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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生·魔头少年时(七)

    对面的少年被她问得沉默了?一下。

    很快, 漆黑的凤眼轻轻凝住她,话?语间?似乎有点儿愧疚不?安, “对不?起, 观荷师姐,我不?该……咬你。”

    不?仅咬了?,还像狗一样伸出舌尖舔她, 冰冷粘腻的蛇尾甚至淫.荡的要往她裙裾里?头伸。

    谢翕垂下眼眉, 温柔清冷的神色下掩盖住陡然汹涌的杀心。

    他中催情香,本不?是她的错。

    不?该算到观荷头上。

    可?那又怎样?

    如果她没有擅自闯进来, 就不?会看到被催情香折磨得像狗一样的自己。

    那个对着她摇尾求欢, 露出了?放荡下贱的一面的……可?怜贱种?。

    所?以

    那只是凭着肤浅善意就靠近他的观荷师姐,要像从前?凌·辱过?他的那些人一样,必须死了?才可?以。

    沈瑜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怕的东西。

    不?然一定会愤怒的把人从温暖榻上赶下去,再小跑着重重关上友善的大门。

    和他来个再也不?见。

    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虎口脱险之后, 对于伸手帮了?自己一把的人,不?说多么感动,起码也应心存一点儿感激或愧疚。

    但她忽略了?, 谢翕这个人和旁人不?一样。

    他的心肝脾肺肾, 没有哪一处是不?黑得掉渣的。

    “师姐。”

    少年的目光朝着她, 声?线柔柔冷冷的,像玉。

    “啊?”

    “你会不?会, 生我的气?”

    沈瑜想了?想,很是坦诚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们最后也没有……

    你放心, 只要你不?声?张,今日之事我会当?做没发生过?, 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少年听她这么说,温柔垂着漆眸,轻轻“嗯”了?一声?。

    只在心中微微冷哂着∶骗子,怎么可?能不?生他的气?

    或许心里?头已经觉得他恶心死了?。

    被他蛇尾蹭着,啃咬肌肤的时候……其实很想杀了?他罢。

    但没关系了?。

    他不?会给她讨厌自己的机会。

    想到这里?,少年暴虐的心境开始变得平缓温柔∶再等等。

    等到解了?噬心咒,就亲手杀了?师姐。

    人快死的时候,只会恐惧,就不?会记得厌恶了?。

    室内小灯昏黄轻暖。

    从沈瑜的视角看,那人从榻上坐起来的姿态,像一朵经了?雨水的晚香玉。

    眉目昳丽,柔柔清冷。

    她偏头想了?想,斟酌着询问,“所?以今天我用玉简跟你联络的时候,你就已经遇上了?那几个人吗?”

    “……嗯。”

    谢翕冲她点了?点头,催情香的药效褪去,那张脸上不?见潮红只余苍白,“而且,我的噬心咒发作了?。”

    听到这话?沈瑜一默∶她当?然知道噬心咒。

    预知梦里?,陆云归一边利用谢翕一边又忌惮着他,在决定将其收为己用时就留了?后手。

    他给谢翕下了?最强级别?的噬心咒。

    后来谢翕拼尽全?力叛出长生门,摆脱陆云归的掌控时,也曾因为强行解开噬心咒而付出了?巨大代价。

    ——他的妖丹碎了?一半。

    想到后来那人为了?报复仙门,无所?不?用其极的模样。

    沈瑜对着灯花沉默了?片刻,“有办法解开吗?你的噬心咒。”

    “……什么?”

    一瓣灯花下。

    她轻轻抿住唇,对上那人戒备茫然的眉眼,“有办法吗?兴许我能帮你。”

    *

    天淡云远。

    周天之下,一身?粉裙、松散髻发边左右各斜插了?三支白玉jsg骨簪的清艳少女?掩住唇鼻,恹恹的打了?个呵欠。

    沈瑜有点烦躁。

    她其实不?太爱参加什么秘境寻宝活动,原身?观荷在这一点上和她也十?分相似。

    只是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她还是起了?个大早站在这里?,和门内其他众多弟子一样,等着长老分配任务。

    打完呵欠一抬眼,却看到自己身?边伫立了?一道碧色衣衫的少年身?影。

    她一愣,偏着头冲他笑了?笑,“祈年师弟。”

    祈年见她笑了?,那双冷淡风流的桃花眼也不?自觉弯起。

    下一刻,少年伸手递过?来一个小盒子。

    沈瑜顿了?下,将递到面前?的木制小盒接了?过?来。

    有些不?明所?以的,一边打量盒子的精巧外观,一边好奇问,“这是什么?”

    木制的小盒子外头雕刻了?一圈荷花枝纹,正中央竟还镶嵌了?一颗银蓝色宝石。

    “这是给观荷师姐的谢礼。”

    “……啊?”

    沈瑜懵了?,张着唇讷讷道,“谢我,为什么?”

    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啊,怎么忽然要来谢她?

    少年勾起唇角笑了?下,他看人的时候神色很专注。

    连眉上小小红痣都有灼热明艳之意,“前?两日,观荷师姐借给我的笔记……很有用。”

    啊。

    原来是这个。

    那就更用不?着了?。

    因为整整一本经文课的笔记都是谢翕替她做的,她充其量是借花献佛了?一把。

    为了?这么点小事,送这么贵重的谢礼,实在没有必要。

    于是简单思衬了?下,将小巧木盒推还到他手中,“不?用啦,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祈年师弟不?必如此?客气。”

    无功不?受禄的事,她可?承受不?来。

    谁知少年一滞,语气竟有些苦恼,“师姐若是不?要的话?,这东西便只得扔了?。”

    沈瑜抬起杏眼,有些讶然着,“干嘛扔了??你自己留着啊,说不?准下次可?以送给真正要答谢之人。”

    祈年望住她,意有所?指,“师姐不?若打开看看再说这话?。”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推拒就显得矫情了?。

    沈瑜接过?那只木盒,匣扣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支——白色灵玉雕就的荷花簪子。

    应当?是用上好的千年灵玉为底料。

    婉转秀气、栩栩如生的荷花簪头周围萦绕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干净灵气。

    而簪子的尾部,刻了?两个篆样小字。

    是“观荷”。

    沈瑜沉默了?一下。

    这个礼物,确实,似乎,只能送给她。

    想了?想,最终选择坦然收下。

    抬手将那支白玉荷花插到鸦黑髻发间?,仰头冲他露出点笑,“谢谢祈年师弟,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她以为祈年过?来此?处,应当?也是准备参与今次的秘境任务。

    谁知他似乎只是为了?过?来给她送根簪子,送完就要离开。

    碧衣少年期期艾艾的望着她,又想走又不?想走的,“师姐……掌门仙人唤我有事。”

    少女?愣愣的,“那你快去啊。”

    说着眯起杏眼,小狗一样欢快的冲他摆手,“别?磨蹭了?,快去吧快去吧。”

    ……

    送走祈年,沈瑜一转头,正对上一道安静沁凉的视线。

    是不?远处形单影只的谢翕。

    还不?等她张口说什么,那人已经一脸淡然的移开了?视线。

    沈瑜蹙了?蹙眉。

    不?多时,负责分配此?次秘境任务的长老从殿门中走出,向门中弟子传达着需要注意的事项和详细规则。

    底下的弟子听罢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其实能组队的早已经事先约好了?组队,现下也只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这次秘境寻宝的难度。

    只有谢翕一个人格外瞩目的站在人群之外,仿佛被有意隔离了?一样。

    而鉴于原身?观荷是个凶残剑灵,实力比较恐怖。

    所?以就算她不?主动,也有人过?来找她组队。

    一个面生的师弟率先凑了?过?来,询问她要不?要一起结伴进入秘境。

    问完见她沉默着,有些纠结的望向雀奴方向。

    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观荷师姐是在看雀奴吗?师姐不?经常下秘境,有些事情一定不?知道。如果想要顺利完成秘境任务,千万要离得雀奴远一点。”

    “啊,怎么说?”

    “雀奴他,有点晦气。几乎每次下秘境都空手而归,跟他组队八成要被拖累着一起领罚。”

    他可?不?是在胡乱编排什么。

    门中师兄弟虽然私底下都瞧不?上雀奴身?份,但考虑到半妖的实力,起初下秘境做任务的时候,也还是有想沾他光的同门主动跟雀奴组队。

    结果不?仅空手而归还倒霉事不?断。

    不?是被妖兽咬断了?胳膊,就是被咬碎了?腿。

    后面就再也没人愿意跟他一起组队了?。

    秘境之后,也有长老疑心是雀奴做的手脚,故意戕害同门。

    正要处罚他之时,谁知少年掏出了?留影珠,里?面清清楚楚记录了?整个秘境过?程。

    确实与他无关。

    非要说的话?,是那几个师兄弟运气不?好太过?倒霉。

    但说来说去,雀奴他这个人……确实是有点晦气。

    沈瑜静静听着这个叫不?出名号的师弟,浓墨重彩的跟她渲染那人的扫把星形象。

    片刻后,听完前?因后果的粉裙少女?点点头,无比诚恳的说,“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身?侧的师弟闻言一脸喜色,“那观荷师姐要不?要和我们组……”

    沈瑜摇摇头,目光笔直的落到不?远处的貌美少年身?上。

    用着周围人都能听清的声?量道,“我和他组队。”

    幻生·魔头少年时(八)

    婆娑林。

    沈瑜和那?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她其实?有些想不通, 既然每次都?会完不成任务,谢翕为什么还如此执着于下秘境?

    总不会是喜欢被惩罚的感觉吧。

    她偏头去看身后的谢翕。

    少年一?身月白弟子服, 俊美的一?张脸泠泠如雪, 见她望来,唇角便勾了点静柔笑意,“观荷师姐。”

    沈瑜心中不由感叹起来∶他?这?张脸还真是有欺骗性啊。

    一?个半妖竟然比仙人看上去更加干净悲悯, 出尘绝俗。

    真是没有道?理。

    望着那?人, 她努力压下心头的几许复杂情绪,启唇说着, “等会儿遇到危险, 打?不过你就跑得快点。”

    谢翕神色一?僵,温柔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那?观荷师姐呢?”

    粉裙少女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子,“别?担心, 我跑得比你快。”

    “……”

    接下来的一?路上气氛相对沉默。

    沈瑜手?握一?柄小剑,随意的拨开眼前丛丛遮掩的野草树枝,觉得身边那?人好像不是很想和她说话。

    她也?就很识趣的没有主动搭理, 有些不以为意的, 一?边往前走一?边举目察看。

    越往前走, 空气越寂静得诡异。

    原还有几分晴朗之意的天幕,不知何时竟变得灰蒙蒙的。

    几只青羽红尾的灭蒙鸟从他?们头上飞掠过去。

    沈瑜不由蹙了蹙眉, 握紧手?中小剑。

    他?们好像……走到了什么奇怪的洞穴里来。

    四周是环合起来的厚厚石壁,黛黑的石壁上绿苔斑驳,蜿蜒垂下几道?不知什么怪物留下的涎水或浓绿液体。

    隐隐透着一?股腐烂的腥味儿。

    岩穴上的积水“嘀——嗒”一?声坠了下来,在略微昏暗的洞穴地面上溅起了数朵水花。

    粉裙少女从提着一?盏萤蝶小灯走在前头。

    一?面走, 一?面不忘转头提醒身边人小心脚下,不要误入了什么陷阱。

    越往里头去就越是觉得不对。

    沈瑜甚至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古怪香味。

    她眼疾手?快的从广袖中掏出两颗清心丹吞下去。

    想了想, 又多倒了几颗出来递给身侧的少年,示意他?一?起吞下去。

    “这?是什么?”

    “清心丹。”

    少年垂眸略微思衬着,像是也?猜到了什么。

    望着少女柔白掌心上那?几颗……不,是一?小把清心丹。

    表情有点难言的微妙,“为什么我需要吃这?么多?”

    少女闻言十分讶异地抬了一?下杏眼,欲言又止的凝住他?,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而后又像顾忌着他?的颜面,有心找补,“男孩子嘛,多吃两颗也?没有坏处。”

    谢翕忍耐着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把清心丹,沉默吞了下去。

    抬起漆眸,勾出点儿温和无害的笑意,“多谢师姐照拂。”

    ……

    如果说刚刚只是嗅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古怪香气,那?么等两人走到洞穴交界的岔路口的时候。

    沈瑜忽然无比肯定起来∶这?确实?是催情香的香气。

    可这?是在秘境之中,这?么诡异阴森的地方怎么会有催情香这?种东西?

    不过很快,她就解开了心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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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知梦之后,沈瑜自诩遇到的离谱之事不算少,自己也?勉强算得上是见多识广。

    但她也?实?在没想到,长生门的弟子能离谱成这?样。

    她和谢翕刚踏进洞府,就看到了里头那?几个正一?脸难色、瑟缩成一?团的内门弟子。

    而将那?几人团团围困住的,则是数十只攀附在黢黑岩壁上,看上去极为躁动的红瞳蜘蛛。

    红瞳硕大的蜘蛛盯住他?们,透明粘稠的涎水从密密麻麻的口器旁滴落。

    像是嗅到了什么美味的腐肉,划拉着满是茸毛的花绿触足缓慢朝几人逼近。

    而被围困的几个弟子,当下不得不祭出灵剑,拼命向那?朝自己攀爬而来的黑压压红瞳蜘蛛攻去。

    不多时,残肢落了遍地,岩壁上飞溅了一?滩又一?滩的浓绿粘液。

    沈瑜被这?场景惊得一?阵头皮发麻∶所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等她细想,其中一?个面无人色的弟子眼尖发现了站在洞穴前的两人。

    眼睛亮了一?下,大声喊着,“观荷师姐!帮帮我们!”

    事态紧急,沈瑜来不及多问,当下飞身而上和那?几人战作?一?起。

    不过令她绝望的是,这?蜘蛛仿佛越杀越多,小会儿时间过去,竟由原来的数十只增到了上百只!

    “!”

    欺负他?们人少是吧!

    他?们被逼退到一?角,面对不远处黑压压翻涌而来的红瞳巨蛛,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相当凝重。

    这?个当下,沈瑜再也?忍不住心中疑虑。

    转头问着身边的那?几人,“到底怎么回事,这?些蜘蛛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奇怪?”

    刚刚在对战之时她就发现了,那?些蜘蛛似乎并不想急于杀死他?们。

    反而更倾向于躲避攻击,吐出蛛丝卷走他?们手?中法器。

    见她语气不是太好,旁边有人期期艾艾着,“我们、我们就是想看看……蜘蛛发起情来是什么样。”

    “……???”

    沈瑜气笑了。

    如果可以骂人,她想把这?几个蠢货骂个狗血喷头。

    太荒谬了。

    荒谬到若不是她亲眼目睹、亲耳听?到,甚至都?没办法相信,这?种离谱下作?的事情是仙门中人可以做出来的。

    当下心中冷笑着,清艳小脸上愈发面无表情∶她后悔了,刚刚就应该掉头走掉的。

    这?种人死不死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

    她望着前仆后继、密密麻麻朝角落逼近的红瞳蜘蛛,凝重的咬紧后槽牙∶也?只能先杀出去再说了。

    谁知下一?秒,身边沉默提剑的少年忽然被人一?记灵鞭甩飞出去。

    正挡在他?们和黑压压的红瞳蜘蛛之间。

    ——是谢翕。

    少年有些茫然的握着手?中灵剑,狼狈趴伏在冰冷地面上,如玉的脸颊蹭出一?道?血痕。

    分明他?前一?秒还在和他?们一?起并肩杀敌,下一?秒就被人毫不犹豫的从队伍中推出去。

    明明白白的打?算牺牲他?一?个来献祭。

    推了那?人出去的内门弟子匆匆上前一?步,对着沈瑜提醒道?,“观荷师姐,等下你来结阵,我们用秦师兄的灵舟一?起逃出去。”

    见沈瑜仍在对着地上的少年怔神,便眉头一?蹙,忍不住焦急催促起来,“观荷师姐,别?管雀奴了!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地上的少年听?到此话睫羽颤了颤,很快,唇边就勾出了一?点冰冷的讥笑。

    像是对于这?种事,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凭什么?”

    寂静洞穴中响起一?道?冰冷平缓的声线。

    粉裙少女转过头来,那?张貌美惊人的小脸冷得像霜。

    被她看着的那?名弟子心中不解,却也?忍不住莫名瑟缩着,“什……什么?”

    少女面无表情着重复了一?遍,“凭什么是他?死,不是你们死?”

    那?名弟子许是被她冰冷神情骇住,喉咙一?噎。

    竟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反而是身边那?个被唤作?“秦师兄”的紫衣男子,听?完她的质问后很是不赞同?的皱起眉。

    “观荷师妹这?是什么话?一?个半妖死了就死了,他?们的命向来低贱,如何能同?我们相提并论?”

    见少女不答,更是忍不住拿话激她,“观荷师妹,难不成你要舍弃同?门,偏袒一?只低贱半妖?”

    几乎在对方话头落下的同?时。

    罡风骤起,少女周身有幽蓝色的光芒在虚空中凝结成冰,一?点点汹涌。

    好像星河碎裂,烧起来千万个蓬勃的月亮。

    “你说对了。”

    清艳的少女冷嗤着,偏头朝他?浅浅一?笑,“我就是要偏袒一?只半妖。”

    趴伏在地上的狼狈少年身形一?僵,抬起头来。

    一?双怔愣漆眸隔着虚空与她对望。

    不远处的红瞳巨蛛又汹涌起来,眼看着要将他?缠绕湮没。

    下一?秒。

    少女化作?的灵剑向少年奔袭而去,张开剑身,一?口吞下了他?。

    幻生·魔头少年时(九)

    灵剑周围凝聚成一道势不可挡的罡风, 携风带雨一般。

    一路甩开身后几道气急败坏的惊叫,穿过红瞳蜘蛛重?重?围困的狭小空隙, 向洞穴外头?径直冲了出去。

    ……

    石湖之侧, 泉水清明如许。

    谢翕坐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神情有些怔然?。

    自从她刚刚把他从剑身里吐出来,他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沈瑜有理?由怀疑, 对?方是?被她吓傻了。

    毕竟原身虽是?剑灵化身, 但当众吞人这种事,应当还是?十分罕见。

    她也是?急中生智了一把, 没想到真能救了他们两人的性命。

    至于蜘蛛窟里另外那几人的下场如何。

    说实话, 沈瑜不太?关心。

    自作孽不可活,只能说希望他们自求多福吧。

    沈瑜打量着礁石之上一动不动的少年,过了会儿,终是?忍不住上前两步, “你……”

    谢翕听到动静抬眼看?她。

    只见那向来挂着温柔面具的俊美脸孔上,似乎有些空白。

    漆眸与她对?视几秒,下一刻, 竟然?抿着唇错开了眼去。

    沈瑜∶“……”

    过份了啊。

    她有那么吓人吗!

    感谢的话没有一句就算了, 还暗搓搓搞歧视。

    真的是?……早知道就不救他了!看?他怕那些大蜘蛛还是?怕她!!

    朝着那人狠盯了一会儿, 见对?方始终不肯转过脸来。

    她心里便也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由来泄了气。

    不过……

    对?上那人侧脸上那道细长狰狞的血口子, 沈瑜虽然?心中腹诽着,却还是?有些不情愿的抿着唇,指间慢吞吞凝出一道水蓝色的治愈法术。

    她刚要抬起手贴近那人颊边,替他疗愈伤口, 就被那格外警觉的少年向后一躲,避了开去。

    谢翕没有说话, 只用那副漂亮的眉眼安静凝住她。

    她抬起的手只得僵硬的停在半空中,动作顿了下,语气有些诚恳道,“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能不能先别躲?你一躲,就显得我?有点狼狈。”

    毕竟没人喜欢热脸贴冷屁股,还要被人退避三舍。

    是?以她说完了,便也打算收回手。

    谁知那人竟抿着艳红薄唇,将那半边受了伤的侧脸缓缓贴了过来。

    冰冷下颌枕在她手腕之上,好说话到有些不像他。

    谢翕抬起漆眸仰头?看?她,睫羽微颤,“……不是?想躲。”

    沈瑜被那骤然?贴上来的冰冷柔腻触感激得抖了下,不过很?快,指间就重?新凝聚起一道水蓝色术法。

    将少年脸侧那道不浅的血口子笼罩了起来。

    几个瞬息过去后,血珠止住,伤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又过了一会儿,沈瑜收回手,很?轻的呼出一口气,“好了,可以了。”

    两人简单的原地修整了一下,就打算继续往前走,毕竟下了秘境做任务总不太?好空手而归。

    沈瑜想得很?好,等下随便捉只恶妖,能回去应付应付差事就行?。

    她虽然?有能力自保,但这个小世界的谢翕看?起来却实在很?弱,太?高级别的妖兽,他两个应付不了。

    但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沈瑜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倒霉,在淇水之畔遇到了三头?成年的巨大梼杌兽。

    梼杌兽贴伏在地面上的四爪弯而锋利,此刻正兽瞳闪烁、微微抖动着身上的苍白毛发。

    喷出低低的浊重?鼻息,将他们不紧不慢的合围起来。

    像是?在思虑着,等一会儿要从哪个角度撕碎咀嚼这两只美味的猎物会比较好。

    沈瑜面色冷凝的后退几步,笼在广袖中攥起的拳头?在轻轻发抖。

    预知梦中跟这凶兽有关的记忆,在一瞬间就汹涌着朝她扑来。

    她以为自己能够镇定一些,但实则牙关都在打颤。

    毕竟预知梦中,她濒死的最后一眼,望见的就是?那双闪jsg烁着残忍光芒的血红兽眼。

    她一边警惕的望住前方不断向他们围拢逼近的三头?妖兽,一边用灵力传音给身边之人。

    “等会儿我?若是?变回剑身还能抵挡片刻,你应该——可以跑得快一点吧?”

    虽说沈瑜对?梼杌兽有很?大的心理?阴影,但她的处境相对?谢翕而言,还是?更好一些。

    毕竟到了关键时?刻,她还可以选择变回剑身自保。

    梼杌兽再凶残,也总不可能表演一个当众吞剑吧?

    但谢翕就不一样了。

    他现?在力量尚弱,等下最好能跑得快点儿。

    这么想着,沈瑜当即心念微动,重?新化作了一把银蓝长剑。

    灵剑带着数十道罡风凝成的冰蓝剑芒,向面前的三只凶兽狠戾扫去。

    这一刹她心里其?实又恨又怕,脑子里一热,倒是?激出了些格外的狠劲儿来。

    不同了。

    不一样了。

    她和预知梦中那个惨死在梼杌兽口下的沈瑜,早就不再是?同一个人!

    剑来,云破!

    漫天箭雨作花,如冰棱子一般的幽蓝剑芒狠狠没入了三只梼杌兽体内。

    不过片刻,竟将那凶兽逼得痛苦嘶嚎起来着。

    下一秒,血雾喷薄如海,面前被击中的梼杌兽纷纷爆体,将残肢碎片炸了一地。

    沈瑜下意?识飞身掠到后头?躲避,待看?清眼前混乱景象时?,小脸上抑制不住的浮出几分茫然?。

    ——这是?……

    死了?

    她刚刚亲手杀死了那几只梼杌兽?

    她咬紧一点唇肉,激动得整个身子都在小幅度发抖。

    原来。

    预知梦中那让人满心绝望的残忍凶兽,其?实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而在她的不远处,深秀貌美的少年在静静凝视她。

    谢翕垂下睫羽,敛去满身的冰冷杀意?。

    就在前一刻,他还打算冲上去将那三头?凶兽斩于剑下。

    哪怕会被那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明明没有刻意?去关注,可他就是?注意?到了梼杌兽出现?之时?,那向来镇定的少女笼在广袖中的手竟似在轻轻发抖。

    一边抖,竟还一边筹谋着让他逃跑。

    明明自己唇瓣惨白、已经害怕成了那副模样,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来安慰他。

    这有些可笑。

    若是?往常,他早在心里讥嘲对?方上百遍了。

    可现?在望着那张清艳怔然?的小脸,谢翕只觉得心里无比安静。

    安静得像是?下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雪。

    世间万物沉寂冰封,竟只接纳了她的脚印。

    另一边,沈瑜回过神来。

    看?看?地上死了的梼杌兽,又看?看?站在一边沉默冰冷的少年。

    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问,“那什么,刚刚我?没吓着你吧?”

    谢翕被她问得一愣,而后摇了摇头?,“当然?没有。就算真的有危险,师姐也一定会保护我?的,不是?么?”

    “……啊?”

    沈瑜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这人怎么忽然?之间这么信任她?叫人怪不适应的。

    而另一边的少年观她神色,淡淡垂眸——他当然?不会害怕。

    这么多年,陆云归当他是?一条被锁链桎梏住不会咬人的家犬,长生门?上下欺他辱他。

    他都不在意?。

    因为他随时?都可以把对?方和他一道拖入深渊,再狠狠撕碎。

    譬如曾经那些进入秘境后,无端被发狂妖兽咬断手脚、碾碎元丹的师兄同门?们,就是?最为浅薄有效的例子。

    至于为什么下秘境?当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那些没能杀死他的凶悍妖兽,全都被他变作了滋养自身的养料。

    它们的灵力、妖丹、千百年的修为,尽皆为他飞涨的修为境界贡献了力量。

    第一次的时?候,他还只是?勉力支撑着。

    拖着半副被咬穿了手臂和胸膛的身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杀死了和他缠斗了许久的妖兽。

    第二次,第三次……渐渐的,他流的血越来越少。

    炼化妖兽元丹、吞食其?灵力修为之事,也做得越来越顺遂自然?。

    少年轻轻抿唇∶其?实先前在红瞳蜘蛛聚集的洞穴里,就算观荷不选他,他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而他之所以还留在长生门?装弱小忍气吞声,不过是?为了那道十分棘手的噬心咒。

    微风吹拂过湖面,荡起粼粼细纹。

    粉裙少女提着裙裾,在一片残肢碎片前蹲了下来。

    她伸手将梼杌兽爆体后滚落到脚边的晶红色妖丹拾起,随意?放进了腰间别着的小巧储物袋里。

    下一秒,漆黑圆翘的杏子眼愉快眯起。

    仰着脸冲他笑道,“雀奴师弟,这次我?们有办法交差了。”

    谢翕望着那一双对?他笑弯的眉眼,轻轻“嗯”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受先头?催情香的影响,这一刻,他竟惊异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并不迅疾,反而像冰层之下春水涌动后,克制而柔缓的浪潮。

    让他觉得,诡异又新奇。

    面前少女对?他此刻心境毫无所觉,清艳的小脸低垂着,撑着膝弯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而后有些为难的望住他,“雀奴师弟,我?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

    她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对?他开口,“你是?不是?很?讨厌被人喊这个名字?”

    谢翕被问得一滞,他没想到她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沉默片刻,倒是?难得诚恳的点了下头?,“是?很?讨厌。”

    得到这个答案,少女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菱唇张阖着,有些苦恼似的欲言又止。

    只不过还没等她说出些什么,他又抿住唇神色平静的补了一句。

    “不过,如果是?观荷师姐的话……

    那就没关系。”

    幻生·魔头少年时(十)

    出来秘境之后。

    长生殿中的魂灯显示, 此次做任务途中并?无弟子伤亡。

    知?晓此事后,沈瑜就一直在?等着那几个人恶人先告状来找她麻烦。

    毕竟依着那几人的品性, 倒打一耙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但一连好?几日过去了, 她连对峙的场景和?措辞都想好?了,那几人却一点?儿要找茬的动静都没有。

    嗯……?

    难不成是她的大杀器形象太有震慑力了,叫他?们即使心中恼恨也不敢表现半分??

    沈瑜为此反复揣度着。

    直到这?一日术法?课上, 她拄着下巴昏昏欲睡, 耳边隐隐听到一些?低声私语。

    “你听说了么?那件事……”

    被问到的另一个弟子心有戚戚,“听说了, 不过秦师兄他?们也太倒霉了吧, 怎么就会遇到那种事!我看这?秘境以后不下也罢,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轮到咱们!”

    “是啊是啊,我看不如平时多背背书,或是下山刷点?其他?任务, 也能补够学分?。总好?过秦师兄他?们……”

    后面的几个字虽然声量压得更低,但沈瑜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总好?过秦师兄他?们,竟怀了红瞳蜘蛛的孽胎。”

    几缕懒散的日影透过花窗缝隙, 映在?少女有些?昏昧的眉眼上。

    就见那小脸上原还有几分?惺忪的杏眼, 倏然清醒着睁大了∶“……??”

    “……!!!!”

    要说这?个的话, 她可就不困了。

    沈瑜急得心里一阵抓耳挠腮,但又不好?意思中途插队凑过去跟他?们一起八卦。

    只好?满心折磨的等到了术法?课结束。

    终于, 叫她旁敲侧击的捋顺了整件事的始末。

    那日秘境之中,那几个混账虽然最后活着逃出来了。

    但是却没能逃脱被激出情潮的红瞳蜘蛛的侵蚀。

    事后,被折磨到神志不清的几人潦草的清理了身体,决心要对此事闭口不谈。

    他?们以为这?只是一场难以启齿的噩梦, 只要他?们不说,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谁成想, 那发泄情·欲的红瞳蜘蛛竟把几人当做了孕育子嗣的容器。

    而长生门历来又有豢养妖类,制造半妖的旧习。

    现下被烙印上巨大耻辱污点?的几人,显然已经不可能再作?为长生门弟子出现在?世人眼中。

    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如同其他?被迫诞下半妖的妖类一样,被圈禁在?石室里养胎。

    等待着八月临盆,孕育红瞳蜘蛛的子嗣。

    而在?此之前,修仙界中还从?未有过男修士受孕产“子”的事情发生过。

    所以长生门在?最初的惊怒羞愤之后,竟也暗暗期待着,会不会培育出什么力量更强的怪物来。

    听完始末的沈瑜∶“……”

    信息量有点?儿大,她要缓一缓。

    廊宇之下,正当她以一种讳莫如深的心情,对无渺洲第一宗门重新审视之时。

    就看到不远处,那绕过曲折水榭向她行?来的碧衣少年。

    祈年望住她,一双秀致好?看的桃花眼隐隐带笑?,“观荷师姐。”

    沈瑜“唔”了一声,对着他?染血的袖口瞧了眼,有点?疑惑道,“你这?是刚从?外jsg头做任务回来?”

