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材颀长,宽袍广袖里,显而易见的是匀亭的一副肌骨。
鹤势螂形,恣意,轻狂。
他在前面,分花拂柳,她亦步亦趋,跟在后脚。
其实心乱如麻。
还在逼仄的车中时,熹色就感觉自己仿佛透不过气来,此刻下了车又往里一路步行,身体却好像多年没有活动过,稍一舒展筋骨,便满额汗珠。
又走了一段,身后那个跟着的年轻人也不见了,就只剩他们二人。
熹色的身子愈来愈热,内里好似有一股火焰在烧灼。
那种感觉是陌生的,引起了她全身上下皮肤的细微战栗。
恼恨今夜无风,怎生闷热,她才走了这么点路,后背都湿透了。
少年停下来,伸臂推开了屋门。
屋子里燃了灯,光明璀璨,他一回眸,那火焰尾仿佛擦过他的漆眉。
一瞬的燎亮,衬托得灯影幢幢间的少年俊美异常。
“娘子请。”
熹色的心砰地一动。
但屋里就比外边就更闷了。
她后背濡湿,脸颊上也出了汗。
少年并未看出她的窘迫,言笑晏晏的模样,透着蛊惑的味道。
“水中央是我在长安城中唯一的一座私宅,大是大了点儿,不过收拾起来不麻烦,这里的下人不多,手脚还是勤快的,也干净,娘子尽管用,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只消告知我。我来想办法。”
他顿了一下,换位思考,如今骆熹色最忧心的,只怕还是陈鸿铭。
他四下里看了看,目光停在了腰间蹀躞上所悬挂的银鱼络子上。
这身裳服,是为了方便,与江枫渚对换过的。
自然,这银鱼络子也是他的。
少年长指抚过银鱼络子,指尖摩挲过,少顷,含笑道:“我在官场还算有些人脉,自然,与那位殿中监也打过招呼,此人吃里扒外,巴结媚上,只是咱们那位天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对他居然十分信任。不过娘子放心,我虽奈何不了他,他也不敢找我的麻烦。”
银鱼络子一晃,铁证如山,增加了他这番话的可信度。
然他说了许多,熹色一个字也没回。
少年面露疑色,只见面前玉人的眸光有些涣散,她还立在门扉间,身体好似微微后仰着。
如同抽去了力气,只能倚向背后,借助力量才能勉强站住。
“你——”
少年有些惊疑不定。
他见她本来白皙得霜色般的脸蛋,此刻却晕出两团潮红,呼吸亦有几分急促。
少年心下一动,疑心她在绿腰宴上吃坏了什么东西,皱起了眉,要去试探她的体温。
才动长指,尚未抬起来。
忽陷入了一团湿滑香软里。
食指竟被熹色轻轻地含住了。
“……”
少年两腮红得要紧,极力挣脱,却被她倏然咬住。
少年呼了一声疼,但那凶狠美人压根没放过他的意思,用了点蛮力,直在他的手指上留下了一圈湿漉漉的齿痕。
“骆氏你这是为何?”
少年不习惯有人这么不恭,张口便疾言申斥。
好端端突然恶口伤人。谁知心念陡转,一具柔软娇躯,却满满撞入怀中。
霎时芳馨满体,香香软软的肌肤,滑腻似酥,静静贴向他的颈窝。
她真的站立不住了,呼吸愈发凌乱,好像缺了甘露,就快要枯竭的一眼泉。
熹色脑子里乱乱的,意识彻底模糊之前,一个念头好像刀斧似的劈进了脑海。
她这是中了迷情药。
今天,她沐浴的那个汤泉,汤色浑浊,且有异香,当时只觉得不对,或许是陈鸿铭喜欢某种花露的味道,借此增加一些情趣。
但她还是低估了那个大奸臣的无耻程度,居然对她用这种东西。
得不到纾解,这种百蚁噬心无处抓挠的感觉便不会结束。
颤抖的手根本不稳,但却准确地勾住了他的蹀躞带。
纤纤玉指往下挎过去,蹀躞被扯得松了口子,少年惊疑地垂眸,那玉软花柔的身体更严丝合缝地朝着自己胸膛贴了过来。
碎玉在怀,明珠生香。
连她乱得一塌糊涂的呼吸,都侵略性极强地朝着少年皮肤侵蚀而来。
“你怎么不动?”
