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的沉香燃尽了,莲花形状的香炉中留下一堆冰冷的灰烬。


    画屏上,珠宫贝阙、雕栏玉砌中,侍女或执着洞箫、或抚弄着瑶琴,个个垂眉敛目,表情温柔,身边彩云环绕、宛如仙娥。


    白面书生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啜饮,却发现今日气氛有些诡异,相比昨天的热闹,安静了太多。


    他抬眼望去,只见,妖怪们困倦地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模样,偶尔有几个抬起头,眼圈下一片醒目的乌青,像是没有睡醒。


    他们的状态也很不对劲。


    有的捉起案前的茶,慢悠悠的啜饮几口;有的手脚像是使不上劲,茶水撒了一桌面;还有的眼神呆滞,不知道在喃喃什么。


    兔妖云锦本来一直专心吃着盘里的胡萝卜,见白面书生一直打量着四周,她忍不住问道:“二哥,你在瞧什么?”


    她对面的妖媚女子忽然笑了起来:“阿锦,你还没瞧出来吗?这些妖怪,都少了一些东西。”


    云锦努力睁大了红彤彤的兔子眼,却还是满头雾水:“大姐,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他们少了什么?”


    苏香寒扯了扯她的兔子耳朵,笑着打趣道:“算了,傻妖有傻福。”


    云锦不甘心地避开她的魔爪,转身问白面书生:“二哥,你看大姐,她老是笑我!”


    “啪嗒”一声,贺见溪将纸扇拍在了云锦头上。


    云锦不开心地嘟起了嘴:“大姐、二哥,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贺见溪笑道:“我觉得香寒说得没错,阿锦你的确不太聪明,竟然连什么是七情都不知道。”


    云锦捂着脑袋:“七情?”


    苏香寒接口继续道:“是啊,这世间无论是人、妖、修士、灵兽,任何生灵均有七情,分别是喜、怒、忧、惧、爱、憎、欲。每个人的七情中最重的部分,就会成为这个生灵最鲜明的性格。


    若是一个人七情中喜最多,则豁达乐观、怒则冲动易怒、忧则愁眉苦脸、惧则畏首畏尾、爱则缠绵悱恻、憎则愤世嫉俗、欲则欲壑难填。”


    云锦好奇道:“那好端端的,他们的七情怎么会缺失?”


    贺见溪的眼神遥遥落在执笔记账的花嫣然身上,唇角的笑意味不明:“那就得问掌柜的了。”


    云锦诧异:“你是说,花嫣然做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香寒瞥了一眼容貌妩媚的女子,语气轻蔑道:“与虎谋皮,谁都无法保证不被反噬,花嫣然还是太急功近利了。”


    云锦还想再问,又被贺见溪一纸扇打断:“阿锦,这客栈的事与我们无关,最重要的是找到还魂草,你快些吃,等会我们还要去炽焰崖。”


    云锦“哦”了一句,安安分分地吃起了盘中的胡萝卜。


    聂青霓恰好从楼梯下来,无意中便听到这熟悉的三个字,她脚步一顿,瞥了一眼桌上的号码,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下楼,径自朝着柜台而去。


    一个端着茶盏的仆人却像是没有长眼睛般直愣愣地撞了过来。


    聂青霓微微侧身,那个仆人“哐当”一声,竟然径自撞上了楼梯,滚烫的茶水浇在他脚上,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僵硬地弯下身子,拾起碎掉的茶盏。


    见状,花嫣然手中毛笔一拍,呵斥一声:“这般毛手毛脚的,打坏的茶盏都从你工钱里扣,双倍!”


    仆人才如梦初醒一般,连连讨饶:“老板娘,我知道错了,别扣我钱。”


    花嫣然手一挥,不耐烦道:“还不快收拾好。”


    仆人慌忙退下,聂青霓的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又移开了。


    花嫣然倚着柜台,手上拿着毛笔,笑吟吟看着她:“聂姑娘,昨晚睡得可还好?”


    聂青霓点头:“嗯,多谢,我睡得很好。”


    听到声音,账本底下,一条细溜溜的赤练小蛇忽然钻了出来,头上顶着一张白纸,迟疑地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聂青霓看到花离离这个呆愣愣的样子,唇角微翘。


    邬昭白没有错过她情绪的变化,看向了花离离,眼神幽暗。


    他不明白,一条蠢蛇,师尊为什么对着她笑。


    花嫣然笑了起来:“聂姑娘,离离她好像在找你呢,听到你的声音,都忍不住探出头来。”


    聂青霓有些怔怔:“找我?”


    花嫣然手指抚摸着花离离的尾巴,笑容宠溺:“是啊,离离好像很喜欢你呢。”


    说罢,她又望向了聂青霓:“聂姑娘,不如你同离离亲近一番吧。”


    身后的邬昭白看到这幅场景,心里顿时冒出一种酸涩的妒意来,他小心翼翼扯了扯聂青霓的袖子,有些怯生生道:“师尊,那是蛇……”


    聂青霓回头,漆黑的眼珠如同明镜:“你怕蛇?”