    祈年点?点?头,继而想到什么似的眉心微蹙,“无渺洲交界处近日有恶妖作?乱,我奉掌门仙人之命前去诛杀。”

    说着顿了顿,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什么,递到沈瑜面前。

    ——是一个用干净绸布包起来的小包裹,顶上还打了一个灵巧的蝴蝶结。

    她愣了愣,“这?是什么?”

    对上她懵懂望来的眼神,祈年竟莫名躲避了一下。

    耳畔不自在?的泛起浅浅红云,“我下山的时候买的,我听说……听说姑娘家会比较喜欢这?种长得好?看的甜食。”

    绸布包裹打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一兜糕点?,造型是她从?未见过的别致精巧。

    有银尾山雀、文鳐鱼、咬尾狐狸……还有两只被压坏了耳朵的白?色小兔子。

    少女怔愣着,看得眼都要直了,“啊,这?么多……”

    见她的反应像是很喜欢,祈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语气间忍不住染上几分?欢喜,“师姐喜欢就好?,下次下山,我还给你带。”

    这?怎么使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沈瑜还是懂的。

    不过她倒是也没有直接拂了对方好?意,而是垂眸想了想,“祈年师弟平日里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么?”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这?又吃又拿的,不礼尚往来一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似水流霞下。

    少年眉眼灼灼,天水碧的衣衫衬得他?白?净如玉,“都可以,只要是观荷师姐送的,我都喜欢。”

    *

    沈瑜拎着包裹往回走的时候,正看到谢翕垂眸望着墙角一丛新开的艳丽小花怔怔出神。

    她便也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多瞧了几眼。

    是几丛叫不出名字的不起眼小花,淡粉深紫,攀附在?颓败的墙垣边上开得生机勃勃。

    过了几秒,似乎是感?到了她的注视。

    谢翕回过头来,漂亮的眉眼微微一滞,“……师姐。”

    继而目光落到她指尖勾着的白?色绸包上,显出几分?深色,“这?是什么?”

    沈瑜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抿唇露出点?笑?,“啊,你说这?个……

    这?是祈年师弟前两日下山时,顺带帮我捎回来的一些?糕点?。怎么,你要尝尝吗?”

    她其实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毕竟碰都碰到了,不问一句,好?像显得她格外的小气护食。

    而且这?个小世界的谢翕貌似不喜欢吃甜食。

    她就看到有好?几次陆霜意送来的食盒,前脚被他?温柔带笑?的收下,后脚就去崖边喂了野狗。

    是以她没想到,那人竟在?她透着几许敷衍的询问中,无比自然的点?头答应下来,“好?。”

    ……

    沈瑜此刻隔着一道小案和?那人对坐时,脑子里都没想清楚,对方到底喜不喜欢吃甜食。

    不过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着,“你这?样吃,真的不会积食吗?”

    被她关怀的那人睫羽颤了颤,抬眼看她。

    语气莫名的竟似有些?低落,“……其实今日,我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沈瑜呼吸一滞∶这?个语气……

    莫不是想要同她倾吐心事?!

    她微微警惕着,一时心中又莫名纠结起来∶她不确定这?人的心事,是不是她一个单纯菜鸡能听的。

    当下沉默着将案上白?绸布上的糕点?推过去。

    一边觑他?,一边委婉的打着商量,“要不,剩下的这?些?都给你吃?”

    糕点?可以吃,心事就别倾吐了。

    不过对方显然是没能明白?她的暗示,仍旧拾起了先头的话题,“长生门一直在?豢养妖物做禁脔,这?个师姐知?道罢?”

    “……知?道。”

    少年自嘲似的笑?了笑?,貌美的侧脸格外冰冷,“其实不止长生门,还有其他?宗门。妖物生来低贱,如果不是还有几分?利用价值,我应当也……”

    后面的话他?不说,沈瑜也能意会。

    风吹动雕镂着垂丝海棠的窗棂,送来一丝清甜的气息。

    貌美冰冷的少年忽然偏过头问,“师姐觉得我生得好?看么?”

    “……啊?”

    不是正在?谈心吗?为什么话题转换得这?么快?

    不过,莫名被戳到痛处的沈瑜心情郁闷。

    ∶(

    他?这?算是问对人了,想当初她就是被这?张脸骗得七荤八素。

    然而不待她作?答,那人又自顾自的喃喃起来,“从?前我一直觉得那些?道貌岸然,却在?私底下豢养妖类做炉鼎的修士都很恶心……”

    不仅恶心,还该死。

    话落微微一顿。

    抿着艳红薄唇偏头看向她,“师姐觉得呢?”

    沈瑜一脸懵逼加坦诚,“那是当然。”

    仙门中此等靡乱风气确实十二万分?的令人不齿。

    但她有点?搞不清楚这?人的脑回路,怎么忽然要对她说这?些?。

    下一秒,清冷的少年声线犹如玉碎。

    一字一句击打在?她的天灵盖上。

    那双漆眸望来,艳红的薄唇微抿,竟有几分?端静温柔之意。

    “但若是师姐,我愿做炉鼎。”

    幻生·魔头少年时(十一)

    小?案对面。

    少女被?惊得半天说不出来话, 拿糕的手都抖了一下,“为、为什么??”

    谁知那人竟低着头, 露出个有些温柔羞涩的浅笑, “我不讨厌师姐。”

    “……啊?”

    这是什么?话?而且这跟所谓的做她炉鼎有什么?关系?

    谢翕闻言望住她,像是有点儿疑惑,“不讨厌还不够么??”

    沈瑜∶“……”

    你说呢?

    少年被?反问得沉默了一下。

    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已?经是他?难得坦诚的一面。

    他?不讨厌观荷, 所以愿意做她的炉鼎——难道这个理由还不足够么??

    他?面对别人的示好只觉得虚伪恶心?,被?靠近半步都想杀了对方。

    可他?从来不抗拒观荷的亲近与触碰, 甚至……

    有些隐隐的渴望。

    想舔她的指尖, 咬她唇瓣,做她……裙底禁·脔。

    师姐的被?子又软又香,她的手腕是甜的,颈子也是甜的。

    一次次救他?, 还总是拿那双灿烈明亮的眼睛看?他?。

    蛇性本淫,她不知道么??

    早在她第一次示好的时?候,自己就提醒过了吧?

    是她先要过来招惹的……

    难道那时?候她就不曾想过。

    自己靠近之人的清冷皮囊下, 可能是一条卑劣的淫蛇?

    少年泠泠如玉, 笔直凝住她, “我能不能,做观荷师姐的炉鼎?”

    沈瑜被?他?过份直白的话弄得脸上一红, 有点羞恼道,“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理直气壮的问这种问题啊?”

    难道炉鼎这两个字是什么?好词吗!

    “那么?,师姐觉得可以么??”

    沈瑜嘴角抽搐了下,一脸麻木, “不可以。”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有的选谁要和他?做那种事啊!小?世界外配合他?演夫妻情浓就算了,生产队的驴也能歇歇吧!

    虽然想不通那人为什么?忽然有了这种悚人的念头。

    但本着快刀斩乱麻的想法, 她还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和你做那种事。”

    “那师姐想和谁?”

    “我……”

    少年的语调有些冷,“是祈年么??他?送师姐簪子,还有这些不值钱的糕点。”

    沈瑜无语凝噎∶不值钱?

    ……不值钱你不也快吃光了么?。

    “师姐若喜欢簪子,我也可以做,喜欢糕点,我也可以买……

    所以——师姐的眼睛,可以只看?着我么??”

    *

    将?那人草草打发走?之后,沈瑜当天夜里就愁得有些失眠了。

    为了躲避两人碰面的尴尬局面,她跟授课长老请了好几天的假。

    不过等到几日后再看?到那人时?,对方竟又变回了一副有礼有节的清冷模样。

    脸上不掺杂半分情·欲,恭恭敬敬的喊她“师姐”。

    和那日靡艳着眉眼要做她炉鼎的那个人,简直不像是同一个。

    对方既然如此坦荡,她若是再退避三舍,倒显得自己格外在意、有些扭扭捏捏了。

    当下也不再纠结,如从前那样和他?寒暄了几句。

    她提着裙裾在谢翕旁边落座的时?候,心?里头还在想着∶这样也好。

    说不准那日他?也只是一时?冲动呢。

    一晃几日过去。

    沈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祈年师弟最近,好像往她这处跑得有点儿过于勤了。

    三天两头的给?她送讨巧的小?玩意儿不说,这才刚下课,就又来约她去看?自己新养的小?鹌鹑。

    日头底下,对着那双明艳灼灼的桃花眼,沈瑜有些欲言又止,“短短几日,你已?经收养了四十八只小?动物?……”

    光兔子就养了一窝。

    她正想着如何委婉的拒绝对方,好给?自己争取一点独立自由的空间。

    就被?一道插进来的清冷声线打断——“观荷师姐。”

    顺着声线来源回头,是谢翕。

    那人正神?色淡淡的打量着他?们?二人,见jsg沈瑜望过来。

    眼角勾了点无害温软的笑,“师姐不是和我约好了,要去藏经阁温书么??”

    沈瑜一脸纳罕∶她什么?时?候和他?约好了?

    不过下一秒又电光火石的想到∶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好借口么??多么?顺理成章,都不用她费心?去编了!

    当下也就满口答应下来,“记得记得!我正要去找你呢。”

    说着转过头,对碧衣少年抿出点儿心?虚歉意的笑,“那祈年师弟,我们?改日再一道去看?小?鹌鹑吧。”

    ……

    送走?祈年,沈瑜对身边那人感激的笑笑,“雀奴师弟来得真巧,几日没见一定很忙吧?不用管我了,快去忙自己的事罢。”

    谢翕的脚下却似生了根,站得如挺拔清冷的修竹一般,“我不忙,倒是师姐……”

    说着轻轻笑了一下,“像是打算要过河拆桥呢。”

    “啊……”

    这个人不说实话会死吗?

    她还没吐槽完,就听谢翕望住她语气低沉的说着,“师姐也知道,像我这种下等弟子,是不可以随意进入藏经阁借阅重要藏书的。”

    “所以?”

    “如果?师姐不忙的话,可以陪我去藏经阁温温书么??”

    沈瑜沉默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毕竟对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不过,藏经阁最后还是没有去成。

    因为走?到一半,沈瑜忽然被?原身观荷的主人——玉竹峰的五长老喊去做任务。

    她骤然听闻也是心?中惊异。

    这好像还是她进入这个小?世界以来,第一次接到对方传唤。

    沈瑜走?得匆急,只来得及丢下一句——“若我今日回来得早,再找时?间去寻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意识到,需要剑灵化人的大杀器出现的场合,能有多逆天和累人。

    那位看?起?来不苟言笑十分威严的五长老,简直像是把她当成了喂毒妖兽的大型血包。

    拎起?她,对着妖兽们?就是一顿输出狂甩。

    直到深夜,干完活回来的沈瑜,拖着自己沉重酸痛的身子和灌铅似的两条腿。

    褪下小?衣对着铜镜照了下,才知道自己伤得多厉害。

    不止是胳膊,就连她的背部?也在与妖兽的缠斗中被?抓出了两道深深的血口子。

    正当她龇牙咧嘴的,一边咬开伤药瓶塞,一边扭着身子想对着铜镜上药之时?。

    门扉忽然“笃笃”的响了两下,那叩门声听起?来不疾不徐。

    她停下动作,扬声问,“谁啊?”

    对方似乎沉默了一下,而后用着冷淡的声线回道,“是我,雀奴。”

    沈瑜一愣,而后拉好身上松垮的小?衣。

    趿着绣鞋下了床,走?过去给?那人打开了门。

    幽微如水的月华下,是少年清冷昳丽的侧脸。

    她站定,有些疑惑的启唇问着,“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谢翕抬眸看?她一眼,“我没等到师姐,有点担心?,刚刚看?到你屋里的灯亮着,就想过来问问。”

    说着一顿,微微蹙起?眉心?,“你受伤了?”

    啊……

    她倒是有些忘了,蛇类的嗅觉,向来灵敏。

    可夜色已?深,她也不想与这人有过多牵扯,于是嘴上敷衍着,“一点小?伤而已?,师弟先回去吧。”

    谢翕却不动,只抿着艳红薄唇站在月色底下看?她,“你脸色很白。”

    而后还不等她说什么?,又继续道,“我可以帮师姐上药。”

    沈瑜略微纠结了会儿,紧扣在门橼上的手指缓缓松开,终究是将?那人放进了屋来。

    她确实需要人上药,眼下这个时?辰,也不好去吵醒别人。

    至于谢翕,两人在幻境外做了那么?久的夫妻,更亲密的事也不是没有做过。她还不至于被?他?看?个后背就寻死觅活。

    当下转过身走?回小?榻前,很是坦然的趴到榻间的枕头上。

    侧着身子伸手解开小?衣,将?案边装着药膏的梅绿瓷瓶递给?他?,“记得抹匀点儿。”

    药膏是极为清凉的质感,加上那人怕弄疼了她似的,力道小?心?翼翼的放得很轻。

    她原本还因为疼痛而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小?会儿时?间过去,就忍不住的有些眼皮打架,趴在枕头上昏昏欲睡。

    灯壁里的草木芯“噼剥”爆出一个小?小?火星。

    谢翕停下手上涂抹药膏的动作。

    望着那陷在一片暖融融灯晕里,兀自熟睡的清艳小?脸,心?绪一时?复杂莫名。

    就……这么?信任他?么??

    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才没有杂念,还是将?他?看?作了什么?可笑的清风霁月君子?

    目光在那截细白的腰肢上停留了一瞬,终究还是抿住唇帮她系好了散落在榻边的小?衣绸带。

    少女半边脸颊趴在枕头上,像一只脖颈细长的受伤仙鹤。

    她睡颜沉静纯粹,对那道暗中觊觎的目光一无所觉。

    少女不知道的是,和她身上甜杏气息混在一起?的清苦药味,胜过世间最浓烈的催情香。

    谢翕眸色幽深,呼吸逐渐沉重。

    为什么?不肯接受他??为什么?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

    半妖的喜欢就那么?让她无法接受么??

    少年一边想着一边垂下睫羽,委屈而心?有不甘的咬住少女腰肢处,那一截暴露在外的细细绸带。

    任由它?在口腔中逐渐濡湿。

    幻生·魔头少年时(十二)

    最近长生门里的风向变了, 不知是哪个多嘴饶舌的竟传起了她和祈年的八卦。

    说祈年师弟貌似有点儿过于黏“观荷师姐”了,那副模样, 倒显出从?前他和陆师姐在?一起的时候有些貌合神离了。

    沈瑜觉得那些人在?放屁。

    她和祈年在?姻缘谱上, 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等到出了幻境,两人的联系只?会更浅几分。

    是以?她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后?,只?是默默的吐槽了两句, 并没有往心里去。

    不过她最近几日, 心中确实是有些焦虑。

    最后?一个小世界了。

    如果这一次不能帮祈年求得圆满的话……

    “师姐,你在?想什么?”

    水榭之上。

    碧衣少年和她凑得很近, 衣袖挨着衣袖, 此刻微微偏着头,拄着俊秀的下巴看她。

    沈瑜没在?意,她只?是有点茫然的问着,“祈年师弟……”

    “嗯?”

    “你身为上古神兽白泽, 可觉得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吗?”

    斟酌之下,又换了一种问法,“有什么东西?, 是你得到了之后?就会觉得格外圆满的吗?”

    少年被问得一愣。

    而后?红着脸定定望了她一会儿, 像是鼓足了勇气?, 声若蚊呐的吐出了两个字。

    ——“师姐。”

    沈瑜一脸茫然,表情都空白了几分, “什……么?”

    少年睫羽轻颤,白玉似的耳畔红得像滴血,“让我求而不得的,是师姐。”

    *

    回去的路上, 沈瑜一脸恍惚。

    她觉得这个世界无?比魔幻。

    祈年……竟然说喜欢她?

    而最可怕的是,她居然没敢拒绝。

    是的, 没敢。

    想要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可下一秒就被对方?满含期待的那一句——“师姐这么问是很在?意我,想要帮我求得圆满么”,给堵在?了喉咙口。

    真是个直逼灵魂的好问题。

    要问沈瑜想不想……

    她想。

    她可太?太?太?太?想了……

    所以?最后?关头,那下意识就要拒绝对方?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祈年的眼睛一错不错的望住她。

    甚至在?她犹豫着点了点头的时候,少年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简直要如春水一般汹涌起来?,“师姐……这是愿意答应我了?”

    ……

    沈瑜回来?的一路上都在?头疼——她和祈年,这个恋爱真的是没法谈。

    真的就是,完完全全的没法谈。

    如若不然等到出了观世镜,一定会社死到满地找头的那种程度。

    光是想想,就够让她觉得窒息了。

    她正愁得满脑子线团,下一刻,就看到了守在?她房门前的谢翕。

    好了……

    这下本?就凌乱的线团,彻底打上死结了。

    谢翕站在?檐下朝她望过来?的时候,沈瑜下意识躲避了一下。

    竟莫名有一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一时有点不敢看他,“雀奴……师弟,你怎么来?了?”

    少年用那双过份好看的眉眼凝住她,唇边勾出点温柔无?害的笑,“我挂心师姐的伤势,所以?特意过来?问问是不是好些了?”

    沈瑜此刻真的就是一个头两个大,只?想赶快将?他哄走,“唔,我现在?好多了,若是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谢翕沉默许久,忽而有些自嘲的淡声嗤笑,“师姐就有这么讨厌我,讨厌到,一眼都不愿意多看么?”

    四下寂静,小会儿时间过去。

    她万分煎熬的抬起jsg头,抿住菱唇坦诚道,“不是讨厌你。”

    是心虚。

    难道要说她出自己刚刚才“答应”了另一个人的示好吗?

    虽然她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哄骗祈年的权宜之计。

    但……真的会有点心虚。

    当下也只?得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同那人说着,“我伤势刚好,有点累,想早点儿歇息。”

    果然,对方?听到她这话微微一默。

    倒是很快柔软了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既然如此,那师姐好生歇息,我再另找时间过来?探望。”

    ……

    目送谢翕离开后?,沈瑜推开门进?屋。

    坐在?矮案前吃完了一整碟的糖霜柿子,烦躁的心情才略微捋顺了一点儿。

    而后?本?着一种想要逃避的鸵鸟心态,她早早熄了灯躺到榻上,心里头想着∶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

    万一祈年想通了,后?悔说喜欢她了呢?

    毕竟,她就完全不是对方?会喜欢的类型啊。

    虽说进?了观世镜被抹去了记忆,但不至于连基本?的喜好都变了吧?

    小病娇那么那么喜欢陆霜意,应当就是喜欢对方?身上那股清雅脱俗的劲儿。

    怎么会跨度如此之大,喜欢上专食人间烟火的她?

    不科学不科学。

    沈瑜满门心思?的想着这事儿。

    以?至于在?睡梦中都忍不住吐槽着呓语了一两句。

    只?是她没想过,自己一觉醒来?,长生门已经变天了。

    宗门上下所有人都在?传,她和祈年那初露端倪的恋情。

    “……”

    “…………!!!!”

    个鬼的恋情。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是吧?

    沈瑜满心憋屈,却只?能无?能狂怒。

    她缜着一张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对着那窃窃私语的人群望过去的眼神格外的寒若冰霜。

    直叫那些暗戳戳讨论她和祈年八卦的弟子们冷汗涔涔,不禁疑心着。

    ——这观荷师姐真的是陷入恋爱中的人么?怎么她眼神里的杀气?好像更重了。

    祈年师弟放着温柔可亲的陆师姐不要,为什么想不开去招惹这个剑灵化人的大杀器啊!

    这个问题沈瑜也很想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术法课的长老在?上头喋喋不休。

    她烦躁的转过左脸,看到了祈年小狗一样亮晶晶的桃花眼。

    转过右脸,看到了谢翕貌美冰冷的淡漠侧脸。

    沈瑜∶“……”

    不让人活了是吧?

    外头的天幕昏暗下来?,不知不觉竟然落起了骤雨。

    敲打在?碧瓦飞甍上的淅沥雨声,和少女?此刻的黯淡心境连成一片。

    沈瑜拄着玉白下巴,没由?来?叹了一口气?。

    她以?一种不在?地狱胜在?地狱的煎熬心境,撑完了这一节格外枯燥磨人的术法课。

    术法课结束后?。

    出于幻境结束后?不要太?尴尬的考虑,她其实有心单独找谢翕暗示安抚两句。

    毕竟谢翕装得再清风霁月,也不至于喜欢被自己的道侣戴绿帽子。

    哪怕是在?幻境里。

    他这人可是睚眦必报,最恨背叛。

    可她走向对方?的脚步还没迈开,另一人就从?身后?紧跟了过来?。

    祈年望着她,眉上小红痣灼灼,上扬的狭长眼尾勾勒出暖暖浅笑,“师姐。”

    沈瑜沉默的呼出一口气?。

    而后?快速思?衬着,扯出点儿真心实意似的笑,“上一次你下山的时候,给我带的糕点是哪一家的?”

    羞怯含笑的少年被问得怔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作答,“唔,那个是素茗阁的。”

    “我想吃。”

    “现、现在?么?”

    她点点头,“没错,就是现在?。”

    祈年到底是心思?单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当即就要下山去买。

    而出于一种唬人做事的愧疚心理,在?祈年转身要踏入雨幕之时,沈瑜扯住了他的袖子。

    “……师姐?”少年疑惑回头。

    她从?腰间系着的小小乾坤袋里掏出一纸避水符。

    银红色的符纸在?指尖一晃,变作了一把精巧竹伞罩在?他头上,“拿着罢,别淋了雨。”

    ……

    看着那抹天水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沈瑜回过头。

    这才发现其他弟子早已散尽的长廊下,竟只?站着她和另一人。

    檐雨清脆。

    那双淡漠漆眸不带任何情绪的掠过她,又漫不经心收回。

    沈瑜抿住唇,提步朝他走过去。

    两人之间隔了寸许距离。

    只?是她刚刚站定,还不待开口。

    就听得面?前那人说,“师姐这是做什么?一边和别人好,一边惦记着找我做炉鼎么?”

    “师姐,你觉得我会轻贱成这样么?”

    幻生·魔头少年时(十三)

    “……”

    沈瑜觉得他脑子被驴踢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他做炉鼎了?

    他这爱把人往坏处想的毛病,倒是始终如一。

    心里想吐槽的话都到喉咙口了, 目光在对方脸上定了一瞬, 又把那些话努力的压了下去。

    ——淡定,她?不是来找他吵架的。

    少年冷淡的声音带刺,看着她?的目光却还是平静温柔的, “师姐为什么?不说话?”

    沈瑜甚至看到他浅浅勾唇笑了一下。

    她?∶“……你希望听我说什么??是想找你做炉鼎, 还是不想找你做炉鼎?”

    这下沉默的那个变成谢翕了。

    他垂着睫羽没有?看她?,良久, 忽然?说了一句, “师姐的嘴真是惯会哄人的,你也这么?哄他么??”

    被倒打一耙的沈瑜,一脸懵的呆滞着,“这、我几时哄过?你了?”

    而且论装温柔装纯良, 不是他最在行了吗?

    谢翕抬起漆眸,用不善的目光盯住她?,蛇信子舔过?肌肤一般湿漉漉的, “师姐是不是忘了?是你自己说要和我做同类的。”

    嗯……

    被他这么?一提醒, 她?倒是隐隐约约想起来了∶自己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但做同类又不是做道侣, 怎么?到了对方嘴里,她?好像变成了一个朝秦暮楚之人?

    生怕自己被带偏, 沈瑜只得开门见?山的表明来意∶“我不会和祈年做道侣。”

    谢翕闻言神色一滞,微微抿住薄唇,语调倒是柔软了下来,“师姐……”

    沈瑜接着说, “祈年师弟心思?单纯,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喜欢, 他现?在就是脑子一热。

    等他日后想明白了就会发现?,自己根本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她?以为自己说完,对方会明白很多。

    谁知那人先前柔软了几分的气息更加凌厉起来,看她?的时候眸底简直带了冰碴子,“所?以说……

    师姐所?谓的不会和祈年做道侣,只是因为觉得他不喜欢你?”

    沈瑜有?些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斟酌了下,轻轻点头,“是啊。”

    她?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按照常理来看,祈年确实不会喜欢她?这样的。

    谢翕笑了,转身离开前看她?的那一眼绵长幽冷,“希望师姐不要忘了,是你主动要和一条毒蛇做同类。”

    廊外风摇雨骤,青灰色的石板上溅开一朵又一朵飞坠的雨花。

    她?留意到那人走入雨幕之时,甚至没有?使用避水符。

    *

    沈瑜这几日……过?得很头疼。

    她?几乎每日都要应付祈年提出来的各种约会。

    她?原不知道,“恋爱”中的小病娇会黏人成那副模样。

    昨日她?不过?刚睁眼,梳洗一番推开门就看到少年一袭天水碧的衣衫,抱着数枝新开的雪色梨花,低头倚靠在墙壁上等她?。

    见?她?开门,蓦然?抬头望了过?来。

    一双桃花眼笑得灿烈灼热,“师姐,我来给你送今晨新开的花。”

    沈瑜一愣,从对方手中接过?那几枝带着新鲜晨露的梨花,心中略微茫然?着∶

    他的爱意似乎果真就如这繁郁皎洁的梨花一般,热烈蓬勃。

    虽然?不知道祈年为什么?会误以为自己喜欢她?。

    但对方这样坦诚热烈,倒叫一心和他敷衍做戏的沈瑜并不好受。

    至于谢翕……

    自从那日廊下一别后,她?好像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不知那人是不是心里厌烦自己,所?以才有?意躲避。

    不过?少了一个需要应付的麻烦,她?倒乐得如此。

    是日,天清气朗。

    风微云淡的崖边,一身白裙的少女垂了膝弯坐着。

    她?那松散髻发边斜插着三?支白玉骨簪,逶迤而下的裙裾像一朵被风揉乱的游荷。

    沈瑜微微偏着头,听身侧少年给他念话本子。

    太?羞耻了……

    羞耻得她?虽然?表面淡定,实则已经?快捏不住指间的杏子糕了。

    祈年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她?爱看狗血话本子的小癖好,搜罗了一堆闻所?未闻的猎奇话本子念给她?听。

    但他哪里懂得,这种东西还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看比较快乐。

    被当众念出来,无异于公开处刑。

    忍到极处,不可再?忍。

    沈瑜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手里的杏子糕送到对方唇边,“别念jsg了,快歇歇吧。”

    祈年一滞,竟有?点微微脸红了,“我不累……”

    谁知下一秒,张开的唇间被强硬塞进了一块儿甜腻的软糕。

    少女眯着一双带笑的杏眼看他,而后随意拍了拍手上残渣,“吃吧吃吧,这么?半天我都听累了。”

    对方听她?如此说,终究红着脸乖顺下来。

    这边他刚要吃完,沈瑜眼疾手快的又递过?去一块儿。

    两人坐得极近,时不时附耳低语言笑晏晏,看起来氛围倒是格外的融洽。

    是以谁也没有?留意到,重重叠叠的崖壁后头,一个伫立已久的阴冷秀美?少年提步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沈瑜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要起身回去。

    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都说神兽白泽通晓世事,那么?祈年师弟可知道——噬心咒要如何解吗?”

    她?曾问过?谢翕关于噬心咒的事,可那人沉默半晌,却只是摇了摇头,“噬心咒无解,只能每月领解药舒缓。”

    既然?谢翕都那么?说了,当下她?便?也没有?再?多问。此刻提起来,也不过?是抱了点儿想要碰碰运气的想法。

    就见?被她?问到的祈年神色一滞,有?点儿不解似的,“……怎么?师姐也来问我这个问题。”

    沈瑜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那个“也”字,不由偏了头,眯起杏眼道,“除了我,还有?谁问过?你?”

    “陆师姐,霜意师姐。”

    祈年微微抿住唇,说着,“两日前,她?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

    许是白日里和祈年到处游逛的缘故。

    沈瑜躺到榻上的时候只觉得比往日更疲倦几分,是以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于是就没留意到,紧闭的门扉忽然?从人外面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有?人携着冰冷沉寂的气息靠近她?的枕侧。

    榻间少女穿着月白小衣,鸦黑长发下是一张睡颜沉静的小脸。

    她?咕哝着红唇,眉心闪过?一道昏睡符发出的幽蓝光芒,像是在说着什么?梦话。

    谢翕凑近了去听,她?说的是“祈年师弟……”

    那双注视着她?的漆眸便?愈发的危险阴冷起来。

    伸出冷白指骨抚弄少女花瓣似微微开阖的菱唇,触到那排糯米一样细白的贝齿,指尖染上几分湿漉之意。

    少女毫无所?觉的任他施为,那被迫抵在他指腹上的微张菱唇像是一个无意献祭的吻。

    垂眸抚弄她?的人却忽而嗤笑了一声,“祈年师弟……

    我的好师姐,竟是梦里都在想着别人么??”

