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上回进皇宫时不甘不愿的心情截然不同,这次唐棉下心中是抱着期待的。


    她知道景砚南是说一不二的一国之君,就像自己的父皇生前那般,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晚杏姐姐说,同许公子定亲一事是夫人安排,内宅事务皆由她负责,况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只是义母,命也难违。


    既然去求侯府中人不成,那唯一能帮她的人便是陛下了。


    只是唐棉下被徐公公送到长明殿后并未见到景砚南。


    偌大的寝殿里空空荡荡,安静得很。


    从前陛下不在时,唐棉下便是一个人待在这样大而空的宫殿里自娱自乐的,后来有了小黑,她的快乐才多了一点。


    已经是下午,因着中午只顾着伤心难过,饭没吃进去几口,现下肚子饿得瘪瘪的,比这长明殿还要空荡。


    可是还未到用晚膳的时间,徐公公将她送进来后便走了。


    长明殿不许宫侍多待,故而唐棉下也没法子去管人要吃食,只好生生捱着。


    等到殿门大开,景砚南进来之时,瞧见的便是她趴在桌案上睡着的画面。


    竟还未忘记从床上拖一条被子盖在身上。


    按惯例来说,后日才是初一,疼痛征兆最早也该明日才会出现。


    可不知怎的,今日中午与大臣议事时,心口猛然一阵撕裂一般的疼痛,比之每月初一那日的程度倒不算难忍,只是仍不好受。


    直到现在,他胸口都堵闷得厉害。


    担心剧痛会提前至明日,故而景砚南让徐延喜将唐棉下接了过来。


    可奇怪的是,就上回来说,那先兆之症在靠近她后都会减轻许多,这次好像却没什么用。


    景砚南已经走到了唐棉下趴着睡觉的桌案旁边,心口憋堵之症却分毫未缓。


    他凌厉的剑眉蹙了蹙,猜测难道她已经对初一之症无用?


    还是说,今日不适同命劫所带来的症状并无关系,只是寻常的身体有恙。


    小姑娘还趴在桌案上睡得正香,宽大的被褥披在她背后,将她整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梳着少女髻的脑袋出来。


    即便是如此,她时不时还是无意识地打一个冷战。


    若再任由她这样睡下去,恐怕又会像上回那般,烧起高热。


    景砚南弯身屈指,并在一起的食指与中指关节扣了扣她面前桌案,咚咚两声,节奏有力。


    唐棉下本就睡得不太安稳,咚咚之声顺着木质桌面传入耳中,只觉得不是敲在桌面上,而是切切实实敲在人鼓膜上。


    睡了其实还不到半个时辰,唐棉下脑袋昏昏沉沉的,眼下又冷又饿,还没睡醒,她抬起小脸看着暴君的那双眼睛满是懵懂。


    因着今日哭过,眼眶一周圈儿都红通通的,本就晶莹剔透的眼珠子像被水洗过一般清澈干净。


    “陛下?”她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知是先前哭的还是因为刚刚睡醒。


    景砚南收回手,抬腕示意她起来。


    可惜唐棉下误解了他的意思,愣了几秒钟后目光下移至景砚南腕骨上,而后怯怯地伸出两只小手,隔着玄色绣金纹广袖拉住了暴君小臂。


    小姑娘的手柔弱无骨,软绵绵的。景砚南身体僵了僵,竟任由她这般攀着自己小臂而未动。


    因着手上没有几分力气,即便攀着他的手臂,她依旧起得艰难。


    景砚南没什么耐性,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只一抬手便将她拉了起来。


    她手腕实在是凉,握在手中跟个小冰块一样。


    景砚南虽没用什么力道,可拉唐棉下如同拎小鸡崽一般轻易,唐棉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扯得踉踉跄跄,一个没站稳便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暴君胸前衣襟,而后猛地往前一撞,整个人撞进暴君怀里。


    唐棉下被吓得心口怦怦跳,正大口喘着气平复便一只大手拎住了后衣领。


    他冷声道:“还想在孤怀里赖多久?”


