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才决定一起吃饭,谁也没有提前订好地方,好在两人对于吃饭都没什么讲究,谢楹开了车,决定在路上随便找一家顺眼的地方吃一顿。
海城艺术剧院所在的地方有些偏僻,周围没什么正经餐厅,净是些味道可口、环境却实在堪忧的苍蝇馆子,谢楹看了直皱眉。他开着车兜了好久,终于选中了一家轻食餐厅。
沈青亭有点惊讶:“你平时口味这么清淡吗?”
“……”谢楹眨眨眼睛,说,“哦那也不是,前两天吃饭有点吃坏肚子,这两天在忌口。”
沈青亭本以为谢楹又在照顾自己的口味,刚想说其实自己对饮食方面的控制没有那么苛刻,听了谢楹的解释后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只抿了抿嘴,低头说“那就好”。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很安静。
沈青亭吃得尤其斯文,每次只往嘴里送一点点饭菜,又耐心地咀嚼很多下后才咽进肚子里。
他专心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偶尔传来的那一点视线。
谢楹时不时抬头看看他,有时在喝水的间隙扫一眼,有时在伸手拿纸巾的时候扫一眼,动作不频繁,眼里的笑意倒是越来越深。
他也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免得太早放下筷子又让沈青亭有种自己在等他吃完的紧迫感。他慢悠悠地一粒米一粒米夹着吃,在抬起头的时候趁机数一数沈青亭长长的眼睫毛。
在他数到第四遍的时候,他们的饭后甜点终于上了。
“你还点了这个?”沈青亭看着面前的椰蓉奶冻,疑惑道,“你……爱吃这个?”
也不怪他觉得惊讶,白乎乎软趴趴的椰蓉奶冻,实在和谢楹的气质太不相符了。
谢楹在心里思考了半秒钟,到底是自己认下这个爱吃椰蓉奶冻的形象,还是干脆实话实说这是给沈青亭点的。
最终,他还是决定放弃心里那些弯弯绕绕,把心里的想法照实讲出来。
“我不喜欢吃,是专门给你点的,”谢楹朝他扬扬下巴,“所以只点了一份。”
这下,沈青亭更惊讶了:“给我点的?”
“啊,给你点的。”沈青亭这么一反问,谢楹倒有点不确定了,“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沈青亭伸手将那个小碗拿到自己面前,歪着头看了看,轻声说:“以前喜欢,后来……反正也不能经常吃,很久不吃了。”
“我知道……”谢楹轻声说,“不过,就尝一口,应该问题不大吧?”
不知是前面这句话的声音实在太轻,沈青亭没有听到,还是椰蓉奶冻的诱惑实在太大,他根本没有仔细听谢楹在说什么,沈青亭只是看着面前这盘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甜品,很轻地叹了口气,说:“只吃一口没有问题,但是吃过就会馋,馋了就想吃下一次。”
谢楹的视线从这盘甜点挪到沈青亭的脸上。他推开了面前的小盘子,表情依然淡淡的,仿佛推开的并不是一道喜欢的甜品,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菜罢了。
沈青亭吃东西比较“挑剔”,谢楹是知道的。他们的舞蹈服几乎都是紧身的,一丝赘肉都不能有;而且服装的定制也需要时间,也很难随便改动,通常情况下,从确定剪裁到演出结束,几个月的时间体重都不能有太大的变化。
为了这个,沈青亭实在没少吃苦。
从前听说这些时就觉得舞蹈演员实在遭罪,现在亲耳听到沈青亭说的这些话,谢楹心里更加五味杂陈。
想劝沈青亭尝尝看,他自己都说很久没吃过喜欢吃的甜品了,偶尔放纵一下应该也没关系。可又怕为了这一盘甜品,之后几天沈青亭又要再继续控制饮食。
伶牙俐齿的谢大律师,这一刻居然词穷了。
最终,谢楹摇摇头,抱歉道:“是我没考虑周全,不好意思啊。”
沈青亭失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居然记得我喜欢吃这个,我才惊讶呢。”
他想了想,说:“是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点过这个吗?”
沈青亭说的“之前”,是很久之前了。
那是沈青亭第一次见到谢楹——当时,谢见宁成天跟谢楹炫耀自己谈恋爱了,谢楹出于大哥照顾弟弟的心态,提出要请他们两个吃饭。结果看到谢见宁带来的人时,谢楹脸都黑了。
沈青亭完全不了解他,并没有看出来那顿饭谢楹吃得多难看,然而谢见宁是知道的。那天结束之后谢见宁一直追问他在不高兴什么,被谢楹瞪了一眼后也老实了。
想起这件事,谢楹心中还是不爽。但抬头看看面前毫无察觉的omega,谢楹心里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他点了点头,笑着说:“是啊,点了这个。当时你吃得可小心了,把上面装饰用的小糖粒儿都拨到一边,用勺子切了指甲盖那么小一块儿。”
这个描述让沈青亭又尴尬又好笑。他干脆自暴自弃,像刚刚谢楹说的那样拨开上面的装饰,切了一小块甜品放进嘴里。
吃的时候生无可恋,咽下去之后嘴角又偷着翘了起来。
这一小口就算是解了馋,之后,沈青亭下定决心一般将盘子推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又重新恢复了安静的模样。
过了饭点,餐厅里的人渐渐散去,周边更加寂静。
沈青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皱了眉。他左右看看,眼睛四下寻找着什么。
“怎么了?”谢楹问。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沈青亭浅浅皱着眉,说,“是不是外面着火了?我好像闻到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
“哦——烧焦了的味道吗?”