    月色清幽。

    榻间覆在少女身上的绸被忽然?鼓动了一下,似是有?什么?东西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下一秒,貌美?冰冷的蛇尾少年从衾被间凫了出来,将她?圈在怀中。

    两人枕在同一只枕头上,是一个交颈而眠的亲密姿态。

    他垂下眸,张开艳红薄唇去含她?玉白耳畔上的银蓝耳珰,又用牙齿轻轻咬噬着。

    直到湿漉漉了才舍得松开,小巧的耳珰被从薄唇间吐出,在熟睡的少女脖颈上蹭出一道暧昧水痕。

    蛇尾少年先是亲了两下她?的下巴,又不满足的舔·弄起来,甚至少女的十根葱指都被他放进唇边又咬又含,舔得掌心和指缝都湿漉漉的。

    他做尽了亲密之事,却唯独不敢去碰她?的菱唇。

    最是动情之处,漆黑的蛇尾紧紧缠住少女腰腿。

    蛇身涌动,泛着冷光的粗砺蛇鳞仿佛也在流转着一般,一圈圈缠绕。

    衾被之下,黑色蛇尾不住剐蹭在少女那截暴露在外的瓷白小腿上。

    ……

    沈瑜怀疑自己是抱着一坨冰块睡了一夜。

    一觉醒来,本该暖融融的被子里都是潮湿冰冷的气息。

    她?抱着手臂打了个哆嗦,万分嫌弃的从榻上爬了下来。

    而后很快梳洗一番,向着昨日和祈年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他们今天要去做一件大事。

    或者说,是一件让沈瑜惦记了许久的事。

    他们要去赢母山。

    如果说这修仙界之中还有?哪处能容得下人身兽尾的“怪物?”存活的话,那必定就是赢母山。

    相传居住在赢母山上的,都是山神长乘的后代,他们不论男女,一律是人身豹尾。

    有?神兽血脉,又民风彪悍喜欢群居,是以修仙界中没有?哪个宗门敢轻易招惹。

    此次他们前去,就是为了那传说中可解百毒咒术的焉酸草。

    焉酸草本是钟鼓山的神草,后被移植到赢母山上来。

    换句话说——谢翕的噬心咒,或许可解。

    沈瑜整装待发,远远便?瞧见?了站在巨大银杏树下等她?的祈年。

    少年站在白剑化作的灵舟上,看到她?时眼神亮了一下,“师姐……”

    *

    沈瑜没想到,她?会在赢母山看到两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白裙蹁跹的陆霜意身边,立着一个貌美?清冷的少年。

    ——正是多日未见?的谢翕。

    两相照面,陆霜意的目光在她?和祈年身上游移片刻,冲他们点了点头。

    沈瑜刚想客气的走过?去寒暄一下,就被前来引路的小童打断。

    于是也只得和身侧少年并肩而立,冲远处的两人遥遥颔了颔首。

    她?猜得果真不错。

    从引路小童的口中得知∶谢翕和陆霜意也是来求焉酸草的。

    沈瑜莫名又想起了初入这个小世界时,她?无意间窥见?的陆霜意的那段梦境。

    心中也愈发确定了一件事——陆霜意如果真是重活一世之人的话,那么?她?想和谢翕交好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

    既然?来都来了,也不好空手而归,起码要做做样子,不让祈年起疑。

    毕竟她?开口求对方帮忙的理由是,自己想用焉酸草炼制丹药、提升修为。

    眼下就更不好再?和谢翕扯上关系了。

    求取焉酸草的过?程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灵草珍稀、余量不足这种状况出现?。

    只不过?焉酸草必须在辰时采下效果才最好,而他们赶到时已经?是傍晚,只好在赢母山借宿一夜。

    沈瑜由小童引入一间厢房,和祈年住的那间屋子只有?一墙之隔。

    刚进入屋子,她?就被那扑面而来的富贵气息震得一愣。

    屋中的陈设竟然?大多是黄金玉石,屏风上非常友善的绣着几只姿态矫健的人身豹尾小像。

    还没等她?感慨一会儿,刚刚离开的小童就去而复返。

    小童告知她?今夜是他们赢母山一年一度的山祈节,问她?要不要去感受一番。

    沈瑜却之不恭的点点头,“当然?要去。”

    那小童听她?应允,似乎要对她?嘱咐些什么?。

    只不过?没等对方开口,外头就有?一道呼唤他的声音传进来。

    ——“小蛰,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

    名唤“小蛰”的少年也只得向着门外扬声应了两句,匆匆同她?指了指前去山祈节的路线,就被伙伴呼喊着离开了。

    也因此沈瑜并不知道。

    在民风彪悍的赢母山,像山祈节这样的特殊节日,本就是特地为那些还未择定伴侣的年轻男女准备的。

    这一日姑娘们可以向自己心慕的男子赠酒。

    长乘一族向来大胆,如果男子接受,他们当夜就会混到一张床上。

    而那递过?去的酒杯,自然?也有?催发情·欲的东西。

    ……

    萤火数点,长席矮榻。

    沈瑜抱着裙摆坐到宴席之间,身侧是模样俊秀、一脸兴致盎然?的祈年。

    而在他们对面。

    陆霜意清雅秀丽白裙蹁跹,和神色寡淡的谢翕相邻而坐。

    宴席开始。

    她?看到了人身豹尾的姑娘咬着红花跳舞,腕间和腰肢上不停晃动的银铃,有?一种娇俏活泼的野性美?。

    沈瑜津津有?味的看着,眼珠子恨不得贴在对方身上才好。

    她?一边吃着瓜果小食,一边低头去喝手边清甜的果子酒。

    而后她?注意到一件事,跳完舞的豹尾姑娘会在酒樽里放一朵咬在唇间的红花,递给宴席间的男子。

    那红花入酒即溶,将酒樽也染得红红的,分外旖旎。

    大部分被赠酒的少年,都脸颊发红的收下了。

    沈瑜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不免有?些心中疑惑,赶着祈年被陆霜意喊走叙话的空档。

    偏头去问邻宴坐着的少女。

    那豹尾少女让她?问得一愣,随即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是表达善意和喜欢之酒,是很好的东西。”

    见?对方如此说,她?便?也了然?的点点头。

    而后看向不远处的宴席间神态清冷的少年,忍不住心念一动。

    或许,她?也可以向那人表达一下友善。

    当即提着裙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学着先前看到的那样,在酒樽里放了一朵艳丽红花,朝着那人走去。

    等她?站到谢翕面前时,明显看到对方漆眸一怔,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酒樽上,又缓缓回到她?脸上。

    如此来回游移了几遍,有?些不解的抿着唇问,“jsg师姐过?来做什么??”

    沈瑜心道∶当然?是向你表示友好和善意的啊。

    她?将手中酒樽递到那人面前,勾起菱唇笑眯眯道,“雀奴师弟,我来请你喝酒。”

    ……

    等到沈瑜拿着空酒樽回来坐下的时候,看到了身侧少女十分赞赏的看着她?,“想不到修仙宗门的姑娘,也有?这般直接爽利的。”

    沈瑜被夸得有?点云里雾里,不过?还是很谦虚的回给了对方一个笑,“唔,好说好说。”

    过?了一会儿,祈年和陆霜意叙完话回来。

    隔着一点溶溶的篝火,她?看到陆霜意低头向谢翕说了些什么?,两人很快起身离开。

    走之前,谢翕好似特意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朝她?的方向定定望了一眼。

    沈瑜没理会,她?低头想着什么?似的,又斟了一樽酒。

    像先前那样在里头放了一朵红色小花,递给身侧的祈年,“喏,这杯给你。”

    既然?是表达善意,那就不可厚此薄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祈年的脸色仿佛格外红,喊她?的时候都磕巴了,“师、师姐……”

    她?被少年那副样子“噗嗤”逗乐了,这一刻竟然?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几分李时越的影子。

    当即有?些好笑道,“师什么?姐?你是不是傻了,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祈年却没反驳,只是睫羽颤了颤,沉默的将酒樽里的果子甜酒尽数饮下。

    月色清辉之下,隐约可见?少年如玉的脖颈处红了一片。

    她?转过?头,正看到邻席的豹尾少女一脸复杂的看着她?。

    豹尾少女压低了声音,欲言又止的凑过?来问她?,“那个……你们仙门中人,真的能同时承受两个么??”

    沈瑜一脸懵逼∶什么?两个?

    不过?等她?想再?细问几句的时候,一旁的衣袖被轻轻拽了下。

    她?回过?头,祈年正红着一张脸期期艾艾的看她?,“师姐,我们回去罢。”

    幻生·魔头少年时(十四)

    回?去的路上晚风清凉, 两人并肩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厢房门前。

    沈瑜伸手?推开门扉, 余光无意?一瞥, 发?现祈年还定定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要提步离开的意?思。

    她一头雾水,“祈年师弟, 夜色已深, 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么?”

    就?见对方俊秀如玉的脸上莫名潮红一片,“我……我喝了师姐递来的酒。”

    “……啊?”

    所以呢?一杯果子酒而已, 难道也会醉成这样?

    不过她还是耐心十足的点点头, “祈年师弟若是倦了就?早些回?去歇息吧,你的房间在隔壁,小心脚下。”

    夜深人寂,树影婆娑。

    她看到少年离开前望向?她的那一眼, 竟似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他在委屈什么?

    沈瑜思虑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将这小小插曲抛诸脑后。

    *

    热闹的山祈节结束后, 赢母山的夜晚格外?寂静。

    躺在枕头上, 甚至能听到窗外?草丛里传来的一两声?蛐蛐鸣叫。

    就?在沈瑜翻了个身子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门扉被轻叩了两下。

    她疑心是自己幻听。

    然而下一秒,那“笃笃”的叩门声?又不疾不徐的响了起来。

    少女一身是月的从榻上坐了起来, 鸦黑长发?被她压得?有点儿迷乱。

    ——大?晚上的,谁会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跑过来找她?

    沈瑜直接赤足下了床,一边走过去开门一边心里吐槽着?。

    而后心里那些杂乱的声?音,在看清楚门外?之人的那一瞬, 全部呆滞掉了。

    “……雀奴师弟?”

    此刻那个立于门外?,容色昳丽的少年可不就?是谢翕。

    她懵懵的, “你来做什么?”

    少年眉眼显出不同寻常的靡艳之色,本来温和的神色听到她这番询问之后微微发?冷。

    一双漆眸幽微、危险的望住她,“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瑜∶“我……”

    “耍我么?还是想看看,一个半妖到底能有多轻贱?”

    “……”

    欸,不是。

    她什么时候耍他了,又什么时候觉得?他低贱了!

    她好好睡着?觉莫名其妙的被吵醒本来就?不太高兴,又被对方这么找茬,当下心里十二万分的不痛快。

    也就?冷冷抿着?唇问,“你是特意?过来找我吵架的吗?”

    那人不答。

    她便?伸手?捋了捋耳畔的头发?,又接着?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走吧,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唔!”

    剩下的字被陡然堵在喉咙里。

    少女惊悚的睁大?了杏眼,像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冷冷看了她一会儿之后,忽然俯下身亲她。

    门被带上。

    沈瑜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被人轻而易举的哄着?抵开了齿关,等到两人滚到榻上时,她才想起来伸手?推他,“谢……雀奴师弟,你做什么!”

    月色下,貌美少年温柔浅笑着?,舔了舔艳红薄唇,“师姐觉得?呢?都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明知?故问么?”

    被松开了桎梏,她抱着?裙裾一骨碌的缩进床角。

    仰着?小脸,试图和他讲道理,“雀奴师弟,你能不能冷静一下?有话我们慢慢说?。”

    谁知?对方根本和她不在一个频道上,“师姐很得?意?罢?你随便?勾勾手?指,我就?自甘下贱做你见不得?人的炉鼎?

    怎么样,要不要看蛇摇尾巴?”

    沈瑜无声?崩溃,“……你到底在说?什么?”

    接着?她看到了更让自己崩溃的一幕,月光下,侧脸冰冷的少年缓慢化出蛇尾。

    黑色蛇鳞翕动着?微微张开,露出了里面?的……倒刺?

    少年蠕动着?黑黢黢蛇尾靠近她,勾上床榻,伸指抚弄她惊恐到发?白的菱唇。

    “师姐,见过发?情的蛇么?是不是很淫·荡?”

    沈瑜说?不出话来,她忍不住回?忆起了预知?梦里那过份屈辱的一段。

    谢翕却仿佛被她吓呆的表情取悦,低声?浅笑起来,“师姐不会觉得?,今天还能像之前那样……让我舔舔手?指就?可以了罢?”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去挑她裙襟上的月白绸带。

    “不行。”

    少女呼吸急促起来,摁住他冰凉放肆的指骨,仓惶咬住唇瓣,“雀奴师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我要和师姐交·媾。”

    他温柔浅笑,轻而易举的吐出了那样难堪的两个字,靠在她耳畔柔柔吐息,“我要让师姐睁眼看着?,你是怎么和这世间最低贱的淫蛇行夫妻之礼。”

    沈瑜怔怔听着?,清艳的小脸一寸寸变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要推开身前之人从榻间爬下来。

    却被一双手?钳制着?捞过腰肢,而后下颌被迫抬起,紧闭的菱唇被人捏开。

    谢翕垂着?绯红眼尾看着?她,将淅沥着?浓稠鲜血的指尖抵进她口中。

    沈瑜有些反应不及,恍恍惚惚的咽下了一大?口蛇血,那人却还在喂着?。

    指尖上的血口子轻轻刮在她贝齿之上,细密浅浅的疼痛催发?出更深更隐秘的欢愉,叫嚣着?要得?到更多。

    对方语调旖旎温柔,“多喝一些,等下师姐就?不会那么难受。”

    她不知?自己被喂进了多少蛇血,只觉得?脑子里愈发?昏沉,身上也燥热无力起来。

    染血的指尖终于被对方从她口中拖出,她却仿似有点儿不适应似的,下意?识就?要张着?唇追逐。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夸赞她,“师姐真可爱,还会自己追着?吮。不过不要手?指了,换个别的给师姐……”

    很快,她感?到一个柔软滑腻的冰凉物什抵进口中,和她的舌尖湿漉勾缠起来。

    两人亲了好一会儿,对方才依依不舍的从她甜腻的唇齿间退出来,伸着?猩红的舌去舔她玉雪般的下巴上凝固的血渍。

    沈瑜觉得?身上愈发?燥热起来,她越来越难受,一时间竟忍不住啜泣了两声?。

    谢翕本在咬噬她后颈,听到怀里人轻声?啜泣便?动作停滞了一下。

    眼神幽幽的望住她,“师姐哭什么,该哭的不是我么?明明知?道你全无真心,还是上赶着?当你裙裾底下最轻贱的狗……”

    说?着?,又恶意?的在那细白脖颈留下一个深红齿痕。

    漆黑蛇尾蠕动着?,愉悦的叹息,“所以师姐,该哭的不应当是我么?”

    ……

    少女红肿着?一双杏眼,麻木失神的望着?帐顶。

    贴在身上的衣裙尽数湿透了,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她恍惚觉得?自己死过了一遭。

    不由得?用力咬紧唇瓣,想要隐忍住那即将涌到喉咙口的变调啜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散乱铺开的裙裾终于被人收拢。

    清冷貌美的少年抬起头来,他神态靡艳。

    此刻鼻尖、唇上,脸颊边jsg都沾染了难以言说?的晶亮透明水痕。

    他伸出一点猩红舌尖舔了舔,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师姐,我帮了你,你要不要帮帮我?”

    沈瑜方才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如若不然,真想一枕头把他给闷死。

    他怎么这么恶心……什么都舔。

    忍耐的咬住唇瓣别过脸去,带着?哭腔的沙哑一声?,“滚开,别碰我……”

    许是怕她生气,对方真的没再碰她。

    只伸手?帮她拢了拢遍布红痕的锁骨下,那被揉皱了的、沾了他许多口水的月白小衣。

    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细小声?响,沈瑜听见了,却不想回?头。

    更不想深究他在做些什么。

    过了许久……

    她怔怔咬住唇瓣,睫羽无声?颤抖了一下。

    感?觉到枕侧陷下去一块儿,那人似乎要来抱她。

    沈瑜闭了闭眼,终于忍不住开口,“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别吵着?我睡觉。”

    …………

    那人沉默一下,倒也没有纠缠。

    离开前,低头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师姐厌我,我却爱慕师姐,我们也算天生一对。”

    她仍旧偏了头闭着?眼,只当没听见。

    终于,耳畔听到那一声?轻轻“吱呀”的关门声?。

    榻上少女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方才那荒唐混乱的一遭实在折磨得?她累极了,当下精神一松缓缓沉入了梦乡。

    而她自然也不会知?道,从她房中深夜离开的谢翕,竟然撞到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洗了凉水澡之后守在她房前发?呆的祈年。

    门被关上,隔绝了里面?睡颜疲倦的少女。

    谢翕站在月色倾洒的石阶上,和不远处的祈年四目相对。

    两人俱是一僵,危险的气息逐渐蔓延。

    尤其是祈年。

    他似乎不太明白,脑子艰难运转了一下,才能接收到对方是从沈瑜房中走出来的这个信息。

    一张脸迅速变白,眼眶红得?不像话,语气却带着?一击即碎的茫然,“你为什么……会在师姐的房间里?”

    石阶上的白衣少年步下来,月色下,一张昳丽脸孔都是靡艳餍足之色,“祈年师弟觉得?呢?我当然是……”

    温和的语调顿了顿,唇角勾出一点笑,“当然是,来服侍师姐的。”

    谢翕唇边沾着?一点没凝干的晶亮,“祈年师弟在这里站了很久么?就?在刚刚,我才用这张唇服侍了师姐。”

    他故作疑惑的,“怎么,你没听到她哭么?”

    祈年白着?脸目眦欲裂,牙关都在哆嗦,他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

    化出手?中灵剑朝着?对方奔袭而去,“亵渎师姐,你该死!”

    幻生·魔头少年时(十五)

    沈瑜一?觉醒来, 脸和?心情都是?黑的。

    她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忆昨晚那段糟心的经历,却还是?忍不住回忆起?月色下?, 那张靡艳勾人?的少年?脸……

    日影清浅, 微风吹动墙尾的榴红小花。

    厢房外偶有脚步走动的窸窣声,和?一?两?句交谈的人?声

    而厢房之内,榻上的少女一?脸恼怒的咬着唇, 细长的颈子梗得直直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 颊边一?时泛红似血,一?时又青白交错。

    她忍耐的闭了闭眼, 纤指用?力攥着, 抓过?枕侧一?件崭新的衣裙,显然已经被气得冒烟。

    ——很好。

    她这辈子最讨厌蛇了,没有之一?。

    等沈瑜收拾妥当从?房门里踏出来,看到石阶下?不远处的花木疏影里, 正站着抱了灵剑淡淡垂眸的祈年?。

    对?方应当是?在等着她,脸色却不太好看的恍惚出神着,连她走近了都没有发觉。

    “祈年?师弟。”

    对?方浑身一?滞, 抬眼看她, 眸底有她看不懂的黯淡伤心, “师姐……昨夜睡得好吗?”

    几?乎立时间?,沈瑜的小脸就要臊红成一?片。

    她努力忍下?不断涌上心头的羞耻感, 微微别过?脸去,故作自然的说了一?句,“啊,睡得还好。”

    谁知?祈年?却冷嘲似的哂笑了一?下?, 日影将那双落寞的桃花眼映得格外恍惚,他抿住发白的唇瓣望向虚空。

    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也是?,若非师姐自己愿意,那废物哪有胆子强迫师姐?”

    沈瑜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对?方情绪不太好,于是?关怀着问道,“祈年?师弟,你怎么了?难不成是?夜里做噩梦了?”

    祈年?与她递过?来的目光对?视了几?秒,睫羽微颤着,“师姐说得不错,我确实做了个噩梦……

    我最爱的一?只瓷瓶,被人?打碎了。”

    那人?还恶毒的拿着碎片,冲他炫耀。

    某一?时刻,祈年?是?想杀了那人?的,可他又怕。

    怕师姐知?道后?,会生他的气。

    对?方的话太过?奇怪,沈瑜听得有点儿云里雾里,她茫然不解的“啊”了一?声。

    正想再询问两?句,就被祈年?打断,“师姐,时辰到了,我们去取焉酸草罢。”

    她隐隐感到这人?暂时没什么想和?自己交流的意愿,当下?也就没有再问。

    去取焉酸草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另外两?人?。

    沈瑜满心的怒火在看到谢翕那张淤紫交错的脸后?,也呆怔一?瞬,被浇得有些平熄了下?来。

    所以说,到底是?哪位英雄把他揍成了这样?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正常。

    毕竟以那人?阴毒伪善的性子,怎么可能吃这么大的亏?

    而且在人?不生地不熟的赢母山,他又能得罪什么人??

    要知?道,他从?自己房间?离开的时候可是?后?半夜……

    沈瑜脸色不虞的咬住唇瓣,杏眼低沉∶保不准是?什么新型苦肉计。

    她猜得没错,这确实是?苦肉计。

    所以昨天夜里,当祈年?满眼恨意的朝着谢翕挥剑而来的时候。

    他只是?象征性的躲避了两?下?,甚至在某一?时刻用?故意撞上了剑峰,任由其划伤了手臂。

    等到缠斗中“无意间?”击飞了祈年?手中灵剑后?,更是?单方面挨揍,连躲都不躲了。

    他想,若是?自己惨一?点出现在观荷面前。

    或许她的愤怒就能少一?点。

    昨夜是?他失控,放任了蛇性的淫·荡和?满心嫉妒。

    竟至于最后?惹她捂着脸哭成了那样。

    可他没有半分后?悔。

    师姐的眼睛总是?看向别人?又怎样?选择别人?又怎样?

    他总会暗中觊觎着,再把她从?对?方手中夺过?来。

    ……

    沈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谢翕望过?来的眼神……竟像充满了委屈脆弱?

    那模样看得她一?时气血上涌,险些顺不过?气来∶他又在装些什么!

    要不要脸,这狗东西要不要脸!

    当下?冷冷别过?头去,脚步加快,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等到她和?祈年?的身影双双消失在石板路小道上,站在一?旁的陆霜意才貌似疑惑的开口询问。

    “雀奴,你觉不觉得观荷师妹……似乎很不喜欢你?”

    被她问到的少年?漆眸微弯,勾起?一?个温柔无害的笑,“是?么?我不觉得,希望陆师姐也不要这么觉得。”

    *

    沈瑜觉得最近的祈年?——很奇怪。

    具体怎么个奇怪法她也有点儿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对?方的气息明显沉郁了下?来。

    面对?她的时候笑意牵强了不少,恍神的次数倒是?一?日比一?日多。

    沈瑜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他不开心。

    而更加不妙的是?,因为和?观世镜绑定的缘故,沈瑜隐隐有一?种?预感,恐怕这个小世界不会太久了。

    她蹙着眉心望向天边,前一?刻还晴云万里的天幕,霎时间?就很不正常的阴沉如晦起?来。

    ……能不能帮祈年?求得心中圆满,这很重要。

    短短两?日,在她无数次的旁敲侧击下?,对?方终于肯抬起?俊秀的桃花眼认真凝住她,“师姐真的希望我圆满快乐?”

    沈瑜诚恳的点点头,“嗯,那是?自然。”

    就见祈年?勾起?唇,露出了一?个近乎于羞涩的微笑来,“那好,今夜子时师姐来后?山寻我,我和?师姐结道侣契,行夫妻之礼。”

    少女一?张清艳的小脸怔住,红唇翕动张阖着,“你……说什么?”

    “怎么样,师姐来是?不来?”

    *

    沈瑜是?顶着一?颗被五雷轰过?的脑袋回到自己院中的。

    她不可能真的答应祈年?,和?他结为道侣。

    可这个小世界已经开始不稳,随时都有可能结束,如果在最后?关头没能帮祈年?求得圆满的话……

    他们就都出不去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少女心里乱糟糟的抱着裙裾坐在榻上,尖尖下?颌磕在膝头。

    眼看着子时快要到了,她还在犹豫不决。

    正在她纠结之时jsg,遥远之处忽然发出一?声异响,院落上空也有数道剑舟划过?的声音。

    沈瑜推开门走出院落,正巧看到一?个门内弟子跳下?剑舟。

    她蹙眉上前两?步,询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那师弟转头见是?她,先是?讶然的喊了一?声“观荷师姐”。

    而后?又带了几?分凑热闹的隐秘兴奋,“是?雀奴,雀奴犯了门规,要被绑在天刑株上打驱魔鞭呢!”

    沈瑜一?滞∶怎么会……他不是?服了焉酸草,眼看着再过?几?日,药效就能冲淡噬心咒了吗?

    那师弟接着道,“雀奴也真是?大胆,竟敢私自拐了霜意师姐跑到赢母山去,据说还拿到了冲解噬心咒的焉酸草!这养不熟的白眼畜生,可是?把掌门仙人?给气坏了,直说要用?驱魔鞭生生打死他呢!”

    ……

    目送那个内门弟子走远,沈瑜有些失神的垂下?睫羽∶竟然还是?没能改变那人?的既定命运吗?

    她知?道,就算谢翕今日能强行解开噬心咒,势必也会像预知?梦中那样,拖着半颗破碎的妖丹离开。

    所以后?面他才会那样仇恨长生门,引魂剑所指之处血海滔天。

    为了修补妖丹更是?滥造杀孽不择手段,到了最后?……甚至企图灭世。

    沈瑜当然知?道这是?幻境,这里只是?他们历经的一?个小世界。

    但她忍不住问自己∶要这样吗?要看着谢翕在自己的面前,再一?次跌入深渊吗?

    如果当初有人?肯施舍给他几?分善意,后?面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会发生?

    她心绪杂乱的咬着唇瓣,小脸茫然着。

    不行。

    祈年?还在等她。

    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人?此刻可能面临的悲惨处境,沈瑜提步往后?山方向走去。

    等一?会儿她要说些好听话哄哄祈年?,祈年?师弟单纯,说不定真的就能将他哄住。

    山风微凉,月白裙裾随着少女脚步的移动像花儿一?样旋开。

    耳边鹧鸪啼鸣,鼻尖隐约能嗅到几?分风信子的气息。

    湖面波光粼粼,映照着头顶月亮。

    她的脚步却没由来的滞住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向前走。

    良久,像是?思虑好了什么。

    少女垂眸化?出一?柄精巧匕首,在掌心划出一?道浅薄的血口。

    几?滴鲜血凝出,她心中默念催动灵力,很快银蓝色的幽芒袅袅如烟自周身升起?,和?掌心淅沥的血珠融合在一?起?。

    渐渐的,竟然化?成了一?只扑朔轻盈的引梦蝶。

    引梦蝶循着低空盘绕了几?圈,落在地上,变作了一?个模样清丽惑人?的少女。

    沈瑜和?“她”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由她鲜血和?灵力凝结出的“沈瑜”一?言一?行都像她。

    她眨眨眼,对?面的“少女”也跟着她眨眨眼。

    她有些复杂的叹了口气,而后?对?着“少女”额心轻点了一?下?,“好了,去找祈年?师弟罢。”

    *

    周天之下?,萤火熹微。

    等到沈瑜赶到的时候,谢翕已经被绑在天刑柱上,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另一?边陆霜意不知?为何,竟由一?个师妹搀着靠在藤椅上“昏睡”了过?去。

    沈瑜想∶大概是?陆霜意想为谢翕说情,触怒了掌门和?各长老,所以才用?这种?方法叫她暂时安静下?来。

    被捆缚着的少年?不知?已经挨了多少道驱魔鞭,浑身的衣服皮肉都绽开,浓稠的鲜血淅淅沥沥的从?脸颊上、脖颈上淌下?来。

    弄得清冷的白衣满是?脏污。

    谢翕似乎是?觉察到什么,低垂的漆眸倏然抬起?来。

    不远处,沈瑜隔着一?道水榭与他对?望。

    月色冷寂。

    她提步走过?来,晚风吹动她的衣裙。

    沈瑜走到他面前,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而后?嫌弃似的皱眉说了句,“真脏。”

    少年?睫羽颤了颤,而后?语调柔柔的喊了她一?声,“师姐……”

    他那温和?无害,甚至有几?分羞涩的模样,不像濒死之人?在受刑,反而像在讨好着心上人?。

    两?人?之间?气氛诡异,叫一?旁观刑的众位长老都满腹狐疑。

    其中玉竹峰的五长老更是?开口呼斥,“观荷!你在做什么?还不快离那孽障远一?些!”

    沈瑜没动,她化?出一?柄短剑骤然击打在少年?被束缚的腕间?锁链上。

    顷刻间?,万年?玄铁铸就的锁链断开脱落。

    她顿了一?顿,从?袖中掏出一?方罗帕递到那人?手上,口中说着,“把脸上的血擦干净,等会儿别蹭到我身上。”

    听到这话,身后?五长老的斥声更加震怒,“观荷,你疯了不成!难道你想为了那低贱半妖放弃名声,背叛长生门!”

    沈瑜闻言沉默了片刻,很认真的抬头问了一?句,“难道长生门还有什么好名声?”

    威仪万分的五长老被她气得脸色铁青,“……你!”

    沈瑜没理。

    她回身撑住满身血污的少年?,心情复杂的问,“你等下?还有力气御剑舟吗?”