看着那双混沌的美眸,少年知道,此刻女子的意识已经完全处于下风,她屈从于药性的支配,不想再折腾委屈自己了。
少年脸热得像烧红的锅底,错不及防被她将蹀躞带扯掉后,火鉴、大觽、算囊等物噼里啪啦纷纷坠落在地。
少年支吾了一晌,声音有那么点虚。
“我、没准备好。”
他可以指天誓日地说,他说的都是真话。
今夜本就只打算安顿好这个美人,不另外留宿。因不放心陈鸿铭回宫之后,会否“一不小心”将他参加绿腰宴的事在太后跟前泄露,这个太后的耳报神,一向忠心耿耿,在禁中就是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犬。
少年自知已无法抢先一步,兴许要放任陈鸿铭恶人先告状,但倘若彻夜不归呢?那清算起来,更是麻烦了。
太后固然乐见他对男女之事产生了想法,但若对象是一个吴姬的话……会有些棘手。
他没准备好这些。
另还有一件没准备好的,就是他这具还没有品尝过情爱滋味的躯体,纵然对方是个罕见的美人,也不会让他一面之缘下就乱了方寸。
少年生出了几分逃避之意,四下回望,结果却发现自己被女人压在墙根上,竟无路可退。
她的脸蛋,又已贴向了他的胸口。
一触及分间,也在翠虬簇莲纹衣襟上留下了一圈晶亮的濡痕。
“娘子,你、切莫冲动。”
大魏狡黠且长于雄辩的天子,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日里处变不惊的从容,惊慌失措得犹如一只被黄鼠狼灼灼窥伺的鸡,一颗心急得上蹿下跳,却无计可施。
肌肉里蕴藏的力量,在这个小娘子以柔克刚的攻势下,也不知被抛到哪里去了,竟使不得力气来,把她狠狠地掀开,反而让她又亲又摸的,四处点火,被轻薄玩弄个遍。
“嘶。”
少年身体蓦地弯成了一张弓,嘴唇哆嗦了一下,张口要呼她姓名。
却被带着,扯进更深的,花团锦簇的旋涡里去。
理智丧失。
完完全全。
熹色身上那件雾绡裙,烛光下浮出波光潋滟的软红色,织金暗花的图样,在视线不断来回地起起落落时,看得不分明。
褶皱一波波,宛如迢迢流水。
从紧紧掐着、扣着的十指下蜿蜒了出去,层层叠叠地,一直坠到绣榻下。
摆放得看不出丝毫规律的四只履,倒一只,立一只,握一只,缠一只。
一幅碍事的帘幔被修长有力的手扯下去了,囫囵地往上面盖住。
这方窄窄的天地里,他们已充耳不闻别的声音。
“还记得我是谁么。”
帷帐间,女子嘤嘤婉转。
“江、江枫渚……”
回答她的,是漫长的捋气声,和忿忿不平的一句粗口。
*
意识复苏时分,熹色睁开了双眸,眼底几许迷茫。
窗外也是一片熹微之色,倒应了她这个名字,就像从黑夜里被一只手骤然扯进这即将喷薄的黎明里。
木兰树的影子摩挲在窗台,姿态清雅,枝节错落有致。
一只细足的黄莺,叫声惊动了黎明的阒静。
正要动的熹色,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酸软无力,都像被什么辗轧过似的,腰酸背痛,四肢都像不是自己的了。
身后又好像抵着一堵墙,她回眸。
不看还好,一看,精瘦不挂的男人正睡在自己身旁,熹色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儿没张口叫人。
“你……”
就在瞬间的功夫,昨夜里那些缠绵的回忆,汹涌而至汇入脑海,万千光影,霎时如剑,将她只清醒了一半的意识斩杀得七零八落。
少年也正望着帐顶,伸手扶了扶额,倒像他是宿醉那个。
可分明不是这样。
熹色记得,自己是被那南嬷嬷用了药,方才乱性。
可他明明是清醒的,既是清醒的,又怎能任由自己胡来?
一个男人,力气比她大好几倍,难道,他就推不开她嘛。
熹色那埋怨又懊丧的目光,让少年猝不及防捕捉到后,他气得嘴角一歪。
于是冷不丁道了一句:“娘子好大的手劲,想来勤加练习,将来百步穿杨,尤胜猛夫。”
“……”
谁先开口,便占据这个制高点。
熹色憋得秀靥涨红,不满地叫嚣了回去:“不可能,昨夜,昨夜我虽有错,但,但你就完全无辜吗?是你将我带回来的,你敢说你不是为了这个!”
她现在已经谈不上什么清白名节了,总之,他不能全身而退。
少年却气得倒仰,看看,昨夜里还一口一个温柔的“郎君”“妾身”,一夜过去之后是原形毕露了。
“你得弄清楚,昨夜里是谁先动的手。掐着男人的命脉问好不好玩的时候,你敢说你没想过后果?”
少年不屑与她争辩。
“女子好色,又不丢人。”
一对恩爱过的少年男女,一番胡作非为后,又急赤白脸互相指责起来。
熹色蛮横不讲理,咬唇将棉被攥住,反诘一句:“你就不好色?”
“彼此彼此。”
“你……”
熹色更气,一张脱了妆的脸蛋更见红晕。
“就算是我先动的手,可我毕竟是个小娘子,还叶公好龙,根本没、没有过,你就不知,就不知……”
轻点儿么。
她好疼,这会儿还疼。
“呵。太妙了。”
少年看了她一眼,阴阳怪气一哼。
“我就有经验么?”
这回,她看向他的目光则又变了。
此刻,她充满了一种深悯愧疚,还有藏不住的深深的,嫌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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