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台高铸于少令峰的罪业崖,白日腾腾,四周绿树扶疏,强烈的光线将绿叶上的露水蒸发得毫无痕迹,四周蝉声聒噪。


    邬昭白在一片刺眼的光线中睁开了眼睛,却感觉自己四肢沉重异常,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锁链缚住了。


    他艰难抬起脸,一双审判的眼睛,正阴鸷地打量着他。


    邬昭白眼瞳微颤,他记得,这人是昨夜那个三角眼。


    万清河一言不发,身后还站着面无表情的骆家川,忽然,万清河衣袖微振,无数枚蚊须般的灵气钉射了出去,打在他经脉之中。


    邬昭白体内顿时传来一阵蚀骨钻心的剧痛,他唇角溢出鲜血来,却倔强地一声不吭。


    “毫无灵根的废物,什么时候也能入我崇山派了?”万清河冷笑,“我们崇山派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尤其是败坏门派名声之人。”


    万清河声音陡然提高:“快说,你和聂青霓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她为什么要带你回崇山派!”


    如同大钟在头顶狠狠撞了一下,邬昭白耳朵溢出血来,他抬起脸,黑白分明的眼中像是有两团火在烧。


    他一字一句:“她是,我的师尊。”


    聂青霓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少年四肢被紧紧缚住,素白的衣衫血迹斑斑,整个人狼狈不堪。


    一瞬间,她眼瞳像是被刺痛了般,脑海中立刻回溯出一个场景。


    少女被迫跪在行刑台上,衣衫褴褛,和邬昭白如今的模样一瞬间重合。


    她来到行刑台,挡在了邬昭白面前,看向了万清河:“师叔,你这是做什么?”


    邬昭白抬眼怔怔看着义无反顾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心口变得灼热无比。


    他就知道,无论如何,师尊一定会来救他的。


    蒋喻站在万清河身后,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万清河眉眼凛冽:“聂青霓,执法堂办事,岂容你随意置喙,别以为你是掌门之女便可以随意做出败坏门风之事来。”


    聂青霓漆黑的眼睛毫不畏惧地望着万清河:“执法堂一向自持公正,凡间断案也素来会讲个法理,对簿公堂才能定罪,执法堂想必更甚,敢问师叔,我触犯了哪条法理,我的徒弟又犯了何罪?”


    万清河冷笑:“你与那小子行苟且之事、败坏门风算不算?”


    聂青霓一字一句:“师叔有何证据?”


    “这小子来路不明,空有姿色、却无灵根,本不能进崇山派,你却利用掌门之女身份的便宜擅自收他为徒,且他身上还穿着你的衣衫,怎么不算伤风败俗?”


    万清河冷笑:“况且,你们的事在崇山派弟子之间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你身为众多弟子的师姐,本该给他们树立好榜样,你反而藐视门规……聂青霓,你可知罪!”


    聂青霓不为所动,漆黑的眼珠盯着万清河,冷冽如星:“仅凭一件衣衫就断定我和邬昭白之间不清不白,好一个私设公堂,世间断案若是这般简单,那想必汤圆也能做执法堂堂主。”


    骆家川冷声道:“聂师姐,请慎言。”


    万清河更是怒极反笑:“好啊,好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口出狂言,今天我就要代替掌门人好好教训你一番。”


    “跪下!”


    他挥袖,灵气磅礴涌起,惊涛拍岸向着聂青霓而来,压在她膝盖处,想要逼她下跪。


    万清河是炼虚期大圆满,聂青霓不过初窥到化神期的门道,在他面前就像一只没有长出爪牙的幼猫,毫无反抗之力。


    聂青霓心里冷笑不止,似乎崇山派这些人都很喜欢逼人下跪。


    无论是归宁道君,还是万清河。


    只是,这次,别想逼她下跪,就算要死。


    她硬生生受了这一击,鲜血却倔强地不肯吐出,生生咽下。


    却邪抽身挥出,聂青霓身影如柳,剑影如虹,白虹贯日,直朝着万清河的眼珠而来。


    她的剑气中藏着玉石俱焚的怨念,剑气在剑尖汇聚,如同刀刃一般切开空气,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


    万清河竟然生生被这骇人的气势逼退了几分,但是剑气停在他眼睛处一寸的地方就再难寸进。


    万清河怒喝一声:“聂青霓,你敢!”


    灵气再次打在聂青霓手腕处,却邪脱手而出,可片刻,却邪又被她强制召回,她不管不顾身影一转,凝聚剑气再次朝着万清河罩门而来,势如破竹、气势千钧。


    这次骆家川和蒋喻都被少女不要命的打法镇住了,连忙抽出剑抵挡。


    骆家川嘶吼:“聂师妹,你疯了,你竟然对长辈出手!”


    邬昭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口一阵剧痛,他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


    “杀了他们,伤害师尊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邬昭白眼睛剧痛,他自言自语:“不能,不要。”


    师尊不喜欢他那个样子,他不要变成另一个样子。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师尊死在他们剑下吗?”


    他反驳:“绝对不行!”