    邬昭白又用那种迷惑人般的、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点头:“是的,蛇有毒。”


    “离离是我的妹妹,不是毒蛇。”花嫣然忽然打断道,“再说,昨天你用剑穿透我蛇尾的样子,那般干净利落,瞧着也不像是害怕蛇呀。”


    邬昭白眼中的幽暗一闪而逝,心里萦绕着烦躁的杀气,但他还是暗自攥紧了衣袖里的手,眼神克制。


    师尊说过不要变成那个讨厌的样子。


    所以,他会忍耐的。


    聂青霓只是望着花离离,眼神微暗:“不必了。”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之客,那就不必生出多余的羁绊,否则只是徒增烦恼。


    花嫣然也没有强求,她好整以暇地支颐,一边温柔地垂下眼睫,抚摸着离离,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这小少年真是有趣得紧。


    他有着一张看似无害的皮囊,实则七情远远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浓烈,尤其是爱和欲,想必他的七情一定会非常美味。


    不过……她眼神悄无声息地划过少女冷艳的脸。


    这位聂姑娘也很有趣,她的七情竟然这般混沌不明,唯有憎,发出微弱的光。


    聂青霓又忽然将一块上等灵石推到花嫣然面前:“花掌柜,我想买你一个消息。”


    一块上等灵石相当于一百块中等灵石,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钱,别说买一个消息,就算是买十条百条消息也是绰绰有余。


    然而,花嫣然并未接,只是问道:“聂姑娘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我再看看要不要回答,你也知道,我花嫣然只是个做生意的,可不是江湖上贩卖消息的百晓生,不一定能够为聂姑娘解惑。”


    聂青霓道:“我想知道,第十七号桌的客人分别都是谁。”


    花嫣然眼神扫了过去,慵懒道:“他们呀,他们都是我的熟客,都是妖族。”


    花嫣然伸手拨弄着灵石,推回了聂青霓面前:“这些消息就算是我送你的,聂姑娘,这三人是结拜的散修。


    那个妖媚的漂亮女子,是他们之中的大姐,叫做苏香寒,是一只梅花精怪。


    他们中的老二,即那个白面书生,叫做贺见溪,是一只艳鬼。


    而那个很明显有着兔子耳朵的就是三妹云锦,他们啊,可是都有着化神的修为,就连最差那个云锦也有化神初期的实力。”


    花嫣然见她眼神微凝,似是思考着什么,又道:“和其他妖怪不同的是,他们对于魔器灭魂灯毫无兴趣,他们去炽焰崖,是为了寻找一株神草——还魂草。”


    聂青霓不动声色:“还魂草,他们为什么要找还魂草?”


    花嫣然懒洋洋道:“那个苏香寒,停滞在化神大圆满已经上百年了。


    同为修士,你也知道,修行一事本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长期不能突破,容易横生心魔,修为一落千丈,直到修为尽失。所以苏香寒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帮她提升修为的地宝天材。而还魂草是最适合帮助她提升修为的。”


    聂青霓点头:“多谢,我知道了。”


    花嫣然又问:“怎么?聂姑娘,你问这些人的信息是要做什么?”


    聂青霓忽然道:“你觉得我可以以一敌三吗?”


    花嫣然一怔,讪讪笑了起来:“聂姑娘,虽然我昨日学艺不精,败在你手上,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修为不过堪堪突破化神,你若是想要以一敌三,实在有些……以卵击石了。”


    聂青霓没有反驳,又问道:“那你觉得,我和他们单打独斗,能不能赢呢?”


    “聂姑娘的修为恐怕只能胜过那个最弱的云锦。”


    聂青霓却道:“我倒是觉得,未必。”


    少女眼珠漆黑,宛如没有生命的活物,可莫名地却让花嫣然心里一寒。


    这位聂姑娘,简直是像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剑。


    花嫣然正色道:“有的人的道,或许就是于绝境中求得,遇强则强、百折不挠。不过,我还是想对聂姑娘说,凡事尽力就好,切莫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不仅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关心聂姑娘的人。”


    她的眼神若有若无地瞥着邬昭白。


    聂青霓沉默了一会,终于道:“多谢。”


    走出客栈,满眼都是炽热的白光,昭示着这是一个好天气。


    可是邬昭白的心里却下意识一紧,一种不妙的直觉在心头挥之不去。


    聂青霓带着他,随意地往一个拐角处而去,她不熟悉炽焰崖的地形,要取得还魂草,只能借那三个妖修之手。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邬昭白问聂青霓:“师尊,我们现在去哪里?”


    聂青霓回神:“去炽焰崖,但是你要听我的安排。”


    邬昭白下意识抓紧了她的衣袖:“师尊,不要丢下我,我要和你一起。”


    聂青霓却道:“可是,你会拖我的后腿。”


    邬昭白心口抽痛,只好垂下脸道:“我会听从师尊的一切安排,不过,师尊,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阵阴沉的风平地刮了起来,吹得四周房屋瓦舍摇摇欲坠,眼前一片浓雾笼罩,强烈的邪气宛如浓稠的墨,将一切渲染成了极致的黑。


    聂青霓立刻以剑气为罩,将自己和邬昭白紧紧护住。


    邬昭白身体僵硬,感受着师尊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和自己紊乱烦躁的心跳丝毫不同,师尊的心跳沉静不已。


    他呼吸慢慢变得急促。


    与此同时,一个模糊的声音一直冲击着他的耳膜,令他牙关无意识咔咔作响。


    “杀了她……”


    不行,绝对不行!


    邬昭白瞬间痛苦不已,像是溺水之人,几乎不能呼吸,他却努力与那魔音抗衡着。


    聂青霓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她努力抬眼望去,只见炽焰崖的方向,一道游龙般游曳的邪气冲天而起,黑云压顶一般将整座炽焰崖笼罩。


    无数飞禽走兽慌乱地想要逃离,却被邪气侵染,一瞬间化作白骨,坠落深渊。


    异象只持续了短短几个眨眼的时间,便瞬间消失不见。


    四周黑雾散去,拨云见日,无数妖物潮水般朝着炽焰崖而去,不断发出狂笑和惊叹声:“灭魂灯,是灭魂灯要择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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