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遇难者
待陈彻离开病房之后, 涂然努力平复心情,继续看书。
即使知道自己退步很大,即使难过, 她也不想自暴自弃。只是心里也不再有之前那种一定要考上东晏的昂扬斗志,或者说, 她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里。落了这么长时间的复习进度,她需要一个奇迹,才能追赶上陈彻。
涂然收回心虚,把精神集中在复习习题上,病房外, 有小孩拿着发出警笛声的玩具枪吵闹着路过。
过于熟悉的声音, 强势钻入她的耳朵, 鼓膜传来刺痛。手里的直液笔停在纸面,笔尖颤抖着,晕出一块墨点。
某种强烈的情绪像煮沸的开水, 在胸腔里翻滚,最迅速也最直观感觉到这不适的, 是痉挛般抽疼的胃。
涂然握着拳头捶打着胃部, 却没能让那里的瘀滞之气纾解半分。
恰好唐桂英从外面进来,开门便瞧见她惨白着脸, 强烈不适的模样。唐桂英连忙走过来,扶着她坐到床边,床底下的垃圾桶挪到她面前,顺着抚摸她的背给她顺气。
强烈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恶心像震后余波一般冲击着涂然, 但她只是干呕,什么都没能从胃里吐出来。
这样情况已经频繁发生好几次, 每次都是在她独处时发作。
唐桂英也为此问过医生,也做了一系列检查,并非生理上的问题。
是情绪上的。
“幸存者综合征?”
从医生那里听到这个名词时,唐桂英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精神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很多人在经历严重性灾难事故后,会表现出这种心理障碍,像抑郁、梦魇、夜惊、情感脆弱等这类表现。胃是情绪器官,如果她情绪紧张,压力太大,应激状态也会导致胃肠道不适。”
梦魇、夜惊,唐桂英并不陌生这些症状,因为她曾经就经历过。
“但是我家然然白天看着状态还挺好的,还经常跟她朋友们聊天说笑,晚上也没有做噩梦……”
唐桂英说着说着,声音渐小。
或许,涂然不是从来没做噩梦,而是从来不说自己做了噩梦。好几次起夜,她发现涂然没睡觉,问怎么还不睡,涂然都是说想上洗手间。
涂然晚上要上洗手间的次数比出事前频繁很多,她还以为是不是涂然的肾脏受了内伤出了什么问题,检查没事了才放下了心。
现在回想,那或许只是她的借口。
她天天陪着,竟然都没有发现……
涂然终于干呕完,太过于激烈地干呕,眼睛都生理性地犯了红。
唐桂英给她倒了半杯水,试探性地问:“然然,你最近是不是备考压力太大,紧张了?”
她没特意去提关于PTSD的事。
涂然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苍白的脸上挂上一抹笑,“还好吧,没觉得有什么压力。”
她语气轻快地说着乐观的话,“还有八十多天呢,我能把落下的进度补回来的。”顿了顿,又补充,“肯定在我身体能承受的范围内努力,不会耽误康复。”
近乎完美的回答,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的反应,唐桂英却听得喉头发梗。她原想着是接在这个话题后,委婉地让涂然去看看心理医生,可涂然把自己表现得一点事情都没有。
唐桂英放弃拐弯抹角,把凳子往床边挪近了些,认真地问:“然然,你是不是最近都没休息好?”
涂然下意识想说没有,却触及到母亲认真而严肃的眼神,长年累月的严厉让忌惮成为下意识的反应,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选择,她老实承认,“是有一点……”
唐桂英又问:“是不是经常做噩梦?是不是……还在经常想车祸那天的事?”
完全没料到她会提起那天的交通事故,涂然像是被噎住。
醒过来后,无论是无论是陈彻,还是其他朋友,还是她妈妈,没一个人在她面前提那场事故,她自己也从来不提,怕大家伤心也担心,她刻意避开这类话题。
但其实,她背地里用手机看过关于这场事故的所有报道,无论是正规的新闻报道,还是路人在网上散播的事故图片,大大小小,全找了个遍。没有结果。
其实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确认。既想确认,又不敢确认。
涂然张了张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声请求,“妈妈,你能帮我找一个人吗?”
她愿意开口是好事,唐桂英连忙问:“找谁?”
涂然低下头,没有立刻就回答,手指不安地抠着指甲,又握成拳头强行停下这动作,这才声音很轻地开口:“一个阿姨,那天和我一起坐在那辆公交车上的阿姨。她可能已经……”
“遇难了。”
暴雨倾盆的那一天,公交车翻倒在路边,涂然的视野可及之处,是眼前那片被雨水打出圈圈涟漪的水洼,水洼倒映着的昏暗天空,破碎,浑浊,鲜红。
她感觉到雨落在自己脸上,不知道是因为失血太多,让她的身体急速失温,丧失了正确的温度感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明明该是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的时候,却温热。
脑袋很痛,全身都很痛,冷得想发抖,也很想睡觉。
在眼皮沉重得像被灌了铅时,涂然听见头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孩子,别睡……”
是那个长得面善脾气也和善的阿姨。
在公交车侧翻的前一秒,她被中年女人抱着头护在了怀里。
涂然的左耳紧紧贴在女人的胸口,女人胸腔里的心跳声混乱地传入她鼓膜。
心脏搏动的每一声,都在提醒她,不要睡着,不要睡着。
呼吸越来越艰难,涂然已经疲惫得近乎麻木,但还是强撑着眼皮,等着救援人员过来。但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慢,越来越弱。
最后,归于虚无。
眼皮沉重阖上的前一秒,看见一双鞋踩过那片水洼朝这边跑来时,涂然的左耳只剩一片死寂。
为什么要在那时候保护她?
从醒过来后,涂然就反反复复地在想这个问题。如果阿姨在反应过来的那瞬间先护住自己的头,或许就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自己?
涂然也不止一次内疚自责过。她翻遍了新闻报道,都没有提遇难者的详细信息。
她托妈妈去寻找这位阿姨的女儿,无论对方是责怪她也好,想让她做什么来弥补也好,她都想偿还这份恩情。
然而,来同她见面的,却是一个头发须白的中年男人。
“我是她的丈夫。”中年男人是带着鲜花和水果来的,也带来了阿姨已经离世且下葬的消息。
涂然很局促,也很愧疚,“对不起,苏阿姨是为了保护我才……”
阿姨的丈夫告诉她,阿姨叫苏曼香。
涂然把那天因为和妈妈吵架跑出家,遇到苏阿姨好心帮忙,温柔劝导她,在临出事时还及时护着她的来龙去脉,都一一告诉了他。
中年男人脸上并无责怪之意,反而是有些释怀和欣慰,“这对她或许是解脱。”
涂然惊愕,也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她看到你,可能想起了园园吧。”中年男人说,“园园是我们的女儿,她比你要大五岁,五年前……去了。”
听到这消息,涂然睁大眼睛,可苏阿姨那天明明还拿着给她女儿买的新衣服。
她倏然回想起,那天和苏阿姨的对话。
“你是高几?”
