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十月城说是一座城,其实荒凉偏僻得如同村镇。


    这里毗邻炽焰崖,常有妖鬼出没,导致民不聊生,这方圆十里之内的人家,能搬的都搬完了。


    不多时,聂青霓和邬昭白并肩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


    只见道路两旁本来陈列着许多的荒废的店铺,上面的牌匾东倒西歪,布满了蛛丝和尘土,两边贴的桃符早就褪色,被风一吹,发出扑簌簌的声响,乍一听,像是鬼魅夜泣。


    忽然,交错的屋檐中掠过一丝漆黑的影子,双瞳如同摇曳的磷火,还发出婴儿般的哭泣声。


    邬昭白下意识紧紧攥住了聂青霓的衣袖,聂青霓回头:“别怕,那只是一只猫。”


    邬昭白立刻道:“嗯,师尊,我不怕。”


    他隐晦地抬眼,看向了那只黑色的猫,它也正歪头看着他,慵懒地舔了舔爪子。


    忽然,他听到它发出幽幽的笑声,如同沙哑的老翁:“啧啧,装得真像呀。”


    他眼眸微黯,几乎是下意识望向了聂青霓,聂青霓回头:“怎么了?”


    师尊听不到那个声音,邬昭白暗自松了一口气,他问:“师尊,我们去哪里?”


    “住客栈。”


    她带着他一个拐弯,眼前出现一座客栈,牌匾上写着烫金的“客似云来”四个大字,牌匾两侧燃着一对红灯笼,像是婚嫁用的,红得有些诡异。


    聂青霓道:“邬昭白,等会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惊讶,也不要随意和别人搭话。”


    “好。”邬昭白乖巧应了,鼻尖却闻到浓烈的腥臭味道,令他下意识有些烦躁。


    客栈里面的笑声传到了门口,男女老少皆有,里面灯火通明,内设纱帘屏风,里面宾客满堂。


    邬昭白一进去就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和师尊身上,聂青霓不动声色地朝着柜台而去。


    一个美艳的女子依靠在柜台边,没骨头似的,慵懒又妩媚。


    她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一凑近便觉得香味扑鼻,却过于浓烈了。


    她声音娇滴滴的:“呀!来了两个新客人,好生漂亮。奴家是这家客栈的主人,花嫣然,不知两位贵客要打尖还是住店呢?我们这里可是应有尽有。”


    说罢,她吃吃笑了起来,一条青绿色的蛇尾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不止,那蛇尾足有碗口粗细,上面的鳞片绿油油的,泛着阴森的光。


    聂青霓脸色不改:“住店,要两间房。”


    花嫣然拿起毛笔,在账本上快速记录着:“住店一晚一人一十块中等灵石,还需要另付押金二十块中等灵石,一共是四十块中等灵石。”


    聂青霓抬眼看了看上面悬挂的木牌,“上面明明写的是一人一晚两块中等灵石。”


    花嫣然伸手木牌拿了下来,随意丢弃到身后,她笑得妩媚:“抱歉,那是给妖怪的价格,而你是修士,得加钱,不过……”


    她魅惑的眼神忽然落到了邬昭白身上,声音嘶嘶的:“这么漂亮的小少年,我还没尝过是什么滋味呢?如果你愿意割爱,把他让给我一晚,我就免了你的住宿费。”


    此话一出,堂间立刻发出各种各样的笑声,夹杂在一起,如同魔音贯耳。


    邬昭白对她露骨的眼神感到厌恶。


    他下意识望向了聂青霓,心里莫名有些忐忑。


    师尊会怎么做呢?


    意识到自己竟然起了试探的心思,邬昭白下意识唾弃自己,无论做什么,他都应该相信师尊才是。


    聂青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像是思考了一瞬,注视着她:“难道我的徒弟只值四十块上等灵石吗?”


    听到这话,花嫣然有些意外,眼皮微掀,看向了少女,只见她漆黑的眼珠倒映着烛影,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手托着腮,笑了起来,吐气如兰:“那依你看,你的宝贝徒弟值多少钱?”