    顶着那道灼灼视线,她无比诚实道,“他们那么多人?,打肯定是?打不过?的,我们只能努力跑快点儿。”

    “我没想到师姐会来……”少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

    谢翕的漆眸笔直望住她,“看到师姐,我很开心。”

    他像是?有些羞涩的笑了一?下?,“所以放心罢,不会让师姐受伤的。”

    就算他死,也绝对?不会让师姐受伤的。

    最后?一?刻,沈瑜无比茫然着,她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暖暖光圈包围着。

    周身都是?萤萤光亮。

    那人?还是?强行解开了噬心咒,细长的浓稠血线从?他唇边源源不断溢出。

    少年?将她抛到虚空中被光圈笼罩的一?只剑舟上。

    罡风渐起?。

    谢翕不知?是?使用?了什么诡异的术法,竟将那一?众人?弄得脸色青紫涨红,半分动弹不得。

    她趴在剑舟上,有点茫然的垂眸去看他。

    眼前逐渐血红模糊一?片。

    那人?飞身跃上剑舟之前,竟还不忘给自己施了道清洁术,濯净身上飞溅的血污。

    他望住剑舟上,少女那微微发怔的清艳小脸。

    而后?低着头,小心翼翼抵上她被夜风吹得发凉的额心,“从?今以后?师姐想去哪里,雀奴都陪着你去。”

    她仰着脸,红唇张阖了两?下?,刚想说些什么。

    忽然听到耳边一?声可怖巨响。

    抬眼去看,黑黢黢的天幕竟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山海倒悬,皓月失色。

    霎时间?,眼前的世界化?成碎片……

    ……

    沈瑜再睁开眼时,还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应该从?观世镜里出来了。

    九幽山月色溶溶,清寂昳丽。

    她转过?头,先是?看到了颤着唇怔怔望过?来的越听栦。

    而后?对?上了谢翕那双有如夜色的漆眸,她刚想张口说什么。

    忽而脑中一?白,昏了过?去。

    夫妻情浓

    外面似乎在下雨。

    沈瑜睁开眼的时候, 看到的是帐顶绣了银线的一双交颈鸳鸯。

    她眨眨杏眼,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 终于撑着胳膊坐起来。

    扭头看向不远处。

    靠着窗棂的梨木小案前放了一张美人榻, 此刻俊美青年正手握一串雪色菩提,倚在美人榻上出神。

    许是沈瑜起身?的动作惊醒了他,青年眼尾一敛, 举目望过来。

    那静柔漆冷的眼神, 确凿是那个熟悉的谢翕无疑了。

    她被瞧得呼吸一滞,有些磕绊道, “夫、夫君。”

    叫完人又兀自沉默下来, 她和谢翕成亲三载,实则很少唤他夫君。

    除非在床笫间被逼得紧了,才抽抽搭搭的贴着对方脖颈唤两?声。

    因为她觉得“夫君”这个称呼太过肉麻,而“谢翕”就不同了, 这种?称呼亲昵得刚刚好。

    现在她一醒来就无缘无故的张口?叫夫君,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

    沈瑜心里发虚∶幻境里头发生的事情?,他应当都还记得吧?

    哪怕是事出有因, 可她疏远谢翕、偏袒越听栦也是不争的事实。

    小世界里被抹去?记忆的谢翕, 纵然性子?阴测, 但?到底还保留了几分真心。

    而幻境外的谢翕……沈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才是真真正正毫无同理?心,会笑着杀人的那个。

    哪怕是对着自己的枕边人, 也是一心利用、随时可以舍弃。

    所以,在没能阻止对方灭世并从他身?边逃走之?前,她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同他做戏。

    所谓夫妻情?浓、恩爱不移,她知晓谢翕最恨背叛。

    然而眼下更让她头疼的是, 在进?入观世镜之?前,谢翕恐怕就已经服下了清宵十?二莲。

    也就是说, 对方那半颗破碎的妖丹应当已经被大致修复了,以后若是再?想?给他使绊子?只怕是难上加难……

    夜jsg风幽微,灯壁里火蛾扑朔。

    沈瑜方才那一声“夫君”喊出口?之?后,青年并没有回应她,只用一双漆眸静静打量着,叫人辨不出其中情?绪。

    她被看得心里打鼓。

    而后掀开衾被赤着一双玉足就下了床,走到对方面前站定,抿着唇垂眸看他,“谢翕……”

    俊美青年却?只是淡淡瞧她,并不作答。

    漫长的沉默里,赤着玉足的少女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靠在美人榻上的青年。

    而后无比自然的钻进?了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下巴磕在他肩头,“谢翕,我好想?你。”

    几乎是话?音刚落,腰肢就被对方修长有力的指骨陡然握住。

    那人提着她颠了一下,叫她直愣愣跨坐在他腿上。

    两?人面面相觑,沈瑜难得怔愣了一瞬。

    青年漆眸幽微,终于肯问她,“阿瑜方才说想?我,是怎么个想?法??”

    她被问得卡壳了两?秒,支支吾吾着,低着头有点儿不敢看他,“就是很想?出来观世镜,能再?见到你啊。

    所以,我很努力的帮越听栦来着……”

    就着一盏小灯,沈瑜索性将为什么迫不得已开启观世镜,又为什么必须在小世界里帮越听栦求得圆满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在她说话?的过程中,那人一言未发。

    等到她终于一鼓作气的说完了,才仰起一张清丽小脸看他,“所以谢翕,小世界里……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沈瑜观察着面前人的反应,心里暗暗庆幸着∶幸好在观世镜里,她并没有恶意折辱过谢翕。

    否则以这人伪善多疑的性子?,现下只怕是解释都解释不了。

    这么想?着,她心下思衬着要不要多说几句甜言蜜语糊弄一下。

    毕竟就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好听话?也不值什么。

    谁知耳边听到那人格外冷淡的嗓音,“所以护着越听栦,选择他……甚至与之?同生共死,都是逼不得已?”

    沈瑜重重点头,“对!”

    当然得是,一定得是,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能说不是!

    抱着她的青年忽而笑了,唇角勾了点儿温柔的浅笑,“那么现在出了观世镜,我总可以杀了他罢?”

    “什……么?”

    青年凑近她微微呆滞的脸,一边轻啄她唇角,一边叹息着,“我很嫉妒,阿瑜,难道作为你的丈夫我不可以嫉妒?”

    她无意识咬住下唇,抬眼看他,“当然……当然可以嫉妒。”

    但?不是这种?嫉妒法?。

    她正心绪复杂,绯红的菱唇冷不防被人轻轻舔·弄了一下。

    熹微流转的灯影之?下,谢翕望过来的眼神是她所并不陌生的。

    于是,沈瑜环在那人脖颈上的手指便一点点攥紧。

    睫羽重重颤了下,继而松开了紧闭的齿关……

    甚至被人抽开小衣绸带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抗拒,两?人顺利的挤在同一张美人榻上。

    沈瑜有些复杂的想?∶他从来不是禁欲之?人,只是生了副看似禁欲、欺骗性极强的漂亮皮囊。

    ……

    厮磨之?中,那人忽然问了一句,“若我真如小世界中的那个雀奴一般,是个卑贱半妖,阿瑜还会爱我么?

    还是会心里厌弃害怕,也觉得我是个怪物?”

    她摇摇头,语气听起来很诚恳,“当然不会。”

    “真的?”

    “真的。”

    少女信誓旦旦的说着敷衍情?话?,“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最最喜欢你了。”

    “既然如此,那么不妨一试。”

    “……试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试什么了。

    若是知道对方会没有下限到那种?程度,她说什么也不会轻易说出那句天真的情?话?。

    就见美人榻上,俊美青年身?·下缓缓幻化?出一条长长的漆黑蛇尾,一圈一圈缠住她。

    一边亲她指尖,一边温柔浅笑,“试试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低贱妖类,阿瑜还会不会喜欢我?”

    沈瑜∶“…………”

    所以,这是要和她玩“真假半妖”的游戏是吧?

    ……

    夜色飘摇,衬得风雨之?声也泠泠如珮。

    少女眼眉湿漉,瑟缩着抵在窗棂之?上。

    竟恍惚想?起了赢母山上那夜,山祈节上邻席的豹尾姑娘曾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能不能?”

    她的体感是……不能。

    真的不能。

    就像一只窄口?瓷瓶承受了它难以容纳的东西,下一秒随时可能会碎掉。

    ………………

    *

    翌日清晨,睡醒后饥肠辘辘的沈瑜在小厨房门口?遇到了练剑归来、经过院子?前的越听栦。

    彼时她正捧着一碗清甜的杏仁粥,一边小口?喝着,一边无比满足的咬着瓷勺子?。

    见到是他愣了一下,而后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唔,早啊。”

    怎么说他们也是在幻境里并肩作战了三个小世界的亲密伙伴,沈瑜看到他,自然而然多了几分亲近感。

    对方却?不知在想?什么,一双桃花眼就那么怔怔的落在她脸上,既不开口?说话?,也没移开。

    沈瑜被他瞅得一脸纳罕,忍不住在他眼睛前挥了挥手,“越听栦?”

    对方才似猛然惊醒一般,飞速垂下眼,有些难堪的抿住唇。

    而后像是纠结了好一会儿,轻轻喊了她一声,“……沈瑜。”

    不是沈道友,也不是阴阳怪气的谢夫人,而是——沈瑜。

    一旁咬着汤匙的少女却?并没有在意。

    本来嘛,名字就是用来叫的。

    她喊对方越听栦,对方就喊她沈瑜,这很合理?。

    风清云远,日头在上面懒洋洋的照着。

    少女捧着一碗甜粥站在高他两?级的石阶上,目光刚好可以平视。

    她像是忽而想?到了什么,站直了身?子?向着对方正色道,“有件事我要同你说一说。”

    “嗯……你说。”

    “出来幻境之?前,你曾约我夜里子?时去?后山……”

    她还没说完。

    少年那张俊秀如玉的脸不知为何陡然红透了,衬得眉上的灼灼小红痣艳得像滴鸽子?血。

    越听栦眼神躲闪着,一时有些不敢看她,半晌只闷闷“嗯”了一声。

    沈瑜被他这过度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继续说着。

    “去?赴约的不是我,是用我的鲜血和灵力凝结出的引梦蝶。事出有因,我也只好捏了个引梦蝶幻化?成自己的模样去?赴约……”

    说着顿了顿,微微有些不确定道,“那个,‘她’没有跟你说什么过份的话?吧?”

    只见越听栦原本还莫名绯红的脸色蓦然一僵,竟逐渐冰凉惨白起来。

    漆黑的桃花眼有些失神的望住她,半晌薄唇张阖了下,“……没有,她什么都没说。”

    沈瑜觉得他的神色不太对,忍不住就想?关切两?句,“你还好吧?你的脸色有点白……”

    还没等她关心完,一道清冷的声线自身?后响起。

    ——“阿瑜。”

    沈瑜回头,看到垂身?玉立在浅淡花影里的谢翕。

    青年一身?白衣,唇边含着温柔浅笑,当真是半分看不出夜里磋磨人的过份模样。

    那清风霁月模样看得她不由得紧了紧后槽牙。

    但?终究顾虑着什么,便也学着那人,装出一副柔情?蜜意的模样提步走过去?。

    伸出手自然而然的放进?青年掌心,下一刻,沈瑜就被对方过于冰凉的体温激得打了个哆嗦。

    她抬起一双乌黑杏眼,嘴里小声问着,“你怎么过来了?饿不饿,小厨房里有甜粥。”

    谢翕摇摇头,“不饿,见你出来太久,所以过来看看。”

    说着就要牵着她往回走。

    沈瑜任他牵着。

    快走到拐角处的时候,思及越听栦方才惨白恍惚的神色,还是没忍住回了下头。

    “阿瑜。”

    青年觉察到她的分神,脚步也微微停滞下来,偏过头,等待似的轻唤了她一声。

    在他们身?后,玄衣少年始终身?形僵硬的低着头,抱着剑一动未动。

    微风吹过,卷起少女湖水绿的裙裾。

    她抿着唇收回了视线。

    甜话

    观世?镜出来?后, 他们又在客栈里?停留了数日。

    沈瑜想,清宵十二莲应该已经在那人体内彻底发挥了作用。

    以至于谢翕再也没有在她?面前脸色苍白的?咳过血, 别的?不说, 倒是省下了她?好几方干净的?帕子。

    而且床笫之间?,对方也不似从前那般一味的?索取,将?她?视作疏散暴走妖力的?炉鼎。

    甚至好几次温存过后, 她?都能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萦绕着几分新鲜蓬勃的?灵力。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幻境之中, 对方说愿意做她?炉鼎的?话。

    他好像真的?……真的?在身体力行?的?践行?着那句话。

    莲池之中,游鱼嬉戏。

    沈瑜捧着脸趴在水榭上?, 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谁能想到, 那从来?只会?利用别人的?伪善半妖,竟然也开始对她?有了浅薄的?恻隐之心。

    这感觉实在稀奇。

    她?当下忍不jsg住抬起眼睛,瞅了瞅不远处提笔作画的?青年。

    与此同时,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动作, “好了吗?我胳膊有点儿酸了。”

    谢翕闻言,指间?握着的?紫檀色狼毫微微一顿,露出点儿温和笑意, “好了, 过来?罢。”

    听得此言, 前一秒还趴在水榭上?的?少女,立刻如蒙大赦的?放下了撑着下巴的?一截纤细藕臂。

    朝着廊亭下石案前的?青年走过来?, 探着头一看,神色有些讶异着,“啊,我有这么好看吗?”

    画纸上?的?少女碧桃色的?裙裾蹁跹, 两道广袖垂在水榭之上?,瓷白葱指捧着一张清艳小脸, 不知在冲着谁灿然甜笑。

    那股生?机勃勃又自由自在的?劲儿,像开在熙攘尘世?中的?明媚小花,眉眼间?的?灵气都快要?从画纸间?溢出来?了。

    青年嘴里?说着好听情话,“画像虽美,不及我妻阿瑜的?万分之一。”

    沈瑜心里?不信,嘴上?却敷衍着同他做戏。

    一边问?,一边笑着伸手?去抱他,“真的?吗?我在你心里?就有这么好?”

    而对方不愧是能韬光养晦上?百年,揍翻整个修仙界的?灭世?魔头。

    连谎话说得都比旁人真诚好听,“那是自然,我的?阿瑜天下第一好。”

    环住他脖颈的?少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神情一僵,而后有些恼怒的?眯起杏眼∶论做戏,自己果然还是比不上?对方。

    谦虚使人进步,她?的?进步空间?还很大。

    小小的?廊亭下,两人心思各异的?抱在一起,沉默着温存了好一会?儿。

    不知何时天幕上?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水榭前的?湖心里?菡萏成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说来?奇怪,不管幻境里?还是幻境外,这几日好像总是在没完没了的?下雨。

    雨声催眠。

    沈瑜垂眸打了个呵欠,将?脸颊软软蹭在白衣青年胸前的?衣襟上?。

    兴许是身为蛇类的?缘故,那人身上?的?气息实在有些冰冷。

    可抱得久了竟也慢慢习惯了下来?,可见习惯二字真是一种比较可怕的?东西。

    她?昨夜睡得晚。

    当下倦意一点点涌上?来?,趁着廊外的?风雨之声在青年怀中慢慢阖上?了眼帘。

    谢翕垂首去看怀中已然沉睡的?少女,漆眸涌动着几分复杂幽深的?情绪。

    然而终究是紧了紧怀抱少女的?臂弯,低头在她?沉静乖巧的?眉心处轻轻亲了一下。

    这副夫妻情浓的?刺目景象刚好被前来?寻他谈心的?陆霜意瞧了个正着。

    雪衣仙子咬住唇瓣,不自觉暗暗攥紧了掌心∶为什么?

    明明这一世?她?已经做出改变,尽量弥补前世?的?错误了。

    她?没有选择再一次对谢翕的?苦难冷眼旁观,而是努力的?给他救赎给他温暖……

    可为什么等到重逢之时,他仍然如上?一世?那样和沈瑜结为了道侣?

    为什么那双淡漠不含情·欲的?眼睛只要?落到了他的?妻子身上?,就那样灼灼?

    就连她?悉心教养了数十年,满心满眼把她?当做唯一救赎的?阿弟听栦。

    在从幻境里?出来?之后,那双眼睛也总是在有意无意的?追随着另一个少女。

    甚至当她?像从前一样,貌似无意的?对着听栦做出亲昵之举时。

    对方竟然沉默着躲开了。

    这让陆霜意心中隐隐不安。

    在此之前听栦从来?不曾抗拒过她?的?亲近,他只会?隐秘雀跃着、偷偷羞红了一张脸。

    那总是无措泛红的?耳畔,是爱慕她?的?证明。

    她?曾经为此得意∶看啊,得到一个少年毫无保留的?爱意多么简单。

    只要?选对了时机,做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的?浮木。

    她?想着∶既然自己能够救赎越听栦,自然就能救赎同样悲惨处境的?谢翕。

    只要?在对方跌入谷底尚未粉碎之前朝着他们走过去,就能成为他们此生?唯一的?光。

    在此之前,陆霜意一直是这么笃信的?。

    可为什么变了?

    为什么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雪衣仙子撑着把十二骨竹伞,望着湖心廊亭之下紧密环抱在一起的?两人。

    心中泛起一阵刺痛的?苦毒。

    ——是沈瑜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

    那么是不是……只要?除掉她?就好了?

    谢翕想报复长生?门,她?也可以帮他。

    比起那个毫无用处的?沈瑜,她?才是真正能和他并肩而立之人。

    下一刻。

    廊亭中怀抱着沉睡少女的?青年向她?抬眼望来?,纵是雨幕幽冷,都不似他那双漆眸一般不带情绪。

    陆霜意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哆嗦。

    不知是为的?他那淡然一瞥,还是为了方才自己心中所想。

    眼看着谢翕并没有惊醒怀里?少女,过来?和她?叙话的?意思。

    她?也只得有些黯然的?顿了顿足,撑着竹伞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

    许是因为下午睡过的?缘故,沈瑜现?下精神头极好。

    她?捧着下巴坐在梨花木的?小案前,正对着一本很有意思的?古老术法籍册钻研,忽然鼻尖隐隐嗅到一股花香混着草药的?清苦味儿。

    少女抬眼望去。

    正看到谢翕漫不经心垂眸,注视着面前的?一个小巧炉子上?烧沸的?东西。

    她?纳罕的?放下手?中籍册走过去一看,只见几簇业火之上?,瓷白小盏里?漂浮着一朵黑到诡异的?花。

    瓷盏里?的?水被它染黑,正泛出一股细腻悠长的?苦味来?。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口中问?着,“这是什么?”

    “蓇蓉。”青年的?声音无比平静。

    “唔,蓇蓉又是什么?”

    俊美青年若有所思的?垂眸想了想,然后跟她?解释道,“就是一种,服用后可以断绝子嗣之患的?东西。”

    沈瑜∶“…………”

    子嗣……

    之患?

    她?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脸戒备的?后退两步∶“这鬼东西你喝还是我喝?”

    这浓黑的?一碗看着就能苦掉人的?舌头,敢让她?喝的?话……

    她?保证自己今晚会?毫不留情的?把他踹下床榻∶)

    谢翕被她?的?反应弄得有点啼笑皆非,温声安抚着,“当然是我喝。”

    而后又细心补充了一句,“阿瑜不用担心,蓇蓉性毒,往后子嗣之患便可以一劳永逸了。”

    沈瑜哪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既然如此,往后床笫之间?是不是可以更加放肆一些了?”

    她?无声腹诽着,清艳小脸上?无比麻木。

    不过如此正和她?意,也无需她?损失什么,便也就很愉快的?由着他去了。

    说得难听一点,谢翕本就是不会?爱人的?怪物?,厌恶子嗣也在情理之中。

    正巧她?也不喜欢。

    两人倒是格外的?心有灵犀,不谋而合了一回?。

    然而这味道实在清苦,让她?忍不住嫌弃的?皱了皱鼻尖,“你慢慢喝,我先出去透透气。”

    *

    沈瑜本意确实只是想出来?透透气。

    但她?没想到,会?撞见站在檐下一脸神色落寞、怔怔出神的?越听栦。

    少年一身玄衣抱臂倚在门扉前,高而凌厉的?马尾被一支毫无修饰的?白玉簪挽着。

    那帘外风雨斜打着沁湿他的?眼眉,衬得眉上?小小红痣都黯淡了几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几日越听栦在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

    她?也为此反复思量过,最后得出一个极有可能的?结论——对方可能把小世?界里?叫她?阿姐一事看作了一段黑历史。

    毕竟在越听栦心目中,像阿姐这般珍贵的?称呼应当只有陆霜意当得起。

    她?一个赝品,自然是有些惹人不痛快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瑜无意碰一鼻子灰,正想趁对方不注意时提步离开,就见立在檐下的?少年举目朝她?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那双桃花眼很明显的?怔愣惊愕了一下。

    沈瑜扯出一点浅笑,冲他打着招呼,“嗨……”

    然后结局就变成了两人一起立在檐下观雨。

    越听栦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气氛一时有点儿捉急。

    就在沈瑜想东想西,跑神快要?跑出天际的?时候,忽而听到身边那人道,“你知不知道,没入长生?门之前,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少女衣裙单薄,险些被外头风雨交杂的?潮湿水汽激得打了个哆嗦。

    听到这话,当即有些茫然的?扭头去看他,“……啊?”

    越听栦半张脸隐在昏昧里?,语气沉寂莫名,“我最想要?一方可以容身的?床榻。”

    不用担心明日醒来?会?在哪,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倒在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外。

    所以他无比贪恋着陆霜意给他的?温暖,贪恋雨夜的?烛火,贪恋冒着热气的?白粥,jsg贪恋一方可容身的?床榻

    贪恋他好像忽然拥有了一个家。

    就像一个在黑夜里?孤身了太久的?饥肠辘辘旅人,乍然被接纳,心中更多的?其实是惶恐和不安。

    害怕自己会?再次被丢下,害怕眼前的?浮木消失,自己身边又是一片漆黑苦海。

    所以只要?是长生?门吩咐下来?的?任务,他都不问?对错的?去完成,所以姐姐的?一点鼓励夸赞他都视若珍宝。

    他甚至从没怀疑过——仙门怎么会?错呢?

    妖就是天生?的?恶,该被正道铲除诛杀。

    他一直是这么深信不疑的?。

    直到在观世?镜里?,他也成了那个理所应当被仙门诛杀的?“恶”。

    原来?是会?愤怒不平的?。

    原来?就算是被正道不容的?妖,也是会?有滔天恨意的?。

    然而更让他感到绝望的?却是,在幻境之中对另外一个人生?出了几分所不该生?出的?感情。

    那陌生?情愫,竟会?蓬勃强烈到让他感到恍惚。

    哪怕她?不对自己做出过份亲昵的?举动,甚至,她?只是蹲在廊下注目一朵不知名小花。

    他也会?暗中觊觎着,分毫移不开视线。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做着别人的?妻子,还敢在幻境中轻易许诺。

    还敢用那样明媚纯粹的?笑,对着他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有家之人啦。”

    廊外雨疏风骤。

    少年默不作声的?敛下睫羽。

    骗人。

    她?在别人怀里?。

    美梦破碎,他其实从未被允诺过能有一个家。

    醋意

    昨夜下过一场雨, 打得扶桑花落了一地。

    推开窗棂,外面的浅浅柔风直灌而入, 叫临窗而立的少女舒服得捧着脸眯起了眼睛。

    她垂眸摆弄着摊在掌心的小小狐狸偶, 这是今晨遇到越听栦时,对方送给她的。

    ——是一只浑身雪白皮毛、活灵活现的狐狸小偶,大概有她掌心大小。

    可以?任由主人随意的拢在手上, 或观赏那憨态可掬的白毛小狐狸打滚撒娇, 或观赏它咬着自己身后?的几条尾巴转圈。

    沈瑜看到的第一秒就两眼发直,连一两句假装推辞的客套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太太可爱了!!修仙界什么时候新出了这种拟态性极强的狐狸小偶!!

    简直就像真的毛茸茸一样!而且它还?会自己卷!尾!巴!!

    这礼物简直是送到了沈瑜的心坎上。

    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 她无?比坦然的收下了。

    沈瑜这边刚伸手接过来, 就看到对面少年貌似轻轻松了一口气,望住她的眼睫敛成一个月牙弧度。

    后?头?的话脱口而出,“小师姐果然很?喜欢狐狸么?”

    说?完自己先愣住。

    俊秀如玉的一张脸又有些煞白起来。

    沈瑜原本还?有心想问问他买这个东西花了多少灵石,好等价的补给他。

    可看到对方忽然黯然下来的神色, 纳闷之余也只得住了嘴。

    ——他这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吗?

    猜不准对方心思,她也只好捡着好听话说?了两句。

    弯着杏眼笑眯眯道,“是啊, 我很?喜欢狐狸来着。”

    ……

    下一秒, 游移天外的思绪收回。

    指尖被掌心跳起来的狐狸小偶咬了一口, 那白毛小狐狸咬完她后?又自己懵懵的,呆头?呆脑的跌坐在她掌心。

    沈瑜垂眸看着自己食指上的浅浅牙印, 没忍住被逗得“噗嗤”笑出了声。

    她捏了捏狐狸小偶的尾巴,而后?夹在两指间揉了揉——“随便?咬人可不是好狐狸哦。”

    这仿做的狐狸小偶哪里能听得懂人话,那两颗眼珠子都是低劣的黑水玉做的,根本连转动都十分生硬。

    可沈瑜却莫名感受到, 就在她揉捏狐狸小偶的尾巴时,它似乎很?轻的抖了一下。

    “…………?”

    或许是她的幻觉。

    她试探着又揉了两下, 这次果然不抖了。

    然而她哪里会知道,放了一分神识在这狐狸小偶上的少年,被那尾巴处忽而传来的一股酥麻激得手握瓷盏的动作?不稳,一杯滚烫茶水几乎尽数泼在了面前桌案上。

    惹得同席而坐的陆霜意一脸讶然的朝他望过来,“听栦,你的脸怎么红了……”

    沈瑜不知道,自然也不会留意到那惊慌失措下瞬间溃散的少年神识。

    她这边刚要把狐狸小偶收进衣袖里,就听到耳边传来谢翕的声音,“这是什么?”

    回过头?,貌美青年的目光正?凉凉落在她掌心的狐狸小偶上。

    那明显不善的目光叫沈瑜想到了无?渺洲夜里的市集之上,那只没能拿到手的狐狸花灯。

    当?下生出几分警惕,心下飞快计较着,半真半假的敷衍道,“唔,花了几百灵石从别人手中买来的。”

    上天作?证,她确实是想付给越听栦灵石的。

    只是对方那个时候明显不在状态,她才暂时作?罢。

    青年还?想再问。

    这边少女已经利落的把狐狸小偶收进袖中,一边甜笑着,一边伸手去牵他,“好啦好啦,你不是想让我陪你去亭子里画荷吗?还?去不去啦。”

    *

    曲水亭台,雕栏水榭。

    碧色的湖里一片粼粼水波。

    越听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

    或许是半个时辰前,那在少女指下仓惶溃散的一缕神识。

    又或许是少女今晨那一句毫不设防的,“是啊,我很?喜欢狐狸。”

    让他没由来的想起了作?为陆宴亭的那一世,他忽然很?想过来偷偷看一眼沈瑜。

    脚下微顿,抬眼看着面前龙飞凤舞刻着“一十七阁”的梨木牌匾。

    少年迟疑一下,终究是提步迈了进去。

    ……

    湖心亭中,庭芜绿裙裳的清艳少女正?被人抱坐在亭中石案上。

    她无?比茫然的咬着唇瓣,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明明前一刻她还?兴致勃勃的要陪谢翕作?画……

    若说?有什么错处,也不过是她趁着那人执起狼毫时,分神看了眼袖中的狐狸小偶。

    谁知下一秒就看到青年温柔的神色缓缓结冰,他甚至还?是笑着的。

    轻声问了她一句,“阿瑜厌恶蛇类,为何却那样喜欢狐狸?”

    这话问得人莫名其妙,谁不喜欢毛茸茸的小可爱啊?

    这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不过在对方温温柔柔唤她“阿瑜”的时候,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毫无?防备的朝他走去,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面临的危险。

    然后?就变成了现下这般模样……

    湖风吹过她湿透的裙裳,少女忍耐的眉眼之下,一张清艳小脸红云遍布。

    紧咬的菱唇透着几分难以?启齿。

    她此刻只觉得煎熬万分,哪里会有心思去留意不远处的扶桑树下那蓦然僵硬了身子,苍白了一张俊俏脸庞的玄衣少年。

    风过无?声。

    几乎要遮天蔽日的扶桑巨木之下,那双怔怔望向湖心的桃花眼里一片浓黑。

    越听栦试图张了张唇,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他看到了湖心亭的石案之上,那被青年白衣覆盖住的一截艳丽裙裾。

    他认出了,那是沈瑜爱穿的明媚颜色。

    少年苍白的唇瓣翕动几下。

    又浑身冰冷的试图分辨着……那混乱攥紧青年衣袖的莹白葱指,和那纤细脚踝上系着的一枚小小玉如意。

    少年面白如纸的一张脸上微微恍惚着——或许是他搞错了?

    谁规定?那样的衣裙只能一个人穿。

    一定?是他杯弓蛇影,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故作?镇定?的分析着,无?比冷静的说?服着自己。

    然而下一秒,就听到湖心中少女带着呜咽的发颤语调传来。

    她似乎是不明白,茫然问着亲吻她鬓发时忽然静默的青年,“怎……怎么了?”