    唐棉下只觉头皮一麻,手忙脚乱地要从他怀里起来。


    可越是手忙脚乱越是乱,她那双手在暴君胸口扒拉了好一会儿才完全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若不是她瞧着实在懵懂无知,景砚南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


    唐棉下笨拙地解释道:“棉棉不是故意要赖在陛下怀里的,只是没有站稳才会跌了进去。”


    景砚南伸手掸了掸胸口方才被她压出的细微褶皱,他此刻神情也极为冷硬,那动作落在唐棉下眼里便显着很是嫌弃她。


    唐棉下细细的眉毛轻轻蹙了蹙,心里有些委屈。


    明明她是想要自己站起来的,若是暴君不拉她,她也不会跌进他怀里呀。


    可这些话唐棉下是不敢跟景砚南说的,她只会自己暗自委屈。


    唐棉下一委屈嘴角便下弯,丰盈水润的唇瓣微微嘟着,眼睫也低垂着遮盖下眼睑。


    她想,姐姐说的不对。


    陛下根本不喜欢自己,至少这一世是不喜欢的。


    那她想要求陛下的事岂不是也很难办成……


    若陛下这里也行不通,唐棉下便真的要同姐姐的意中人定亲了。


    想到这里,唐棉下眼睛泛酸,眼睑的微红渐渐晕染到了眼尾。


    此刻,景砚南心口像被人揪住了一般,说不出缘由的疼。


    先前那种闷疼亦没有消散,二者叠加在一起便更为难受。


    而唐棉下眼泪也砸了下来,景砚南心口揪痛得更加厉害,他烦躁地伸手将她那滴泪抹去,不耐道:“哭什么,孤是骂你了还是打你了?”


    唐棉下抽泣了两声,见暴君烦躁,勉强止住了眼泪。


    她想,虽然陛下没骂人也没打人,可那态度就同打人骂人一般让人难受。


    况且,她哭并非是因为方才暴君凶自己,而是因为想到要同姐姐意中人定亲一事无解才那样难过。


    唐棉下摇了摇头,与此同时,一声咕噜咕噜的鸣音响彻长明殿。


    景砚南怔了怔,而后低头看向了她肚子。


    若是一般女子,恐怕会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唐棉下似乎丝毫不懂得尴尬是个什么东西。


    她甚至抬头同景砚南那双深邃的眼睛对视,软声道:“棉棉的肚子叫了。”


    景砚南:“……”


    他听见了。


    景砚南将徐延喜叫了进来,“去吩咐御膳房备菜,尽快。”


    徐延喜出去后一拍脑袋,他本觉着这位棉棉小姐等陛下回来便用膳便好,却没考虑到她没到饭点便饿。


    且这姑娘现如今在陛下跟前也是独一份的,须得他上心好生照料着,决不能怠慢了去。


    徐延喜亲自去吩咐御膳房,膳食没一会儿便摆上了唐棉下面前的餐桌。


    比之上次还要丰盛,各类佳肴一应俱全。


    她也实在是饿得不轻,即便是心中藏了事依旧吃了不少。


    景砚南倒是不饿,只是瞧着唐棉下吃得太香,食欲便开了些。


    他放下手中木箸,对徐延喜道:“让人送些炭盆过来。”


    徐延喜呼吸一屏,还当是自己听错了。


    陛下向来喜冷,冬日里这长明殿里亦是凉飕飕的,从未烧过炭盆,地龙比炭盆要热得多,更是没燃过一次。


    可这回竟然要了炭盆?


    徐延喜眼神看向正在斯斯文文吃饭的小姑娘,心中有了数。


    正要走,又被景砚南叫住。


    他这回头也没抬,淡淡道:“给她弄几个暖手炉过来。”


    徐延喜这才退下。


    唐棉下从满桌饭菜中抬起脸来,定定看着暴君漆黑的眼睛。


    “冷怎么不说?”景砚南眼睑半抬,神色中看不出情绪。


    方才刚回来拉她起来时,景砚南便已经察觉到她身上冰凉,想来是对一个小姑娘来说,他这殿中温度着实低了些。


    更何况是眼前这个病恹恹的。


    唐棉下眼睛微微亮起来,像是嗅到了一丝推翻她亲事的可能性。


    “炭盆和暖手炉是陛下为棉棉要的吗?”她期待地问。


    景砚南淡淡道:“这殿中可还有第三个人么?”