    聂青霓无意中看到,女人脖颈处纹着一个火焰的形状。


    她眼睫微垂,道:“既然是宝贝,自然是无价。”


    宝贝……这两个字令邬昭白心口一颤,他忍不住一直盯着聂青霓,眼如秋池般不自觉泛起雾气。


    花嫣然笑意微凝:“姑娘,这般饶人口舌就没意思了。你若是不想用你的宝贝徒弟抵钱,便乖乖拿出四十块上等灵石,否则……”


    她眼中浮现一丝狠辣:“老娘在十月城开了这么多年的店,也不是吃素的。”


    聂青霓道:“那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他值多少。”


    花嫣然看她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翻不起什么风浪,便照做了,附耳过来。


    却感觉脖颈微痛,少女衣摆风一样扬起,一个利落的翻身,来到了她的身后,纤细的手指紧紧扼住了她的脖颈。


    花嫣然立刻要以蛇尾反击,聂青霓脚踏罡步,将蛇尾压在脚下,她快速道:“邬昭白,快到我身后来!把我腰间的却邪取下来!”


    邬昭白转身来到柜台前:“师尊,得罪了。”


    手在她腰间一抹,他感觉到少女似是颤抖了一下,他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


    就像是……想要掌控的欲望。


    来不及多想,邬昭白匆匆取下却邪,聂青霓继续道:“动手!”


    却邪如同秋水泓光、濯濯春雪,却在他触碰的一瞬间滚烫不已,忍受着灼烧入骨的痛楚,噗嗤一声,邬昭白干脆利落地用剑将花嫣然躁动的蛇尾钉在了木板上。


    一瞬间,鲜血溅落在少年白玉般的脸上,如同颗颗红痣,衬得他眉目越发浓艳,如同业火红莲。


    滚烫的热度,令邬昭白眼眸暗了一瞬,他却固执地将目光落在聂青霓身上,眼里像是有星火淬出。


    花嫣然吃痛,长嘶一声:“臭小子,臭丫头,我要活拔了你们的皮!”


    聂青霓手中力度加大,花嫣然瞬间说不出话来,怨恨地盯着她的侧脸。


    她又问花嫣然:“我再问一遍,我们要住店,需要多少灵石?”


    花嫣然冷笑一声,不说话。


    一只牛头的妖怪见到这番情形,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厉喝道:“臭丫头,真当我们客栈没人吗?还不快放了我们老板娘!”


    聂青霓漆黑的眼珠仿佛将光都能吸进去的黑洞,令人不寒而栗:“谁若是靠近一步,我便杀了她!”


    说罢,聂青霓指尖用力,花嫣然顿时喘不过气来,心里愤懑不已,这小丫头片子眼神竟然如此毒辣,看出她命门所在,她如今如此被动,简直是阴沟里翻船。


    那牛头人恨得牙痒痒,瞪着一双牛眼,朝着聂青霓怒目而视,却到底不敢轻举妄动。


    牛头人怎么都想不到,这少女模样纤弱,看着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谁知道她行事却是如此狠辣。


    除此之外,其余妖怪更多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时不时举着酒杯啜饮几口。


    没有门派的妖怪大多数是独来独往,性格凉薄,很少会为别人出头,有的甚至还在窃窃私语、评头论足。


    一个妖媚的女子嫌弃道:“啧啧啧,花嫣然好歹是十月城一霸,怎的如此窝囊。”


    另一个长着兔耳朵的兔妖附和道:“就是,就是。”


    还有一个摇着纸扇的白面书生道:“非也非也,你们知道吗?这个丫头可突破了化神境界。”


    兔子妖怪翻了个白眼:“嘁,化神有什么了不起?老娘不也是化神。”


    却被白面书生一纸扇打在头顶:“你都修炼八百年了,老妖婆一个,人家小姑娘,可还不到二十岁呢!”