    身后?陡然出现一面结界,将湖心亭密不透风的遮盖了起来。

    生着一副过份漂亮眉目的青年又俯下身去亲她,口中温柔诱哄着,“没什么……”

    自厌

    陆霜意正?要出?门, 就迎面撞上了失魂野鬼一?样?的越听栦。

    少年额头渗出?薄薄细汗,一?张脸苍白得像害了什?么重病。

    “听栦。”

    少年这才留意到站在拐角处的她, 抬起的一?双桃花眼隐布血丝。

    那向?着她喊出?的嗓音木然且干涩, “……姐姐。”

    陆霜意狐疑拧眉——这是怎么了?

    从刚刚同席饮茶时他的状态就不对,怎么出?去一?趟脸色难看成这样??

    她忍不住凑近一?点,伸手要去探少年额心温度, “怎么了, 你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红?”

    然而那伸出?去想?触碰少年额头的手,却被对方默不作声的躲开了。

    越听栦情绪低沉得有些反常。

    他眉眼低垂着, 脸上也?带了几分?失魂落魄的病色, “我没事,我……一?个人待会就好了。”

    木门阖上,隔绝了少年恍惚踉跄的身影。

    在他身后陆霜意的目光不自觉追随着,jsg继而攥紧了拢在广袖中的一?双手, 缓缓咬住了绯红唇瓣。

    *

    昏暗不见天光的房间里,四下被设置了密不透风的结界。

    无论外头此刻是花叶纷飞还是欢声笑语,都传不到这一?方寂静无声的小天地。

    越听栦垂首坐在书案前?, 一?双桃花眼漆黑浓稠, 手握着一?支细长狼毫。

    他努力的回想?着记忆深处的清心咒, 到了最后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想?不起。

    细密的薄汗从苍白俊秀的面颊上滴落下来,浸透了宣纸上浅绘的一?瓣梨花。

    “吧嗒”一?声, 指间狼毫裂成两?半。

    少年终于忍耐不住的佝偻下挺拔如修竹的身子。

    他想?起了幻境破碎的那晚,杏眼明亮的少女红着脸来后山找他……

    越听栦低垂的眉目轻轻恍惚着,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是噩梦,哪个又是美梦。

    他白着一?张脸, 眼睛无比茫然的落在案边的一?把匕首上。

    而后身子轻轻一?滞。

    下一?秒,那把匕首被他攥在了手里。

    浓稠淅沥的血线顺着少年掌心涌出?, 继而有磅礴的灵力缠绕其上。

    在虚空中互相纠缠,凝成一?只蝶翅殷红、诡异华美的引梦蝶。

    引梦蝶了解主人心意,围着玄衣少年绕舞几圈,落地时竟化作了一?个清丽惑人的少女模样?。

    少女轻轻偏头,有些疑惑的唤了他一?声——“越听栦。”

    她清脆悦耳的话音落下,周围却寂静得如同死了一?样?。

    良久,少年的声线冰冷,“亲我。”

    “少女”看上去怔愣了一?下。

    越听栦一?滞,眉眼显露几分?脆弱茫然,“怎么,连你这个虚无的幻象都不愿意么?”

    他唇边嘲弄的自怜之意还没敛去,少女就撑着一?双细白藕臂,隔着一?方窄窄书案捧住了他的脸。

    而后亲了上来。

    ……越听栦觉得他疯了。

    如果?没疯,怎么会放任自己在这样?的荒唐幻境里沉沦。

    暮色渐浓。

    他怔怔望着书案间少女眉心微拧的侧脸上,那被镂空花窗投映下来的细碎光影。

    而后不可自抑凑过去咬她唇瓣。

    一?边咬,一?边还要自虐似的喊她“谢夫人”。

    过了片刻,又忍不住讨好起来。

    嘴里一?迭声的低低叫着——“阿姐、小师姐”,逼问着怀中有气无力的少女,“姐姐爱他还是爱我,是他好还是我好?”

    被他问着的“沈瑜”支着汗津津的颈子,咬着唇睨了他一?眼,脸颊红红的半个字也?说?不出?。

    许久……

    越听栦终于俯下身亲亲少女红肿的眼皮,将她从笔洗狼毫倒了一?片的书案上抱起来。

    而后垂眼看着榻上那神态娇憨、连罗袜都被蹭掉了一?只的清丽少女。

    ——那是别人的“妻子”。

    睫羽杂乱轻颤,他的心好像正?在堕入一?片漆黑幽冷的苦海。

    明明该推开“她”的,该及时醒悟。

    可他竟失神着爬上榻边去捧“她”隐隐不悦的脸,语气小心翼翼的,“你不高兴了,你也?觉得我这样?……很恶心是不是?”

    说?到最后,竟带了点儿委屈酸楚的弱弱哭腔。

    耳边听闻“少女”微微叹了口气,她安抚似的凑过去抱住对方有些发颤的身子,“没有,不是恶心……”

    流云帐下,两?人的唇瓣轻轻碰在一?起。

    越听栦的手指很用力的扣着怀中“少女”的腰肢,他仰着脖颈,任由身上“少女”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压着他亲。

    亲了一?会儿又仿似不堪承受一?般,竟隐忍着啜泣了两?声。

    昏昧的房间里,少年闭着眼睛流着泪,嘴里说?着一?些混乱的话。

    他几乎是一?边咬她指尖,一?边红着眼落泪,“你为?什?么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能是真?的?”

    ……

    雨收风住。

    少年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看着榻上弄出?的荒唐痕迹惨白了一?张脸。

    那被咬破了一?角的唇瓣抖了抖,少年扶着帐幔仓惶后退了两?步∶越听栦……你恶不恶心?

    就那么渴慕,别人的妻子么?

    而榻上“少女”恍若未觉般,正?用一?双哭红的杏眼望着他,语气甜软的冲他伸手,“越听栦,抱抱我。”

    假的。

    都是假的。

    还不快毁了这只引梦蝶。

    可他却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朝着“少女”走过去。

    抱住“少女”的那一?刻,自厌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涌上来,让他觉得想?要呕吐。

    他偷了别人的“妻子”,这是低贱的背·德。

    越听栦将满是潮湿泪意的一?张脸埋在少女肩头,发颤的声线带着几欲破碎的抖。

    ——“他叫你阿瑜,我也?这么叫你好不好……阿瑜,阿瑜。”

    ——“也?爱我一?点吧,阿瑜。”

    *

    沈瑜很是疲倦的睡了一?觉,睁开眼看到谢翕那张脸只觉得格外愤怒和糟心。

    青年似乎也?知?晓自己的过份之处,任她一?脸冷冰冰的推开自己的怀抱。

    甚至在她推门而去前?,都摆出?一?副温柔可欺、清冷端方的讨好模样?。

    沈瑜气得嘴唇都要发抖——装装装,又装又装又装!!

    温柔可欺?他温柔可欺个屁!

    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他,索性利索的穿好衣服出?了房门。

    她气势汹汹的抱着胳膊站在廊下吹了会儿风,才把胸中怒气往下压了一?压。

    而后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枚刻着“沈”字的传声玉简。

    这是她外出?游历前?沈靥阿姐所赠,平日里用来和她互通有无。

    沈瑜垂下眼捏着手中玉简,往前?翻了翻传声记录。

    发现自己三个多月前?发出?的几条灵信,阿姐竟是到现在都没回。

    ……怎么回事?

    是不是她的玉简进水了,还是无渺洲的灵场不太好?

    沈靥阿姐向?来是有读必回之人。

    所以她一?边心里纳罕着,一?边举着玉简到处晃到处走,想?着兴许能找到比较畅通的灵场。

    谁知?一?回头,竟看到了拐角处凭栏而立的越听栦。

    少年似乎刚刚沐浴过,眉眼处带着一?股潮红的湿漉水汽。

    她收起玉简提步走过去,冲着尚在发呆的少年轻轻唤了一?声,“越听栦。”

    萤萤夜色里,就见少年的身形猛然一?滞。

    而后转过头来望着她,似乎在努力的分?辨着什?么,“你……”

    那目光竟然隐隐约约透着几分?躲闪和戒备。

    沈瑜觉得他有些奇怪,她甚至怀疑自己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当下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摸了摸。

    口中问着,“我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脏东西吗?”

    对方被她问得一?愣,周身的气息沉默着柔软下来,眼睛里也?不再?有戒备。

    半晌,抿着唇很轻的摇了下头,“没有,什?么也?没有。”

    沈瑜惦记着阿姐沈靥的事,也?无心同他多说?,当下就打算寒暄两?句转身离开。

    手上却猝不及防狠狠一?痛,倒吸一?口凉气垂眸看去。

    竟是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只引梦蝶,狠狠咬在了她的手腕上,霎时间鲜血横流。

    沈瑜忍着痛,另一?只手的指尖刚要捏上那饮足了她血的引梦蝶蝶翅。

    就被白着俊脸匆急掠到她身前?的少年吓了一?跳。

    越听栦语调里竟带了几分?她从未听过的脆弱低求,“别动,别伤它?……”

    沈瑜微愣∶一?只引梦蝶而已,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不过别人的私事她也?不好多问,当下只是看了他一?眼,移开了自己即将捏住蝶翅的指尖。

    那引梦蝶身上沾满了她的血,似乎满足一?般,又乖巧的飞回少年袖中。

    站在她对面的少年一?双睫羽颤个不停,“对不起,我……”

    就在对方道?歉的空档,沈瑜已经用治愈术凝结了伤口。

    不过片刻,她满是鲜血的手腕处已经完好如初。

    于是很不在意的抬头应答着,“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看好引梦蝶,别叫它?咬到别人就好了。”

    说?完一?顿,又来问他,“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像不是太好。”

    越听栦闻言眉眼有些怔怔的,他抿唇望着月色下少女那张漫不经心的清艳小脸。

    ——她望向?他的眼神那么干净,根本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爱·欲

    她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就在身后的这间屋子里,刚刚自己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如果?她知?道?的话。

    一?定会厌恶嫌憎到再?也?不想?见到他。

    少年的一?张脸因为?浓烈自厌和痛苦而迅速泛白,像是害上了什?么可怖急病的人。

    沈瑜一?吓,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越听栦,你怎么了?”

    少年却如临大敌的后退两?步,“别碰我。”

    他抗拒着她的关心,就像抗拒着这世间最甜蜜的毒。

    “别碰我……jsg”

    少年的语调里甚至带了一?丝委屈的哭意。

    她的触碰,他忍受不了。

    *

    夜里的无渺洲,其实很热闹。

    越听栦牵着身边头戴幕篱的少女,游走在红飞翠舞的集市人潮之间。

    一?旁的“沈瑜”有些不高兴的小声咕哝着,“干嘛非让我戴这个东西,很闷啊。”

    听到她抱怨的少年却没说?什?么,只无声紧了紧和她十指交握的手。

    两?人一?路上看了花灯,吃了摊边热腾腾的甜腻小食,甚至还买了几盒胭脂水粉和一?双小金鱼款式的道?侣发簪。

    卖簪子的老板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忍不住打趣,“感情真?好啊。”

    越听栦一?张俊脸泛红,他有些羞涩的对那人低眉笑着说?,“嗯,这是我妻子。”

    是他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妻子”。

    走到最后,一?旁的“沈瑜”兴致勃勃的拉着他去放河灯。

    波光粼粼的红桥之下,围聚着不少举止亲密的修士道?侣。

    越听栦看着掀开的幕篱之下,那柔软明媚的少女脸颊。

    忍不住在一?片浮光跃影之中亲吻了她,他的语气透着小心翼翼的痴妄,“就这么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少女被他亲得噗嗤直笑,而后伸出?藕臂环住了少年脖颈,“傻话,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啦!”

    “嗯。”

    少年将脸轻蹭在她发间,轻声应和着。

    湖面被送入水中花灯推动,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一?旁的少女仰着下颌杏眼晶亮,而他尝到了自己苦涩的眼泪。

    怎么可能长久呢?

    再?厉害的引梦蝶也?不过能维持一?日而已。

    就像这段他偷来的美梦。

    无需别人来抢,就脆弱得一?触即碎。

    姻缘石

    数数日子也?有小半个月过去了, 他们已?经在?客栈里?停留得足够久。

    许是有个魔头?夫君做炉鼎的?缘故,沈瑜感觉自己最近的?境界有些?突飞猛进。

    嗯……只能说送上门来?的?灵力不要白不要, 她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于是也?就一脸麻木的?咸鱼躺着, 任由餍足后的?谢翕帮她合拢了小衣,轻轻抵住眉心,“我要去长生门取一样东西, 阿瑜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沈瑜在?他怀里?有气无力的?扯了扯唇, 心中腹诽着∶他能取什么东西?

    取长生门上上下下的?狗命吗?

    不过听到对方这么说她也?并?没有觉得很意外,毕竟距离预知梦中谢翕血洗长生门的?时间也?没有太长时间了。

    就在?昨日陆霜意才接到长生门传来?的?灵信, 说是宗门中有些?事情?需要他们赶回?去处理。

    话?里?话?外的?意思, 就是她和越听栦应该最多这一两日就会离开此处。

    沈瑜敷衍着支吾了两声,蹙眉躲开了那人又想凑过来?的?薄唇。

    一巴掌推在?青年那张近在?咫尺的?清冷俊脸上,“……好啊,我自然是要同你在?一处的?。”

    一室的?细碎金光, 照映在?榻上少女?推拒着青年亲近的?那截纤细手臂上。

    上头?红痕遍布,惨不忍睹得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虎口脱险。

    莹白的?肌肤上甚至渗出好几处瘀血的?齿印。

    少女?隐有不耐的?脸色倏然一滞,缓缓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单知道谢翕爱咬人, 却没留意对方竟将自己磋磨成了这副鬼样子!

    当下脸都?有些?气绿了, 直接压在?对方身上哆嗦着唇问, “……我究竟是你的?道侣还是你的?仇人?”

    把人咬成这样,他也?下得去嘴!

    青年漆眸含笑任她压着。

    明明周身都?是属于蛇类的?冰冷气息, 却做出一副温柔可?欺的?模样,“我可?不会做仇人的?炉鼎。”

    ——“阿瑜难道不清楚,我是在?爱你,还是恨你?”

    “我不清楚!”少女?紧紧抿住唇, 不知是气的?还是羞恼的?,一张面颊红红的?。

    杏眼微微不悦的?眯起, “下次再敢咬我,就拔掉你的?牙齿。”

    *

    暮色刚刚从天边漫上来?。

    俊美青年就牵着他的?小妻子出了门。

    走在?熙攘热闹的?市集之中,沈瑜其实有点心不在?焉。

    她蹙眉将手里?的?传声玉简翻了一遍又一遍——没有,还是没有。

    沈靥阿姐直到此刻也?没有回?复她的?灵信。

    这让沈瑜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一旁的?青年将妻子的?反应默不作声的?尽收眼底∶他当然知道阿瑜在?为什么烦心。

    她向来?无比在?意阿姐沈靥一举一动,即便是在?他们最为情?浓的?时候,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恐怕也?比不上沈靥的?一半那么重。

    怎么可?能会不嫉妒。

    但谢翕心里?也?无比清楚∶他的?阿瑜看似好说话?,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要有底线。

    沈靥就是她的?那条底线,谁也?碰不得。

    这么想着,心底又忍不住泛上一些?不甘的?戾气。

    他努力的?将那股冰冷情?绪往下压了压,才抬起一双漆眸注视着身边的?少女?。

    略微施力捏了捏她的?指尖,温声祈求着,“阿瑜,专心陪我一会儿。”

    沈瑜正惴惴不安的?猜测着什么,冷不丁听到身边人说话?。

    下意识有点茫然的?仰起头?来?,而后目光在?对方脸上定了一瞬,后知后觉点点头?,“……好。”

    她将传声玉简放回?广袖中。

    远望灯市如昼,头?尾相衔的?摊贩长不见尾。

    空气里?有浅浅的?脂粉香、花香、甜糕果子香,缥缈夜色里?萤蝶火蛾交互飞舞。

    她没想到竟会在?此处偶遇同样出来?游逛的?另外两人。

    一品珍茗阁的?石阶前头?,是抱剑而立的?越听栦。

    玄衣少年生得格外清秀俊俏,此刻却不知为何正低垂着眉眼发呆,瞧上去有几分落落寡欢的?失意。

    她瞧见了,谢翕自然便也?瞧见了。

    或者说青年原本还没留意,但一看自己的?妻子望着前方某处眉心微拧的?模样,想不瞧见也?难。

    当下温柔含笑的?漆眸就那么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沈瑜实则有几分纠结。

    前几日夜里?她见到越听栦的?时候,对方的?状态显然不太好。

    而她好巧不巧的?,撞到了别人情?绪极端不稳定的?尴尬一幕。

    不知道她现?在?过去打招呼,会不会让对方觉得不太舒服。

    不过短暂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无比自然的?朝着少年走过去。

    就如同那夜她根本不曾见着对方仓惶失态的?模样。

    “越听栦。”

    石阶前的?玄衣少年转过头?来?,俊秀脸孔上微微一怔。

    而后目光落到她和青年十指交握的?手上。

    少女?仰着一张小脸明媚自在?,声音轻快得像只野山雀,“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啊?”

    越听栦脸上恍惚,纤长的?睫羽簇簇抖动。

    ——她和别的?修士站在?一起,那个人是她的?丈夫。

    他们两人并?肩而立,是那样明目张胆、又自然而然的?占有。

    甚至就算他们十指紧扣,也?并?没有人会对此提出异义。

    因为那确确实实……

    就是别人的?妻子。

    越听栦努力压下心中的?苦毒,他甚至想像面前少女?一样,露出一点儿天真散漫的?笑。

    唇角努力扯开一个浅浅弧度,“嗯,明日就要返回?长生门了,我陪姐姐替宗门的?师弟师妹们采买些?东西。”

    就这样简单的?你问我答了一番,气氛不仅没有活跃,反而更加诡异的?凝滞下来?。

    沈瑜只好没话?找话?,她的?目光在?少年脸上轻轻一掠,然后落到了对方发间的?那支金鱼簪子上。

    当下便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开口夸赞道,“你这支簪子真好看!是新买的?吗?不过原来?的?那根白玉簪子也?很衬你!”

    她不说还好,说完身边的?两人同时怔愣沉默下来?。

    尤其是谢翕,那看似平静的?眸底有危险之色正在?不断翻涌着,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而他的?妻子正对着另外一个人悉心关怀,言笑晏晏着一无所知。

    想杀人。

    想杀了这个分走了阿瑜心神?的?仙门蝼蚁。

    幻境里?是,幻境外也?是。

    只要对方出现?,她的?眼睛就不再只是望着他一个人。

    就连幻境之中的?那根白玉簪子,都?是被越听栦抢走的?。

    ……

    沈瑜要是知道自己随意说出的?一句话?,会让她那“温柔贤淑”的?美人丈夫妒忌成这样。

    说什么她也?不会说的?,打死她都?不会说的?。

    可?惜她永远也?不可?能读懂那人山路十八弯的?脑回?路。

    好在?气氛正要僵滞之时,数级石阶之上,陆霜意提着蹁跹裙裾从珍茗阁jsg里?踏了出来?。

    看样子是已?经替宗门中的?师弟妹们采买好了东西。

    清雅脱俗的?雪衣仙子看到阶下多出的?两人时,也?不由得讶异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回?复如初,“谢翕,沈仙子。”

    于是两人行变作了四人行。

    沈瑜夹在?越听栦和谢翕之间,只觉得这穿堂风吹得格外凉。

    走着走着,几人的?脚步停在?一块巨大的?桃红石壁前。

    那竖立在?地面上的?桃红石壁足有五六丈那么高?,微扁,椭圆。

    正当她一脸探究的?纳闷着,耳边就听到摊贩老板无比热络询问着。

    “几位测测姻缘?一百灵石一次,小某的?姻缘石可?灵了!但凡心中有滚烫爱意的?人,只要触碰这姻缘石,它就必定会做出感应!”

    一边的?沈瑜几乎瞬间就头?皮发麻,她只恨自己方才为什么要瞎好奇,直接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不就好了!

    也?不会给自己平白无故的?惹这样一个麻烦。

    抬起头?,嘴里?故作随意的?低声劝说着青年,“这种东西都?是哄人的?,一百灵石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儿呢,我们快走罢!”

    谁知那原本还乐呵呵模样的?老板耳尖的?听到了她此话?,随即露出些?老大不乐意的?神?色来?。

    “仙子莫要错怪了小某,小某这处是诚信买卖,童叟无欺。这姻缘石是我祖辈上三代传下来?的?,几百年来?可?从没出过错!”

    说悄悄话?被当场抓包的?沈瑜绝望莫名∶她刚刚明明就很小声啊。

    然而让她更绝望的?是,下一秒青年竟淡声答应了下来?,“我倒觉得很有意思,可?以一试。”

    就见谢翕姿态从容的?拿出一袋灵石放在?了旁边摊位上。

    而后将掌心轻轻贴在?面前的?姻缘石上。

    过了瞬息,就见原本还黯淡无光的?姻缘石陡然灼烧着萤亮起来?。

    石壁上抖落的?萤粉缓缓凝聚成一个桃花色的?小蝴蝶,那扑颤着翅膀的?小蝴蝶晕头?晕脑的?转了几圈。

    竟飞过来?,小心翼翼的?停在?沈瑜的?鼻尖上。

    萤粉的?一点光,陡然映亮了少女?有些?呆怔的?眉眼。

    片刻后,桃花色小蝶散作数点荧光飞回?姻缘石之上,而那块姻缘石也?随之慢慢黯淡下来?,再一次恢复了原来?的?沉寂模样。

    这也?……

    太假了吧。

    沈瑜无声的?暗中腹诽着∶骗骗情?窦初开的?少女?或许还可?以。

    不过这老板实在?稚嫩,他根本就不晓得方才触碰姻缘石的?究竟是何等丧心病狂、且不会爱人的?怪物。

    不过她倒也?因此莫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姻缘石不管被谁触碰都?会发亮。

    是以当谢翕抬眼示意过来?的?时候,她无比爽利的?答应了。

    夫妻情?深嘛。

    你演我也?演才公平。

    只见少女?兴致勃勃的?将掌心贴上了面前的?姻缘石,然后……

    一秒、两秒、三秒……

    它没亮。

    沈瑜胸有成竹的?微笑就这么僵在?了唇角∶不是吧?

    是不是故意整她?

    谢翕都?亮了,她怎么可?能会不亮!

    一定是假的?,一定是这假冒伪劣的?姻缘石出了问题!!

    “……”

    “…………”

    她当下假装自然的?转过头?去,脸不红心不跳的?扯开一点笑,“看罢,我早就说了这个不灵的?。真的?……果然就不是很灵。”

    青年闻言垂着清冷睫羽静默了一瞬。

    而后漆眸轻轻弯起,笑意格外的?温柔平静,“阿瑜说得不错,这姻缘石确实不靠谱,做不得数。”

    沈瑜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正要挨近身侧青年。

    谁知前一刻还在?对她浅笑的?人,下一秒就面无表情?呕出一口血,然后手中化出引魂剑带着滂沱杀意攻向不远处的?玄衣少年。

    看着迅速缠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沈瑜呆愣的?睁大了杏眼∶不是,谢翕这是发什么疯?

    他干嘛忽然对无辜的?越听栦出手?

    来?不及深想。

    少女?指尖祭出一道银红色符纸,将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短暂隔开了瞬息。

    趁着这个空档她飞身掠到青年面前,死死抱住他的?胳膊,语气又惊又急,“你干什么?你打他做什么,他又没惹你!”

    青年被阻得身形一滞,手中的?引魂剑还在?滴着血。

    应该是划伤了越听栦所留下的?。

    只听那人嗤笑一声,目光仍旧冷冷落在?不远处有些?狼狈的?少年身上。

    说出的?话?是从未有过的?狠毒刻薄,“你除了勾引别人妻子,还会什么?淫·贱背·德的?……仙门废物。”

    沈瑜惊呆了。

    她觉得今夜的?谢翕疯得有点让她看不懂。

    不知为何,本应该厉声反驳的?越听栦并?没有立即否认。

    他的?脸色苍白怔忡着,下一秒也?如谢翕一般,一脸煞白的?呕出一大口血。

    青年却犹觉不够似的?,继续说着,“贱东西,你想怎么死?”

    “谢翕!”

    抱住他的?少女?语气惊怒,“你不要太过分了!”

    貌美的?青年闻言身形一滞,轻轻垂首看她,眸底竟隐约带了几分伤心脆弱。

    他温柔浅笑着,而后重重吐出一口血,“……阿瑜心疼他?”

    “……”

    她哪有。

    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不过还是忍不住掏出帕子给他擦拭唇边鲜血,一双秀眉不由拧紧了,“我没有,你别发疯。”

    [旧梦前尘·杜鹃啼血]

    不知道?是不是杀孽过重?、石阶前的血流得太多, 魔宫竟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红雨。

    这让魔域中本就不旺盛的花草愈发蔫嗒嗒的。

    魔主大人的心情不好,这是所有魔域中生物?都能感受到的一件事。

    他们算无遗策、笑?着杀人的魔主大人, 在一个多月前的深夜被从妻子的床榻上踹了下来。

    此后就再也没能爬上那张盛满了妻子眼?泪的床榻。

    夫人生了副宜笑?的眉眼?, 可?夫人并不爱笑?。

    尤其是魔主大人将新夫人领进门后,夫人就更不愿意见魔主了。

    手底下的魔将战战兢兢的汇报又攻下了修仙界的哪一处山头时,他们貌美清冷的魔主大人正以手支颐, 坐在主位的宝座上。

    一张俊脸晦暗阴沉着, 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那魔将在令人窒息的强大威压下,快要撑不住溺了裤子的时候。

    上方?的俊美青年终于淡淡望了过来, 启唇应了声, “嗯,知道?了。”

    魔域之中谁人不知他们的魔主大人生了张美人皮,骨子里?却残暴嗜血、阴晴不定。

    是以没有被心情不好的魔主捏碎头盖骨,那冷汗涔涔的魔将当下就如蒙大赦的退下了。

    空荡荡的魔殿中只剩青年一个人。

    青年一袭玄金色氅衣, 鸦黑长发只用了一根红绸随意的束在耳后,更衬得他肤色极白。

    此刻漂亮的睫羽轻垂,好像在思虑着什?么复杂的难题。

    谢翕确实在想事情。

    不过他想的不是别的, 而是他那来自?捉妖世家?的妻子——沈瑜。

    一个月前他和沈瑜不欢而散。

    他不明白从前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妻子, 为何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态度大变。

    还眉目发冷着说要同?他和离。

    于是亲吻, 进入,抵死缠绵。

    榻席间少女的眼?泪和呻·吟声一同?破碎, 她狠狠咬住他的肩膀,用颤抖的哭腔说,“我恨死你?了,谢翕, 我恨死你?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无情无欲的俊美青年也白着脸流了几滴眼?泪。

    随之更为深切的与?少女纠缠。

    冰冷漆黑的蛇尾一圈圈缠上少女雪白纤细的足, 青年将蛇血哺入挣扎不已的少女口中。

    语气轻柔,“再恨,你?也是我的妻子。”

    ……

    谢翕向来不在意别人所谓的真?心或假意,他只在意对方?有没有价值,能不能为他所利用。

    这是第?一次,他也会因为妻子的那句“恨”而畏惧躲避着,整整一个多月不敢去见她。

    谢翕不是一个愚笨的人。

    只用了短短数日他就想明白了自?己的古怪之处,原来——他爱沈瑜。

    他比自?己以为的,更爱他的妻子。

    可?他的妻子出身于捉妖世家?,最厌恶妖类,尤其是厌恶像他这般伪善且满嘴谎言的妖蛇。

    然而她却被哄骗着和一个阴冷半妖结了道?侣契,有了夫妻之实,恩爱情浓了整整三年。

    恐怕如今醒悟过来之后,再看到他只觉得恶心。所以才能用那样毫不留恋的语气,说要与?他和离。

    和离……

    魔殿主位上的青年忽然重?重?呕出一口鲜血,而后面无表情的拭去了唇边溢出的血线。

    *

    看守新夫人寝殿的魔族小将,正守着门前的一株小花昏昏欲睡。

    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生冷危险的气息迫近,求生的本jsg能让他迅速睁开了眼?。

    一边甩出致命一招,一边朝来人看去。

    待看清了对方?那张俊美面容后,浑身一激灵,竟然哆哆嗦嗦的要腿软着跪下。

    “魔……魔主大人。”

    被他唤做“魔主”的青年只是淡淡颔了颔首,口中问着,“近几日,陆仙子此处可?有什?么情况?”

    惊吓过度的小将脸色煞白、磕磕绊绊摇头,“没、没有,新夫人就是问过几次,您的行踪。”

    温柔娴静的新夫人倒是比夫人更加爱笑?,对他一个末等魔族也和声细语的。

    可?惜看守她的小将只是一个末等魔族,怎么可?能随意过问魔主的行踪。

    虽然他也不太明白,魔主大人为何迎了新夫人进门,又将她安置在这方?偏僻别苑从不过问。

    今日他还是第?一次瞧见魔主大人踏足新夫人所在的别苑。

    想到刚刚危险迫近之时的应激反应,魔族小将忍不住冷汗直流。

    就见神色寡淡的青年眉心微拧,语气冰冷道?,“谁同?你?们说这位是新夫人?”

