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色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当她意识恢复时,她的双眼已经被蒙住。
四肢被不知什么材质的软绳捆缚住,绑在床围上,四下里的黑暗让不适应的熹色,浑身上下每一处都似是在轻颤。
什么地方,谁把我掳来的?
她只记得,惊马狂奔,在长安街衢上呼啸而过。
那时分惊心动魄,为了保命,熹色不由一边攀紧了横辕一边扯开了柔弱的嗓呼救。
可周遭的行人唯有避之不及,谁会上前不要命了施救。
发狂的马不知窜到了哪里,接着,马就翻了,一个人影跳进了车里,将她牢牢抱住。
熹色的后脑勺撞上了侧壁,昏昏沉沉发懵,意识逐渐涣散。
但还有一种感应,那人抱起了她,将她囫囵塞进了另一驾马车。
那马车没有水中央车马轩敞,但也足够华丽,熹色为了保持平稳手里一拽,便扯住了一幅蜀锦软缎,更是从中,握住了一枚掉出来的玉扳指。
当时情势危急,熹色自知落入圈套,也不晓得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偌大的长安,她唯独能指望的,就是她那个郎君。
她拼了力气让拖油瓶把那只玉扳指含住——好在当时熹色被抱上马车之前,拖油瓶因为太害怕钻进了女主人的衣领里,也被一起抱了上去。
拖油瓶是极具灵性的小动物,视死如归地将那枚玉扳指含住,便跳出了车窗,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熹色也不知道,那枚玉扳指能否指认出贼子的身份,更不知道,拖油瓶那么小的一个东西,能不能认得回家的路,把那枚扳指带到“江枫渚”的手里。
就算这两样都做到了,但——
他会来么?
在那个贵介出尘的郎君心里,她的分量,有多少。他会不会为了她,得罪一个在长安城内很可能有些势力和手段的另一个权贵?
有过裴元谨的前车之鉴,熹色恁的惙惙不安。
若是他不来,顺应时势地让她又落入了他人掌中……
也只是裴元谨第二罢了。
熹色默默地告诉自己,不管待会遇到什么困境,活着最重要,旁的都不要看重,贞洁什么,更是不值钱的东西。倘若在劫难逃,不要殊死抵抗。
没有谁值得她这样做。那个萍水相逢的贵人将军,也是如此。
眼前的布带被扯开了,耳畔传来一道声音。
“果真姝色无双。”
那道声音,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有赞美,也有不屑。
熹色的双目因被那布带紧紧地蒙了太久,倏然被扯落之后,视线还是一片迷蒙的,两手又被捆住,无法揉眼睛,她只好不断地眨眼,企图尽快恢复视力。
但等到她真正能看到面前之人的轮廓时,那人却已离去,并摔上了门。
熹色只捕捉到一个背影,和那停留在耳边的不男不女的声音。
她好奇地张望着四周,这里似是是一幢阁楼的厢房,里头陈设多以布帛绣缎为主,各色织物不一而足,除此之外,与水中央的那间寝居相比,空旷寥寥,乏善可陈。
熹色环顾后,把心思收回来,看向自己被捆绑住的双手和双脚,试图动弹。
但真是绑得很紧,饶是她使出浑身解数,不停地剐蹭那软牛皮绳,硬是蹭不松分毫,倒把皮肉蹭红了,磨得又辣又疼。
后来,她泄了气,只好委屈认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黑沉,落日收尽残线,熹色饿得饥肠辘辘之时,门又被重重地推开了。
两个人出现在了阁楼的房间里。
熹色定定一看,那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点燃了桌子上的油灯,一个人手把灯座,便朝着熹色的脸蛋照了过来。
熹色看到其中一个满脸雀斑的男人露出惊喜的神情,他叫了起来。
“好美的娘儿们。”
熹色被他们眼睛里那种毫不掩饰的赤露的打量和垂涎恶心到,身体本能地因为害怕而轻轻战栗,不停地往身后缩。
另一个瘦高的男人抓住了他的肩:“你别痴心妄想,这是贵人要的女人。”
麻子脸不甘心,耸肩,耸掉他的手:“我不要她身子,我就看看,摸一摸,总是可以的。”
瘦高男人大惊失色,斥责道:“你不要命了?”
麻子脸冷哼:“你要是不敢,你就出去,别打扰我们亲热。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个老东西又没有命根子,怎能给她快活,不如我亲自来……”
瘦高男人知道他这个德性,也是一脸绝望。
熹色听了出来,这两人是别人雇的打手,专门负责将她掳来的,他们说的那人,“没有命根子的老男人”简直不做他想!
天哪,她是兜兜转转,又落到贼窝里了吗?