    兔妖立刻朝着妖媚女子告状:“大姐,你看他……”


    这些人还在七嘴八舌地点评着:“啧啧,不到二十岁就是化神了,吹牛皮的吧。”


    聂青霓没理会那些声音。


    花嫣然撑不过去,被掐得眼白都要翻出来,她哑着嗓子道:“住店,四块中等……灵石,不二价……”


    “一言为定?”聂青霓手微微松开,却依旧扣住了她的命门,带着威胁的意思。


    花嫣然连连点头,眼神恨恨:“我虽然是妖,但也知道言而有信。”


    她屈辱道:“我不该看你不过是柔柔弱弱一个小姑娘,就起了宰你的心思,此事的确是我不厚道,我知错了。”


    聂青霓这才放开了手,从芥子袋里拿出十四块中等灵石。


    花嫣然微怔:“姑娘,不是说四块中等灵石吗?怎么又多出了十块。”


    聂青霓转身将地板上的却邪拔了出来,回头道:“多出来的灵石,算是你的医药费。”


    花嫣然瞬间瞠目结舌,直到聂青霓和邬昭白上楼去,她才将散乱的衣襟拢住,暗啐道:“嘁!真是个怪胎。”


    牛头人冲了过来,紧张不已地看着她:“嫣然,你没事吧?”


    花嫣然朝他翻了个白眼,嫌弃不已:“死牛头,你有事老娘都不会有事。”


    牛头人抓了抓头顶的牛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完,他恶狠狠道:“不过那个臭丫头和臭小子竟然这样对你,老牛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花嫣然在他牛脸上轻轻拍了两下,冷冷笑道:“算了吧,你呀,莽夫一个,还是洗洗睡吧,你要是死了,老娘才不给你收尸呢。”


    聂青霓和邬昭白的房间在楼上走廊的尽头,就在邬昭白推门准备进屋的时候,聂青霓忽然道:“邬昭白,你的手给我看下。”


    邬昭白有些慌乱,将手背在身后:“师尊,我没事。”


    可对上少女漆黑的眼睛,他只好乖乖将手伸了出去。


    少年的手心被剑柄燎出一块漆黑的痕迹,血肉模糊,聂青霓忍不住蹙起了眉,声音依旧无波无澜:“疼吗?”


    邬昭白摇了摇头,却感觉手心像是被一股清凉的水流包裹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聂青霓,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师尊。”


    他就知道,师尊对他最好了。


    注意到少年湿漉漉的眼神,聂青霓下意识移开了目光,语气不善:“丑死了。”


    邬昭白没有再说话,垂下了眼睫,安静温驯。


    聂青霓又道:“你第一次用剑感觉如何?”


    邬昭白瞬间回忆起那种炽热滚烫的感觉,没有害怕,只有兴奋。


    他不敢说,唯唯诺诺:“有点……害怕。”


    聂青霓却道:“怕什么,你迟早要学会杀人,要是优柔寡断,反而会被对方有机可乘、最终命丧黄泉……可是你今天虽然怕,却很果断。”


    邬昭白心口一颤,“师尊,你不讨厌我杀人?”


    “嗯。”


    既然要让他成为反派大魔王,那他必须要学会杀伐果断,可是,若是将他培养成一个心狠手辣、恃强凌弱之人……


    那她或许不会原谅自己。


    聂青霓忽然看向了邬昭白:“邬昭白。”


    邬昭白背脊瞬间紧绷:“是,师尊。”


    聂青霓道:“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你所杀之人一定是比你更强的。”


    邬昭白郑重点头:“好。”


    她又道:“还有,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好好活着。”即使注定要被红药杀死,她还是希望他能够活下去。


    少女的眼,像是深潭,令他的身影深深沉溺其中,被她这样注视着,邬昭白心口不受控制一般鼓噪不已:“好。”


    交代完,聂青霓转身离去,邬昭白深深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有一瞬间的幽暗。


    师尊怎么不知道,他其实比谁都更想要活着,可是,她救了他,他这条命,便也有了师尊的份。


    他愿意永生永世,唯她一人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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