“高三。”
“那她现在和你一样大。”
“你们现在和好了吗?”
“我们再也没吵过架了。”
原来……是这样。
涂然悔恨自己太后知后觉,那天竟然还说什么以后她女儿以后一定能考上医学院,殊不知每一个字都是往人心口上扎刀子。
“园园是五年前出的意外,她妈妈偷看了她的日记本,让她很生气,跟她妈妈吵了一架后,就闹离家出走,曼香也生气,不让我去找她,再后来……我们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是园园在海边……溺水遇难了。”
即使已经过了五年,再提及这件往事,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依旧湿了眼眶,他擦了擦眼睛,继续说:“园园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曼香一直很自责,一夜白了不少头发,常常跟我后悔,那天要是不拦着我去找园园,可能她就不会出事。园园走后的这几年,她还是每个月都会去墓园看她,带着她喜欢吃的东西,或者新给她买的衣服。”
涂然咬着嘴唇,安静地听着,苏阿姨热心温柔地来开导她,大概是因为想要弥补吧。
“你和我们女儿长得很像,”中年男人笑了笑,说,“一看就是很乖的小姑娘。”
涂然也扯出一个笑容,“苏阿姨也说过这话。”
中年男人似长舒了口气,“所以啊,小涂,别为这事自责,你阿姨她不只是在救你,也是在解脱她自己。”
涂然紧咬着唇内侧的软肉,忍着发胀的眼睛点头,“阿姨她……葬在哪里?出院后,我想去看看她。”
“她啊,她现在睡在园园隔壁。”
第82章 告白信
周日来医院探病, 就连神经粗到可以通火车的简阳光,都发现了涂然和陈彻之间气氛的不对劲。
原本就觉得陈彻这周整个人有点怏怏不乐,简阳光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不能每天来医院看涂然的缘故, 然而,到医院见到涂然后, 他还是那副提不起劲的模样, 也不再时时刻刻盯妻,偶尔抛出一个话题给他,他接话的语气和神情也冷冷淡淡。
简阳光怀疑他俩吵了架,于是走到陈彻身边,悄咪咪地问他:“你和兔妹吵架了?”
这可是大新闻,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这满脑子装着涂然的恋爱脑会跟涂然吵架, 竟然舍得吵架?
“没吵。”陈彻并不怎么令人信服地否认, 说这话时,目光冷淡地看着那边正在说笑的人。
在穿着病号服的少女察觉到他视线,也因此看过来时, 他即刻扭头,薄唇不爽地抿起。
涂然脸上的笑容顿了一秒, 也只是一秒, 就继续和祝佳唯、周楚以聊天,听他们讲这一周在学校的趣事。
而这边, 故意抿起唇的人脸色更臭了。
简阳光看得直摇头,拍拍陈彻的肩,目光怜爱,语气深沉, “阿彻,你知道你现在满脸写着什么吗?”
陈彻并不怎么感兴趣地问, “什么?”
简阳光双手交握置于胸前,一边扭腰,一边掐着嗓子用最做作的语气说:“宝宝不开心了啦,快来哄宝宝嘤嘤嘤~~~”
陈彻:“……”
洒进阳光的病房里,骤然响起一声惨叫。
另一边正在聊天的三人被惊扰,同时把视线投过去,哈士奇正在魔王手底下挣扎,“救、救命!”
祝佳唯只一秒就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开口:“我们刚刚聊到哪了?”
周楚以恰当接话:“老杨说他要得鸡瘟了。”
上高三后,原先的教导主任退休,1班的班主任姚朗颂新任教导主任。最喜欢给人打鸡血、恨不得一天能有48小时且都投入工作的姚朗颂,极其看不惯5班班主任杨高戈一键省电的工作作风,天天找他的茬,天天给他灌鸡汤、打鸡血。尤其是高考百日倒计时的这段时间,杨高戈几乎快对鸡这个字都PTSD。
涂然比他们俩多了点良心,指了指还在陈彻手底下哀嚎的简阳光,“那边,真的没关系吗?”
“你也觉得太吵了,对吧?”周楚以笑眯眯朝那边的人说,“要打出去打。”
简阳光被陈彻拖了出去,病房恢复宁静祥和。
涂然:“……”
那两人出去之后,祝佳唯和周楚以却没再和涂然继续刚才的话题。
祝佳唯开门见山问:“你和陈彻吵架了?”
涂然一愣,轻声否认,“没有吵架。”
“那他这几天跟个丧家犬似的。”祝佳唯永远年轻,永远说话难听。
就连周楚以也说:“陈彻就差把‘去哄他’这三个字刻脑门上了。”
涂然被他的说法逗笑:“有那么夸张吗?”
周楚以一脸认真点头:“他有。”
涂然敛了笑,“我只是跟他说清楚了一些事情,他……有些不能接受。”
她又想起陈彻那日的眼神,那日的咬牙切齿。是她失约了,不能履行约定,和他一起考东晏大学。但,她必须失约。
喜欢一个人,不是以自己的水平去局限他的未来,陈彻该有属于他的更高更远的天空。
“他会理解我的,”涂然挤出一个笑,“如果他不能理解,那就说明我们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平日最温顺乖巧的人,此刻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断袍割席般的狠话。
周楚以和祝佳唯短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些许惊愕。
他们俩都是善于看人眼色的人,都隐隐有所察觉,涂然自昏迷中醒过来后,似乎有哪里变了。
尽管她第一眼看到他们时就在笑,平时也一如往常地跟他们说笑,但她如今给人的感觉,就是和以前不太一样。
他们都知道,涂然不是擅长隐藏心思的人,什么情绪都会不自知地表现在脸上,这一次,却一点也看不透她。
嘴角在微笑,眼睛却在疲惫。
即使作为朋友,即使是直言直语的祝佳唯,也没办法开口去问,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因为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让她变成这样的,是那场交通事故。而他们一直在尽可能地避开同涂然提及那场事故,生怕她回忆起那天的惨烈。
“你这个想法很不错,”周楚以赞同地点点头,用平日里的玩笑态度去应对她这句过于霸道也过于狠心的话,“要怪就怪陈彻觉悟不够。”
玩笑话被他说得无比真诚,关键他还一脸认真地补充:“作为娘家人,我当然是无条件支持你。”
“……作为什么?”涂然以为自己听错。
祝佳唯确信自己没听错,眼角直抽。
周楚以指了指自己,“爸爸,”又指了指祝佳唯,“妈妈,”最后虚握着拳捶了捶自己的心口,“你永远的娘家人。”
话音落下,祝佳唯手里的本子横空削上他脑门,“闭嘴吧你!”
刺猬和狐狸开战,打架的人又多了两个。
涂然:“……”
另一边,被陈彻拖出去的简阳光,这会儿已经脱离薅头发的魔爪,也在问陈彻:“你怎么回事?真和兔妹吵架了?”
“没吵架。”陈彻还是这句话,不过这次又多了句,“我怎么舍得跟她吵?”
简阳光心想这倒也是,但还是不理解,“那你跟她生气?还摆臭脸?”