    他这段时日心绪烦闷不定,竟没想到底下的人已经将话?传到了这般荒唐的程度。

    当下语气更加冰冷几分,“魔域只有一位夫人。若再让我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就一根根拔了好事者的舌头。”

    听?到这话?,魔族小将一迭声的口中答着“是”,本就哆嗦的腿脚差点软得立不住。

    谢翕挥手命其退下。

    而后垂下漆眸沉吟片刻,终究是提步踏入了殿中。

    临窗而立的袅娜仙子闻声转过头,见是他,眉眼?都更柔婉了许多。

    “谢翕,你?来了。”

    这声极没有分寸的“谢翕”让他感到不悦和冒犯,心头隐隐泛起?一些冰冷杀意。

    可?是想到对方?残存的那点儿利用价值,又不得不暂时按耐下去。

    于是装出一副温和模样,“陆仙子还记得,那日濒死之际求我饶你?一命时所说的话?么?”

    就见对面女子脸上的笑?意一滞,落寞抿了菱唇,“霜意自?然记得。”

    她以为重?来一世,只要自?己对身处黑暗的谢翕好一些,他自?然会将自?己视作心头至爱、待她如珠如宝。

    谁知到头来,竟只是对方?将计就计的一场利用。

    他甚至没有打算在血洗长生门之时留她一条活路。

    是陆霜意自?己心中不甘,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在滴血的引魂剑下说出了那句试图求生的话?。

    “沈瑜知道?了你?是半妖之后,一定很恨你?吧?”

    此话?一出,就见那原本眉目间还有几分温和的青年漆眸一眯,竟缓缓露出个冰冷残忍的微笑?,“哦,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又知道?了?”

    陆霜意只想活着,慌不择路的求着眼?前人,“别杀我,我可?以帮你?劝她!长生门作恶多端,罪孽已是罄竹难书,这些话?只有从我嘴里?说出来才更加可?信!

    你?信我,我能帮你?劝沈瑜!她听?完你?的苦处后或许就不会再恨你?了!”

    青年闻言沉默片刻。

    而后不仅移开了横在她脖颈处的长剑,甚至还非常温柔的、给吓得发抖的她披上自?己的披风。

    “风大,别寒着了。”

    谢翕此人,对有利用价值的人向来温柔。

    现在。

    青年时隔月余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带着温柔清冷的气息和唇边浅笑?,漆眸像两颗上等黑水玉。

    他语声淡淡,“陆仙子,你?践诺的时候到了。”

    *

    虽说对于陆霜意能劝服阿瑜的说法存疑。

    但谢翕心中还是有那么几分不合时宜的期待,他想着——万一呢?

    万一真?能如她所说让阿瑜回心转意呢?

    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想到,陆霜意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不过一日,他就收到了沈瑜和离的灵信。

    迫不及待打开灵信的谢翕,待看清楚上面字迹之后,那点儿隐秘雀跃的笑?意就彻底僵在了眼?底。

    他似是不太明白一般,漆眸茫然着,将灵信上所书读了一遍又一遍。

    而后,将那封灵信碾成齑粉。

    狭长的凤目紧闭着,狠狠压下喉咙间不断翻涌的血腥气。

    什?么和离。

    他绝对不会去境池边赴约!和离之事她连想都不要想!

    此事之后魔殿封锁整整数日,连只鸟雀都不能靠近。

    等谢翕好不容易平静好心绪从魔殿里?踏出来的时候,外面正站着几个焦急等待了数日的魔将。

    看到谢翕时,个个战战兢兢的惨无人色。

    “怎么了?”

    青年语气轻松,唇边甚至带了星点笑?意,因为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妻子从长计议。

    阿瑜心软。

    只要他多受几次伤、多在她面前扮扮惨,她总会慢慢软化下来不忍心再推开他的。

    他们的时日还多,而他绝无可?能放手。

    “魔主,夫人她、她……”

    青年的笑?意就那么僵硬在唇边。

    他故作不经意般,语气间却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阿瑜她怎么了?”

    “夫人不知为何竟独自?一人去了境池边,然后遇到了几只入了魔的梼杌兽……”

    底下的魔将不敢抬头去看青年神色,“夫人她……死了。”

    四周是长久的沉寂。

    连风过林梢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唯独没有人的呼吸声。

    所有魔将都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生怕会一不小心惹怒面前的青年,到时候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谁知青年静默良久,竟是面上有些茫然的说了句,“……原来,妖也是需要休息的。”

    他一定是太累了。

    太久没休息,都出现幻觉了。

    魔殿再一次关闭。

    谢翕唇瓣惨白的躺在榻上,一双漆眸怔怔失神着。

    睡一觉就好了。

    过去这一晚就好了,他喃喃自?语着,给自?己下了最强的昏睡决。

    翌日一早。

    青年拖着一身被呕出的鲜血浸透的衣袍从殿中踏出来,他有些高兴的想∶这样去见阿瑜,她一定会心软可?怜他,或许就不忍心再推开他了。

    谁知道?,寝宫里?没有阿瑜。

    魔域上上下下,哪里?都找不见阿瑜的影子。

    谢翕想到昨日的那场“噩梦”,霎时间脸白似鬼,冷汗一滴一滴从额间坠下来,他茫然失措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如同?一个深深溺水的人。

    血从喉咙处不断翻涌溢出,已经修补好的妖丹也开始隐隐有碎裂之势。

    青年什?么都不关心,他只是苍白着俊脸向前走着,只是想快一点找到他的阿瑜。

    终于。

    他在一个面无人色的魔将指引下,找到了那堵着气不肯见他的妻子。

    少女无声无息的躺在千年玄冰铸就的冰棺里?,身上被咬出了好几处黑黢黢的血窟窿。

    凝固的血渍干涸在她的衣裙上。

    谢翕颤抖着双臂,从冰棺中捧出了他的阿瑜。

    苍白的唇瓣无措张阖着,忽而俊眉一蹙,那压抑不住的磅礴鲜血从喉咙处溢出,喷薄在少女冰凉雪白的脖颈上。

    他一边无甚表情的流着眼?泪,一边伸手去擦。

    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血从他的下颌处聚集滴落,越流越多。

    渐渐的,他的眼?睛里?竟然只余下一片冰冷的血海之色。

    到了最后青年似乎疲倦了一样。

    闭着眼?睛,有些苍白虚弱的抵在怀中少女鬓发上。

    冷寂无声的魔殿中,谢翕抱着失去气息的妻子发了很久的呆。

    等到陆霜意忍不住心中忐忑过来寻他的时候,两人皆是一身血色衣裳,一时间竟分不出哪个更像是死人。

    “谢、谢翕……”

    陆霜意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和后悔过,她怕谢翕会知道?那日她同?沈瑜说过的话?。

    谁知青年只是淡淡朝她看了一眼?,那双漆黑眼?珠里?漫上了沉沉死气。

    看她的时候,也像在看一只蝼蚁。

    他甚至懒得再多看她一眼?,好像就连走过来杀了她的兴趣都没有。

    陆霜意无比煎熬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不确定谢翕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又预备怎么样对付她。

    就在她煎熬到有些呼吸难继之时,怀抱着妻子的青年忽然开口。

    ——“我不杀你?。”

    陆霜意陡然抬眼?,面上有两分劫后余生的欣喜。

    或许是她先前猜错了,或许谢翕待她尚有一些未曾说出口的隐晦情谊。

    接着就听?到青年浅笑?一声,他的神色甚至称得上温柔,“因为不消片刻,你?就会以这世间最悲惨的样子死去……

    玲珑祭已然开启,谁也逃不掉。”

    玲珑祭,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最为狠毒的灭世阵法。

    一旦阵法开启,所有人都会在天罚业火的折磨中无比悲惨的死去,包括祭阵者自?己。

    霎时间,陆霜意唇间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她忽然无比惊慌的踉跄着脚步奔到殿外。

    抬头望去,天上浓云滚滚。

    只是不知何时那厚重?的云层已经染上了殷红血色,竟像是jsg潺潺流动?的业火岩浆。

    魔殿之内。

    谢翕将头轻轻倚靠在妻子肩上,垂着眼?睛浅笑?了一下,语调是从未有过的珍重?温柔,“是我不对,下一次,不会再骗你?了。”

    爱屋及乌

    不管出于哪个层面的考虑, 沈瑜都没办法坐视谢翕发疯。

    她只得一边抱住对?方,一边朝不远处模样?狼狈的越听栦扬声说, “他不是有意说这些话?的, 你们先走!”

    青年无比温顺任她抱着,倒是没有再?挣扎,只不过嘴上仍旧不饶人。

    他对?着前方嗤笑一声, “阿瑜误会了, 我就是有意的。勾引别人妻子的贱东西?,他怎么不去死呢?”

    沈瑜一个头两个大, 简直是欲哭无泪, “你别瞎说,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或许这句话?让青年受用?,他垂下眸子轻轻“嗯”了一声, “我相信阿瑜喜欢我,那姻缘石是假的。”

    见对?方周身的杀意缓和下来,沈瑜也心领神会的捡着好听话?说。

    做出一副“鹣鲽情深”的样?子轻哄着, “没错没错!我最喜欢你了!!”

    说完转过头, 对?着苍白着俊脸怔怔发愣的越听栦使眼?色, “别发呆了!还不快点走?”

    没看到?这人在发疯吗!

    最后。

    那失魂落魄着一双桃花眼?的玄衣少?年,到?底是被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陆霜意扶着离开了。

    沈瑜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偷偷松了一口气。

    抬头,望向自己抱住的青年,有些头疼道,“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为什?么觉得越听栦会喜欢我?”

    小病娇的眼?里明明就只有陆霜意, 哪里可能会喜欢她?

    青年声线淡淡的,“幻境里……”

    这话?头刚起少?女就预感不太妙, 于是拧着眉心急急打?断他的话?,“你也说那是幻境了,幻境都是假的!你难道忘了我是对?你一见钟情的吗?”

    这话?半真半假,所以?格外可信。

    于是谢翕的姿态无比软化?下来,他轻轻蹭了下少?女鼻尖,眼?底终于流泻出几分真正的笑意。

    “我知道阿瑜喜欢我,是我不好,不该因为嫉妒而?让阿瑜为难。”

    他温声说道,“放心罢,以?后不会了。”

    再?有下一次他会偷偷杀掉那个人,不叫阿瑜发现。

    *

    沈瑜原本是打?算随同谢翕一起去长生门,如果对?方有什?么过份的念头或举动,她也能时时监视着暗中阻挠一下他的计划。

    可沈靥迟迟不回?灵信一事让她心里很是不安,她决定在此之前要回?芳何?洲沈家一趟。

    等确定了沈靥那边是什?么状况后,再?去长生门寻谢翕。

    谁知那人表示要陪她一起回?芳何?洲,长生门的东西?可以?晚些时日再?取。

    对?此沈瑜正是求之不得,于是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翌日清晨。

    他们和越听栦、陆霜意在客栈门前辞别,而?后一方前往长生门,一方前往芳何?洲沈家。

    玄衣少?年在登上那华丽的三足金乌车驾之前,曾回?头看过她一眼?。

    薄唇欲言又?止的牵动了两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而?那个被他安静凝望着的少?女甚至没有注意到?这边动静。

    她正仰着小脸在对?身边的青年笑,灿然弯起的杏眼?亮晶晶的,“放心罢,有我在,阿姐定然会喜欢你的!”

    越听栦睫羽轻颤两下,而?后抿着唇移开了视线。

    三足金乌车驾上的雪衣仙子还在等着他,过了一会儿,陆霜意掀开薄纱帘维轻轻朝着他道,“听栦?”

    少?年略一踟躇,登上了折返长生门的三足金乌。

    ……

    青鸟拉起的车驾在飘渺层云中穿梭,天边霞红似水。

    流岚雾霭,潋滟千里。

    沈瑜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她怎么也找不到?越听栦送自己的狐狸小偶了。

    明明就放在自己的储物袋里的,怎么别的东西?都好好的没丢,就单它一个丢了?

    遍寻不果,她有些气馁的跌坐在身下的织金软垫上,一双眼?睛里尽是茫然。

    就见一旁沉默看着她翻找了半天的青年,伸手从广袖中拿出来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是一个……黑蛇小偶。

    少?女有些讶然的张了张菱唇,而?后看着那条小黑蛇如一只泥鳅般立在她白嫩掌心。

    那黑蛇被磅礴的灵气操控着,不仅能卷会扭,还能当成灵簪别再?髻发间?。

    谢翕问,“小黑蛇也很可爱罢?”

    沈瑜∶“…………”

    她真的能说不可爱吗?

    顶着那人灼灼的期待目光,她终于艰难万分的点了点头,“是……还有一点可爱。”

    青年闻言似是微微松了口气,漆眸含笑的朝她望来,“是这样?的,狐狸也没什?么好。”

    “…………”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

    等到?两人抵达芳何?洲。

    沈瑜率先跳下青鸟车驾,迫不及待的小跑几步去扣沈家大门。

    距她外出游历已有三年余,她心里其实很想念沈靥阿姐。

    此刻一颗心在胸腔里像小麻雀一样?快活的跳着,在为即将到?来的重逢欢欣鼓舞着。

    她还特意从无渺洲带了好多有特色的糕点小食!

    阿姐虽然不重口腹之欲,但她从不拒绝沈瑜的分享。

    少?女满心欢喜着,根本没留意到?身后被冷落的青年那俊美面容上流露出的一点嫉妒与黯然。

    青年淡淡抬首,望住那无比高傲的门楣——捉妖世家·沈府。

    那是他妻子的家。

    他厌恶修仙界,厌恶虚伪的仙门,但此刻竟然有些爱屋及乌的想——理应跟着妻子一起去爱它。

    这想法几乎刚在心头升起,就引得青年怔愣的蹙了蹙眉心。

    他站在阶下敛着睫羽,忽而?自失一笑。

    原来他爱慕阿瑜,竟已到?了这种地步。

    沈府门前,少?女正焦灼而?满心欢喜的等待着。

    终于等到?了前来开门的仆僮。

    那仆僮像是刚被吵醒脸上隐有几分不耐,乍然看到?门外的沈瑜竟然露出几分古怪的惊恐。

    一双眼?躲闪着,“……小小姐。”

    那怪里怪气的模样?看得沈瑜也莫名蹙起了眉心。

    不过她现下满心都是即将要和沈靥重逢的喜悦,当下也就没有多想。

    一边踏进府门,一边脚步轻快的问着,“阿姐呢?是不是在静心阁?”

    阿姐向来痴迷修炼,十日中有九日是要待在静心阁的。

    “不是……大小姐她、她……”

    那仆僮在她身后支支吾吾的。

    沈瑜的脚步定住,有些疑惑的转过头来,“阿姐她怎么了?”

    “大小姐她在思过崖。”

    哦。

    思过崖,这也正常。

    阿姐每每捉了为恶四方的凶残妖兽,都会亲自送到?思过崖。

    她现下在那里倒也正常。

    于是沈瑜有些不在意的随口问着,“阿姐又?猎了什?么难缠的妖兽吗?”

    “不是。”

    那仆僮期期艾艾着,有些不敢看她,“大小姐道心不纯,此刻正受罚……囚在思过崖。”

    道心

    沈瑜没想到, 再次与沈靥重逢的时候会是这副情状。

    幽微潮湿的地穴之?中,雪衣女子形销骨立的被吊在水牢之?中, 而她的腕上、足上、腰间都缠绕着重重缚魔链。

    那是对待妖物的东西。

    现在……被用在了?阿姐的身上。

    奔至洞口处的沈瑜见此情景, 忍不住恍惚着踉跄了?两步。

    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去认她。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敢!

    她的牙关打着哆嗦,这一刻浑身血液都叫嚣着凝固下来?,如坠冰窟。

    那细碎杂乱的脚步声惊扰了?水牢之?中的女子, 下一秒, 雪衣女子满目冰冷的望过来?。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脸上的厌恶与戒备尽数散去, 只留下一点儿?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阿瑜?”

    这一声熟悉亲昵的轻喃让沈瑜再也忍不住,她用力咬住发抖的唇瓣,向着水牢提身飞掠过去。

    “阿姐……”

    少女靠近后手中迅速化出灵剑,杏眼里浓黑一片, 一下又一下的去劈那坚固万分的缚魔链。

    狗东西。

    狗东西沈家,竟然敢这般对待沈靥阿姐!

    可惜缚魔链太过坚固,一层又一层, 她挥剑了?半天也只斩断了?其中几条而已。

    倏然, 身后的引魂剑破空而来?, 携着移山填海的磅礴剑意利落切断了?剩下的几条缚魔链。

    青年收起本命灵剑,默不作声的立在妻子身后。

    沈瑜鼻尖酸涩强忍着泪意, 伸手去支撑那不知被磋磨了?多久明显已经气息虚弱的女子。

    一双杏眼发红着,“阿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瑜,我?的道心破了?。”

    沈瑜一滞∶阿姐主修无情道, 她天生不喜爱恨纠葛,数百年来?从未变过。

    怎么会忽然一夕之?间破了?道心!

    对于修士而言, 择道一事向jsg来?需要慎重万分。

    因为一旦中途背弃自己的道,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轻则修为停滞,重则灵府破碎。

    耳边阿姐的声线复又响起,她虚弱气息中带着丝宠溺浅笑,“真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阿瑜了?。”

    沈瑜咬着唇,泪珠穿线一般簌簌从眼眶滚落。

    她像是全然不能接受和理解,“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姐是在这道貌岸然之?辈横行的修仙界中,唯一一个让她想到就会觉得骄傲和心安之?人。

    一想到仙门世家之?中,或许还?有像阿姐这样干净皎洁的人,她就没有办法彻底对仙门失望。

    可是……

    “怎么会这样?”

    小会儿?时间过去,她的手被牵引着放到了?阿姐的额心。

    那一幕幕汹涌而过的景象,就如同?冰冷的碎片刺在沈瑜心上。

    她看到阿姐被二?表兄设计赴约。

    天有小雪,沈靥练剑归来?,身上还?穿着那身洁净如雪的裙裳。

    她无比信任的接过了?二?表兄笑着赔罪的茶盏。

    然后被下了?最剧烈的情毒,和一头处于发情期中的狼妖关在了?一处……

    惊才绝艳的天才捉妖师,最有希望成为继任家主的沈靥,被处处不如她的族中兄长设计着与狼妖交·媾。

    自此心脉大逆,无情道破。

    ……

    沈瑜咬紧银牙,浑身上下都抑制不住的打着哆嗦。

    阿姐与旁人不同?,她爱剑成痴,一心追逐着无情道的至高之?境。

    破了?她的道,就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二?表兄沈链……不,或许还?有她的好叔父和族中长老们。

    沈靥遭此剧变,他们却心照不宣的选择压下此事,将被设计着逆了?道心的阿姐关进?思过崖的水牢之?中。

    甚至根本没有人追究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们到底是不在乎,还?是心知肚明要做幕后之?人的帮凶?

    ……为什?么?

    就因为阿姐身为女子却能修炼好无情道?就因为她那不假辞色的剑峰,处处压了?族中其他觊觎着家主之?位的堂兄弟一头吗?

    看着阿姐那张苍白虚弱容颜,沈瑜第一次有了?嗜血的冲动。

    沈链该死,其他纵容默许此事的人也该死!

    地穴之?中寂然无声。

    沈瑜垂着眼睛,有些颤抖的攥紧女子衣袖。

    忽然,身后袭来?一阵凌厉妖风。

    只不过那股妖风还?没靠近沈瑜的身,就被沉默而立的谢翕一剑击出几丈远去。

    听到声音,沈瑜冷着眼朝身后望去。

    地上正狼狈趴伏着一个绿衣少年,他肤色极白,模样清秀,此刻正痛苦的呕出一口污血。

    然而下一刻少年就从冷硬石地上爬了?起来?,狼崽子一样的眼眸死死盯着抱住沈靥的少女,“放开她!否则我?杀了?你。”

    沈瑜情绪冰冷,她眼角的残泪还?未凝干,“你又是谁?”

    那少年却似听不懂人话似的,五指化爪,口中眦出锋利雪白狼牙,“我?让你放开她!”

    看着对方那副阴鸷护食模样,少女想到了?什?么似的,清艳小脸上迅速凝结成霜。

    ——原来?是它,那头该死的狼妖。

    竟然还?敢露面,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一人一妖四目相对,胸中均是翻涌的冰冷血气。

    下一秒,沈靥的声音自幽静的水牢地穴中响起,“衔青,出去。”

    原本还?呲着尖牙、满脸凶狠的绿衣少年,在听到女子清冷的驱逐声线后,陡然收起了?周身妖气。

    视线委屈粘稠的附在雪衣女子的身上,像一条被主人厌弃却不肯离开的落水狗。

    沈靥被那样炙热的眼神望着,语气却没有半分起伏。

    她的语调依旧冷冷的,“出去,我?要和阿瑜单独待一会儿?。”

    说?着,对着静默一隅的谢翕也下了?同?样的逐客令,“你也出去。”

    ……

    黑水澹澹。

    地穴中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沈靥望向少女的眸光温柔下来?,语气间不自觉带上几分淡淡宠溺,“真好,我?们阿瑜长大了?,是个挨手板也不会哭鼻子的坚强小姑娘了?。”

    沈瑜的眼泪霎时间涌出来?,她忽而抱住面前?故作轻松打趣着她的女子。

    小声哽咽起来?,“不,阿姐,我?不坚强,一点都不坚强……”

    她应该早点回?来?的,早点回?来?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阿瑜。”

    “嗯?”少女睁大哭到通红的杏眼,努力的忍住哭声。

    女子的声音有些叹息似的,“我?修不了?无情道了?,我?的道心,已经毁了?。”

    “没关系的阿姐,我?们可以?重新来?过,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

    忽然,少女的小脸陡然苍白起来?,她的语调带着几分惊惧的抖,“阿姐,你要做什?么?”

    不知为何,她的身子竟然被术法定住。

    一动也不能动。

    沈靥轻柔叹息,“阿瑜,别难过。仙道漫长,我?只是不想作为一个废人在日复一日的自怜中死去。

    若有来?生,我?还?做阿瑜的阿姐。”

    “阿姐,不要,求求你不要……”

    少女一双唇抖着,脸上的泪越流越多。

    可是没用

    沈靥阿姐决定好的事没有人能改变,哪怕是她最疼爱的小妹。

    强大的灵力暖流一股股涌入少女的身体中,她的境界在成百上千的猛进?飞涨着。

    而一旁的沈靥则越发苍白难支。

    终于,满脸是泪的少女挣脱了?禁术的桎梏。

    惊慌抱住了?身旁眉心紧蹙,猛然呕出一大口血的虚弱女子。

    沈靥透支了?全部修为,眼下已经是气若游丝。

    她轻轻攥住少女想要给她渡回?灵力的手,笑着说?,“没用的,我?的灵府已经碎了?。”

    “阿姐……”

    少女无措恐慌的抱着她,好像这辈子都没流过这样多的眼泪,“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沈靥伸出手,叹息似的摸了?摸她颊边冰凉的眼泪,“好好修道,别被人欺负。还?有……

    少哭鼻子。”

    说?完,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恍惚着眉眼轻轻呢喃,“外?头的那只狼妖,让他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他。”

    沈靥知道,不该怪衔青,但也不想再见他。

    ……

    天幕阴沉。

    地穴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少女悲凄的哭声,“阿姐!”

    立在石壁前?的衔青忽然身子重重一颤,而后脸白似鬼的踉跄朝着身后地穴奔去。

    他远远望着那阖了?双眼的雪衣女子,目眦欲裂,“沈靥……”

    在沈瑜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那道仓惶到有些癫狂的身影就不顾一切的扑来?。

    从她怀中抢走了?沈靥。

    少女一双红肿的杏眼满是冷意,她化出长剑指向对方,“还?给我?。”

    把她的阿姐,还?回?来?。

    那绿衣少年却只是捧着沈靥的脸,抖个不停,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过了?许久,那名?唤衔青的狼妖少年终于转过头来?。

    目光凄侧的对她哀求,“求你,别抢走她。百年也好千年也好,我?会用尽所有办法让她活过来?。”

    少女满身嗜血杀意。

    双眼猩红着,对那凄侧的哀求不为所动,“该死的贱东西,放开我?阿姐。”

    衔青却不管不顾的将脖颈狠狠抵上冰冷剑锋,划下一道深深的狰狞血口子。

    再进?寸许,就会彻底割破喉咙,“求你,我?知道狼族有东西或许可以?救她!救不活沈靥的话,我?会陪她一起去死。”

    沈瑜横在少年脖颈的长剑莫名?滞了?滞,她最终放下了?嗜血灵剑。

    ——如果可以?的话。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想要阿姐活着。

    *

    死寂漆黑的水牢地穴中,少女无比恍然的跌坐在地上。

    她的耳边回?荡着少年离去前?说?的那句话。

    狼妖少年抱起单薄欲碎的沈靥,背对她说?了?一句,“仙途坦荡,如果有的选择,谁又想做生而被驱逐厌弃的妖呢?”

    ……

    地上的少女怔怔的。

    其实?。

    在刚刚阿姐牵着她的手贴近自己识海的那一瞬,她不意间窥见了?阿姐藏在心中的隐秘。

    沈瑜不知道,原来?冷情如阿姐那般,也曾经是喜欢过什?么人的。

    更确切的说?,那是一个妖。

    沈靥不是天生的剑修天才,在她年少捉妖的时候,也曾遇到过数不清的危险。

    其中有一次,是追捕一只妖兽蛊雕。

    那蛊雕聪明极了?,差点将她诱入死路。

    关键时刻,是一个忽然冲出来?的绿衣少年救下了?她。

    少年生得挺拔清秀,面容美丽。

    一双眼睛在日光之?下隐隐带了?点儿?湖水碧,他咬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的野草冲她哂笑,“欸,你们捉妖师都像你这么笨么?”

    劫后余生的沈靥有些呆呆的,她甚至并没有为对方的那句“笨”而不悦。

    过了jsg?一会儿?,她将手中长剑收回?剑鞘,“你叫什?么?”

    绿衣少年站在林树下,有些不在意的掸掉了?头顶的叶子,“衔青,怎么了??”

    少女沈靥说?,“你救了?我?,下次我?还?你一命。”

    ……

    两人自此相识,过了?一段结伴捉妖的日子。

    沈靥以?为对方也是哪个仙门中出来?做任务的子弟。

    见对方从来?不提及自己的门派,以?为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私事,便也就没有多问。

    衔青像旷野里散漫无拘的风,而她像按照戒尺标刻着板板正正长大的鸟。

    她不喜欢族中的堂兄弟,尤其是那看似温静有礼、却总是暗处与她较劲争锋的二?表兄。

    可她不讨厌衔青。

    一开始是不讨厌,后来?竟然也有了?一点喜欢。

    沈靥从未喜欢过什?么人。

    想通了?自己心意之?后,一时又是羞赧又是无措。

    她不知道衔青是不是喜欢自己。

    但每每转头,总能望见少年瞧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是带着笑的。

    修仙界之?中,只要是尚未择定无情道之?人都是可以?选择道侣的。

    她思来?想去了?好几日,觉得自己有一点儿?想选衔青。

    只是她那点儿?少女心思还?未告知对方,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

    那日他们正和一尾化蛇厮杀,双方都是强弩之?末,衔青再一次出手救她的时候暴露了?妖身。

    自小在捉妖世家长大的沈靥,就算能够说?服自己不因为衔青是个妖类而心生厌恶,也绝对不能允许自己再喜欢上他。

    于是强行斩断自己那点旖念。

    在翌日留下一封寥寥数语的辞别信,径自离去了?。

    回?到沈家之?后,她又是那个一心斩妖除魔的剑修天才。

    后来?到了?择道的年龄,她像所有人意料之?中的那样,择了?无情道。

    又过了?近两百年。

    早已成为最有希望继任家主之?位的沈靥,晨起练剑结束后,偶遇了?被打成重伤捉回?来?的狼妖少年。

    她自然不会知道——衔青是故意被捉进?沈家的。

    这两百年来?,少年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想有机会能再看她一眼。

    沈靥厌恶妖类。

    绝无可能喜欢上一只狼妖,从她看到自己妖身后的震惊受伤眼神开始,衔青就知道了?。

    衔青以?为她早就忘了?自己。

    却没留意到沈靥的脚步在路过他时迟疑了?一瞬,她身上带着干净清冷的朝露气息,衬得他更加卑劣不堪。

    或许到底是有过几分隐晦情意,不忍看着他丧命于此。

    半月后的深夜,沈靥竟然涉足了?阴暗的地牢,甚至打算偷偷放走他。

    谁知少年在窥测到她意图后,一脸戒备的躲开了?——他不想走。

    月色底下,沈靥不太理解的皱了?皱眉。

    她抿着唇沉默许久,带了?丝微薄的怒气,“你不走,难不成是想死在这里吗?衔青。”

    那声“衔青”让少年浑身一滞,狠狠落了?泪。

    他望着面前?清冷含怒的素衣女子,喃喃问,“你记得我?对么?沈靥,你也像我?一样,从来?没忘过是不是?”

    ……

    *

    地穴水牢中。

    沈瑜小脸怔忡着,她的眼泪好像都在刚刚流尽了?。此刻竟是眼眶酸涩难忍着,半分眼泪也流不出了?。

    谢翕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轻轻环住那前?一刻才失去至亲的苍白少女,“阿瑜。”

    “我?没有阿姐了?……”

    她说?,“我?的阿姐,被人害死了?。”

    环住她的青年语声温柔,“沈靥那么疼你,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

    少女的语调又冷又轻,“可是谢翕,沈家的那些人,他们真的很?该死。”

    貌美青年低垂着眼眉,在妻子耳边说?着最柔软的情话,“好。”

    ——“那就杀了?他们,我?陪着你。”

    善念剑

    沈链被从别院里揪出来的时?候, 还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假模假样的脸。

    看到少女?点在自己胸前?的冰冷剑锋,竟做出个惊讶宽容的兄长姿态, “阿瑜妹妹, 你是何时?回来的?怎么一进家门,就要?对兄长喊打喊杀?”

