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圆月高悬,清冷的月光照在木质的地板上,聂青霓却看到,粉白的糕点碎屑落了一地,狼藉不堪。


    她微微蹙眉,心里觉得奇怪,那个叫蒋喻的弟子,她从来没有招惹过他,邬昭白也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何来到青竹峰,找邬昭白的麻烦。


    看到她表情严肃,邬昭白以为她嫌这里被弄得很脏乱,他立即拿起笤帚,将那些碎屑清扫干净。


    聂青霓问他:“你知道今天那个人为什么伤害你么?”


    邬昭白一愣:“他知道师尊收了我做弟子,便想试一试我是不是很厉害。”


    说罢,他垂着头,充满歉意道:“师尊,对不起,我给您丢脸了。”


    看他这幅模样,聂青霓顿时恨铁不成钢,前世的邬昭白虽然听话,但绝对没有这般谨小慎微,简直像个没有脾气的泥人。


    她语气变得冷冰冰的:“你没有对不起我,不要一直道歉。”


    邬昭白声音一顿:“是……”


    聂青霓又蹙起了眉:“你有时候,也要有点脾气,被人欺负了就要好好还回去,知道吗?”


    邬昭白满脸失落:“我知道。”


    聂青霓的眼神落在鹤岐山的方向,眼睛如同沉淀的浓墨:“说到底,还是太弱了。”


    邬昭白心一颤,下意识攥紧了手。


    说罢,她又道:“早点休息吧。”她自顾自朝着竹林而去,身后的邬昭白却忽然叫住了她:“师尊。”


    聂青霓回头,看到少年正举着一块有些稀碎的糕点,满怀期待,笑意腼腆:“师尊,这个桃花糕很好吃,你尝一尝。”


    少年的眼睛,宛如天上闪烁的星子,明亮的光芒令人避无可避。


    聂青霓拒绝:“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师尊是嫌弃它脏吗?”邬昭白有些着急:“我都把沾上脏东西的部分弄掉了,你看,很干净的。”


    他努力举到她嘴边。


    聂青霓别过脸:“我辟谷了,不需要吃东西,你自己吃。”


    “可是……”邬昭白一张脸藏在阴影里,长睫不停颤动,语气却莫名固执:“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这块糕点,就觉得师尊一定会喜欢,所以,就算是在昏迷中,我也一直想要努力保护好这块糕点,就是希望,师尊能够尝一尝。”


    聂青霓垂眼看着他肩胛骨处的伤痕,也许是因为他是魔王的关系,那些伤慢慢竟然慢慢愈合了。


    幸好,他没有声张自己受了很重的伤,不然,父亲和其他长老肯定会对他强大的愈合能力起疑心。


    看着她怔怔望着他手中的桃花糕,邬昭白忍不住道:“师尊。”


    聂青霓回神,见他一副她不吃就不罢休的样子,只好轻轻咬了一口:“好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径自朝着屋后的竹林而去。


    邬昭白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的桃花糕用油纸包了起来,珍藏起来,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意。


    温腻的香味带着桃花的芬芳在口中化开,是甜的。


    聂青霓面无表情倚着竹子,仰头看着夜空,看到明月无垠,疏星点点,宛如少年的眼睛。


    她长睫栩栩颤动,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深深的阴翳。


    她冷笑道:“都是假的。”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宿主,请注意,新的任务开启:请前往中洲十月城为邬昭白取得魔器——灭魂灯。”


    *


    筑雪峰上,药浴池的周围种满了碧桃花,风一吹,桃花便落满了水池,落在少女如云的鬓发中。


    聂红药整个身体都浸在药浴中,只留下一截如玉的脖颈。


    雾气蒸得她脸色酡红,额间汗涔涔,她双眼紧闭,脸色痛苦。


    聂红药天生体弱,尤其心脏天生比其他人跳得慢,爹爹告诉她,是因为她魂魄天生残缺所致。


    但是,奇怪的是,每月她都会有一次心跳过快导致呼吸骤停的情况,这便是假死状态,若是她假死时间超过一炷香,她便会回天乏术、彻底死去。


    这种怪病从她很小时候就开始发作,至今无法根治,她只能在每月月初浸泡一夜的药浴,抵抗那种强烈的心悸。


    可是,今晚,她心跳似乎怎么都慢不下来,因为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浮现出姐姐被剖去剑骨的梦境。


    这一次,她梦到了姐姐被锁在行刑台上,纤细的身影如同折断的柳枝,蜷缩在地上,忍受着风吹雨淋。


    姐姐竟然经历过这样的惨痛经历。


    她无法接受,心痛如绞,骤然起身,却感觉自己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意识也变得模糊。


    在强烈的窒息感中,她下意识唤了句:“姐姐……”


    “扑通”一声,她整个人软软栽倒在药浴池中,纤细的手臂藤蔓般垂在浴池边上,很快被桃花花瓣覆盖。


    听到声音,等在外面的小桃花立刻闯了进来,看到昏过去的聂红药,连忙将她扶起来,声音颤抖:“小姐,小姐……”


    *


    满室烛火高照,明珠生辉,聂红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纤细的手从锦被中伸了出来,泛着一层暗淡的青色。


    五长老凌泉正在替聂红药把脉,好一会儿,他脸色凝重地将手指收回:“红药的魂魄不稳,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宿影满眼焦急:“怎会如此?白日里,我瞧着红药精神很好,怎么都不像是受到刺激的样子?”她又问:“师弟,那红药能不能治好?”