“不是生气,是——”陈彻欲言又止,面上露出些许烦躁,“总之不是生气。”
简阳光比他更不耐烦了,催着他有话快说,“所以是啥你倒是具体说啊?”
又磨蹭了一会儿,陈彻终于肯开口,别扭又含糊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这一周都不爽利的原因。
第一件事,也就是和涂然在考大学那事的分歧,这件事,他当时确实挺生气,但当天晚上就想通,涂然是为了他好,这没什么好闹别扭的。
让他想不通的是另一件事,一周前,也就是上周日,他把以前写的那封告白信偷偷塞进了涂然的书包,等着她拆开去看,也等着她的回复。
但,他等了一周,整整一周,涂然这边半点消息都没有。
“你说她是不是因为上周那事在生气,所以在变相拒绝我?还是说她介意我的粉丝身份?”陈彻摸着下巴一脸深沉,他怀疑涂然变了心。
“我说她肯定是还没发现。”简阳光翻着白眼一脸无语,他怀疑陈彻脑子有病,两年前写的情书,竟然跟他说上周才送出去,还是偷摸着塞过去,怎么能这么——怂?
“这不可能,”某位男高中生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笃定道,“我又没藏得很隐蔽,只是放在她书包最外侧口袋和最里侧口袋之间的口袋,的夹层。”
简阳光:“……”
简阳光已经无语到不想说话,很想像猩猩一样狂捶胸口,像喷火龙一样喷火,无能狂怒,谁没事会去翻遍自己书包的所有口袋!和夹层!
第二天还要上学,黄昏时分,涂然就不让他们继续再待在医院。告别时,陈彻心不在焉,都跟着走到了医院大门口,咬咬牙还是往回跑。
看到去而复返的男生,涂然惊讶,也有些局促,“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不是,我回来是有话想问你。”
就聊天习惯来说,简阳光和祝佳唯是同一种人,说话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前者是不会,后者是不屑。而陈彻恰恰和这两人完全相反,他总是会顾及对面人的情绪,尽可能委婉。
但这次,他顾不上这么多了。
陈彻直接开口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料他问得这么直接,涂然都愣了下。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没带笑容,眼睛里也没有笑意,认真且严肃。
虽然在周楚以和祝佳唯面前说得狠心决绝,但涂然到底还是在乎陈彻的,尤其是他今天过来都没怎么跟她说话,甚至,连对视都不愿意。
她垂下眼,低声反问:“不是你在生气吗?”
陈彻一听这话,差一点当场就要跺脚拍额叉腰,这话的意思是她没生气!
他长腿一迈,朝她床边走过去。
没听到他回答,只听见他脚步声,涂然下意识抬头,却见他径直走向她床头柜,弯腰拉开柜门,拎出里面的书包,拉开其中一个口袋的拉链,伸手进去摸了两下,拿出一个陌生信封,递到她面前。
涂然被他这一系列完全猜不着下一步的举动,搞得满头都是疑问号,讷讷地问:“这……是什么?”
“给你的。”他答非所问,方才还坚定不移的视线此刻仿佛变成水中浮萍,飘摇不定。
涂然不明所以,但乖巧伸出手接过,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两张信纸,展开阅读。
“涂然,见字如晤,展信……”
“咳咳咳咳咳咳!”
涂然习惯性小声读出声,才读半句,床边站着的少年就惊惶地一阵剧烈咳嗽,脸都咳得通红,“你、你别念出声音呀!”
他或许是羞得满脸通红。
涂然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封什么信,白净的脸蛋浮出红晕,同样是有些手足无措,“那、那我留、留晚上看。”
“不,你现在看。”陈彻虽然已经羞耻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还是佯装出淡定模样,坚持让她现在就看完,“我去外面等你,看完叫我。”
说罢就快步走出病房,关上门的这一刻,佯装出来的淡定模样瞬间崩裂,低着头靠在墙边,一只手狼狈地捂着眼睛,耳根红了一片。
顾虑那么多,担心那么久,最后偏偏用了最尴尬的方式。
房间内,涂然红着脸看信。
陈彻有一手好字,龙飞凤舞,跟他的性格一样,笔画之间张扬不羁,但这封信的字迹,肉眼可见地拘谨,也慎重,甚至每一个字都是工整规矩的正楷。
涂然: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今夜守岁,我给你写下这封信,是有两三事与你诉说。
那日在山顶,你问我许下什么愿,这么快就实现。我在此予以答复。
我的愿望是,你的未来里有我。
所以,在你大声呼喊,许愿我们五个朋友一直在一起时,我的愿望,立刻被你实现。
但人总是贪得无厌,我不再满足于当你的朋友、你的同学,而想以另一个身份,伴你左右。
我深知,我们首先是朋友。和友情不一样的喜欢,如果说出口,有些事情,可能就要到此为此。
但这份心意,日积月累,已经快到我的极限,是我太想传达,希望你别因此有任何负担。
这些日子,我时常在想,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喜欢上我?
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这是我的遗憾。
其实我们的初见,比你知道的更早。
我是你的忠实粉丝,从追随你到现在,已有四年。知道这点后,希望你别惊慌,请继续把这封信看完。
在认识你之前,我有过很长一段迷茫时期,仿佛是一艘无人掌舵的船,只会随波逐流,看不见未来的方向,也无所谓以后。直到你出现,像太阳,像灯塔。
你说你想成为一个耀眼的人,其实你已经是了。在很早的一个瞬间,你绽放的笑容,你的光芒,照亮了我这艘船的航向。
我曾经以为那是对灿烂生命力的向往,和你相处之后,看见你的笑容时,我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早已不再止步于憧憬。
白日里下了雪,我忽然很想你,于是又去我们第一次走的那条街道走了一遭,小雪人是在那里捏的,我们也在那里第一次拥抱。虽然是意外。
即使是意外,我也很开心。
平日和你相处的种种,偶尔让我心生难以自制的欣喜,或许你对我有一丝不同于其他人的情感。又十分惶恐,是不是我贪婪的奢望,让我自作多情。
明天是初一,我和简阳光会去寺庙,祈福求签,这是我们约定成俗的惯例。
说来不怕你笑,过去几年,我求来的签,全是寓意并不好的下下签,简阳光笑话我不少次,运气实在差劲。
今年夏天,我却成为了让人觉得幸运的人。
那天你说我让你觉得幸运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很想拥抱你,又怕将你吓到。
过去一切吉凶,都不再作数。和你相遇的这个夏天,是我唯一抽中的上上签。
我喜欢你,无论如何,也喜欢你。
太阳和灯塔,都可望不可即,但未来的路,我想与你并肩,与你牵手,和你一起走。
我这艘已经不会再迷航的船,想要一位船长。你……愿意再一次实现我的愿望吗?
我在此祈愿。
顺颂时祺。
陈彻
除夕
文字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不然她怎么会在这工整到有些拘谨的一笔一划之间,感受到如此汹涌强烈的爱意?
