桑榆还在执着追问:“我在问你。”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周瑾川的回答却不着边际。
“你头发乱了。”
第三次了。
又在似是而非顾左右而言他。
裴桑榆是真动了火。
车刚一到家门口,摔门就直接下了车,发出巨大的声响,没说再见,头也不回。
周瑾川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头疼。
很轻地啧了声:“脾气是真挺大啊,又惹毛了。”
师傅过来人似的,转头看他一眼,看戏似的支招:“小姑娘么脾气都大,得哄。”
又要有分寸,又不能误会,还得想办法哄。
周瑾川心说人类的情感果然太复杂了,还是当一个无情的刷题机器简单。
他无意识滑动着手机,随意看着朋友圈的更新,最顶端突然更新了一条。
Sunset:生气,生气,生气,需要看一场漂亮的日落才能平复心情
也不知道是单纯吐槽,还是故意发给他看,让人心生愧疚。
看得出最近确实新加了不少好友,下面一群同学在评论区聊得很欢。
“黑灯瞎火的大晚上看什么日落,学习学疯了?”
“京市这天儿看日落,这就跟我刮刮乐中奖一个几率,完全别报希望。”
“谁惹你生气,拖出来我们集资揍一顿。”
“我前段时间拍了张很好看的日落照片,私信发给你。”
“阿哟哟哟,李知行你有本事别偷网图。”
“滚,真是我拍的,你再造谣我报警啊。”
“V我50,我就把上面那条评论删掉。”
……
周瑾川指尖顿了下。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桑榆,是日暮的意思。
应该是在傍晚出生,莫名产生了亲近的联系,才会喜欢看日落。
他点开裴桑榆的对话框,斟酌言辞。
【YYJDGY】:明天早点来补课
【sunset】:哦
看得出来,气还没消。
【YYJDGY】:二楼的露台你还没去过,视野很好,可以看到漂亮的日落
这么大一串字,几乎是求和的态度了。
还明示已经看到她的生气,想要缓和。
周瑾川手指敲着屏幕,耐心地等。
快回到家,本以为这份求和的意愿石沉大海,终于收到对方姗姗来迟发来的回复。
是一个小狗的表情包,龇牙咧嘴摇头晃脑的,说好。
大概是被那股傻气感染,周瑾川也跟着笑了下。
脾气虽大,还挺好哄-
周天早上睡到自然醒,裴桑榆心情很好地起床洗漱完准备出门,却被裴清泉叫住。
客厅干净整洁,该是被重新打扫了一遍,摆了满满当当鲜花,旁边的长桌上也放了各式各样的餐盘,看起来像是有家宴。
“要出去?今天家里有客人,最好是见下面。”裴清泉出声。
上次班主任私下打电话跟他聊了很多,裴清泉也在自我反省,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纠缠不清,确实对孩子有些过于迁怒,对裴桑榆的态度变得稍微缓和。
语气却仍然没办法一时半会修改得温情,还是有些生硬。
裴桑榆顿住下楼的脚步。
挺讶异他难得不夹枪带棒的口吻,轻声说:“就是补课,早就跟同学约好的。”
“哦,补课,那不是什么大事。”裴清泉缓慢看她一眼,骨子里还是改不了的强势,“那不如跟你同学说今天就不去了。”
裴桑榆动了动唇,想说都答应了周瑾川,怎么能临时变卦。
正准备拒绝,听见裴清泉又说:“是我关系比较好的生意上的朋友,他们还没见过你,对你都有些好奇。”
难得没有剑拔弩张的吵架,裴桑榆听出了对方想要缓和关系的意愿,有些左右为难。
她温声问:“他们要呆多久,我可以吃过午饭就走吗?”
裴清泉好不容易展示的长辈的温和又收了起来,冷言道:“随便你。”
那就是不行。
裴桑榆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寄人篱下就应该听话,毕竟吃人家的饭用人家的钱住人家的房,还是十几年不见的塑料亲情,到底是说扔就能扔。
况且,好不容易有破冰的迹象,如果她执意要走,关系只会更加恶化。
裴桑榆笑了笑,露出已经练习得非常自然的乖巧笑容:“那我不去啦,今天就在家里。”
裴清泉表情松缓了些,嗯了声:“客人马上到,你整理一下就下楼。”
裴桑榆转身回了房间,点开周瑾川的对话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本来补课是自己提的,日落也是自己要看,直接放鸽子,实在是说不过去。
但,该说的是要提前讲。
人家至少可以另外安排。
【sunset】:不好意思,今天家里临时有事,我去不了了
【sunset】:是外公请了一些朋友,你知道他那个人难得跟我说句好话
【sunset】:他让我留在家里吃饭,所以……. 【sunset】:真的抱歉,日落天天都有,下次再看行么
【债主】:不用解释,没关系
裴桑榆看到他的回复,猛然松了口气。
果然是有涵养的周瑾川,一如既往的不让人为难。
周瑾川回复完那条信息,半靠在床上出了会神。
手机还在疯狂震动,今天是他生日,11月21日,不算特别好记的日子,但熟的不熟的同学都发来了祝贺信息,借着生日写小作文告白的也有,洋洋洒洒一大片,都没细看。
他一向不喜欢那种虚假的吵闹,这会儿却觉得房间大得有些空荡。
原本计划好的周末突然清空,突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索性起床洗漱完毕,和往常一样翻开竞赛书,开始做题,却有些心不在焉。
手机铃响,他懒得拿电话,点了公放,一边看题一边问:“妈,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今天我儿子十六岁生日还是记得的好吗?”