谢楹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犹豫了半秒,缓缓靠近沈青亭——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长长的餐桌。现在谢楹用手臂撑着桌子,上半身朝着沈青亭的方向压了过来。
沈青亭几乎下意识向后退去——
这时,谢楹却说:“是不是这个味道?”
他又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解释道:“没有吓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确认一下。”
……沈青亭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方才谢楹靠过来的时候,他又感受到了那种来自alpha的压迫感——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之中屏住了呼吸。
他的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心跳声吵到他几乎无法听清谢楹刚刚在说什么,可那两句话却像长了翅膀,直接钻进了他的脑袋里。
在谢楹向他靠近的时候,那股烧焦了的味道果真浓郁起来;而当谢楹远离他的时候,那味道又重新变得悠远绵长。
沈青亭忽然明白了,这是谢楹的信息素。
见他似乎明白了,谢楹又主动解释道:“早上吃饭时接到同事的电话,太生气了,又烦,不小心把腺体刮破了,漏了一点信息素出来,不好意思。是不是很难闻?我刚分化的时候,班里同学都说这是烟味,把我气的。”
和omega不同,alpha的腺体比较隐蔽——藏在嘴巴里。他们戴的止咬器,除了防止对omega的强行标记之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隔绝alpha的信息素。
这些alpha们都太暴躁了,一个不注意,就能把自己的腺体咬破。
“我有颗犬牙,”谢楹用舌头抵着嘴巴里某处,脸颊上鼓起一个小小的包,“有时没注意到,就总是刮破。”
信息素的味道千奇百怪,有的味道明显却不刺激,有的味道很淡却足够呛人。沈青亭的信息素跟他这个人的性格一样,又冷又淡,他也没怎么见到过味道这样浓重的alpha。
但……沈青亭不太会形容这个味道。并不像烟味,味道虽然重,却没那么呛人;像东西烧焦了,却又不是浓烟的味道。
沈青亭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合适的描述。
就像是香薰蜡烛燃烧干净后,香味没有了,留下的那一股燃烧后的味道。
“这个味道叫什么呢?”他问,“很少见。”
“据说叫火绒。”谢楹撑着下巴回答道,“反正就是东西燃烧时的味道,确实很像着火。”
谢楹取出自己的止咬器戴好,笑道:“早上咬破的,居然现在还有味道,真是的……”
他的声音重新被厚重的面罩遮住,淡淡的烧焦味道也消失不见。
沈青亭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个火绒的味道,在吃饭的时候就一直隐隐出现在他们身边。
沈青亭平时喜欢买些花香型的香薰点着——大概是因为自己的信息素就是花香,他对这种淡雅的味道十分有好感。
而香薰燃烧干净后那一抹浓重却又很快消散的烧焦味,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熟悉的味道。
刚才不知为何,这股味道忽然明显起来,不然,沈青亭可能都发现不了。
“不是吧……有这么难闻吗?”谢楹的表情十分复杂。
他看着沈青亭一直发呆,还以为自己的信息素真的让他十分难受。
“没有,不是,”沈青亭回过神来,解释说,“就是觉得很熟悉而已。”
“很熟悉?”谢楹又问。
信息素的味道并不是一个安全的话题,特别是在alpha和omega之间,这个话题太过暧昧,一不小心就容易擦枪走火。
然而谢楹问得坦荡,像是真的想要知道火绒的味道究竟让人讨厌还是招人喜欢,沈青亭看着他的脸,抿嘴说道:“有点像香薰熄灭之后的味道。”
“是吗?”谢楹含笑问道,没有再继续信息素的话题,而是顺着他的话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喜欢香薰吗?”
沈青亭说:“偶尔会买。”
谢楹点点头,低头结了帐,道:“今天这顿还是我来请,当作感谢你给了我一张位置这么好的票——你们巡演的票价你是知道的,肯定比这一顿饭贵。”
沈青亭也不再推辞,客气道:“那下次我来。”
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就是这样的,今天我请了你一顿,下次就要回请回来——可以是客套话,可以并非发自真心,但表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做足。
谢楹闻言笑弯了眼睛:“好,那我记着了,下次想吃饭的时候我找你。”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餐厅。
谢楹先去开车,快走几步后就消失在沈青亭的视线中,也带走了最后一点点火绒的味道。
沈清亭在心里想,原来这种烧焦的味道叫做火绒。
回去的路上,沈青亭依然安静。
途中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后,沈青亭并没有接起,而是直接挂断了。
谢楹用余光瞥了一眼,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用左手撑着脑袋,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促前面的车子快些起步。
在距离沈青亭的宿舍还有最后一个路口的时候,谢楹开口说道:“前两天谢见宁那里收到了一箱枇杷,是你买的吗?”
沈青亭应了一声。
这阵子谢见宁没少联系他,只是沈青亭几乎没有理会过——电话很少接,少数接起的几次也是匆匆挂断,其他联系方式通通都进了黑名单。
但他还是好心地给谢见宁买了些水果送去——谢见宁这人固然让人心烦,可沈青亭也还是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等他养好了身体,才好正式跟他说分手。
“以后……就别寄了吧。”谢楹又说,“哦我的意思是,他快出院了,应该就是这周的事,再往医院寄东西,也没人能收到了。”
沈青亭又说“好”。
语气依然冷淡,听不出旁的情绪。
谢楹左手的食指不停摩擦着方向盘,藏在止咬器下的嘴唇动了又动。
最终,在停在沈青亭宿舍楼的大门外面时,他开口问道:“谢见宁……最近找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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