想要去见他,想要立刻拥抱他,这个念头才产生,她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她想见的那个人打来的电话。
涂然迫不及待接下。
“看……看完了吗?”他的声音通过电磁波传播,仍旧没能掩盖住其中的忐忑和紧张。
涂然轻轻嗯一声,“看完了。”
陈彻站在门口,心跳声如擂鼓,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已经在身后紧张地攥起了拳头。他怕涂然已经改变心意,因为他粉丝的身份,因为他们不再相约考东晏大学的分歧。
他担心得要命,但没有马上去询问她的回复。
“请你听完我接下来的话,再告诉我决定。”他的声音甚至在颤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这么紧张过。
“我没有因为那件事和你生气,我答应你,不再把目标局限在东晏大学,我会发挥我最好的水平去考试,但也请你答应我……”
“不,这次不是请求,是你务必要答应我,”他的语气很坚决,不容拒绝的坚决,“别止步放弃,跟上来。”
“涂然,跟上我,和我一起去更高更远的未来。”
第83章 回学校
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 涂然终于能出院。天也难得地放晴,空气清新舒爽,让人忍不住猛吸, 像婴儿降生后的第一次呼吸。
出院这天不是周日,其他人没能来接, 虽然人没到, 但都早就准备好给她的出院礼物,拜托涂然妈妈在她出院的时候拿出来。
涂然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哭笑不得,枸杞和保温杯,毛线帽和围巾,竟然还有泡脚桶, 与其说是出院礼物, 不如说给她送了个豪华养生套餐。
也就只有那顶假发, 在这已经回暖的春天,对她这个刚剃完头发的人有些实用性。
他们都没跟她提谁送了什么,但在涂然戴着这顶假发去学校时, 简阳光那仿佛支持的球队进球一样的握拳动作和差点兴奋叫出来的反应,几乎是明示。
“今天中午我要干完食堂所有的荤菜。”简阳光洋洋得意, 其他三人一脸不服, 且怨念满满。
在商量送什么礼物的时候,他们几个人打了个小赌, 涂然会最喜欢谁送的东西。结果当然是他赢。
涂然尚且不知他们之间的幼稚游戏,进教室后,班上的同学都在跟她打招呼,内向一点的就冲她笑笑, 社牛一点的就扯着嗓门大声say hi,欢迎回来。
回到教室的第一感觉是陌生。缺席一个月, 从教室到同学,似乎都变化很多。
还换了新座位。
她的新同桌,整间教室最不陌生的人,昨天晚上跑到她家来的人,正笑着看着她,“不坐吗?”
涂然忍住想翘起来的嘴角,脱下书包坐下,小声问:“你是不是又和杨老师做了什么交易?”
“怎么会?”
陈彻一脸正色,“排座位这事公平公正,我绝没插手。这是……缘分。”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人工缘分。”
涂然也被他的说法逗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嘴贫。她把怀里的书包拉链拉开,把复习的书拿出来。
虽然这么久没来,但她的课桌和椅子都保持得一尘不染,这应该是某位人工缘分制造者的功劳。
把书放到桌子里时,却发现桌肚里塞了很多东西,布丁、果冻、糖果、寺庙求来的健康御守、幸运铃铛……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
陈彻解释说:“这是你请假这期间,班上同学放过来的。”
起初,是他把赵从韵送的那片银杏叶放在她桌上,用橡皮压着,后来,不知道是谁又放了个健康御守,然后是糖果、各种小零食,渐渐地堆了一桌,被他整理收进涂然的课桌。
涂然听着心里一暖,其实这段时间,她手机里也不时收到班上同学发来的消息,或是关心或是安慰或是鼓励。
她正想站起来去跟大家说谢谢,班长卢高峰像一阵风一样从教室外跑进来,“涂然回来啦?”
他有一副和文弱长相丝毫不匹配的洪亮嗓子:“涂然!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五班的这段时间,我都要寂寞死了!”
前不久才换的座位,换座位之前,他是陈彻的同桌。如何个寂寞法,和陈彻坐一天同桌就能切身感受到。
“嗯,我回来啦,”涂然站起来接他的话,同时也跟其他同学道谢,“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关心,真的很感谢。”
“这有啥?”卢高峰心直口快地代表大家回了这么一句。
其他同学也都七嘴八舌地应和,少年人独有的些许不着调但不会给人心理负担的安慰和鼓励,甚至还有女生扯着嗓门喊了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涂然,你的福气在后头!”
也有人接话逗趣:“宁贵人是你吗宁贵人?”
一来一回逗得大家直笑,哪怕上课铃响了,笑声也没停下。
最后,还是杨高戈踩着铃声,风风火火从教室外面走进来,“安静了安静了,全年级就咱班最吵,生怕姚主任不来骂我是不是?”
看得出来他很急,急到都没开省电模式,亲自来管纪律。
都知道他最近被打了鸡血的姚朗颂针对得厉害,同学们善意地哄笑,“老杨,怕什么,别怂,就是干!”
“去去去,”杨高戈笑骂了句,视线落在今天回学校的涂然身上,他抬腕看了眼表,说:“姚主任从办公室冲到这的最快速度是十二秒,给你们十秒钟的时机,欢迎涂然同学回归。”
话音落下,掌声和欢呼乍然四起,甚至还有人夸张地捶胸,仿佛真变成猩猩。
十秒后,说收就收,全体同学挺胸抬头,正襟危坐,安静如鸡。
再过两秒,杨高戈冲刚冲到门口的姚朗颂,故作矜持地问:“姚老师,有什么事吗?”
姚朗颂:“……”
目睹全程的涂然忍笑忍得肚子疼,在座位上悄悄问陈彻,“你们是一开始就排练好的吗?”
陈彻手指蹭了下鼻尖,再次做出十分严肃的表情:“这次绝对没有。”
不管真话假话,涂然都笑弯了眼睛。
上午大课间,涂然被杨高戈喊去办公室,毕竟是在高考前缺席这么久,换做谁都会心里着急,作为班主任,他有必要来安抚学生的心态。
“虽然你这段时间没在学校,但我听陈彻说,你一直在医院看书,而且你之前的成绩都挺稳扎稳打,所以别太在意自己缺席了多久,掌握当下的时间,尽力而为就行。”
往常,无论是邓校长还是姚主任,都呼吁大家一定要竭尽全力冲刺高考,现在流血流汗以后才不会流泪,但杨高戈却跟他们说着相反的话。
涂然知道,这不仅是因为他做事风格如此,也是因为顾虑到她刚出院,怕她身体吃不消。但她不想被特殊对待,也不想用身体状况当成图安逸的借口,既然这一年还有时间,谁会现在就想着下一年再重来?
“老师,我已经痊愈了,我会努力赶上来的。”她认认真真地说。
她能这么斗志昂扬,杨高戈心里也欣慰,但下一刻,斗志满满的少女立刻就露出有些忐忑的表情,像是想要寻求一个过来人的肯定。
涂然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您说我还能考上东晏吗?”
到底是孩子,杨高戈失笑,没直接回答,而是问她:“你觉得自己能吗?”