    第三个人?


    唐棉下果真四周看了看,而后摇了摇脑袋,“只有棉棉和陛下。”


    她不再哭丧着脸,心情似乎稍微好转了些,“谢谢陛下!棉棉很需要!”


    唐棉下默默想,陛下听见她肚子叫给她丰盛的饭菜吃,知道她冷让人给她准备炭盆和暖手炉,那是不是证明——


    陛下至少不讨厌她?


    只是仅仅是不讨厌,唐棉下还是不确定他能不能帮自己解除那还未完全定下的婚约,她现在还不敢问陛下。


    若是今夜陛下能同意她在床上睡觉而不是在小榻,那她便鼓起勇气求求陛下帮她。


    想着,唐棉下漱了漱口,而后擦干净双手,从椅子上下来站到景砚南面前去。


    她不安地拽着自己衣角,小声问道:“陛下,棉棉今日还是睡小榻么?”


    景砚南往椅背上靠了靠,抬眸看她,“你想睡何处?”


    唐棉下抠了抠手指,壮着胆子道:“棉棉……棉棉想睡陛下床上。”


    景砚南:“……”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真遇着个什么都不懂还乱说一气的,便是冲她发火都显着是自己小题大做。


    景砚南眉心拧得极紧,斥责道:“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唐棉下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希望再一次落空,她又陷入难过之中。


    景砚南对自己身体状态的感知极为敏感,方才随着唐棉下情绪的变化,自己心口憋闷的情况也时轻时重。


    像是为再次证明自己的猜测为真,他又对唐棉下道:“想睡便直接去睡。”


    结果也正如他所料,唐棉下眉眼舒展开来,他胸口的憋闷也轻缓了不少。


    晚间洗漱结束,唐棉下便抱着暖手炉蹬掉脚上的绣鞋,爬上了暴君的寝床内侧。


    同她上辈子睡在上面时不同,这张床上现下有两床被褥。


    里边的被褥是烘烤过的,暖融融的,且褥子铺得厚实,被子上头还盖了一张毛茸茸的狐毛毯子。


    一看便是专门为她这个怕冷的特意准备的。


    唐棉下钻了进去,露出一个小脑袋,扭头看向手执兵书靠在床头的暴君。


    她小声叫道,“陛下陛下。”


    景砚南并未转头看她,不耐道:“又怎么了?”


    唐棉下心里也没有拐弯抹角的概念,既然决定了要求他,便道:“陛下可不可以帮棉棉一个忙呢?”


    景砚南这回侧首看了过来。


    那眼神,直白地写着“别得寸进尺”几个大字。


    唐棉下有些发怵,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说。”景砚南的声音冷淡,唐棉下此刻却觉着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最好听的声音。


    她垂了垂眼睫,道:“棉棉不想同许公子定亲。”


    景砚南皱了皱眉,“定亲?”


    他上下打量了唐棉下一圈,问:“及笄了?”


    唐棉下点点头,“等到一月棉棉便及笄了。”


    眼下是十一月末,算起来确实过不了多久便要及笄,可唐棉下言情举止实在不像个将要及笄的女子。


    “及笄便要定亲,天经地义。”景砚南道并不在意。


    说到底她只是用来治疗心疾的一味解药罢了,定不定亲嫁不嫁人同他又有何干系。


    唐棉下连忙同他解释:“可是,可是这与平常的定亲不同,许公子是姐姐的心上人……”


    景砚南眉梢微抬:“那又如何?”


    唐棉下有些急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求他,脑袋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想到好法子,最后硬着头皮奶凶道:“可是若棉棉定了亲嫁了人,陛下再叫棉棉进宫玩便不能来啦!”


    她长着一张没什么威慑力的小脸,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说着像是威胁的话。


    景砚南倒是被提起了些兴致,他薄唇挑了挑,戏谑道:


    “嫁了人,也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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