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堂内,气氛肃穆,光影晦暗。


    聂麟周、万清河和其他长老坐在圈椅上,而整理好仪容的聂青霓和换上崭新弟子服的邬昭白站在执法堂中央,身边是骆家川、蒋喻和一言堂的弟子们。


    一缕光照在聂麟周的脸上,显得他面容深刻,如同刀凿斧削、气势威严赫赫。


    聂青霓眼睛淡淡扫过那缕光,只觉得他宛如天上神祇,遥不可攀。


    可是就是这么严肃的父亲,会对红药温声细语,呵护备至,对她却总是冷漠失望,唯有她剑术精进的时候,才能换得他短暂的笑容。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问:“青霓,邬昭白身份如何?你为何要收他为徒弟?”


    聂青霓上前道:“邬昭白是我在中洲如月城外乱葬岗救下来的,他无父无母、身世不详,我见他可怜又无处可去,便收他为弟子,将他带来了崇山派。”


    聂麟周又问:“他灵根如何?”


    聂青霓如实道:“他灵根较差,但是我已经将他收为了弟子。”


    一旁的宿影也道:“师兄,今日青霓的确来典籍堂登记了新弟子的消息,我也听说了邬昭白身世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准许她收了弟子,青霓心地善良,还请师兄莫要苛责于她。”


    万清河冷笑道:“师妹,此言差矣。聂青霓未经同意,私自将身份不明之人带入崇山派,此事的确做得不妥,若他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导致崇山派出了什么事,那她万死难辞其咎!”


    聂青霓不甘示弱:“方才师叔也用蚊须针探明了邬昭白的灵根,应当知道,就算他心怀不轨也无法做什么。偌大的崇山派,连一个毫无灵根之人都这般忌惮,若传出去,岂不可笑。”


    万清河不依不挠,冷嘲热讽道:“这崇山派上下谁不知道,你聂青霓自视甚高、一派不屑与人为伍的做派。今日却为了一个小子据理力争,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你和他关系不一般?”


    一旁的邬昭白忍不住开口:“凡间善恶难辨,有人做了好事,还被倒打一耙的情况也不少见,但我从未想过天上谪仙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师尊心善,可原来并不是人人都有心的。”


    万清河怒喝:“臭小子,你竟敢指桑骂槐!”


    骆家川也语气不善道:“聂师妹,你的弟子如此目无尊长,还请聂师妹多多管教。”


    聂青霓挡在他面前,冷声道:“师叔,邬昭白不过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口无遮拦,还请师叔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计较。我会如骆师兄所说,好好管教他,不劳师兄费心。”


    说罢,她又朝聂麟周道:“掌门若是怀疑邬昭白的身份,大可查看一番他的底细,但是还请掌门怜悯他刚从乱葬岗死里逃生、体质孱弱,不要再对他使用蚊须针。”


    这番话,言外之意是万清河已经用蚊须针察看过邬昭白的情况了。


    蚊须针顾名思义便是如同蚊须的针,以灵气凝结,打在身上,能够令其游走于人经脉之中,探查那人灵根。


    但同时,蚊须针也会给人带来极大的痛楚、损伤根骨,是一种不太正派的手段,若非必要,很少人会擅自动用。


    而万清河对一个毫无灵根之人用蚊须针,着实有些过分。


    聂麟周深深看了聂青霓一眼:“不必了,既然你要收徒,我也不会阻拦你。只要,你的修为不要落下。”


    聂青霓垂下了眼睛,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我不会,我知道,自己身负崇山派重任,定要在三年后的剑道大会拔得头筹。”


    聂麟周“嗯”了一声:“既然邬昭白没问题,那你将他留在身边吧,只是他毫无灵根,能不能走上修行之道,就看他个人造化了,好了,此事就此罢了。”


    聂青霓却抬起了脸:“谁说,此事就此罢了。”


    她眼神扫过蒋喻身后的弟子,声音仿佛淬着冰:“我还有一事想请问一言堂的师弟师妹们,到底是谁散布流言,说我和邬昭白不清不白的?”


    那群弟子立刻吓得哭哭啼啼起来,互相推诿。


    “我不知道。”


    “不是我。”


    “我没有说过聂师姐的坏话。”


    “聂师姐,我知道错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执法堂响起。


    一个领头的弟子硬着头皮上前道:“聂师姐,师弟师妹们只是年少无知,闲着无聊,才会不小心给聂师姐的名节带来损伤。但是他们如今都知道错了,聂师姐要打要罚的话,还请高抬贵手。”


    聂麟周也疲惫地捏了捏眼角:“青霓,修剑道之人,心胸应该开阔些,既然他们都知道错了,那便略施惩罚就可以了。”


    对父亲而言,似乎无论她做什么都总是错。


    如果是红药被人传这种谣言,父亲肯定不会这么好说话。


    聂青霓心口越发冷。


    她漆黑的眼睛望着他们,忽然勾出一个冷冷的笑来:“好啊,只要你们同时说,聂师姐,我错了,我就原谅你们。”


    一言堂的弟子立刻照做,异口同声:“聂师姐,我错……”


    骤然间,舌头上传来一阵剧痛,他们捂着脸,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喉咙被一团腥甜的鲜血堵住,鲜血顿时汩汩涌了出来。


    所有人惊恐地看到十几条舌头被一道快到不可思议的剑光齐齐斩落而下。


    聂青霓捏着却邪,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她眼神冷漠:“嚼人舌根、颠倒黑白,理应承受断舌之痛。”


    聂麟周厉喝,险些拍案而起:“青霓,够了!你怎么变得如此狠辣!”