涂然很没什么底气想说不知道,不清楚,但莫名地,脑海中闪过少年认真坚定的脸。
她是个普通人,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慢,于是经常会有放弃的念头,再坚持也没用,她这样普通的人,再坚持也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虽然经常这样想,但,也还是会想再坚持一下。
涂然咬咬牙,说:“我能。”
杨高戈闻言笑了,今时不同往日,眼前这个孩子,已经不是刚转学过来时那个畏缩不自信的女生了。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一次,她这个回答,是没有丝毫动摇的、充满自信的肯定句。
“老师也觉得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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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破耳膜的刹车声和警笛声,淅沥沥的雨声砸进耳朵,湿透的衣服像铅块,冷雨的温度爬满全身。
水洼倒映的天空被一脚踩碎时,涂然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张开的嘴巴急促呼吸。
桌上的常亮着光的电子时钟显示才凌晨三点四十五,外面的天空是不见星月的黢黑。
又是这个梦,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交通事故在梦里重演,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每一处细节深深刻进她的长期记忆。
惊惶,恐惧,悲伤,痛苦,这样的情绪,在梦里体验一次又一次,在现实也长萦心头。
涂然以为自己会哭,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许久,也用力合上眼皮挤了好几下,并没有一滴眼泪流出,只得到眼睛的胀痛和干涩。
她叹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毯子披肩上,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让她不费力就在书桌前坐下,打开桌上的护眼小台灯,接着睡前暂停的内容继续复习。
每次被梦魇惊醒,她都不敢再闭上眼睛继续睡,于是把这战胜不了的梦魇当成生理闹钟,把原先在医院睁着眼睛发呆的时间利用起来,接着复习。
自然,这操作不能让她妈妈知道,不然一定会说她,让她别那么拼命,多注意身体。这也是她不开房间大灯的原因。
也不敢让陈彻知道,陈彻一定会寻根探底地问她睡不着觉的缘由。
但有些事情,不是不说,就能瞒天过海。嘴上不说,身体也会表达。
复习本就劳累,晚上再不休息好,再铁打的人,白天也会没精神。
以前是在医院,涂然只需要在短暂的见面时间隐藏起自己的不适,现在朝夕相处,她的疲惫很快就被陈彻发现。
被问及是不是没睡好,涂然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次数多了,就不再有说服力。
周二的傍晚,运动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散步,教学楼里像格子间一样的光亮,照亮这一方。
涂然刚吃完饭就被陈彻拉过来,说是散步,实际上是找机会跟她单独相处,追问她出院后一直精神疲惫的原因。
陈彻没再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妥协她的敷衍,而是严肃地追问:“涂然,你老实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还没告诉我?”
他问话的方式越来越直接了,上来就进入正题,因为担心得实在没心思再跟她拐弯抹角。
少年看过来的视线也直白锋利,涂然下意识地想要低头避开,却被他伸出手捧住脸。
陈彻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同自己对视,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就像她以前那样。
“我们说好的,”他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也让她望着自己,“向对方坦白最真实的感受,一起去面对。”
这里是运动场,还有结伴散步的同学,说不定还有老师,涂然又臊又慌,连忙想要挣脱,“干嘛呀,这还是在外面。”
她的挣脱毫无效果,陈彻稳稳捧住她的脸,甚至还弯腰往她面前更凑近一分,做事最求全的少年,在她面前任性,“不管。”
已经感受到路过同学有意无意朝这边投来的依誮视线,涂然又急又羞,几乎要跺脚,到底拗不过他,妥协松了口:“好嘛我说,你先松开。”
得到她这句话,陈彻总算肯松手,收回的双手负在身后,若无其事的淡定,幸得夜色遮掩,他那已经微红的耳根没被暴露。
涂然其实并不想太沉重地去提起这件事,想尽可能以轻松地口吻,一笔带过。但人的理智不能总是控制得住情感,真到了要说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重。
她把遇难的苏阿姨的故事说给他听,在她浑身淋湿时,好心递过来的白色外套;在生死一刻,本能善意冲过来保护的拥抱;在垂死之际,沙哑的呼唤,渐渐冷却的体温,和消失在耳畔的心跳。
在讲述着这些的时候,天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运动场上散步的学生,陆陆续续都往出口走。
讲着故事的涂然,和听着故事的陈彻,都没有回教室的动作,继续站在偌大的运动场,站在绵绵细雨中。
柔软的雨丝飘在涂然的脸上,湿润冰凉的触感,雨雾挂上眼睫,仿佛是泪。
“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涂然没去管脸上沾着的雨水,轻声问出这么一句话,却并不是要问谁,她接着就自己回答,近乎可悲地说,“我一次都没有为她哭过。”
那场交通事故,好像把她的泪腺撞坏。醒过来后,她突然失去了哭这个能力,无论是看到那场事故的报道,还是和从苏阿姨丈夫的口中明确她已经去世,眼睛会痛会发热,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想要为离世的苏阿姨流泪,想要为那些遇难的人流泪,可是,她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
仿佛是没有演技的演员,她的情绪只停留在大脑,无法注入沙漠一样干涸的心脏。
她并不为经常造访的噩梦而难过,这或许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惩罚她的冷漠和麻木。
涂然指着心口的位置,抬头望向身前的少年,迷茫地问他,“你说,我这里,是不是被车子撞坏了?”
教学楼的灯光在雨雾中稍显朦胧,她那双干净的眼睛,失去了平时的亮彩,盛满迷茫和无助,痛苦又近似麻木,就连她周围的空气,都像是稀薄到快要消失,让人几乎要抓不住。
陈彻看着这样的她,垂在身侧的手銥誮指紧了又紧。
怎么去安慰一个人?
在这一刻之前,陈彻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会这么难以回答。
他能三言两语就让离家出走的周楚沫改变心意,能出谋划策让戒备心强的祝佳唯放下偏见,能鼓励到消极的周楚以,能哄好闹脾气的简阳光,却唯独安慰不了现在的涂然。
不要再难过,不要再去想,这样的话语,光是在心里想一想,都觉得冷漠残忍。
就像他一直都停在母亲拿出那封捐献同意书让他签字的那天,涂然也停在交通事故的那个时刻。
他们都是停在过去的人,任何人无法感同身受的过去,任何言语都苍白。
陈彻没有回答,也没有安慰。
他沉默不言,伸手牵住她的手。
第84章 去告别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 教室后黑板的倒计时数字也一天一天在变小。
又是一个深沉的夜晚,又是一个反复上演的噩梦。
但被梦魇袭击的夜晚,已经不再孤独可怕, 只需要拿起手机,滴滴滴滴。
电话在铃声响起第三声时被接通, 听筒里传来少年还带着困意的嗓音, 刚睡醒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也更磁性,“又做噩梦了?”
