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谢楹也依然没有追上沈青亭。


    车子掉头回到相反的方向耗费了太多的时间,沈青亭等到了自己的公交车,先一步上了车。


    谢楹在等待掉头的路头处远远看着瘦弱的omega挤上了拥挤的公交车。


    车厢内灯光明亮,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谢楹居然也能看清沈青亭在车厢内惶恐的表情。


    那人应该是没怎么挤过晚高峰的公交,此刻表情非常忐忑。他被人流推着挤向更中间的位置,脸蛋因为闷热微微泛着红。


    半分钟之后,车子的门终于关上,沈青亭松了一口气,安静地躲在那一小片地方里。


    他谨慎地和身边的陌生人保持着几不可见的小小距离,嘴巴轻轻抿着。


    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然而看似短暂的时间,还是让谢楹和沈青亭擦身而过了。


    谢楹没有追上沈青亭,他的车子和沈青亭乘坐的公交车,一前一后驶离了那个路口。一人前行,一人右转。


    *


    眼前的光线又一次逐渐变亮。


    投屏上,沈青亭的演出第二次播放到了结尾。


    视频自动停在演员们谢幕的场景,超过二十个舞蹈演员拍成了三排站在舞台上,带着最美好的笑意向台下的观众表达感谢。


    沈青亭不是主要演员,站的位置很靠后又远离中心,然而,谢楹看了那么多遍,早已将他站的位置牢记于心。


    谢楹靠在沙发上,眼神盯着屏幕一角的omega,依然觉得这舞台上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没有那个人明亮闪耀。


    房间里的感应灯亮亮灭灭,直到晚上10点,谢楹才伸手按灭了遥控器的开关。


    他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后来夜色渐浓,他才起身离开这个房间。


    在回到自己休息的卧室前,谢楹脚步一顿,拐去另一个方向。


    今天在商场里买到的香薰,其实是一套两个。送给沈青亭一个,谢楹自己留了一个,一直放在尾箱,到家后才顺手提了上来。


    谢楹几下拆开包装,凑近这只香薰仔细闻着。


    在知道沈青亭的信息素味道是梅花之后,这只香薰的味道也跟着变得更好闻起来。


    谢楹用手掌托着这只香薰,心想,不知道这个梅花的味道还原度究竟有多高。


    不知道……沈青亭的信息素,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味道。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里,谢楹很是老实了一阵子,再没主动联系沈青亭。


    一来,演出还没结束,沈青亭必定很辛苦,没有安排演出的休息时间,谢楹也不想打扰他。


    二来……对沈青亭,不能逼得太紧。


    前阵子,不管出于什么正当理由,他们的联系频率,实在过分密切了一些。


    只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真的做起来可实在是……


    谢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好久没有听到沈青亭说话了,谢楹忍得心里痒。


    他摸出手机,在黑暗中看了一眼和沈青亭的聊天框——


    好吧,早就确认过无数次了,沈青亭没给他发过语音,两人之间只有冰冰冷的文字对话。


    谢楹锁了屏幕,闭着眼睛想,下次找沈青亭,一定要发语音,希望沈青亭自觉一些,也给自己回几句语音。


    想着想着谢楹又笑了。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幼稚和小心思。


    他闭着眼睛,想,谢楹,你得真诚一点,再真诚一点。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沈青亭这一次的演出终于结束了——这个消息并不需要别人告知谢楹,谢楹每天都在关注着。


    关注着购票app上的放映消息,也关注着……其他和沈青亭有关的人。


    比如,他们这个剧团的团长。


    谢楹律所的那位客户和海城艺术剧院想要合作的项目进展不太顺利。双方都对这次合作很有意愿,但合作的条件就是谈不拢。双方都很强势,谁也不愿意让步。


    他们律所的小律师被这个项目整得焦头烂额,时不常地向谢楹求助,一来二去的,谢楹倒是和海城艺术剧院的团长混熟了。


    演出结束的当天晚上,谢楹看到这位团长在朋友圈发了几张照片。


    看地点,似乎是某个路边的大排挡,一群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蜷着长腿围坐在小板凳上看向镜头,年轻的荷尔蒙透过屏幕都足够打动人。


    配字是:又一次的演出结束,辛苦各位小同学!


    很多人挤在一起拍照,在没有加载出原图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脸都糊成一团。然而谢楹依然能够在第一时间捕捉到想找的那个人。


    他那么高,那么白,又……那么美。


    躲在角落都无法被忽略的人,这一次就坐在中间的位置上,自然更加引人注目。


    照片中,沈青亭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笑容有些腼腆。


    这实在是很新奇的体验,在舞台上能够露出那样甜美笑容的人,私下里却会在面对相机的时候羞涩。


    谢楹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又顺手给团长点了个赞。


    之后,他点进自己的置顶聊天框,发了几句很简单的话过去。


    【你们的演出结束了啊?】


    【看到你们团长发的照片了,是在庆功吗?】


    【你们撸串啊?好神奇】


    几分钟后,沈青亭回了一句“嗯”,又发了店名,说:【在这里吃烧烤。】


    谢楹看了一眼,迅速将地址复制到地图中,然后回到和沈青亭的聊天框,敲了几行字过去。


    【这是谁选的地方?很有眼光啊。这家店离我家很近,每次回家时都看到排长队,你们居然能排上队[拇指][拇指]】


    发完这句话后,谢楹换了衣服,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


    收到谢楹消息的时候,沈青亭正处于十分尴尬的状态。


    这类聚餐活动,以往他都是不参加的。他性格比较慢热,在同剧组的朋友也不多;自己应付不来这种场合,别人又总是碍于他冷淡的神色不敢接近。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他不喜欢聚餐,意思意思问过他,他不去,也就算了。