    宿影也有些震惊,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受了教训,以后便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也算是给其他弟子一个警示,你们,都下去吧,早日去善医堂,或许还能够保住舌头。”


    一言堂的弟子立刻带着掉落的断舌狼狈离开了。


    聂青霓仰着脸道:“父亲,今日若是红药被人造谣,恐怕那些人早就性命不保了,我不过是为自己讨回公道罢了。”


    聂麟周看着她,最后终究败下阵来一般,有些颓然:“算了,你且回去吧,大家也各自散了吧。”


    执法堂一时沉寂,各峰长老们都离去,聂青霓却注意到三长老高乘风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她不由得想起,他口中提到的师祖,恐怕便是归宁道君。


    她心里顿时不快,别开了脸。


    转脸,她又对上了六长老冰冷的眼神,六长老是负责管理一言堂的,他名叫段无患,修为是崇山派长老中最低的,化神才堪堪到了大圆满,同时,他也是所有长老中存在感最低、最没有脾气的。


    哪怕刚才聂青霓将他的弟子们舌头割了,他也没说什么。


    但是聂青霓却记得,前世段无患为了抓住她,给她种下了奇毒,将她眼睛弄瞎了,他绝非表面上那般好脾气。


    今天一事,段无患或许已经记恨上她了,可那又如何,他不恨她的时候,一样会对她痛下杀手。


    聂青霓淡淡收回目光,看到蒋喻出了执法堂大门,也带着邬昭白慢条斯理地走出了执法堂。


    出了执法堂,已经到了晚上,迎面吹来一阵清凉的风,将聂青霓心里也吹得空荡荡的,她无意识抓住了邬昭白的手。


    邬昭白感受着她的力度,痛的同时,心里却莫名很雀跃,就好像,他被师尊紧紧抓在手中。


    可看见师尊漆黑的眼睛呆呆盯着远处,神情落寞,他心里顿时又不好受。


    他忍不住贪婪地猜测,师尊,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她的目光,不能只落在他身上呢?


    他下意识抿了抿唇,小声道:“师尊,我疼。”


    聂青霓这才低头看他,手微微松开,可是意向中的安慰却没来,她语气冰冷:“疼便忍着。”


    邬昭白一怔,垂下了脸,语气失落:“师尊,我是不是很没用。”


    聂青霓漆黑的眼珠定格在脚边的野草,声音毫无感情:“是的,你就是太弱了,才会被人欺负到毫无还手之力。”


    邬昭白心里一阵失落。


    忽然感觉她又捏紧他的手,他立刻仰起了脸,满怀期待地望着聂青霓。


    夜空下,少年的眼神炽热而真诚,像是星河流转。


    聂青霓下意识别过脸,避开他的注视。


    她的声音很轻:“那就变得强大起来吧。只要你足够强大,那就谁都不能欺负你。”


    邬昭白用力点头:“好。”


    聂青霓不会知道,在以后很多个梦里,邬昭白都会记得那个声音。


    “那就变得强大起来吧。”


    但是强大的意义对于邬昭白而言,不仅仅不让自己被欺负,还要让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师尊。


    聂青霓的眼神一直落在蒋喻的背影上,就在蒋喻快要下少令峰的时候,聂青霓松开邬昭白,问道:“这位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蒋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只觉得荒谬,聂青霓不但目中无人,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他凝视着聂青霓,似笑非笑:“聂师姐,我叫蒋喻。”


    “蒋喻……”聂青霓唤了他一句,蒋喻竟然觉得心肝一颤。


    接着,眼前白光闪过,肩胛骨一阵剧痛,竟是聂青霓突然发难。


    一切发生得异常突然,蒋喻吃痛,立刻以凌霜剑法反击,却见头顶又一阵白光闪过,接着感觉头顶一凉,竟是被聂青霓削去了一大片头发。


    蒋喻捂着散乱的头发,狼狈不堪、他厉声嘶吼道:“聂师姐,你做什么!”


    聂青霓冷笑:“我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你既然伤害我的弟子,那我便让你也尝尝这种痛苦。”


    蒋喻立刻唤道:“师父。”


    可是,万清河看着蒋喻瞬间败下阵来,竟然不管不顾,拂袖而去:“废物。”


    聂麟周见聂青霓又闹出这一出,不由得勃然大怒:“青霓,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对同门动手。”


    聂青霓却抓着邬昭白的手,来到聂麟周面前:“你不必罚我,这三年我都会在青竹峰面壁思过,专心修行,绝对不踏出青竹峰一步,若是三年后剑道大会我不能拔得头筹,到时候,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说着,她自顾自离去,留下聂麟周一个人铁青着脸,气得不轻。


    宿影在一旁不住劝道:“师兄,青霓个性向来不服输,你是知道的,此事既然已经翻篇,便不要再追究,否则,只会消耗你和青霓的父女之情。”


    听到父女之情,聂麟周心口微微一痛。


    可望着她从未回头的纤细的背影,他心里又冒出不知名的情绪来,最后还是作罢:“我知晓了。”


    直到所有人离去,只剩下清冷的月色照在地上,如水如银。


    蒋喻手捂着血淋淋的肩膀,眼睛却死死盯着聂青霓和邬昭白离去的方向,黑黢黢的山峦,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坟茔。


    他心中恨意如同毒蛇盘踞,五内俱焚。


    骆家川看着他,心里笑了起来,却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师弟,我屋里有师父赐的丹药,吃了它你会好得快些。”


    蒋喻却咬牙,恶狠狠道:“师兄,我不会放过他们的,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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