涂然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床上,低低嗯了声,“对不起啊, 又要吵醒你。”
“怎么又道歉?”陈彻纠正她的话, 手把手教她, “该说谢谢你,没睡死错过我的电话。”
涂然被他逗笑,怕自己太大声被妈妈发现, 先一步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
陈彻还在电话那边一本正经催,“说呢。”
他有时候就是这么执着, 涂然只好听话地重复一遍, 有些想笑也莫名地有些羞耻,“谢谢你, 没睡死错过我的电话。”
“这才乖嘛。”陈彻终于满意了。
自那次坦白后,陈彻就给出这个解决办法——被噩梦吓醒后给他打电话。
起初涂然是反对的,“这会影响你的睡眠。”
陈彻却说:“你不给我打电话,更影响我的心情。”
他仿佛戏瘾大发, 捂着心口,做出悲痛神色, “你遇到困难,我这个倒计时65哦不对、64天的准男朋友帮不上一点忙,真难过。我一难过就不想看书,你是不是想变相影响我的复习状态?陈融派过来扰乱军心的卧底?”
这话说的涂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这人好像在她住院期间去周楚以那里进修了一般,动不动就说出这种让人害臊的话。
如果他说这话时再有底气点,视线不乱飘,耳朵不偷偷变红,她可能真会怀疑他时不时陈融假扮的。
涂然只好答应他,晚上被梦魇惊醒时给他打电话,有时候是随便聊聊天,有时候是复盘白天的复习内容,有时候是互相抽背英语作文模板,有时候会让他哼歌给她听。
这办法还真管用,涂然总能在电话打到一半时,犯困睡过去,一夜安眠,第二天的精神也很好。
今天晚上,涂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她侧躺在床上,手机直接放在耳朵上方,摸着已经长出来一些的毛茸茸的短发,无厘头地说:“我发现我是个圆脑袋诶。”
陈彻不约而同地以同样的姿势躺着,笑着说:“不然呢,还有方脑袋吗?”
“不是啦,我说的是后脑勺,”涂然解释说,“剃掉头发后,照镜子的时候发现我的后脑袋原来这么圆。”
陈彻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也是圆的。
这才刚摸出来,就听到涂然在电话里问:“你是不是在摸自己的后脑勺?”
陈彻微讶:“你在我这边装了监控?”
涂然嘿嘿直笑,得意说:“我就猜到。”
东扯西扯地又聊了几句,她又忽然感慨,“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就要高考了。”
总感觉转学过来还只是几个月之前的事,竟然也快两年了。
陈彻问:“舍不得了?”
“你是不是在我心里装了监控?”涂然故意这么说。
陈彻笑了声,把她方才那句话原数奉还,“我也猜到。”
涂然被他的幼稚逗笑,又恋恋不舍道:“确实很舍不得,高考完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以后很难再聚到一起。”
陈彻安慰道:“大学也放假,逢年过节可以再聚。”
涂然仍旧不舍:“但是要好久才能聚一次。”
陈彻又说:“你在大学也会交到新朋友。”
涂然仿佛要跟他唱反调:“我现在只想想念我的老朋友。”
陈彻失笑,想起之前答应过简阳光的暑假出游之约,提议道:“那考完考试约他们一起出去旅游,多玩玩?”
涂然立刻来了精神,“好呀!去哪?”
“高考完再一起商量吧,现在跟他们说,简阳光只会激动得无心高考。”陈彻太了解他这发小憋不住事的性格。
“也是也是。”涂然赞同地附和。
屋外忽然下起了雨,雨点像山崩后的碎石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又吵人的声响。
涂然的心情一瞬从轻松变沉重。
尽管她平时表现得没什么异常,同以前一样乐观积极地生活,但实际上,那场交通事故对她的影响不小。
下雨也好,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也好,琐碎的生活里,总会有一两个熟悉的细节,触发她对那日的回忆。
她现在甚至没有办法去乘坐公交车。
第一次意识到这情况,是某天下雨,不方便自行车去学校,她和陈彻一起去等公交车。在公交车站,临要上车时,她站在门口像是被藤蔓绑住了脚,怎么也迈不出去。
整个人陷入那日的回忆漩涡,脸色惨白,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战栗。
最后是陈彻,牵着她的手远离公交车,陪着她在公交车站坐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把她从回忆里拽出来。
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会想吐,下雨天就会很低落。但无论哪种情况,她始终流不出眼泪。
“又不舒服了吗?”陈彻也听到了雨声,从电话里陡然的沉默,发觉她的异常。
涂然声音很低地回应了声,没再多说其他。
陈彻也没追着多问什么,这时候的她,需要的不是安慰的话,而是安静的陪伴。
那场事故后,一到下雨天,她的情绪就会受影响。早在她把常做噩梦这件事向他坦白后,他就问过涂然的妈妈,也查过不少资料。
幸存者综合征,她为自己在那场事故中活下来而感到愧疚,她没办法在雨天开心,是因为在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一种罪过。
身体受的伤能用药物治好,心里的伤口却只能自己舔舐。
“阿彻。”涂然倏然出声,声音很轻地唤他。
“嗯?”
鼓起勇气再鼓起勇气,涂然终于做出这个决定,“这周日,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陈彻没问去哪,并非不好奇,而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好。”
**
细雨柔软地飘上挡风玻璃,雨刷缓慢地摆动,擦去水痕。
涂然和陈彻一人抱着一束白菊花,坐在出租车后座,玻璃车窗外,湿润的街景在往后退。
他们正在去墓园的路上。
从出院到现在,涂然不止一次想过去祭拜救了她的苏阿姨,却每每都望而却步。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她接受过苏阿姨的善意,感受过她的体温,被她开导,与她交谈,她们实实在在地接触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死去,变成一块墓碑,涂然没办法很快就接受这现实。
哪怕只是想一想,都痛苦得无以复加。
她不敢去面对这样的痛苦,同时又为这样懦弱的自己感到羞愧。
但是,她想要走出来,不想再困在过去,困在那痛苦的一天。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也该走出来了。
出租车停在墓园外,陈彻先下车打伞,绕到她这边,帮她开门挡雨。两人都穿得正式,黑色的西装,黑色的长裙。
似乎所有的墓园都是差不多的风景,四周是苍翠的树,一排又一排的大理石墓碑有序坐落,寂静又悲伤。
往苏阿姨的墓地方向走时,他们路过同样来祭拜亲人的人,有人傻站在碑前出神,有人抚摸着亲人的名字无声流泪,有人无法接受地嚎啕大哭。放得下的人,放不下的人,都会来这里,把思念带走,把悲伤留下。
涂然也终于看到那一个名字,苏曼香。旁边睡着她的女儿,园园。
涂然把白菊花轻轻放到苏阿姨的墓前,从陈彻手中接过另一束,送给那位未曾谋面的园园姐。
“苏阿姨,我来看您啦,”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些,“还记得我吗?我是涂然,被您救的那个高三生。先和您说声对不起,出院这么久了才来看您,不是被事情耽误了,是我自己一直不能鼓起勇气过来……”
雨淅淅沥沥地下,在伞面敲敲打打,涂然就在这嘈杂的雨声中,徐徐地诉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和妈妈的关系缓和了,回到了学校,被剃掉的头发长出来了一点。就像是叙旧聊天,她没什么重点地倾诉着。
陈彻撑着伞,安静地陪在她身旁,她低头看着墓碑,他看着她的侧脸。涂然说了多久,他也陪了多久。
雨势渐大,雨滴敲打伞面的声音越来越响,涂然的话却越来越少。
最后,她彻底安静下来,却是一动不动,盯着墓碑。
空气都快死去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声音像沁了雨水般的凉,“我以为来到这里,我至少会为她哭一下。”她自嘲似地笑,“但真的就……哭不出来。”
心脏就像是破了一个洞的气球,情绪源源不断地往内填塞,却永远也到不了能够爆炸发泄的临界点,也永远都痛苦。
暴雨之下,涂然双目无神地望着冲刷着墓碑的雨水浊流,讷讷地问:“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是冷血动物啊?”