    行刑台上,三道身影缠斗刚在一起,不分彼此。


    一道厉喝凭空响起:“住手!”


    如同山岳倾覆,凌厉巍峨的剑气凌空而至,震得所有人的剑都脱手而出。


    聂青霓抬眼,看向了来人。


    头戴玉冠、身穿暗金长袍、眉眼俊秀,正是她的父亲,聂麟周。


    骆家川和蒋喻立刻跪下行礼:“见过掌门人。”


    聂麟周径自朝着聂青霓而去,脸上隐约带着怒容,衣袖微扬,却邪剑甩在她面前:“青霓,你的剑道便是为了逞强好胜、伤害同门、忤逆师长吗!”


    聂青霓抬眼看着他,眼眶微红,漆黑的眼珠似乎有泪,却怎么都不肯落下来,她只是梗着脖子:“我没错。”


    聂麟周怒气更深:“对长辈动手已是大逆不道,竟还狠心步步杀招,你怎么敢说你没错!”


    聂青霓一言不发,紧紧望着聂麟周。


    一道女声追逐而来:“师兄,别冲动,听听青霓怎么说,看会不会是误会一场。”


    聂青霓循声望去,看到宿影满脸焦急,不一会儿,其他峰的长老也瞬间而至。


    聂青霓一瞬间梦回身陷七星阵的场景,她心里好像有一团火,烧得只剩灰烬,满腔恨意都变作冷意。


    她眼中泪意褪去,仰着脸,固执道:“我没错。”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少年音:“师尊没错。”


    众长老惊讶地看了过去,看到一个孱弱的少年浑身是伤,虚弱地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执法堂的人见我身上穿着师尊的衣裳,便给我和师尊定罪,说我们不清不白,可,那不过是因为师尊善良,怜我连一件干净衣裳都没有,才将她的衣服暂借于我……”


    邬昭白声音隐忍:“师尊光风霁月,却蒙此白冤,自然不服,可执法堂的人却要逼迫师尊下跪认罪,师尊才会誓死捍卫自己的名声。”


    说罢,他抬起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亮煞煞的,“请掌门人及诸位长老明鉴,还我师尊清白。”


    邬昭白三言两语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聂麟周面沉如水,望向了万清河:“师兄,他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万清河自然不会承认,他拂袖怒道:“我只是在行一个执法堂长老的职责,若是掌门人信不过我,那我只能任凭定夺。”


    这番欲盖弥彰的话令聂麟周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一言不发。


    一旁宿影叹了口气,将聂青霓的却邪拾了起来,牵住她的手:“青霓,起来吧。”


    聂青霓起身,漆黑的眼珠望着聂麟周,聂麟周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一旁的三长老高乘风笑着和稀泥道:“师兄,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必闹到行刑台上这么难看,不如,回执法堂将这件事来龙去脉弄清楚。”


    “若是污蔑了青霓,也是师兄的不对。虽然说修士不重名节,但青霓毕竟是个女孩儿家,要是因为此事,影响了青霓的剑道,那三年后的剑道大会可就不能让其他门派看到我们大放异彩的样子了。”


    万清河冷笑:“我们崇山派人才辈出,我的弟子一样可以在剑道大会上大放异彩。”


    高乘风笑道:“是,师兄说的没错。”


    他幽幽盯着万清河,眼里依旧笑着,可语气却暗含威胁:“可是,师兄别忘了,师祖说过,青霓她才是我们崇山派最大的希望。”


    听到师祖两个字,万清河的瞳孔下意识睁大了,冷哼一声:“此事我处理得的确有失偏颇,回执法堂再议。”


    说着他手中灵气飞出,打在邬昭白的锁链上,又带着骆家川和蒋喻,率先朝着执法堂而去。


    聂麟周深深看了一眼聂青霓,眼神复杂,也转身离去。


    其他长老也各自朝着执法堂而去,只有宿影回头担忧地看了两人一眼。


    邬昭白一脱困,立刻一瘸一拐地朝着聂青霓而来,看着她唇角的鲜血,胸口一阵剧痛,那种痛更甚于每一次取血之痛。


    他小心翼翼,想去拉聂青霓的衣袖,却又顿住了。


    他知道,他不能再给师尊添麻烦。


    却感觉自己胳膊被紧紧捉住了,他眼瞳一颤,看到聂青霓问他:"你额头上的伤、还有你肩膀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邬昭白长睫颤动:“是那个头戴抹额的弟子,他弄伤了我。”


    聂青霓“嗯”了一声,放开了他没再说话,又转头一瞬不瞬地望着蒋喻的背影,她忽然道:“邬昭白,你恨他吗?”


    邬昭白声音有些嚅嗫:“恨……”


    聂青霓却道:“那就记住这份恨意,永远记住。”


    既然要让他成为以后的反派大魔王,那他应当要学会恨,这世间,唯有恨比爱更长久,更刻骨铭心,也更毁天灭地。


    邬昭白心口震撼,像是永不熄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烧得他四肢百骸都疼得厉害,却令他孱弱的心跳无比激越。


    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那声音似乎是他,又似乎不是他,如妖如魅。


    师尊,原来,我们是同一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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