    少女?一身?娇俏粉衣,平静眼?底却带着死水一样的毒, “害了我?的沈靥阿姐, 你难道?不该死吗?”

    听她这么说,沈链在一旁眯了眯眼?睛, 这才留意到她手中拿着的竟然是沈靥的“善念剑”。

    当即语气有些狐疑, “你见到沈靥了,是她让你来杀我?的?”

    随即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就算是为了她从小宠到大的妹妹着想,沈靥也不可能放任少女?来做这种送死的事。

    区区一个沈瑜而已。

    没了沈靥做庇护, 她凭什么以卵击石挑衅自己,甚至与整个沈家为敌?

    想到这儿。

    沈链哂然一笑,当下对着那点在自己胸前?的剑尖多了几分轻蔑之意, “阿瑜妹妹快放下剑来, 别再伤到了自己……啊!!”

    华服青年劇然面色惨白大变, 一只手臂自肩头?齐齐斩断。

    痛得?他惨叫数声,捂着血水喷涌的断臂滚到一旁。

    院中的几名仆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血·腥场面吓傻了, 他们和自己的主子一样都没有想到少女?竟然真的敢动?手。

    尤其是沈链。

    他笃定了沈瑜就算知道?阿姐受辱,在这种不利于她们的情势下,也只敢跑过来叫骂几句、气势汹汹的做做样子。

    毕竟沈靥已经倒台了,灵府碎了之后?她也只是个荣光不再的废人。

    她们姐妹二人若是还想在沈家舒舒服服的过下去, 日后?都要?仰仗他的心情。

    所以自从沈瑜踏进这个院落之后?,他就抱了不屑轻慢的态度, 哪怕被少女?用“善念剑”指着,他也从未想过要?畏惧躲避。

    以至于一时?不察,竟让她生生斩下了一条臂膀!!

    华服青年捂着血流如注的断臂伤口,满脸惨白阴鸷,“沈瑜,你敢!你竟然敢!!”

    粉裳少女?有些疑惑的笑了,眉眼?有他看不懂的冷和毒,“我?为什么不敢?

    你害我?阿姐破了道?心,碎了灵府之时?,怎么就没想过她的妹妹敢不敢?”

    今日有一个算一个。

    幕后?主使也罢帮凶也罢,都要?死在她手中的善念剑下,为自己做过的恶事恐惧忏悔。

    另一边,沈链已经迅速用凝血术止住断臂处的伤势。

    手中化出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刚刚是他轻敌,才会被忽然偷袭的沈瑜钻了空子,不然她怎么可能有机会伤到自己!

    从前?沈靥处处压他一头?也就算了,难道?平日里散漫惫懒的沈瑜也能强过自己?

    沈链眼?中浮现?残虐之意,“今日沈瑜妹妹,恐怕是没办法活着走出这里了。”

    一个旁支的孤女?罢了,如果?没有同为孤女?的嫡系子孙——沈靥的袒护宠爱,她凭什么有机会住进沈氏主家?

    现?在还敢提着剑跑到他院子里来挑衅发疯!

    少女?眼?眉冰冷,她将善念剑上的不断滴落的血蹭在自己裙裾之上,“好啊,过来杀我?。”

    话落罡风涌起,两?道?提剑的身?影缠斗在一处。

    那不断卷起的剑意迷乱了旁观者的视线,竟叫人一时?分不清谁占了上风,只能看到二人缠斗过的地方留下一滩又一滩血迹。

    等?到那剑势慢了下来,众人才看清。

    华服青年已经浑身?是血面无人色,竟是被他那看似不中用的妹妹一直死死压着打。

    “怎么可能,不可能……”

    沈链喃喃着跌在地上,长剑被挑落在一旁,只能用残存的一只手捂住自己不断渗血的胸口,“你怎么可能有这样好的修为?”

    少女?俯视倒在地上的华服青年,滴血的剑尖轻轻点在他毫无人色的惨白面颊上。

    冰冷的剑身?嘲弄似的拍了拍,“二表兄不杀我?的话,我?就要?杀你了。”

    “你不要?命了!你以为杀了我?之后?自己就能活着走出沈家吗?沈靥知道?你这么做吗!”

    少女?的眼?眉渗出一点笑,“阿姐当然不会知道?了,因为……她被你害死了啊。”

    就在片刻之前?,沈靥阿姐才死在她的怀中。

    她问?,“二表兄,你还能找到什么理由保住自己这条脏命吗?”

    沈链却似乎有些听不懂她的话。

    连近在咫尺的剑锋都躲也不躲了,一张脸茫然惊惧着,“什么死了!沈靥怎么会死?她不是关在思过崖的水牢中,她怎么可能会死!”

    “问?得?好,骄傲如阿姐,怎么可能会因为被你设计破了道?心、变成一个碎了灵府的废人而去死呢?

    你说对吧,二表兄?”

    沈链还在喃喃自语着,“不可能,不可能的……”

    没有他的允许,她怎么敢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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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样痴迷渴慕了数百年的人,眼?看着就要?跌落成尘泥。

    他甚至已经欢欣雀跃着要?对她张开怀抱……她怎么会死呢?

    沈靥若是死了,他那扭曲卑微的喜欢要?对着谁?

    华服青年面色惨败的跌坐着∶数百年来,族中人皆认为他被沈靥处处压制着,心中应该对她只有厌恶。

    没有人知道?,沈链喜欢沈靥。是那种不能在对方面前?表露出一星半点,生怕惹得?她嫌恶作?呕的喜欢。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被一颗不该有的真心打动?,唯独沈靥不会。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兄长竟对自己生出这般肮脏的心思,也绝无可能接受。

    沈链没办法了,他爱得?太苦了。

    所以他处心积虑的要?把沈靥变成自己可以触碰的人,所以他设计自己最爱的女?人跌落尘泥与狼妖交·媾。

    沈靥不会知道?,他是忍着怎样的杀心,把那低贱狼妖送上她的床榻。

    那废物狼妖却不敢碰她,都到那种地步了,还把自己咬的满嘴是血,流着泪颤声喊她,“……沈靥,沈靥,你醒醒。”

    留影珠后?的沈链满眼?阴鸷∶真是废物,他那面对沈靥流着眼?泪、不敢亵渎的模样竟比自己还可怜可憎!

    为什么哭,为什么不敢碰她?难道?是怕一切结束后?会被沈靥记恨吗?

    小会儿时?间过去,留影珠中的清媚女?子主动?压着狼妖少年交缠了上去。

    尽管对此情景早有准备,沈链还是在那一刻几乎咬碎了自己的后?槽牙∶他的好阿靥,真是比他想象中更让人意外呢。

    华服青年忍住想提剑冲进去杀了那低贱狼妖的剧烈杀念。

    他想∶心高气傲的沈靥不再是一捧白雪之后?,凭什么还对他冷若冰霜,看他的眼?神永远像看一个废物?

    ……

    明明就要?成功了。

    就差那么一点……她早晚会认清形势对他低头?,抛下清冷孤傲安心做他怀中乖顺的雀鸟。

    他明明说过只要?她肯低头?,就连那唾手可得?的家主之位都可以让给她,她怎么敢死!

    满院冷肃,善念剑的剑锋之上杀意流泻。

    粉衣少女?淡而漠之的俯视着他,“二表兄,你会死得?比阿姐痛苦。”

    平日里侍候在沈链左右的仆僮们早就从惊惧中清醒过来,他们有心想冲上去护住主子。

    却诡异的发觉自己的身?体竟然一动?也不能动?,甚至连想要?惊呼尖叫的声音都半点发不出来。

    只能看着面冷如水的少女?睨着漆黑杏眼?,一剑一剑从沈链身?上片下黏糊糊的血肉来。

    她并不阻止他发声,甚至那惨叫之声很能取悦她似的。

    少女?眉眼?浓黑,白玉般的肌肤被喷溅上点点殷红血色,她甚至在兄长的惨叫声中缓缓露出一点甜蜜的笑。

    那笑意看得?被禁术定住的仆僮们浑身?激灵着汗毛倒竖。

    ——他们天真爱笑的小小姐怎么变成了这副残忍可怖的修罗恶鬼模样!

    等?到众位族老们察觉不妙赶过来时?,正看见院中满阶流淌的鲜血。

    他们最看好的二公子沈链正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倒在血泊里,此刻已经人鬼难分、变作?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

    少女?粉衣上如同泼了朱砂一般,竟然还有心情站在阶下,剑身?上挑着一片薄肉去喂柳枝上的主红雀。

    见主红雀抗拒着不接受投喂,竟似有些愉悦的浅浅笑起来,“你也嫌脏吗?”

    少女?似乎是有意在等?着他们。

    将剑身?上那片被雀鸟嫌弃的烂肉随意挑在一旁的石地上,旋身?望过来,“你们来晚了,不过正好,可以赶得?上给二表兄收尸。”

    没事了

    一众族老皆是惊骇万分。

    其中为首的那个更是在看到沈链惨状后, 哆嗦得站都站不住,险些?要两眼一翻晕过去。

    那是她的好叔父, 也是她那亲亲二表兄的爹爹。

    少女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她的语气是罕见的天真,“叔父,沈家家主之位, 不若就留给二表兄的牌位好不好?”

    她面上笑着?, 心中却有嗜血的杀意。

    沈瑜从来没有这么恨过,恨到极处, 浑身叫嚣着?躁动的血液反而?平静下来, 让她能细细审视众多族老和她可敬叔父的滑稽表情。

    “叔父,阿姐之事,也有你的一份力吧?”

    她语气轻快道,“现在阿姐死了, 没有人会再同二表兄争家主之位了,叔父开不开心?”

    “竖子?!!你竟狠毒至此,还我儿命来!!”

    这位叔父被她三言两语激得双目涨红, 当下祭出一记杀招朝她攻来。

    沈瑜原本应当是接不住他这气吞山河的雷霆一着?的。

    可是她不仅接住了, 还在两人旋身交手之际震落了对方?手中灵器。

    对方?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少女额心有碎裂的银蓝色纹路, 这是倒行逆施之象。

    她透支了自己和沈靥渡过来的全部?修为。

    如果不能替阿姐报仇,她情愿今日就死在这里。

    少女用剑尖指了指地上那摊血肉模糊的东西, 轻声道,“叔父,二表兄现在的模样就是你的下场。”

    周围本来想?冷眼旁观这弑兄孽障被处置的族老们,察觉不对之后, 纷纷要围攻齐上。

    这孽障疯了。

    看她那般罔顾宗法?孝道的猖獗模样,今天若不杀了这个祸害, 恐怕谁都好过不了!

    只是还没等他们采取行动,就被什么诡异可怖的禁术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正当族老们面面相觑,俱是惊骇之时,听到站在一隅的白衣青年冰冷了声线,“怎么,你们这是想?欺负她一个人?”

    顾不上惊慌失态的族老们纷纷怒目瞧过来,“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为什么要插手我们沈家的家事?”

    方?才他们一进院中就注意到了这张俊美的陌生面孔,但看着?对方?只是静静站着?,并没有丝毫要插手去帮沈瑜的样子?。

    便也都没有把他看在眼里,以为只是个构不成?威胁的微弱修士。

    “你到底是谁,我们沈家处置弑亲的孽障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青年一双漆眸俯视过来,竟微微笑了,“再说一遍,谁是孽障?”

    被他这么一问?,先?前还气焰嚣张的族老们立刻像被阴冷毒蛇盯住了一样。

    只得忍耐下怒火好言相劝,“沈家乃是芳何洲第一捉妖世家,我劝你不要平白无故来淌这趟浑水。”

    谁知青年闻言不仅没有露出惧怕神?色,反而?有几分漫不经心。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能乖乖等死,等着?阿瑜杀完那一个再过来找你们?”

    察觉危险气息的族老们想?奋力挣脱禁制,努力了好半晌,却发现无济于事。

    只得满面惊恐着?,“竖子?,你敢!!”

    ——“休得狂言,还不快快放开我们!”

    青年对那些?威胁之语充耳不闻,他神?态清冷,有悲天悯人的仙人之姿。

    掌心却缓缓凝出一个繁复诡异的术法?,“可惜,现在只能死在我手里了,但我没有阿瑜仁慈。”

    术法?笼罩在对面数人身上,他们的皮肉迅速泛红起来,双目也极端诡异的涨红大瞪着?。

    像一颗颗挂在枝头,被暑气蒸得过份的烂柿子?。

    皮肉寸寸绽开,脆弱混浊的两颗招子?最先?从眼眶中脱落。

    身上的血肉发出类似于大地龟裂的声音。

    就在被术法?笼罩的几人看起来快要爆体?而?亡的时候,那咒法?又陡然撤去,让他们不至于断绝了气息。

    如此反反复复了数次,大概持续了两柱香的时间。

    天上层云浓密,阴沉沉的。

    像是随时可能落下一阵瓢泼的疾雨。

    青年一袭清冷绝尘的白衣,在浓浓花影里垂身玉立。

    他倒是不在乎倾听这群蝼蚁的恐惧,就是怕这聒噪刺耳的声音会扰乱了他的阿瑜。

    于是很?贴心的使用了禁声的符咒。

    那符咒隔绝了所有痛苦凄厉的惨叫,过了许久才慢慢消弭。

    淌满鲜血的庭院中。

    少女握着?手中善念剑,偏头看着?倒在地上面色发白的叔父。

    因为倒行逆施透支了所有修为灵力,她浑身筋脉剧烈发痛。

    一双漆黑杏眼甚至流下几滴血泪,可她半点不在乎。

    她的阿姐死了。

    伤害过她的人都不能活。

    这些?人态度漠视不在意沈靥的死活,她来在乎。

    这个公道,她亲手来讨。

    少女如玉的脸颊上挂着?两串滴落的血泪,衬得她冷冷提剑的模样,诡谲又靡艳。

    而?她那可敬的叔父已经被他看不起的小辈打得倒在血泊里,站也站不起来。

    先?前怨毒着?教训她弑兄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能满眼恐惧的看着?她,“阿瑜,你不能这么做,我是、是你的叔父。”

    嘴里又哆嗦一般喃喃说着?别的话?,“这世间人伦你不在意了么?jsg你想?没想?过世人会这么看你!你真的要和整个沈家为敌吗!!”

    “叔父是在求饶吗?”

    少女偏着?头浅浅笑了一下,“难道叔父不想?为二表兄报仇了?看来你也不是很?爱他。”

    说着?,她想?到了什么似的。

    竟旋身从不远处的“二表兄”身上挑下一片薄肉,喂到他嘴边,“嚼。”

    对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惊骇形容了,他想?后退却被少女的剑身平静逼近。

    “竖子?!竖子?!!你竟敢!”

    口中哇哇乱叫了几句,下一刻急火攻心呕出一滩又一滩污血。

    然而?不知少女使用了什么术法?,竟控制着?那满面抗拒惊恐的中年男修哆嗦着?张开了嘴,衔过了剑身上的那片薄肉……

    少女浅浅笑起来,杏眼轻眨着?又落下一道血泪,“叔父比那只雀鸟强得多呢,它?都嫌脏不肯吃。”

    “害怕了吗?是不是没有想?过,那被家养的不会咬人的兔子?也会有满心的怨和毒?”

    少女手中善念剑的剑锋一道道划在对方?身上,像不久前对待她的二表兄时那样。

    地上的那人渐渐挣扎不动,失去了声息。

    浑身狼狈的少女这才僵硬着?身子?。

    如梦初醒般,缓缓蹲在石阶上,抱着?手中的善念剑呜咽嚎啕起来。

    她像是丢掉了家的小兽,血泪一颗颗砸在裙襟上。

    一颗心都泡在了苦水里,“阿姐,阿姐……”

    青年走过来,抚在她脸颊上的手指不自觉抖了一下。

    许是因为目睹了妻子?的痛苦,下一刻青年也面白如纸着?,唇边控制不住的溢出几道血线。

    他哑声说着?,竟一时有些?不敢去抱她。

    生恐自己力道太重,会弄碎了此刻苍白欲碎的妻子?,“好了,没事了,你做得很?好。”

    少女终于不堪重负倒在他怀里。

    谢翕在满院的污秽和血泊里抱起她,远处寒声四起。

    他语声轻飘飘的,如同他怀中轻飘飘的少女,“没事了,阿瑜。”

    骗她

    沈瑜没想到谢翕会把她带到人界。

    她睁眼的时候感觉全身筋脉的剧痛都被抚平, 竟只余下倒行逆施后的淡淡疲惫。

    应该是那人为她洗炼了筋脉的缘故。

    窗子是开着的,微凉的夜风带着人间的海棠花气息柔柔送进房中。

    耳边甚至能听?到楼下车马声辘辘和三两处摊贩叫卖的声音。

    不知?为何, 这温馨热闹的烟火气竟勾出了她心底的几分?酸涩。

    沈瑜努力的睁大了眼睛, 缓缓平复下去眼尾的湿润水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干燥的唇瓣张阖两下,“……谢翕。”

    青年本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现?下听?到她的声音当即抬眸望了过来。

    他放下手中搅拌的汤匙, 端着一盅什?么?东西,向?着床榻走来。

    他将?榻间的少女扶起来, 语气轻柔道, “怎么?样,身上还疼么??”

    少女刚睡醒,显得格外乖,垂着杏眼倚在他怀中, 半分?挣扎也没有?。

    她神色有?些怔怔的,茫然问着,“我们……这是在哪儿?”

    谢翕自然而然的将?汤匙递到她唇边, 甚至那粥还是温热的, “人界, 现?在正是人间最?好的时令,街上一天到晚都很热闹, 晚会儿我和你一起出去瞧瞧。”

    粥里放了很多糖饴蜜饯,甜得人倒牙,可沈瑜还是一声不吭的就着那汤匙慢慢喝完了。

    她一边吞咽,一边默不作声的掉眼泪珠子。

    青年见了, 执着汤匙的手都颤了一下。

    扳过少女满是泪痕的一张小脸,神色都苍白?几分?, 却顾忌着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上还疼?”

    少女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太甜了,这粥。”

    青年的漂亮眉眼怔愣一瞬,“什?……么??”

    少女垂下湿漉杏眼,有?些抱怨的小声咕哝着,“你到底放了多少糖啊,谢翕。”

    被她这么?抱怨着,青年竟似隐约松了口气。

    下一秒,却被少女近乎天真?的话?语弄得浑身僵硬。

    她说,“可是,我们为什?么?会来人界啊,你不是要陪我去芳何洲见阿姐吗?”

    谢翕脸色霎时雪白?,他好像被雷击中了般,半晌僵滞着身子一动也不能动。

    少女觉得奇怪,伸出手推了推他,“你怎么?了,谢翕?”

    很快,她的手被那人猛力攥住。

    青年盯住她的漆眸是说不出的危险脆弱,他薄唇颤了两下,带出不易察觉的抖,“你……再说一遍,我们要去做什?么??”

    那力道太重,甚至将?她纤细皓腕攥出了一道淤青的印子。

    少女吃痛的轻呼一声,当即有?些不高兴的抬眼瞪他,“当然是回芳何洲见我沈靥阿姐啊!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愿意陪我回芳何洲了?”

    良久的沉寂后。

    青年的声音喑哑得像是从地底发出来似的,他抱住面前鸦发柔软的少女,“阿瑜说得没错,我们是要回芳何洲见沈靥。”

    *

    沈瑜觉得谢翕这两日很奇怪。

    大致表现?为那人动不动就望着自己发呆,到了夜里更是缠人得踢都踢不开。

    不过对方倒是一反常态的没有?对她做什?么?。

    就只是很安静的抱着她睡觉,手臂间的力度紧得有?些过份。

    唔。

    还有?一件略使人惊恐的事——谢翕竟然给她买了一堆狐狸样式的小东西。

    有?狐狸糖人、狐狸玉牌、狐狸花灯……

    甚至头天夜里不知?道从哪掳过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崽子。

    那人拎着小崽崽后脖颈皮毛扔到她怀里的时候,脸上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忍耐和嫌弃。

    可语调却又无比温柔着,“阿瑜不是喜欢狐狸么??我们眼下待在人界,倒是可以养上几日。”

    沈瑜闻言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然后又看了看怀中被吓到瑟瑟发抖的狐狸崽子——果然不是公狐狸。

    她有?些开心的抱着小狐狸崽崽玩儿了一会儿,任由小狐崽咬她手指也不躲开。

    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身侧青年越来越阴沉到快要滴水的神情。

    可她不在意,不代表怀里敏锐的灵狐崽子也感觉不到青年危险压抑的气息。

    只见片刻前还活泼的小狐崽在那人不自觉倾泻的威压之下,后脖颈上的狐狸毛都一圈圈炸起来,瑟瑟发抖着在她怀里缩成可怜的一团。

    沈瑜∶“…………”

    她心中有?些好笑。

    随后将?那皮毛雪白?的小崽子递到那人手边,“喏,还回去罢。”

    青年身形僵滞了一下,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怎么?了,不喜欢这只?”

    沈瑜摇摇头,“不是。”

    那人眉心微蹙着,“既然不是不喜欢,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你陪着我就够了。”

    话?落,四下陡然寂静。

    青年眼底积聚的薄冰像春水一样潺潺化开,他沉默半晌,抿唇说了一句,“我也是。”

    ——他也是,有?阿瑜一个人就够了。

    那夜的小插曲沈瑜倒是没太在意。

    不过让她倍感失落的是∶就在他们准备启程去芳何洲的时候,沈靥来信了。

    信是由一只言灵鸟深夜衔来的,是阿姐送来的灵信,信上说她知?道沈瑜要来芳何洲,不过她最?近有?要事出门、不在沈家。

    言灵鸟撞开窗棂的时候,沈瑜正咬着一支狼毫,有?些苦恼的往青年锁骨上画一枝白?梅。

    对方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附庸风雅的奇怪癖好,竟然逼着最?讨厌琴棋书画的沈瑜往他身上作画。

    他本来指的是腰侧,被少女冷着脸拒绝了。

    于是变成了锁骨之上。

    沈瑜根本画不好,她一画就歪,一歪就想笑。

    一笑,那人就漆眸幽深的凑过来亲她。

    于是两人画了近两个时辰。

    光秃秃的白?梅枝上没点上两瓣花,菱唇倒是肿痛了好几回。

    到了后来她干脆一脸戒备的扔了狼毫,避得离他半丈远,“不画了不画了,说什?么?也不画了。”

    再画下去这狗东西就要吃人了。

    等到那人再三保证不会再故意惊扰她后,少女才重新捡起案上的狼毫。

    然后……

    言灵鸟就来了。

    沈瑜本来在瞥到灵信上“沈靥”两个字后,还一脸的欢喜雀跃。

    待打开灵信看清楚信上的内容后,眉心立时紧蹙着,小脸上满是不高兴。

    青年若有?所思的垂下睫羽,语声轻柔的询问,“怎么?了?”

    沈瑜抿着唇,捏着手中信纸。

    有?点儿瓮声瓮气的,“阿姐出去做任务了,现?在不在芳何洲。”

    谢翕含笑着望她,叹了口气。

    把气鼓鼓的妻子抱进了怀里,“既是这样,下次再见也是一样的。芳何洲又不远,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随时可以陪你。”

    她听?完眉眼间的郁闷散去一点,仰着脸看他,“真?的?”

    那人一副温柔jsg款款的深情模样,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兀自笑了,“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阿瑜?”

    沈瑜∶“…………”

    这人不是一直都在骗她吗?

    然后谢翕发现?,在他的安慰之下,妻子本来要转晴的小脸越发阴沉了。

    眼眶狠狠发着红,像是随时准备要落下泪来。

    “你……这是怎么?了?”

    青年的语气微微茫然着,他第?一次猜不透枕边人的心思。

    少女低着头擦泪,不知?道是因?为鼻塞还是别的。

    语调间竟莫名带了几丝咬牙切齿,“没什?么?,你对我这样好,我有?点儿太高兴了。”

    美人凭栏

    人界已是春暮, 但吹来的风仍带着?几?分舒适的凉爽。

    夜间市集上也游人不断,有身边跟着?丫鬟仆婢的女?郎公子, 也有长辈抱着?酣睡的垂髻小童, 看来大家都?很喜欢这样清和的天?气。

    他们?走过来的这一路,碧湖粼粼,沿途种了大片的白色绣球花。

    花瓣簇簇成团, 洁白无瑕的缀在?花枝上随着?夜风招展, 像膨胀太过而?不得不裂开的柔软浮云。

    少女?站在?花枝下,鸦发间也不自觉夹杂了几?瓣雪白的花。

    被身侧青年垂眸淡淡拂去。

    沈瑜抬头看他, “那个, 要不要吃点东西??”

    逛灯会就是要边吃边逛才有意趣啊!

    其实她只?是想自己?吃,毕竟这人向来不重口腹之欲。只?是碍于他在?身边才不得不多问一嘴。

    那人却格外的好说话,“阿瑜想吃什么,我陪你一起。”

    其实沈瑜也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她左右四顾了一会儿, 指了指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摊贩,“就它吧!”

    谁知?还不等两人走过去,就被忽然?砸下来的一个东西?挡住了去路。

    少女?表情怔怔的, 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红绣球。

    她后知?后觉的抬眼望去, 看到楼阙之上一位美人凭栏而?立, 正对她笑弯了一双眼睛。

    沈瑜沉默片刻∶琢磨着?这姑娘是不是砸错人了,本来想扔的是她旁边的谢翕, 准头不好,才扔进了她的怀里。

    她这么想着?,就真的问了出来,“美人姐姐, 你是不是扔错人了?”

    仰着?一张小脸,杏眼轻眨着?∶要不, 再扔一次?

    她没注意到美人身边还有一个威仪俊俏的年轻公子,因为在?沈瑜的印象里,抛绣球一般是姑娘才会做的事。

    她还没见过哪个公子给心上人抛绣球,于是也就没有多想。

    可谢翕却是注意到了,那“凑巧”扔进阿瑜怀中的绣球。

    其实是那身着?华服的俊俏公子扔的。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少女?却自顾自和楼上美人有来有往的打岔。

    就见那妩媚动人的女?子冲她勾了勾手指,“确是扔错了,劳烦姑娘受累帮我把绣球送上来罢。”

    少女?被那明?艳风情勾得心里痒痒的,当即就要乐颠颠的给人上楼送过去。

    却被身边青年摁住了手腕,他语声和神情都?淡淡的,“不用?去。”

    沈瑜纳闷的看了他一眼,以为他黏人的病症又犯了。

    敷衍似的安抚两句,“你原地等着?,我很快回来,实在?无聊的话,你去前头帮我把糖葫芦买回来吧。”

    “……”

    沈瑜上了楼,才注意到姑娘身边坐在?一位气度清贵的俊俏公子。

    那公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停滞了数秒,才对她露出个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公子长得还算不错。

    她也便朝对方弯了弯眼睛,而?后向着?一旁的美人看去,完全?没在?意那俊俏公子被她明?媚笑颜恍得怔愣一瞬。

    “美人姐姐,你的绣球。”

    那女?子的目光似乎在?少女?和身侧公子间微妙流转了一下,而?后示意丫鬟接过绣球。

    启唇询问,“敢问姑娘,下头站着?的那个,可是你的兄长?”

    沈瑜一默,而?后深深了然?∶看来那绣球果然?是冲着?谢翕去的。

    但在?这种问题上,她也只?得如实相告,“不是,那是我夫君。”

    话落周围静默了片刻。

    美人姑娘的眼睛有些复杂的落在?她身上,游移不定,红唇张了又阖,像是被噎住了一样。

    半晌,又掀了眼皮去瞅身侧公子。

    冲她露出个妩媚浅笑,“原来如此,倒是我唐突冒失了。”

    对方人美又有礼貌,沈瑜被那酥软的声音蛊惑得五迷三?道。

    当下有些客气的摆摆手,“没事啦,砸得也不是很疼。”

    “噗嗤。”

    那美人被她逗得掩唇轻笑,声音也娇娇的,“姑娘真是个妙人。”

    不知?道自己?妙在?了哪里的沈瑜∶“……嘿。”

    楼上的气氛逐渐融洽。

    美人姑娘十分友善的拉着?少女?的手,说话的声音娇娇媚媚的。

    东问问西?问问扯了一箩筐,时?不时?娇笑两声,把面前少女?迷得像只?呆头鹅。

    呆头鹅忘了楼下等着?她那俊脸铁青的夫君了。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青年眯着?眼睛望向楼阙栏杆遮掩住的地方∶他的阿瑜好像找到新家乐不思蜀了。

    而?青年那副清冷俊美、生人勿近的模样,也没能够逼退那正值慕少艾的大胆少女?。

    终于有女?郎左顾右盼许久走过来同他搭话,“公子是在?等人么?”

    青年抬眼看了过去,没有什么表情的一张脸依旧俊美得令人失语。

    女?郎霎时?羞红了一张脸。

    ——她家中的几?位哥哥已经够龙章凤姿隽雅不凡了,可和面前的青年比起来,竟如同明?珠与尘泥。

    她、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可远观,也可近看,就是气度过于疏冷不是很好接近的样子。

    女?郎忍住杂乱的心跳,红着?小脸道,“公子如果没在?等人的话,不如、不如我们?一起去赏灯如何?”