陈彻换了只手撑伞,腾出与她靠近的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别这么说自己,你只是暂时在生病,就像是感冒发烧,很快就会好的。”
“我好不了!”涂然忽然变得很激动,抗拒地推开他的手,往后退到黑色的伞外,大雨立刻迎头砸下,冰凉落了一脸,她近乎魔怔一般否认,“你别骗我了,我好不了!”
“涂然!”
陈彻于心不忍地唤她,想把她几近崩溃的情绪拽回来,同时立刻上前一步,把伞举过她头顶,重新挡住大雨,涂然却自暴自弃地想要推开。
就在两人差点要起争执时,滂沱的大雨中,骤然传来一声着急的呼喊,像是在喊谁的名字,紧接着,是女人惊慌失措的求救。
两人同时朝那边看过去,是之前路过的同样来这边祭拜亲人的一对母子,方才站在墓碑前嚎啕大哭的小男孩,此刻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年轻女人的伞扔到了一边,跪在男孩面前无措呼救。
几乎是想都没想,陈彻把伞塞给涂然,丢下一句“喊救护车”,就立刻朝那边跑过去。
涂然都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见他冒雨跑到那边,跪在男孩身旁,拍他的肩膀,探查他的呼吸。
现在不是傻愣着的时候,涂然猛地回过神,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平日闭着眼睛都能解开屏锁的手机,这个关键时候,偏偏两只手都不听使唤地在发抖。
倾盆的暴雨,浑浊的水洼,破碎的天空,失去声音的心脏,反反复复出现在梦里的画面,像电影的预告片,一帧又一帧飞快在脑海里闪过。
又有人要死了,又有人要死了,又有人要死了!好像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怪在她脑子里时而痛哭,时而癫狂大笑,再度目睹有人死去的恐慌和想要救人的急迫,两种情感几乎要将她撕扯成两半。
涂然索性丢了手里的伞,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强行镇定下来,终于把急救电话拨出去。
另一边,倾盆的雨水往下倒,将陈彻的头发衣服都淋得湿透,但他顾不上这些,一面摆正男孩的体位,一面冲慌张得不能自已的年轻女人喊:“别哭了!过来帮他挡雨!”
女人连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把伞捡回来撑着,防止雨水呛入男孩的呼吸道。
陈彻跪在男孩右侧,用手指探查他的颈动脉,已经没有搏动。他立刻解开男孩的上衣和裤带,扣子被拽掉也不管,暴露出胸口,手指丈量位置,两手交叠,给男孩做心肺复苏。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滑下,或许是雨,或许是汗,高频的按压让手臂的肌肉变酸麻,他的呼吸变得紊乱,但手下的动作一刻也没停下。
打完急救电话后,涂然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盯着那边,双手都攥着拳,浑身都在战栗,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雨落了一脸,钻进衣领,冰冷的温度爬上她后背。
直到仰倒在地上的男孩动了一下,睁开眼睛。撑着伞的年轻女人不可置信又喜悦地捂住嘴。
跪在地上的少年,浑身都脱力般坐在了湿透的地上,指尖微颤,胸廓起伏很大。
涂然睁大眼睛,愣愣地望着这一幕。
救回来了……
陈彻他……把人救回来了。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朦胧雨雾中,少年朝她这边望过来,乌云压顶的阴沉天气里,他弯起的眼眸,是可以驱散乌云的明亮。
涂然恍神地同他对视。
有什么东西,燃烧着的,热烈的,正在注入她的心脏,填补那处空缺。
砰砰,砰砰。
她重新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的搏动。
苏阿姨的,那个男孩的,她自己的。
温热夺眶而出。
暴雨之下,涂然掩面号啕。
第85章 被采访
在高考还只剩下四十天, “高中生雨中跪地救人”“智明高中学生”的话题登上微博热搜。
当时在墓园里其他来祭拜的路人,拍下了陈彻跑去抢救昏倒男孩这一幕,上传到网上。
下着大雨, 拍视频的人离现场还有好些距离,只拍到陈彻的背影和侧面, 并不算清晰。但陈彻在学校里的受关注度不低, 即使是不怎么清晰的视频,也还是被有缘刷到这条视频的同校同学认出,纷纷在底下留言。
“我靠!是我们学校的学长!我前段时间才看了他百日誓师的演讲视频,燃到我了!”
“什么学长,那是校草!他高二运动会举牌的照片在我们班群传疯了, 校草人帅还心善, 我也要被他帅疯了。”
“什么校草, 那是学神!他可是我们智明今年的准状元,实不相瞒,快高考了, 我每天晚上都要拜拜他,学神保佑。”
“学长牛逼!智明牛逼!我爸就是医生, 他看了这视频, 说他做心肺复苏的手法比一些实习生还专业,他是真学过!”
“求帅照求视频!弟弟有没有微博, 艾特出来表扬!”
“评论里有人动机不纯,加一个我。”
网络的传播速度迅速,只是一桩救人行善的事,热度或许并不会这么高, 但一旦被关上“高颜值”“高智商”“高中生”这几个前缀,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有些讽刺, 却是当下现实。
无论是陈彻雨中跪地救人的视频,还是陈彻在百日誓师演讲的视频,就连他前年秋天在运动会上举牌走方阵被拍的照片,都被人发出来,一传十,十传百,一夜之间,传遍网络。
连学校论坛里都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
当事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自昨天下午,从墓园回家后,陈彻就一直心不在焉。
和祝佳唯周楚以在聊网上那些评论时,涂然往他这边瞥了眼,被网友们夸赞的少年此刻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自然垂下的额发,遮住了他眉眼的情绪。
涂然朝那边走过去,在他旁边落座,“这么多人都在夸你,怎么不开心呀?”
陈彻收回一直放在桌上的手,“没有不开心。”
皱着眉头说这话的少年,毫无信服力。涂然伸出手指点点他的眉心,“那这是什么?”
陈彻撇开脸,“这是我的圆脑袋。”
涂然猝不及防被这call back逗笑,“什么啊,我肚子都要疼了。”
陈彻选择性只听到疼这个字,立刻神情担忧地问:“肚子疼?是不是昨天受凉肠胃炎了?还是来例假,不对今天也不是你的——”
“喂!”涂然连忙小声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脸颊微红,“你记这种东西干嘛呀?”