对面的女声相当不满,数落了几句他没良心,又有些抱歉地说:“不过我和你爸还在国外出差,回不去,卡里给你转了钱,想要什么礼物自己去挑。”
周瑾川垂眼,看到账户信息上到账的弹框。
果然,每年每回都是这一招,毫无新意。
他没太所谓,只是嗯了声,语气敷衍地应付:“看到了,谢谢妈。”
“陈界没跟你一起?”
“没,他组了局,人很多,我嫌吵。”
“哎呀,你早晚都要学会这些的,逢场作戏也是本事。学学陈界,成绩虽然不怎么样,但人际关系可是混得风生水起,这些都对以后的事业有帮助。虽然你年纪还小,但总是要接手家里的,听话,现在就出门去找他。”
周瑾川皱了下眉,尖锐的笔尖把题纸划了个口子。
他有些不耐烦:“你能不能消停两句?今天还给我找不痛快?”
对面沉默了一瞬:“行,你就倔吧你。不跟你说了,我得去开会。”
“挂了。”周瑾川面无表情,挂断电话。
这生日电话,不如不打。
因为心里憋着一股火,做题的速度越发地快,不过几个小时,就翻看了一大半。
很多题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也就懒得做,碰到稍微需要动笔的,才算上两行。
等到回过神来,已经下午五点。
没吃饭也没觉得饿,他推开凳子起身,活动有些发酸的脖颈,推开落地窗踏入露台。
一阵秋雨以后,是近日以来为数不多的大晴天,四面八方都被光线照得透亮,阳光肆无忌惮地撒在整个玲珑巷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的日落应该会很好看。
周瑾川无端地想。
他其实从来没注意过日落,不仅是日落,所有的自然美景平时都没有花心思观察,这会儿闲得无聊,就站在露台边上,撑着栏杆慢悠悠地等。
从前总是争分夺秒,把时间塞得满满当当,从被压着喘不过气到做事变得游刃有余,也不过是几年的时间。
原来花些无聊的时间等日暮降临,感觉还不赖。
只是周遭空荡,玲珑巷里也人丁冷清,连嘈杂声都没有,显得很是空寂。
如果鱼子酱,或者裴桑榆在,可能家里会闹腾不少。
周瑾川想到这儿,又笑了下。
在乱七八糟想什么。
偏偏陈界跟有心灵感应似的,这会儿还不忘戳上一刀,直接发来语音:“生日快乐啊小周总,祝你年年岁岁有今朝,心想事成,生活自由。这会儿肯定在跟裴桑榆共浴题海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的背景声音嘈杂,边说着,好像有人在叫他,应付了两句,才接上下句,“啊那什么,我们改天吃饭。”
周瑾川快气笑了,按着语音回了句:“谢了,忙你的去。”
天色从明朗变得昏暗,好像只在一瞬。
周瑾川抬头,眯着眼看向落日的方向,看它一祯一祯像是电影里的卡顿,缓慢坠入云海。
所有的光线被染成了通红,一道道汇集,收束,绚烂,然后逐渐暗淡,异常壮阔又莫名悲情。
在要消失的最后一刻。
周瑾川不想再看了,转身朝着屋内走。
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从巷子的那头传过来,叫住了他的脚步。
模模糊糊,又轻又软,一如初遇时带着的那点南方的音调,却轻而易举勾住了人。
“周瑾川,等一下。”
听到声音,周瑾川转过身,走回原处。
撑着露台上的围栏,看向出声的方向,微微怔住。
她像是跑了很长很长的路,平时柔顺的长发被风胡乱扫到了身后,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贴在脸颊。
却无暇顾及,只是大步顺着玲珑巷空旷的窄街,朝他的方向快步跑近。
一手抱着明明应该在李知行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回来的鱼子酱,一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装精致的蛋糕,像是所有的惊喜都打包在了一起,本不该在这个地方出现的,突然从天而降在他眼前。
她停住步子,在楼下抬起头,跟他四目相对。
开口的时候,说话还带着喘,但这回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可闻。
“赶上了,周瑾川,生日快乐。”
少女仰着头看着站在二楼的少年,绽开笑意,把冬天的冰雪都要融化,明媚又真挚。
天光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光亮,周瑾川却觉得像是黑夜里混沌不清的幻觉。
只是下意识先出了声,低声叫了她的名字:“裴桑榆?”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潮在如何跌宕,大雁掠过浅滩,惊涛拍过海岸,落日跌落山川,也不过如此。
她站在楼下,咫尺之外的地方,回过头,看向天际。
感叹说:“托你生日的福,今天的日落果然超级好看。”
而他站在楼上。
在定定地,长久地看她。
论好看。
她比日落更胜一筹。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