    凌泉叹息一声:“我只能暂时封住她的心脉。”他望向了聂麟周:“师兄,红药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长久昏迷不醒也不是办法,你看是不是……”


    “还不行!”聂麟周却斩钉截铁地截住了他的话头。


    宿影惊讶地看着两人:“师兄,难道……”她深吸一口气,不忍道:“可是剑道大会近在眼前,青霓她可是我们崇山派的希望,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凌泉道:“可是,青霓这孩子本就是为红药而生的,这是她的宿命,必要的时候,她需要为红药牺牲。师兄,这不是我们本来就说好的吗?”


    聂麟周语气沉痛:“青霓一样是我的女儿。”


    尽管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是他毕竟是人,不是神,对于相处了十几年的少女,他对她没有一丝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呼吸一滞,他的目光移在聂红药身上,骤然变得沉静:“红药魂魄不稳,那如果,能找到还魂草的话,红药是不是就有救了?”


    “话虽如此。”凌泉面露难色:“可是,师兄,那还魂草可是长在中洲十月城的炽焰崖处,那里妖鬼盘踞,据说还封印着魔器灭魂灯,哪怕师兄已经是合体中期,去到那里也极容易受到魔器的影响,有损道心。”


    宿影却想到什么,急切道:“师祖一向疼爱红药,若是求助于师祖,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凌泉却摇头:“师祖闭关修行了,否则,收到红药昏迷的消息,他必定第一时间赶来。”


    聂麟周声音微沉,带着几分不容质疑:“让青霓去。”


    宿影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师兄,青霓虽然天赋卓绝,但化神初期的修为放眼整个修仙界还是有些不大够看,万一,她遇到什么强劲的对手,又万一,她被魔器影响到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聂麟周脸藏在帘幕下,晦暗不明,他深深望了聂红药一眼:“不会的,对于青霓而言,修炼怎么比得上历练。况且,我相信青霓,她一定不会被魔器影响的。”


    “师兄……”宿影还想再劝,可看到红药昏迷不醒的样子,她心里也很不好受:“既然师兄觉得可以,那便这样做吧,但愿,青霓可以觅得还魂草平安回来。”


    *


    接到聂麟周的消息时,已是夜深。


    聂青霓坐在烛火前和聂麟周通话,她眼前划出一个玄光镜,玄光镜那头,聂麟周端坐在红药房内,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聂青霓坐在烛火前,一言不发。


    聂麟周看到,少女似是刚入睡不久却被唤醒,她身上还披着一件外衣,长发未挽,披散在单薄的肩头上,露出一双玲珑的耳朵,烛火映照下,她一双眼珠越发漆黑。


    在聂麟周眼里,少女一向是孤傲冷僻、无情无欲的,此时此刻,她身上的冷褪去,只展现出她这个年纪女孩的稚嫩来。


    聂麟周的语气下意识变得温和:“青霓,若是你能够去中洲十月城炽焰崖帮红药找回还魂草,便可以将功赎罪,就此抵消青竹峰的禁闭刑罚。”


    聂青霓的长睫颤了颤,好一会儿才道:“父亲,我想看看红药怎么样了。”


    聂麟周将玄光镜移到红药床边,聂青霓看到,玄光镜那头,少女的脸色苍白、甚至隐隐泛着灰白的青色。


    明明,白日里,红药还笑盈盈地喂给她一块白玉凉糕,那白玉凉糕也是甜的,是和桃花糕不一样的甜。


    此时此刻,红药就变成了这个模样,脆弱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


    她心里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揪了一下,她点头:“好,我会去中洲十月城找回的还魂草的。”


    说罢,她忽然抬起眼,又加了句:“一定。”


    聂麟周露出个欣慰的笑来:“那好,青霓,记得万事小心。”


    玄光镜断开,聂青霓觉得心口闷闷的,她下意识推开窗吹风,却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师尊,你要去中洲十月城么?那能不能带上我呢?”


    聂青霓蹙眉,抬眼望去,看到少年坐在窗台,乌发在月下泛着冷光,眉角眼梢都是笑。


    “师尊,难道你不知道么?若是失去主人的约束,小狗便会将一切都会弄乱,师尊,你也不想留我在这里,将崇山派搅得乌烟瘴气,对吧?”


    说到后面,他身上的藤蔓无形地缠住了聂青霓的脚踝,宛如湿哒哒、黏糊糊的触手。


    聂青霓眼神冰冷,少年却丝毫不惧,笑容中透着一丝恶作剧般的挑衅:“师尊好像有心事呀?您有想杀的人吗?或许我可以帮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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