熹色更绝望,她被捂住的嘴巴不停地嗡嗡嘶叫,待那麻子脸男人爬上了床榻,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熹色美丽的剪水清瞳泛滥出了水痕,充满祈求地望着那个瘦高男人。
像是求饶,请他救命。
可那个瘦高的男人,虽也心有不忍,但在她的求救和麻子脸朋友的意愿之间,他倾向于后者,虽双拳紧攥,但岿然不动,根本没有解救她的意思。
熹色紧紧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滑过自己的脸庞。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麻子脸的呼吸,炙热而浑浊地,侵犯着她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
他肮脏的嘴唇,带着一股恶臭得宛如臭水沟的气息,要碰她的脸颊。
熹色瑟瑟地把身体往后仰,抗拒着那一刻的来临。
忽然,那麻子脸近在咫尺地发出一声惨叫。
熹色猛然睁开双眸。
只见那麻子脸背后的肩骨上插了一把银色的刀,血涌如注,麻子脸吃痛地掉下了床榻,大吼一声。
桌台上的灯光一闪,一道身影伴着夜雨的森冷撞进门中,那身银线平针蟒纹的皂纱衫下,垂落下无数绵密雨脚,在地上汇流成痕。
“你……”
瘦高男人也惊呆了,但还没等他吐出第二个字,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接着又是躺在地上的麻子脸,少年握住他肩胛骨后的刀柄,重重地往他皮肉里一搠,整片薄而利的刀刃又往里钻进去几寸,麻子脸痛得惨叫,挣扎不得,被少年捉住胳膊,一脚踢在腹部,贴着地面滑了一丈远,跌到了门槛上,疼晕了过去。
烛光隐耀,熹色怔怔地望着来人,燃烧的煤油灯,照亮了李朝琰淌水的下颌。
她第一个念头竟是,外面下雨了吗?
他沉默地绷紧了唇角,一言不发,蹲身下来,将她双手双脚上缠的牛皮绳解开了。
熹色被他拉住了臂膀,强势地送上了他的背。
那背后也是一片湿淋淋的,贴上去又潮,又热,隔着两层薄如蝉翼的绸衣,近乎能感受到男人背部峥嵘的轮廓,她乱了主意的脑海,也不知为何,就在此刻,涌入无限的后怕和悲伤。
“郎君你怎么才来……”
惊慌失措,心有余悸,伴随着浓浓缱绻的鼻音,贴向他耳后的皮肤。
被她双唇抵住的地方,烫得蔓延开一抹湿红,一直窜到男人耳边去。
熹色温软地搂着他颈部,泪水不断地往下淌,正是哭得梨花带雨时,满眼的委屈和辛酸,在这一刻爆发开来。
他居然,真的来救他了。
她所想过的最好的处境,也不过是,他调用翊卫的人,来这里救她。
可是最后,是他亲自来了。
原来也是有人,将她的安危挂在心上的。
哪怕只有眼前,此刻。
一阵冷雨扑过来,卷灭了桌上的煤油灯,屋子里重又陷入一团漆暗里。
李朝琰路过门槛时,踢了一脚地上的麻子脸,对外间淡声吩咐:“两人都送进慎刑司,天子脚下,尔敢劫掠,罪不容诛。若供其主谋,可从宽刺配。”
熹色只顾伏在少年的背上抽泣,这时才留意到,那屋子外边,黑压压地立了几十个人。
她呆了呆,想到这般的场景,多少有些怕人,瑟瑟地又把脸蛋埋进他的颈后,坚决不肯露出脸来。
冰冻而潮湿的心,在这一刻有点热热的。
他的胸腔在震,背后也在震。
在江枫渚靠近之时,天子睨了他一眼。
“我的影卫,以后分给她一半,我不在时,她的安危紧要如我,今日之事,我再也不想有第二遍。”
满墙林立的黑影,沉默铄金,等天子最后一个字话音落地,齐齐左右分流,跪出了一条宽阔的步道。
那种声音,沉闷而浩大,是熹色从来不曾感知过的。
她任由他背着,往外去,在路过那群人时,终于是没有忍住,静静地道:“郎君,你真的好大……”
跪得拱伏无违的一具具年轻的身体,唰唰唰竖起了好事的耳朵。
熹色鼻子好痒,打了个喷嚏。
才接着说道。
“……的官。”
李朝琰那紧绷的心绪,亟待喷薄的隐怒,和冷硬如铁的身体,全都因为她这大喘气的一句破了功。
“闭嘴。”
“……好。”
熹色不敢用力抱他的脖颈,只轻轻地施加了一点力度,在他炙热后背的熨帖下,那些恐惧和酸涩,好似落在颊上的冰凉的雨沫,一点点都融化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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