    这次不太一样,这次的聚餐,他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因为……


    这次演出之后,他们这部舞剧的男主角,就要离开海城艺术剧院了。


    这位男主角姓蒋,叫蒋秋,和沈青亭一样,也是个omega——说起来也是巧合,实际上,他们剧院的舞蹈演员中,alpha的数量绝对不算少,可沈青亭来这里两年了,几乎没和alpha打过交道。


    在跳舞这个行当里,比起alpha,omega面临的困难要多一重——发育。


    几乎每一个omega都要面临发育的难关。


    十七八岁时的omega身材娇小,从少年到青年,几乎什么样的角色都能驾驭;然而一旦步入二十岁,omega的身形会逐步拉长,尽管不可能像alpha那样高大挺拔,但也很难再贴合十几岁小少年的身形了。


    况且发育之后,男女的形象特征逐渐区分开。小时候男步女步都能跳的omega是最让人羡慕的,长大之后,反而成为最尴尬的了。


    沈青亭算是比较幸运的那一类——太多前辈因为过不了发育关而黯然离开,于是沈青亭早早做了准备,在发育之前便向普通的男性舞蹈演员路线发展。而且他的身材保持得比较好,现在碰上一些身材非常高挑的女性角色,他也能顶上。


    但是,每每提到这样的话题,沈青亭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蒋秋比他大一岁。


    在今年之前,蒋秋是海城艺术剧院里最最有名的omega演员。


    他几乎没有为自己的发育提前做准备,他也很幸运,一直到去年都能维持纤细瘦弱的骨架。


    然而今年之后,他的骨骼像吹气球一般迅速拉宽伸长,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单从身形上看,他竟然已经和稍微瘦弱些的alpha没什么区别了。


    短暂地崩溃过之后,蒋秋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学习男步。


    他是有天赋的,也肯努力——天赋和努力的结果,在刚刚完成驻演的这部剧里就能看出来。


    但这部剧结束之后,他还是准备离开了。


    沈青亭无法理解:“你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不是吗?”


    蒋秋用手掌盖着啤酒瓶子,又把下巴抵在手背上。他不知道在看哪里,眼神迷茫没有焦点。


    沈青亭觉得他大概是喝醉了,也不再纠结刚刚的问题。他只拍拍蒋秋的肩膀,又抽了几张纸递给他。


    然而蒋秋意识还很清醒,他看向沈青亭,喃喃地对他说:“亭亭,你要加油啊。”


    蒋秋说话的声音很轻,听在沈青亭耳中,份量却实在太重。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omega同行口中听到类似的话语了。


    后来蒋秋还说了很多,可沈青亭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心里也并没有想些别的,只是好像一直在放空,听不进别人说的话,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自己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那之后的时间里,沈青亭几乎一直处于这种放空状态,偶尔有剧组的其他演员想过来跟他聊聊天,他也始终进入不了状态。


    挺好的一次聚餐,对沈青亭来说,反而成了压力和负担。


    东西没吃好,心情也不好,又被迫引发了对未来的担忧。


    面前的小盘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烧烤串,上面刷着的特质酱料散发着阵阵香气。然而周围人狼吞虎咽的动作完全不能勾起沈青亭的食欲,他低头看看面前的盘子,竟觉得那褐色的酱汁让人阵阵反胃。


    最后,沈青亭还是找了个理由,提前离开了。


    这里不是海城艺术剧院,自然没有班车接送。他不想挤公交,也暂时没有打车的念头。


    他只是沿着这条街慢慢地走着。


    路过一家便利店门口的时候,沈青亭犹豫半秒,决定进去买瓶水。


    万万没想到,推门进去后,他竟然看到了……


    谢楹。


    谢楹正在柜台结账,手里举着一支打气筒和一只篮球。


    “小沈老师?”谢楹看上去也十分惊讶,“你是聚餐结束了吗?”


    沈青亭眨眨眼睛,乌黑杏眼满是不可思议:“对……你怎么会在这?还有,你这是……?”


    谢楹笑着朝他举了举手里的篮球,说:“我们律所组织运动会,没有打气筒,我下班回家路过这儿,顺便过来买一个。”


    沈青亭客气道:“你们的活动好丰富。”


    “唉,折腾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谢楹摇摇头,苦笑道,“哎对了,你们的聚餐这么快就结束了吗?这才半个小时。”


    沈青亭点头,想说“是”,只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站在原地看着谢楹,又想冲他笑笑揭过这个话题,可是嘴角怎么都提不上去。


    最后他只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他抿起嘴唇的时候,脸颊会挤出很可爱的小酒窝。只是分明是象征着笑容的酒窝,却不能让他的脸上增添半分笑意。


    他松开自己的嘴唇,两片薄唇的颜色远比平常更艳。


    他站在那里,唇红齿白,漂亮极了,只有眼睛里藏着太过明显的失落。


    谢楹无心再说别的,连手里举着的东西都放了下去。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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