陈彻理所当然问:“为什么不能记?”
这又不是什么好羞耻的事,况且他现在是倒数四十天就要上任的准男友,有记住这种事的资格和责任。
差点被他把话题带歪,涂然不跟他在这事上多掰扯,说回正事,再一次问他,“没有不开心,那你在想什么?”
“我……”陈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嗯?”
涂然微微歪着脑袋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像久雨初晴的天空,清澈干净,盛着疑惑和对他的关切。
没有人能抵抗住这样的目光。
陈彻垂下眼,到底还是开口:“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真的能救活一个人。”
昨天在墓园,那个男孩母亲哭着感谢他的时候,他突然就想到了林学慧。心肺复苏术,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林学慧就开始教他的急救技能。
不只是这一项,关于心脏病的知识,关于过敏的急救,遇到突发紧急情况该如何,林学慧真的教了他很多。
老实说,陈彻并不是自愿学这些,因为觉得这些都是为了陈融。在陈融无忧无虑玩耍的时候,他被迫地牺牲娱乐时间来吸收这些急救知识,心里有怨气。
终于掌握了这些急救知识时,他在心里逃避地想,希望我永远也不会用到这些技能。
但昨天,把人从鬼门关抢救回来的那一刻,他的手都心有余悸地在抖,心里就只有庆幸、感激。
庆幸他有救人的能力,感激林学慧将这些教给了他。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感激林学慧,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很讽刺吧,我还是用上了我最讨厌的技能。”陈彻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涂然想了想,问:“那你还会那么想吗,希望自己永远也不会用到这些技能?”
“会,”陈彻没什么迟疑地回答,“但不是以前那种心情。”
以前是赌气,赌气想让林学慧的付出白费。
而现在,是由衷地希望,他没有机会用到。
男孩母亲撕心裂肺在雨中呼救的时候,他意识到生命原来这么脆弱,如此珍贵。
已经没有呼吸的男孩心脏重新搏动的时候,他意识到生命原来这么坚强,如此伟大。
陈彻很惭愧,为自己曾经想要放弃生命而羞愧,也由衷希望所有人都平安。
涂然又问:“如果再有下次,你还会出手去救吗?”
“当……然。”陈彻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肯定,又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肯定而怔愣。
没错,他是出于本能地去救人,和林学慧有没有教他都没有关系。
他仍旧是感激林学慧的,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教给他,是重要的东西,不是讨厌的东西。从昨天那一刻起,这性质已然发生改变。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瓦解。林学慧绑在他身上的无形的锁链,正在碎裂、崩断。
原来是这样。
是对生命本身的敬畏,驱使他去救人,这和林学慧无关,和任何人无关。
陈彻倏然笑了,前所未有的释然,“希望永远不会有下一次,但下一次我还会去救。”
一点也不意外的回答。涂然看着他释然的笑容,也弯起眼睛。
真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这是她喜欢的男孩。
**
雨中跪地救人的善举,以及出挑的长相,让陈彻被网友们冠上“最美少年”的称号。
这件事的传播程度不低,连校领导都有所关注,没几天,陈彻被杨高戈喊到办公室,让他在学校接受地方台记者的采访,顺便宣传一下学校。
在这之前,陈彻已经拒绝好几轮这样的采访请求,他不喜欢张扬行事,尤其是这种事。这次也要拒绝,但还没等他开口,杨高戈先一步说:“马上是最后一次换座位,你懂我意思吧?”
陈彻:“……”
大人果然是最懂得交易的生物,为了能继续和涂然坐同桌坐到毕业,陈彻到底还是答应了这次采访,配合学校的宣传。
接受采访的是陈彻,采访前最兴奋的人却是简阳光,采访后最伤心的人也是简阳光。
因为听说记者还会采访“最美少年”的同学,为了在镜头前好好表现,留个最帅气的形象,他前一晚上就开始捯饬自己,还特意去剪了个头发。
坏就坏在这个剪头发上——他被对技术过于有自信的理发师,剪出来一个丑锅盖头。
第二天,简阳光戴着顶棒球帽鬼鬼祟祟回学校,棒球帽没在头上待上两秒,就被班上玩得好的好事同学一手给掀开。
再然后……他得到两秒的全体沉默,和几十秒的全班爆笑。
简阳光气得要命,以至于后来在采访时失去理智,摸着自己的锅盖头,对着镜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憋了句:“能给我的发型打个码不?”
又闹出一个大笑话。
周围的同学哄笑,连取材采访的记者都忍不住笑了,脸皮厚如逞强的简阳光终于遭不住了,一个眼尖把离他最近的涂然给拽过来,丢下一句“兔妹你来”,自己落荒而逃躲进男厕所。
冷不防被拽到镜头前,看热闹的人忽然变成被别人看热闹的人,涂然一脸懵。
负责采访的记者也懵了一秒,但专业素养让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行云流水地继续提问涂然。
好在涂然以前有经验,面对镜头并不拘谨,即使没提前准备好,也还是顺利地回答了问题。
十几分钟的采访,再经过剪辑,放到电视里其实也就只有几分钟的内容,一半是校领导打着官腔对学校的宣传,剩下那半才和陈彻本人有关。
却谁都没想到,涂然回答的这十几秒,让这条新闻的热度骤升。
她被问的问题是,陈彻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涂然回答得很认真,也一贯的真诚,或许还有些镜头前的官方客套。这原本没什么问题,但偏偏,在她回答问题的时候,摄像师把镜头给了在人群中听着的陈彻。
于是少年双手背在身后,红着脸低着头,控制不住偷偷往上翘的嘴角的模样,尽数被镜头捕捉。
十几秒的片段被传上网络,再一度被传播。
网友们从“彩虹屁学家”变成“嗑学家”。
“虽然是高中生但我还是要说how pay!”
“这一脸被老婆夸了的娇羞是怎么回事!我嗑,我嗑还不行吗!”
“只有我觉得小姑娘在夸他的时候也是满眼爱意吗?”
“聊起喜欢的人时,她眼里有光。”
“我不管,这就是双向!”
“民政局呢,我那么大一个民政局呢?”
“少年人的爱恋真美好,青春啊青春。”
“这个女孩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天哪!我知道她!我是她前粉丝!”
……
涂然自己都没想到,她退圈这么久,竟然还有人记得她,而且还认出了她。
退圈前偶像这过于有噱头的标签,让这件事的热度只升不降。还有网友顺势摸到了涂然的微博,问是不是她,以及她和陈彻是什么关系。
她现在是不怎么玩手机的断网状态,网上的什么事都慢半拍知道,等她知道后登上微博的时候,原本早已荒芜的微博,评论和私信都是999+的状态,比她以前还没退圈的时候都多。
陌生人只是一时图新鲜,并不真正好奇,涂然原本不打算理会这些,但想到陈彻在因为这件事担心影响到她,还是发了条微博。
她大大方方回应,也说出采访时最想说但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
陈彻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我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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