    谢翕心下沉郁,本以为自己?冷然?不语的姿态已经很能说明?些什么了。

    没想到对方竟是个不太会看人脸色的,于是便也抿着?唇淡淡笑了,“不如何,我在?等我夫人。”

    他那没心没肺,一颗心分成八瓣送人的夫人。

    楼阙之上,沈瑜刚回答完对方“是不是汴京本地人”这个问题,就听面前美人似乎讶异的轻呼了一声。

    她循着?对方视线望去,看到楼下清冷端方的那人面前……正站着?一位秀美姑娘。

    青年眉目和软,竟似对着?那姑娘露出了星点浅笑。

    “……嗯?”

    沈瑜虚了虚眼,将那二?人相谈甚欢的情景尽收眼底。

    下一秒,就听面前美人若有所思的询问,“姑娘的夫君桃花如此旺盛,平时?没少让你烦心罢?”

    开口询问的同时?,没忍住抬起一双烟水般的美目,觑了觑身旁那始终沉默饮茶的华裘公子。

    沈瑜闻言微微一滞,而?后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还……真没有。

    只?是近几?日黏人得让她有些烦心。

    她一边摇头,一边注视着?楼下青年淡淡含笑的模样。

    心道∶要遭。

    这人板着?脸还好,笑成这样一定是心里不虞极了。

    谢翕可向来没什么同理心,更不会在?意旁人感受,当然?,对他有利用?价值的人除外。

    沈瑜觉得∶再这么放任两人“相谈甚欢”下去,那姑娘说不准要遭殃。

    她转过头来,“那个,美人姐姐,绣球能借我用?一下吗?”

    女?子像是有些不解,但还是让丫鬟把绣球递到少女?手上。

    然?后她看到少女?将绣球在?手上掂量了两下,就朝下面站着?的青年头上砸了过去。

    “嘿。”那双杏眼亮晶晶的。

    而?那凉薄如雪的青年,在?抬头望见少女?之后,眸底那拒人于千里的清冷薄怒竟然?尽数化开。

    他甚至有些委屈的唤了一声,“阿瑜。”

    娇媚女?子有些讶然?。

    ……

    等到少女?被青年牵着?,两人的身影湮没于人海之后。

    楼阙上凭栏而?立的美人才状似叹息的说了句,“罗敷有夫,看来殿下只?能和那姑娘有缘无分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青年牵着?妻子离开之前往楼上看来的一眼带着?淡漠冰冷的杀意。

    那其中的嗜血之意,让她一个杀人如麻的细作都?不自觉骨头发颤。

    她直觉,对方绝非善类。

    可惜了那么一个天?真无害的小姑娘,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枕边之人是怎样的一条貌美毒蛇。

    不过那样美丽罕见的皮囊确实能蛊惑人心,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少女?之心。

    就连自己?那向来俊美威仪的殿下,在?青年的映衬下也不过如鱼目一般泛泛。

    而?她话落之后,身侧锦裘风流的公子却不在?意的笑说了句,“无妨,只?要不迎进东宫做储妃,又何需在?意她有没有丈夫。”

    美人讶然?,惊讶于殿下话中的信息量,“可是,他们?看起来感jsg情很好。”

    公子却似不以为意,“事在?人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东宫太子想要一个女?人会是什么难事,大不了……

    ——君夺臣妻也未尝不可。

    “……”

    好罢。

    她的殿下只?相信事在?人为。

    *

    红飞翠舞,花灯如昼。

    少女?和青年慢吞吞的并肩走着?。

    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尾随于他们?身后,被青年用?一缕剑意击飞数丈、筋脉俱碎的几?名禁苑死士。

    她兴致很好的买了莲花灯和鲤鱼灯,要和青年一起去红桥下头的湖边放。

    中途又买了几?块饴糖,少女?吃了一块儿又拈起一块儿去喂身边之人。

    青年被甜得蹙了蹙眉,但等到少女?兴致勃勃的来投喂第二?块儿时?,他又无比乖顺的张了嘴。

    两人找了一处较为清净的湖边。

    夜风习习,格外舒爽。

    沈瑜将莲花灯徐徐送入水中,而?后将另一只?鲤鱼灯递给青年。

    谢翕看着?她,“阿瑜许了什么愿?”

    碧湖粼粼,水面上的花灯一盏一盏连成一片。

    少女?捧着?一张小脸想了想,而?后漆黑的杏子眼微微眯起,“太平盛世,万寿无疆。”

    说完又望向那正将鲤鱼灯送入水中的青年,问着?,“你呢,你许了什么愿?”

    青年看了她一眼,语气竟是难得的认真,“愿我所爱之人,万寿无疆。”

    少女?小脸一滞,脸颊有些不自在?的微微发红。

    她唇间小声咕哝着?,像是被人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早知?道你这么说,我就不问了。”

    青年一怔,兀自失笑。

    少女?伸手去掐他的脸,恶声恶气的,“你还笑,是在?笑我吗!”

    青年也不躲,甚至很是纵容的在?她指尖上轻轻亲了一下,“自然?是不敢笑阿瑜的,是喜欢。”

    无法自抑的那种喜欢。

    喜欢到了此刻才恍然?明?白∶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阿瑜。

    蛇性本淫。

    找炉鼎的机会他曾经遇到过无数次,为什么偏偏遇到了阿瑜之后他才想要妥协?

    现在?想来。

    恐怕就连“炉鼎”这种可笑的念头,也不过是他最初不想认清心迹,用?来自欺欺人的拙劣理由而?已。

    原来他对阿瑜,从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沈瑜自然?不可能读懂他此时?的想法。

    她刚抽回自己?贴在?那人颊侧的手,身后就传来“哒哒哒”的轻快小碎步声。

    回头一看,是两个眉眼处生得有八九分相似的小女?童。

    两小童都?是珠圆玉润,梳着?绑了红绸的总角。

    只?不过一个绿衣一个粉衣。

    绿衣那个牵着?粉衣的手,很是懂事大气的把两盏花灯往石头上一放,“好了,你先选罢!”

    那粉衣小童隐约忍笑,随后指了指兔子灯旁的鲤鱼灯,“我要这个罢。”

    就见绿衣小童脸上露出点儿不自觉的喜意,偏偏还假作镇定给她机会反悔,“唔,你可想好了?”

    粉衣那个笑着?点头,“想好了想好了。”

    两个小姐妹欢欢喜喜放了花灯,许愿的时?候,绿衣裳的却似有点不想被窥听。

    冲着?另一个说道,“你许完了的话,就站到岸边等我罢,我很快就好。”

    粉衣裳有些不放心的踟躇了下,看了对方几?眼,“那你可要小心些,石头上有青苔,很滑。”

    绿衣裳冲她扮了个鬼脸,声音清脆,“知?道啦,你快去上面等着?我罢。”

    等到粉衣裳走远了一些,沈瑜才听到那个绿衣小童压低了声音对着?兔子灯许愿。

    那张圆圆的小脸上看起来满是虔诚∶“希望阿姐的病快快好起来,希望阿姐长命百岁。”

    说完又有些气馁的自言自语着?,“菩萨娘娘,你会听见吗?”

    沈瑜听到后愣神了几?秒。

    夜风将她的心境都?吹得温柔几?分,她看着?逐渐远去湖心的那只?兔子灯,也微微笑起来。

    会的。

    菩萨娘娘一定会听到。

    菩萨娘娘会庇佑这天?下所有的阿姐,在?太平盛世里长命百岁。

    两个小童的身影逐渐远去。

    红桥碧湖的粼粼浮光里,沈瑜抱住了身侧青年,“我们?明?日就去无渺洲罢,反正也见不到阿姐,我陪你先去长生门。”

    受罚

    谢翕本想陪她在人界多待几日, 但沈瑜觉得不?必,理由是?等解决完长生?门的事情再来人界也不?迟。

    谁料那人听完她这善解人意的一番说辞之?后, 狐疑的盯了她半晌。

    眼看着阴沉沉的眸底都要冒出?些碎冰碴子。

    “怎、怎么了, 干嘛这么看我?”

    少女唇边的笑意有些僵,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路过耳畔的风都滞住了脚步。

    “阿瑜如此心急, 是?在长生?门中有什么挂念的人么?”

    “……”

    “…………”

    她觉得谢翕有病, 而且病情有些离谱。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终究还是?在翌日一早踏上?了前往无渺洲的路途。

    坐在啼鸣而上?的青鸟车驾上?, 沈瑜透过渺渺层云, 最后一次回望了身后那喧闹繁华的人界。

    青年伸手抱住她,轻声问着,“怎么了,可是?舍不?得?”

    沈瑜有点愣住, 眉眼呆呆的。

    她嗅到谢翕身上?幽微不?尽的冷梅香,半晌才语调模糊的应了声,“嗯。”

    ——是?有点舍不?得。

    说着又倚靠过去, 在青年薄雪似的下颌上?轻轻啄了一下。

    而后假装叹息的说了句, “人界的甜果子比修仙界好吃得不?止一星半点, 真的没办法让人舍得。”

    “那便回去?”

    她眯着杏眼思虑片刻,接着忍痛似的摇摇头, “还是?不?要了,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

    青鸟疾驰,哪怕两洲之?间相隔万里也不?过是?半日的路程。

    他们到达长生?门后,由一个侯在山门石阶前的弟子引了进去。

    沈瑜没想到。

    她前脚刚迈进长生?门, 后脚就听到了越听栦被罚的消息。

    她骤然惊闻,一双眼睛都忍不?住睁大了——谁?

    谁被罚了?

    越听栦不?是?长生?门的红人吗?

    她隐约记得预知梦里, 每次外出?做任务越听栦都是?稳居伏妖榜首的,这么一个勤勤恳恳的为宗门做事的人竟然也会?被罚?

    他到底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沈瑜满脑袋问号,有点风中凌乱。

    不?过还是?强压下好奇心,跟随那被遣来引路的弟子走进了一处较为清净素雅的院落。

    那弟子离去前说,“陆师姐这两日身子略有不?适,二位仙友且在此住下,有什么需要同我知会?一声就行。”

    沈瑜颇为自然的点点头,“好的好的。”

    嘴里虽这么应和着,但对于长生?门上?下的环境她早已轻车熟路了,毕竟在小世界里待了那么久。

    简直像回了老家?一样熟稔。

    她甚至觉得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去藏经阁的路。

    ……嗯,大概。

    树底鸣蝉,夜深人静。

    等到枕侧之?人睡下,沈瑜才轻手轻脚的起了身。

    想到什么,又往那人身上?丢了好几个昏睡决,这才觉得较为稳妥安心的溜出?门去。

    她顺着白日里那名引路弟子透露出?的信息,往问刑堂旁边的醒心室行去。

    不?过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还是?万万没有想到,落在越听栦身上?的刑罚会?那么重。

    阵法中的少年此刻正脸色苍白的跪坐在蒲团上?,而在他身后,是?一道道疾呼而来的振灵鞭。

    鞭子落在人身上?并无明?显伤痕,但那萦绕其上?的业火却?会?鞭笞得受刑者?浑身筋脉都爆裂似的灼痛。

    她不?由回忆起小世界中被剑阵惩罚的“雀奴”来。

    不?得不?承认,长生?门在惩罚折磨弟子这方面还是?很有一手的。

    阵法中的越听栦好像已经有些不?堪重负,滴滴冷汗从额间下颌滚落,那双桃花眼渐渐无光。

    他却?犟得连一声痛都不?肯呼。

    沈瑜忍不?住设想了一下,此刻受刑的如果换成?自己……

    那她恐怕会?哭得肝肠寸断,方圆十里之?内荒无人烟。

    从前她觉得修炼辛苦,稍微受点小伤就会?夸大其词的跑到阿姐面前哭鼻子……

    想到什么,少女隐匿在暗处的身子蓦然一僵,缓慢垂下眼睛。

    醒心室中,石地之?上?冷月黯淡

    在少女朝着他走过来之?前,越听栦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石室。

    或者?说,就算他注意到了也懒得抬眼去看,更加不?想关心宗门之?中究竟会?有谁闲来无事过来瞧他热闹。

    他全部的心神都被身上?不?断堆积的疼痛攥住,余下几分,则在回忆两日前的一桩小事。

    想着,便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他早已没办法认同长生?门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仙门中人就是?以除妖伏魔为己任jsg。

    甚至偶尔空下来他会?忍不?住去想——过去的上?百年里自己奉宗门之?命斩杀妖魔,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妖类的血。

    其中又有多少是?从来无辜的?

    那里面……会?有另外一个陆宴亭吗?

    就好像一夕之?间固有的信仰被一点点颠覆,他的道心因此而倍受煎熬。

    所以那日做任务归来,他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圈禁妖物?的地方。

    在看到那囚笼中的狐族少女不?断瑟缩着、露出?恐惧怯懦的神色之?后,越听栦终于忍无可忍挑落了长老手中欲要剖开狐女妖丹的剑。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少年声音哑然,“……她的灵气很干净,并没有造过杀孽。”

    长老看向他的目光先是?震怒,后是?深深的失望,“身为仙门中人,你竟然会?同情一只妖!谁教你如此善恶不?分的?”

    善恶不?分的人自当?要受门规处罚。

    于是?越听栦被羁来醒心室,受振灵鞭鞭笞整整三?日,今天已经是?他受刑罚的最后一日。

    这期间陆霜意前来看过他,她的目光复杂又伤心,是?一副不?能理解的脆弱神色。

    “听栦,何必要在明?面上?违逆长老?炼制妖物?丹骨作为灵器这样的事,千百年来一直存在。

    不?止是?长生?门如此,无渺洲之?中各个仙门均是?如此。我们无法改变,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少年闻言微微一滞,语气带了几分寂然道,“可是?姐姐,真的能问心无愧吗?”

    如果他没经历那样的几个小世界也就罢了。

    只要坚信正邪殊途,就可以像从前那样不?去看不?去想,做一把不?问对错的刀。

    可他做过陆宴亭,做过那个被仙门驱逐蔑视,看着双亲惨死?在眼前的妖。

    他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信仰那所谓的正义。

    于是?他静默片刻,对着来劝慰自己的仙子说,“或许,长生?门已经不?再适合我这种异类。”

    陆霜意被他说出?的话弄得怔住。

    而后眼圈微微泛红,竟似有泪,“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想离开长生?门,也离开姐姐身边吗?”

    少年却?没答复,反而抬起头问,“谢翕是?妖吧?我听过你叫他雀奴。”

    那白裙雅致的仙子被他惊得后退两步。

    下一秒,就听得耳边少年的声音继续说着,“既然如此,姐姐就该知道他不?是?善类。

    不?管姐姐是?出?于何种目的接近那人,我都希望姐姐不?要引火烧身。”

    ……

    夜色中鹧鸪啼鸣,地面上?弥散开一片冷银般的月色。

    越听栦游散在外的神思被落在身上?的振灵鞭拉了回来,疼痛不?断堆积着。

    阵法中,少年一张脸微微恍惚着,低垂的桃花眼漆黑无光,纤长的睫羽簇簇颤动。

    苍白额间不?断有冷汗渗出?,显得眉上?那一颗朱砂似的小小红痣愈发脆弱美丽。

    忽然,落在身上?的疼痛好像中止了一瞬。

    像是?有人堪堪替他接住了那疾呼而来的凌厉鞭风。

    他抬头。

    看到了那个在梦里都不?敢相见的那个人。

    少女不?知用了什么奇形怪状的术法,竟引得那嗜血生?冷振灵鞭自己追着自己缠绕几圈,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后,少女撑着一张清丽小脸在他面前蹲下。

    圆翘的杏子眼与他平视,看着他呆怔模样,忍不?住挥了挥小手,“怎么,越听栦,你疼傻了?”

    欺骗

    沈瑜觉得一?段时间不见, 越听栦似乎变得傻里傻气的。

    看着她的眼?珠子?都有些木愣愣的。

    “欸,越听栦。”她又轻轻叫了一?声, 那人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

    “你……”

    少年的嗓子?似乎有些发哑,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沈瑜闻言,微微讶然的看了他一?眼?,“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优秀弟子?变成反面教材, 长生?门上下应该都传遍了吧。

    她一?边说着, 一?边拿眼?睛示意了一?下旁边缠成麻花的振灵鞭。

    告诉面前的少年,“这?个符咒大约只能?维持几个时辰。”

    毕竟嘛, 她初来乍到长生?门, 不可能?第一?天就做出地牢劫人的壮举来,只能?从小处施以援手。

    而且就算她肯,对方也不一?定乐意。

    就见越听栦像是愣了一?下,抿着唇道, “无?碍,能?有几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沈瑜看着他这?副惨兮兮的落寞模样, 心下有几分不忍。

    不过权衡之下, 到底是八卦的心思占据了上风, “所以说,你到底干什?么了?”

    少年闻言却低敛了眉眼?, 一?副不欲多?说的沉寂模样,“也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

    沈瑜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她觉得好像自从观世镜里出来之后,这?人就一?直有些丧丧的, 都不像以前的越听栦了。

    不过,人的心境总是会变的吧。

    她想?到自己, 又觉得有些能?够理解。

    而后斟酌片刻,终于问出此行过来的真正目的,“那个,长生?门禁地的钥匙,你应该也有一?份罢?”

    她如果想?要?不惊动长生?门的人,绕开护宗大阵进入到禁地之中,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到钥匙。

    而托预知梦的福,她知道禁地的钥匙一?分为二?,被陆云归交由陆霜意和越听栦分别保管。

    封印妖鬼门的结界,就在那禁地之中。

    这?个秘密,恐怕偌大的长生?门中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虽说那封印的结界被建立得极为坚固,但?架不住年月一?久总会松动。

    所以每隔几百年,长生?门就会选出新的守阵人去加固阵法。

    陆霜意和越听栦就是这?一?次被选定之人。

    不过距离他们加固结界阵法的时间,少说还有几十年。

    毕竟谁能?想?到中途会杀出来一?个比他们更疯更不怕死,甚至意图开启妖鬼门灭世的半妖呢?

    沈瑜感到头秃。

    但?说来也令人生?笑,哪怕这?千百年来仙洲各宗门为了利益相互倾轧、制造驾驭半妖,却从未想?过要?打开妖鬼门放出那些被镇压的妖兽。

    因为里面封印镇压的上古妖兽是他们没有把握对付的。

    总结起来就是——行径离谱,但?是惜命。

    知道什?么动得,什?么动不得。

    思绪一?转,她将目光重新落回少年脸上。

    就见越听栦闻言静默了一?瞬,有些不解的望住她,“是在我这?儿,可是你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沈瑜也跟着沉默了片刻,有些难以启齿的。

    一?张小脸鬼鬼祟祟,“我听说……”

    “嗯?”

    “夜闯禁地会很刺激。”

    “…………”

    沈瑜其实没打算一?次就能?成功,尤其是她还找了个那么蹩脚的借口。

    大不了就多?磨几次,实在不行她还有下下策。

    被拒绝的准备都做好了,但?她没想?到越听栦听完之后只是神色复杂的盯了她几秒。

    而后眉心跳了跳,竟然真的就把那半副钥匙交与了她。

    她∶“……?”

    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说话?

    许是看到她那菱唇微张过份受宠若惊的表情,少年又忍不住提醒着,“只拿了我这?半副也没用,还有半副在……”

    “我知道,在你姐姐陆霜意那嘛!”

    他住了嘴,又静静瞅她。

    像是轻轻犹豫了一?下,嘴里问着,“芳何洲好吗?”

    其实他还很想?问——沈瑜,你阿姐喜欢他么?

    你又知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其实是捉妖最该厌恶的半妖?

    这?种?想?法太过低劣。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的渴望着知道——如果那人一?直隐瞒的半妖之身被发现,还能?像现在一?样得到她全心全意的喜欢么?

    如果,如果……

    意识到自己在觊觎些什?么,越听栦有些难堪的垂下眼?。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但?假如那人的感情也是靠着欺骗得来的呢?

    那对方就有资格么?

    他低垂着眉眼?,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问出这?句话后,少女脸上那一?瞬空白的表情。

    ……芳何洲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

    不过很快。

    低暗潮湿的石室中,少女的语调显得温暖而轻快,“芳何洲是很好的,有美景、美食、美人,有机会的话你可以亲自去游历一?番!”

    少年望着她那明媚肆意的小脸,抑制不住的凑近了一?些。

    目光灼灼,语气却像可怜可爱的小狗,“那么,到时候阿瑜会招待我吗?”

    沈瑜被他问得一?愣。

    不知是因为少年忽然间亲近依赖的语气,还是那句第一?次从对方嘴里喊出的——阿瑜。

    她jsg觉得有点不自在,但?也并没有很厌烦。

    于是后知后觉牵起点唇角,促狭道,“你叫我阿瑜,难道是想?让我叫你阿越?”

    “可以吗?”

    “……”

    所以说,小病娇竟然是认真的吗?

    沈瑜觉得对方可能?是被关在这?儿受罚见不到别人,所以才对她格外亲切起来。

    当下也心肠柔软几分,“好啦阿越,我要?回去了。”

    再?不回去,她怕用在那人身上的昏睡决就顶不住了。

    这?么想?着沈瑜简直一?刻也没有办法多?待下去,不过嘴上还是很客气的关怀嘱咐了少年两句,这?才才旋身朝外头走去。

    越听栦怔怔望着少女海棠色的裙角消失在转角处,刚想?收回视线。

    身子?忽然莫名一?滞,嗅到什?么危险气息似的,抬起眼?睛朝那隐蔽的石室一?隅望去。

    对方也不再?隐藏。

    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缓缓步了出来,那人俊颜上甚至带着几分吊诡的温柔笑意,“你是不是觉得阿瑜心软,我就不敢杀你?”

    ——“嗯?摇尾乞怜的贱东西。”

    杀心

    少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也忍不?住戾气十足的笑了?,“偷听别?人讲话, 道友又是什么好东西?

    或者我应该这么问?——雀奴师兄, 你的夫人知道你在?骗她吗?她若是见到了?你的蛇身?,会不?会觉得恶心?”

    青年白衣似雪,语调幽冷, “你说什么?”

    越听栦扯开唇, 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恶意,“她不?知道你是妖罢?这段道侣姻缘, 本也是你用了?不?正当手段靠着欺骗得来的罢?”

    都?是不?能见光的人, 谢翕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那些可耻的不?敢在?沈瑜面前表露的东西,就摊开来给这只妖看又何妨?

    越听栦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不?然他?不?会笑着说出那般挑衅的话,“雀奴师兄大概不?知道, 我和?她也做过夫妻罢?而且,不?止一次。”

    他?叹息似的,眸光莫名沉溺, “可惜阿瑜不?知道, 用她的血幻化出来的引梦蝶, 能有多像她。”

    少年说着这话,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不?远处青年仙君一寸寸僵冷的气息。

    那张俊脸上有风雨欲来的嗜血之意。

    下一刻, 隔在?两人之间的刑罚结界陡然破碎。

    青年一身?清冷悲悯白衣,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强弩之末的少年从里?面拖出来。

    但越听栦之所?以能得长生门看重这么多年,也绝计不?是个?软弱吃素的。

    两人迅速在?空荡石室中缠斗在?一处。

    烛苗被穿梭不?止的罡风舔成?细长一道,如同?摇摇欲坠的细碎鬼火。

    不?知是谁的血最先溅湿了?半副石壁。

    半妖之身?本就强悍。

    何况当初的“雀奴”之所?以能被陆云归一眼选中, 就是因为?他?的天?赋已然强悍到在?半妖之中都?是异类。

    那是阴冷多智,连最强的噬心咒都?拴不?住的疯狗。

    怎么会有人敢在?这样一条疯狗面前, 炫耀自己曾偷偷妄想过他?最珍视的妻子?

    两道凌厉缠斗的身?影猝然分开。

    其中单薄挺拔的少年被重重甩飞到石壁上,修竹一样的身?子缓慢滑落,留下一条扭曲模糊的血印。

    倒在?地上的少年痛苦的喘息一声,脸色惨白,更甚窗外月色。

    唇畔浓稠殷红的污血不?住的涌出来,可那双桃花眼却还在?泽然发笑。

    “你也会嫉妒,你也会害怕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么?”

    青年的眼睛早已经变成?了?非人的蛇瞳。

    此刻正寒夜中竖成?细细一线,有冰冷残忍的濛濛血色。

    他?朝着地上的少年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肋骨之上。

    素静清洁的靴履之下,少年的骨头在?一点点碎裂。

    青年的声音既轻且冷,带着无尽的幽冷嗜血之意,“人的骨头若是都?碎了?,就会变成?一滩肉泥,那个?时候只需要随便划开一道口子,就能轻易的剥下一整张完好的人皮。”

    他?腿骨微微施力,脚下少年的骨头便又碎裂数根,“我要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人皮灯笼。我和?阿瑜夜里?缠绵,就点起一盏花灯。”

    越听栦死死咬着唇肉隐忍不?发,俊俏脸孔却在?非人的折磨下一点点灰败下来,惨白如纸。

    而立于他?跟前的白衣青年低头俯视,俊美得如同?艳·鬼罗刹,唇边勾起一点愉悦的残忍笑意,“不?知死活的贱狗,你比那些人更该死。”

    ……

    沈瑜匆急万分的御剑赶过来后,看到的就是这副惊悚得几乎叫人魂飞魄散的一幕。

    甚至如果不?是她及时赶到,谢翕竟是打算生生虐·杀了?越听栦。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当她拿到钥匙离开醒心室,回到了?暂住的别?院中。

    却看到那本应躺在?榻上昏睡之人不?见了?踪迹,几乎立时,她的心中就隐约的不?安起来。

    但又忍不?住心怀侥幸的想,可能是自己杯弓蛇影了?,不?一定就会如她想象的那样糟。

    ——或许是谢翕提前苏醒见她不?在?,所?以才出去寻她了?呢。

    她这么想着,于是就坐在?榻边等对方回来。

    可是久等不?来,而且越等就越是心焦,越等心里?那份隐约的不?安就越发浓重。

    终于沈瑜无法再继续等待下去,起身?出了?别?院,朝着越听栦受罚的醒心室折返回去。

    一路上,她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御剑,可没想到还是让她看到了?这过分骇人的一幕。

    满地的血,越听栦倒在?青年脚下的血泊里?,已经虚弱到没有半分人色。

    “谢翕!”

    她语气惊慌着冲过去攥住了?青年衣袖,但即便是她,在?受到了?那人淡漠冰冷的一瞥后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对方似乎也觉察到了?她一瞬的僵硬,旋即姿态有些柔和?下来。

    脸上有浅浅温柔,“阿瑜别?看,等处置了?这该死的废物,就同?你回去。”

    处、处置什么?

    沈瑜杏眼睁大∶谢翕他?是不?是疯了?!!

    她意识到这人并不?是在?虚言,忙不?迭伸手去推他?。

    一面推,一面扭头去看倒在?血泊里?的孱弱少年,几乎是忍无可忍的低吼了?一句,“你是不?是疯了?!竟然下这样重的手!”

    谁知青年听完,却似有些讥讽的嗤笑起来。

    对着她的语声也淡淡的,带着微弱的刺,“是啊,我的妻子夜会他?人,我不?能发疯么?”

    沈瑜气得脑子一黑,也口不?择言起来,“那你冲我生气啊!你找别?人麻烦算怎么回事?”

    青年被她问?得一滞。

    缓慢抬起漆眸,竟似有点儿教人读不?懂的伤心,“你觉得是为?什么呢?你就欺负我喜欢你是不?是?”

    她被那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强迫自己不?去理会青年眸底那水样的浅浅浮光。

    话语间无比强硬的表示,“你不?能杀他?,这里?是长生门!”

    说完又觉得像谢翕那样的人,恐怕根本不?会在?意什么长生门。

    他?此行过来,就是准备搅乱长生门这一池安静池水的。

    但如果谢翕当真是因为?她来探望越听栦,而对对方起了?杀心的话,她也绝无可能坐视不?管。

    不?说她和?越听栦之间有没有相识一场的交情,就算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她也不?能忍受因为?自己而给他?人招来灭顶之灾。

    少女无比烦躁的闭了?闭眼睛,额上青筋隐约跳动着。

    再抬眼已是杏眼清明,“总之你不?能杀他?,除非你先杀了?我。”

    青年已经僵硬如石雕。

    月色下头,他?的眼睫似乎挂着霜,唇色和?眸光都?是冷的。

    石室里?头半丝风也无,衬得青年声线更加茫然喑哑,“现在?也是在?幻境里?头么?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你永远都?要护着他??”

    “那我呢?你就没想过我也会伤心么?”

    ……

    谢翕走了?。

    他?像是觉得可笑没趣似的,脸上透着淡淡讥讽,连温柔平和?的表象都?不?想再伪装。

    蓦然从她身?上撇开的眉眼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沈瑜蹙眉盯着那人离去的身?影看了?一会儿。

    但眼下到底是有更紧要的事需要处理,也就收起烦闷的心思,俯下身?子扶起血泊里?已经有进气没出气的孱弱少年。

    少年伤得过重,就连鼻尖眉心上都?贱到了?星点血污。

    她伸手去拍那张昏沉惨白脸颊,“越听栦,你醒醒!”

    唤了?半天?,见对方仍是一副昏昧难继的样子。

    沈瑜索性把?他?扶着倚到一旁的石柱边上,指尖不?断溢出灵气,用最简单的治愈术法先帮他?清洁了?表面伤口。

    可她刚jsg刚探查对方筋脉,发觉竟有几处骨头是断裂的。

    她实在?没办法,只得把?人扛背起来,沿着小世界中的记忆敲开了?药师峰上医修的门。

    “笃笃笃——”几声后,紧闭的门扉开启。

    可是外头空荡荡的并不?见来人影子,只有四处流窜的寂寂山风。

    那医修小长老刚要发恼,余光里?就瞥到些什么。

    揉揉眼睛定睛辨认了?几瞬,嘴巴不?自觉张大,“越、越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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