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疏疏,寝居外光艳照人的榴花被泼灭了火一般的红,逐渐黯淡下来。
屋子里泛着驱之不散的潮气。
“娘子,喝点姜汤吧,暖暖身子。”
暖帐被打开,露出里头精致的象牙床。
熹色换了一身干燥柔软的寝衣,脸色有点发白,牙关打颤。
侍医来过了,言娘子这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加之夜寒侵体,引起的内热之症。好在情况并不严重,须喝一点配了药的姜茶,发发汗,大抵也能好了。
可熹色却起不来,两只眼睛迷茫地望着帐顶,好似在出神。
榴娘和赊月轮番上阵,劝了又劝,却没起到任何作用。
寝屋里隐隐传来的时断时续的水声,终于彻底息绝,榴娘扯住赊月,回目看去。
李朝琰合了一身乌金色上好贡缎裁成的寝衣,其间海水纹穿缀襟、袖,以及尾边,波涛如怒,服帖地勾勒出一副少年精瘦的好身形。
他朝着内寝踱了过来,擦得半干的湿发拢向背心,漆黑的眉被水汽抚过,多了几分温润之色。
榴娘见状,十分善解人意地将热姜汤搁在了娘子的床边,拉上赊月便走了。
赊月还想留下看顾娘子,榴娘力气却大,扯她不由分说,赊月拗不过,被一步三回头地带出了房门。
出来了,榴娘还不够放心,又体贴地将门给合上了。
这厢才握住赊月的小手,对她道:“走远一些。多半是不用再来了。”
娘子受了惊,是陛下天神下凡地救了她,这当口,也唯有陛下,才是能安抚娘子惊魂的那个人。
旁的人铆足了劲儿,说一千道一万,那也不过是隔靴搔痒,触摸不到实处。
熹色幽幽地睁着俩又红又肿的眼泡,猝不及防,又在男人面前落了下风。
她似乎很怕被他轻视一样,为了避免自己看到她的丑模样,她将被角拉上,脸蛋倔强地扭向床帏内侧。
屋子里轻盈的微风撩动过她额间耳梢的点点细腻的绒毛,鱼油蜡烛烧出苍白的光,从帐子的丝线经纬里渗出去。
被染成一片猩红颜色,夭艳地覆在美人雪玉似的肌肤上。
饶是李朝琰不擅长与女子相处,更不知道如何哄小娘子欢心,也不禁有一些心猿意马,为她放柔了声音:“还在害怕?”
熹色怎么肯承认自己被吓坏了,一个字也肯往外吐露。
她倔强也罢,使性子也罢,这都无妨,只是这姜汤,确乎是要喝的,不然她那比他院子里的牡丹还娇弱的身子,也不知抗不抗得过一夜的凄风冷雨。
刚刚淋了一点雨丝,不到两个时辰,便起了热。
女孩子身体矜贵,不像他们这等泥塑骨。
李朝琰决定耐心一点儿,哄她起来喝药。
谁知才屈膝,半跪上去,靠近她的床榻,那床榻上的粉泪直往下堕的玉人,从锦被底下探出来那双柔弱如柳的可怜臂膀,竟抱住了他的腰。
李朝琰弯腰试图去端碗,动作刹得又急又猛,被她圈住的那截腰身,霎时硬如玄铁。
熹色反正是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这副不人不鬼的丑样子,也用不着他侍奉汤药,自己乖乖分出一条胳膊去,将床围旁脚凳上的药碗取了,咕嘟咕嘟就往嘴里灌。
她仰起雪颈,将那碗药喝得见了底。
整个动作流程里,唯一不变地便是左臂掐着他腰,一点不松,不让他得逞看见自己的脸。
这是个犟种美人,嘴巴像浇了铁汁似的焊得死紧,李朝琰对她种种嘴硬表现已经习惯了,可今夜,她大约是吓坏了,小手揽着他腰身不松,将脸颊贴向他胸腹,身子战栗得像挨训的兔子,实在是可怜。
就这样,一个藏着脸不肯露怯,一个满心以为对方软化,开始信赖着自己,两人沉默无话地抱了一刻又一刻。
李朝琰或许自己也没察觉,他的手掌按在美人比纸单薄的背脊上,轻柔缓慢地摩挲、安慰着。
当他醒回神思时,那和缓得根本不像是他发出的声音,却已说出:“好了,都过去了……”
她的发丝香香的,是因配合他素日里用的熏香么?
堆云的鸦发里渗出浅淡的菡萏芬芳,那香气若有实质,一绺一绺似她柔软的发丝,将人的感官鲸吞蚕食,逐渐缚住。
当他垂下眼帘,试图打量熹色的脸蛋,她却倏然用了力,抱他更紧,直将脸整个深埋进了他的寝衣里。
反正她是不想被他看见她这副惨淡的鬼样,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熹色才闷闷地道:“郎君,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找到你?”
李朝琰压低喉音,溢出轻笑。
“不是你让女儿给我传信的?我自然就能找到你了。”
他那种轻描淡写、稀松平常的口吻,就好像说着的是他俩生的女儿一样。
熹色身体霎时僵住,被他石破天惊的一句给打得溃不成军:“女……女儿?”
李朝琰指了指外寝的那只竹篮,里头正卧着的那小东西,居然很有耐心地解释:“我们拖油瓶,是女宝。”
“……”
熹色说不过他,脸也不晓得是闷得,还是被激的,烙铁似的发烫。
其实仔细看,李朝琰嘴里一堆不着四六的话,脸却比她好看不了多少,那红晕朵朵如霓,显得少年天子的脸色极为不自然。
不过,她不是正抱着自己不撒开么。
她也看不着。
熹色的额抵住他的胸腹,软绵绵的睫羽扑扇着,似有微弱的气流穿透衣襟,卷到腹肌上,痒痒的,搓出一团陌生的热气。
再这么撩拨下去,先失控的只怕不是她。
虽然至今他仍未能明白那夜骆熹色怎能如此热情,但过后据他观察,那个主动缠上他,不依不饶地让“檀奴”疼疼她的女子,好像已经成了过去的幻境,不复重来了。
惦念不忘那声软语“檀奴”的,也从来都不是她,这个狡诈善赖的小娘子。
李朝琰轻咳一声,那怀里的身子,轻盈如絮,撒开手便仿佛要顺波逐流而去了,因发着热,更加可怜。
歉疚爬上眉梢,他低低地道:“对不起。”
他抚了抚女子柔韧的发,满眼溢出温隽之色。
“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让那个老阉贼缠着你,是我疏忽没能够做到。”
说完,眼色逐渐转厉,微微眯眸,看向了身侧那柄悬于蹀躞上的银刀。
熹色短暂地没有什么反应。
但当他修长的指节轻轻扣住那柄削铁如泥的银刀时,却感到腹肌上传来微微刺痛。
她的臂膀还攀着他腰不放,脸深深陷入云团似的寝衣里,张开了锋利的虎牙,隔着那轻云似的衣料,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发泄似的,要为他的食言而肥讨个交代。
“嘶。”
有点疼,但——
他活该。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